"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穿越之庶女江九卿 作者:晓风轻轻   文案:   一觉醒来,她竟然成了侍郎府的五小姐,然而,这个五小姐却是个不受宠的庶女,而且还是江侍郎和外面女人的私生女!于是她就在接受女主宿体的同时,也全盘承受了江府里各色人等对她的蔑视和陷害。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卑微的只求生存下去……   1   1、请安 ...   冬至的第一天,大雪就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到了晚饭时分,远处的树木已经看不出轮廓,极目望去,与雪天一起融入了一片雾霭霭白茫茫之中。   江九卿踩着厚厚的积雪,脚下的咯吱咯吱声单调而重复的响着,伴随着丫鬟青楚不时发出的一两声咳嗽,把这阴雪连绵的天地更是衬得无限静穆。   青楚又接连咳嗽两声,九卿无奈地摇头,拨开她搀在自己臂弯上的手,抬头望了望漫雪纷飞的天,忍不住埋怨她,“叫你别跟着来,你偏不听。这么大冷的天儿,伤寒若是加重了,看你到时要怎么熬过来。”   青楚又咳嗽一声,小喘着笑道,“今天是五小姐定省的日子,我又怎么能偷懒?”   九卿无言地瞥了她一眼,对她的固执颇不以为然,青楚又接着笑道,“况且这么大的雪,我也不放心小姐一个人走……”九卿眼神黯了一黯,青楚立即住了嘴,一顿之后,仿佛半开玩笑似的,又重新握上九卿的胳膊,半是解释着说道,“我若不跟着前去,万一小姐在路上磕了碰了,大夫人发作起来,不光小姐你有不是,我肯定免不了一顿好打的。”   青楚说的俏皮,九卿却笑不出来。   大夫人是这侍郎府里江侍郎的正室夫人,姓钱,名灵书,是个很有手腕的女人。   也是她名分上的嫡母,她此时的身份,是江府里排行第五的小姐。隐隐约约的从青楚口中知道,她的这具宿体,就是拜钱夫人所赐,投湖自尽之后耽误医治,才致使真正的江九卿香消玉殒……然后她这个现代的灵魂便成了现在的江九卿……   一阵沉默过后,青楚再次咳嗽起来,这一次咳的比较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的,仿佛要把心肺一起咳出来似的。   九卿焦急捶着她的背,口中急惶惶地问道,“好点没有?好点没有?”   一阵北风吹过,她也被冷风戗得剧咳起来。   听见九卿的咳嗽声,青楚的咳嗽反而立刻止住了。顾不得咳出的眼泪,她急忙自袖笼里摸了帕子,慌慌张张地递到九卿的嘴边,连声问,“小姐怎么样?不要紧吧?怎么忽然间咳得这么厉害?”声音里透着焦急,动作也有些慌手慌脚的散乱。   九卿止住咳嗽,抬起头时,看见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打趣她道,“你还是先顾你自己吧,看你这一脸粘粘糊糊的东西,我看你的帕子我也用不下去了。”说着,把那只帕子推了回去。   青楚却固执地把帕子再次塞给了她,看着她的嘴巴只是一脸深深的笑意。   九卿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人中部位……没想到,也摸到了一手的黏糊!她立即尴尬起来,抬眼去看青楚,青楚正满脸促狭地看着她。五十步笑百步,刚才自己还说人家,原来自己也比别人强不了多少。相视之下,二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到正房大厅的时候,江五、江七、江十一几人已经到了,屋里热热闹闹的。大夫人钱氏坐在朱漆描金的宝座上,背倚着一只青缎镶边的大迎枕,两边的交椅上坐着江五几人,脚踏上坐着钱夫人的陪房李嬷嬷,几人正说的热火朝天。   见到江九卿一身寒气地掀帘进来,几人立时住了声,李嬷嬷站起来热情地道,“五小姐怎么才来?”说完才觉出自己失言,又急忙接着改口,“呀,怎么穿的这样薄?这大冷天儿的,你这孩子也不知道多穿一件衣裳……这若是冻病了,刚好了没几天的身子,可怎么熬得住!”   钱夫人便在李嬷嬷的话语中投过来谴责的一瞥,带着埋怨的口气道,“快过去烤烤火,怎么这么不知道疼惜自己?真是让人操心。”   九卿连忙低下了头,声音诺诺地应着,“是,让母亲操心了。”   李嬷嬷借着钱夫人的话音,急忙走到江九卿的面前,替她解了斗篷,拉着往火盆边走去,边走边道,“先把自己自己烤暖和了,再去给你母亲请安。”话说的肯定而又不容辩驳,语气里很有替钱夫人当家作主的架式。   九卿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瞟钱夫人,她依然面容莹润地坐在宝座上,乐呵呵的瞅着自己,嘴上跟那姐妹几个说话,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样子。   心里便迅速给李嬷嬷定了位:看起来她很得大夫人的倚重。   李嬷嬷连拖带拽地把九卿拉到地当中的火盆跟前,鎏金的青铜大火盆在彤红的炭火映照下奕奕闪着夺目的光辉,李嬷嬷替九卿挽了袖子,她便伸出莹白细纤的双手虚悬到火盆一尺有余的上方去烤火。   身后传来江五细声细气尖锐鄙视的轻哼,“嘁!一点规矩都不懂,还是那副蠢样子!”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屋里的人全部都能听见。   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就听钱夫人愉悦地笑着说道,“依我看,她这大病了一场,倒是比以前聪明多了呢。”话一说完,屋里便传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   九卿心内一凛,眼角余光偷偷去瞥众人的表情。除了江十一若有所思探究的目光外,其余人都没事一样乐呵呵朝她看了过来。   她憨憨的对着众人笑了笑,仿佛不知该怎么应对众人善意的取笑似的,一付不知所措的样子缩了缩肩。   站在侍女当中的青楚眼神便黯了下去。趁着旁边的丫鬟一笑之后忙着跟另一个窃窃私语,她匆匆看了九卿一眼,又急忙掩下眼帘把所有的情绪遮了下去。   五小姐自从一病之后就翻天地覆彻底变了个人。以前的小姐表演功夫可以说是炉火纯青,装起憨傻来不费吹灰之力。可是自从病了一场之后,她就彻底失去了这份表演天分。   不光再不会装痴卖傻,就连说话想事也比以前那个小姐又加精明了几分……只是,这样改头换面的小姐,真的不会引起大夫人的注意和忌惮吗?   青楚不由在心里暗暗替自家小姐担心。如果那样,小姐以前下的功夫不是白费了!   ……再次抬头去看九卿,九卿正低眉敛目不知所措的高举着手在火盆的上方,一付又窘又急无所适从的样子在烤火。   青楚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小姐终于有点以前的样子了——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已经比初一那次给大夫人请安时好多了。最起码,面上已经带了几分木讷出来了。   ……九卿低垂眉目暗暗思量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彤红的火光把她眉目精致的小脸镀上一层金辉。仿佛古画里那骑着火凤凰遨游天下的神女,给她一双翅膀便会随风飞去似的,带着一层虚灵的飘渺之感。   钱夫人看着九卿明媚辉煌的侧脸,心中没来由的一跳。再细细端详,又是那个木讷沉阿的江九卿了——仿佛刚才一刹那的失神都是自己的错觉。她强压下心里的怪异,笑着吩咐下去,“去传饭吧,人都到齐了,大雪天的,路上不好走,好叫她们吃了饭早早回去。”   地下有小丫头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众人的目光便再次落在九卿的身上,九卿莫名其妙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什么也没有啊?她们在看什么。青楚急忙上前去拉九卿的衣袖,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快去给大夫人请安。”   九卿恍然,疾步走到钱夫人的宝座前,俯身屈膝下去,“给母亲请安。”语气有些讪讪的。   钱夫人面目温和地冲她摆摆手,“好了,不必多礼了,这么大雪天的能来,足见你的孝心,那些虚礼就免了罢。”说着,下地穿鞋。   李嬷嬷眼明手快,把那双墨绿的如意云纹绣鞋端端正正放在脚踏上,帮着钱夫人提上鞋后帮,才麻利地站起身来。   钱夫人在她的搀扶下踩着脚踏下了地,温润的眉眼在众人的面上扫了一遍,转身对九卿温声细语问道,“你的衣裳不够穿么?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一点?”   话语里虽然没有诘问的意思,却是隐隐含着一丝指责。九卿听着她温温润润的语气,不知怎么,自脚底忽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气来。   “没……没有……”九卿话说的磕磕巴巴的,她还真没有几件愈冬的衣裳。临来之前,她亲自看着青楚翻箱倒柜,找出来最厚的一件,也不过是她身上穿的这件只比夹袄略厚一点蓄着一层薄薄棉花的“棉袄”而已。   “清秋,你去把我箱笼里那件耦合绣牡丹缠枝的棉袄拿出来,给五小姐穿上,别让她冻着。”钱夫人一边吩咐着,一边在李嬷嬷的搀扶下往西面的膳厅走去。   九卿抬头就看见青楚冲自己直打眼色。   “是……”和青楚站在一排的穿黄绫绵袄的小丫头站了出来,犹犹豫豫地举步不前。   九卿的目光从青楚脸上溜到了她的脸上,那小丫头狠狠剜了她一眼,迟疑地望着钱夫人的背影说道,“可是……那一件……是太太您秋天才刚新做的……还没上身呢。”   钱夫人回头瞪着她,那小丫头缩着肩,一付瑟瑟缩缩的样子低下头去。不过脚步却没动一下,根本没有要去拿衣服的意思。   钱夫人便寒了脸,正待训斥,九卿已经随在众姊妹里抢前一步欠身答道,“母亲……母亲不用为我操心,五儿有衣裳穿。只是……只是五儿躲懒,嫌找衣裳费事,所以才……”九卿磕磕巴巴地说着,颊上红云密布,满脸都是被人窥破懒惰散漫的羞臊和惭愧。   钱夫人温眉慈目地望着她,眼里虚飘飘地闪过了一丝满意。   九卿心里暗暗捏了一把冷汗。没有什么比这种超烂的借口更加转移人们注意力来混淆视听的了,青楚既然给自己那样的眼神,就证明这里面大有猫腻!她相信青楚不会害自己。   姐妹里就有人轻轻笑出声来。   九卿偷眼去看钱夫人。钱夫人面目温和,被她极为羞臊的样子逗得似乎也忍俊不禁,冲着叫清秋的黄衫丫头摆了摆手,笑道,“那就算了,你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吧。只是五姑娘……”她话锋一转,敛了脸上的笑意温声对九卿说道,“你这毛病得多咱能改改,这么大冷的天儿,就为了偷懒不找厚衣裳穿……万一再冻出点毛病来,可叫母亲怎么说你才好?”   九卿唯唯诺诺地称“是”。就听身边的江五毫不留情重重哼道,“母亲何必给她留这情面!她这么做,岂不是在陷母亲于不仁之地?”   话说的尖酸而又刻薄,仿佛九卿真的耍了什么阴谋陷害了钱夫人似的。   九卿心中一惊,畏畏怯怯的把目光投到江五身上,呐呐地道,“三姐……九卿不敢。”说出的话几乎带上了哭音。   江五冷冰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的轻蔑毫不掩饰,更加不屑地哼了一声。高高昂起来的头颅,好像在明明白白告诉众人:看吧,她就是个吃才!   九卿便在她的厉眼扫视之下重重的垂下头去。   空气在这一刻变的沉肃起来,空旷的大厅里一下子落针可闻。   “哦?”钱夫人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厅堂里响起,“你怎么这么说?”语气里带着两分宠溺,仿佛自家的小孩斗嘴,做母亲的只有在旁边听着左右逢源乐在其中似的。   江五撇撇嘴道,“如果她被冻病了,知道的是她自己因为懒不愿找衣裳穿,不知道的,还以为母亲虐待她了呢。”   九卿心中一凛,不由暗暗咬牙,局促不安地去看钱夫人。   钱夫人神色如常,只是眼中有厉光一闪而过,快的让人抓也抓不住。   九卿心里便是一跳,同时心底暗暗冷笑,可真是一对惯会唱双簧的母女!   母亲扮红脸,慈眉善目的一付对庶女关怀疼爱无微不至的样子;女儿扮黑脸,处处针锋相对的给自己派不是——恨不得将自己生拆着吃了也不解恨似的。   挂着一张宿愿积深的凶恶嘴脸。难道她们这不是在虐待吗?大冬天的连件厚衣裳都不给自己!   只听钱夫人对语气不善的江五说道,“好了,你也不要吓唬你妹妹了,她这身子刚好,别没冻出病来,却被你吓出了病……到那时我就是没有‘不是’,也变成有‘不是’的了。”   钱夫人诙谐的话,逗得姐妹几个再次窃窃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穿妃色衣衫梳同心髻的女子慢声细语说道,“母亲快用饭吧,不然,一会儿饭菜凉了就没法吃了。”   钱夫人便笑着点头说了声“好”。李嬷嬷小心翼翼扶着她转身往膳厅走去。   九卿刻意去看了那女子一眼,女子目不斜视,紧紧跟在江五的后面鱼贯着穿过门口进到膳厅里去。   隐约记得,她是江侍郎的第四个女儿,叫江七仙的,也是个庶女。   九卿心里一阵郁闷,同样身为庶女,为什么人家活的就比自己潇洒自在的多。   在宽大的餐桌边依次坐好,有丫鬟捧碟安著,从钱夫人开始挨次漱洗完毕,一顿丰盛的晚膳才在窗外透进来刺目的雪光之中静静的开始。   宽敞的膳厅里,又恢复了温暖如三春的融融景象……   2   2、棉袄 ...   走在回荣雪厅的路上,雪花已经小了许多,虽然还是纷纷扬扬,却不再是铺天接地满目都是白纱一样挡眼的帘幕。   拐过正院的墙角,是一条穿堂,再出角门,就是江家几个女儿所住几所院落的后园。   江七走在江九卿的左侧,丫头迎冬为她撑着一柄赫红色二十骨油绸面的遮风伞。江五和江十一被大夫人留在暖阁里暂住,回来的路上只有江七江九卿姐妹俩和各自的一个贴身丫鬟跟着。   雪花飘飘摇摇被风刮的纷纷乱乱的没个方向,江七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雪地,冲九卿招手道,“妹妹过我这边来,好在这伞底下避避雪。”   江九卿看到她小心谨慎的回头那一瞥,心里忍不住有些苦涩。   难道真的如小说上所言,庶女难为么?她冲着江七摇了摇头,“不了,我挺喜欢这样走路的,雪花飘飘的,好像入了仙境在梨花树下游戏一般。”   虽然是言不由衷的说辞,但却是她真心实意的表达,既然同为庶女,还是不要给她找麻烦了的好。   江七歉意地看着她,并没有深让,只是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远远的,看见了自己的允梅院,江七才回过头凝重地对九卿说道,“五妹你先慢点走,到我门口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简短地说完,忧心忡忡看了九卿一眼,然后不再耽搁,在迎冬的搀扶下,快步向前走去。   九卿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地看向青楚,青楚也正以同样的眼神看着她。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齐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江七主仆二人的身影在风雪中越来越小,九卿看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关于江府里女儿们这些乱七八糟的排行,九卿实在是无语。比如她,明明是排行老五,却取名叫九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排行第九呢。   更可笑的,她的姐妹们各个都以数字起名。老大叫元秀——元也就是“一”的意思吧?老二叫三湘,老三叫五阳,老四叫七仙,老五就是她了——叫九卿。而老六的名字最怪,居然叫江卅,既不是十,也不是廿,却越过层层叠叠的数字,取了个三十的意思。   她真不知道这个进士出身的江老爷,到底是真有实才,还是只有歪才。怎么尽给女儿取这些古里古怪的名字。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她此时最关心的,是她这个莫名而来异世界灵魂所居的宿体,在这些江府的主子里面,到底居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江七的允梅院门前,允梅院的红松木大门半扇虚掩着,青楚推开门探头朝院里望了望,里面一片寂静,看不见一个人影。再看地上,雪已经被铲成堆,只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在往外清理。   难道她们这里的雪,每回都是堆在院子里的?   青楚正觉得奇怪,只见穿堂里闪出一个穿水红袄的肥硕人影,青楚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迎冬。   迎冬走过来俯在青楚耳边低低说道,“小姐让我拿了一件棉衣给五小姐,只是穿在我的身上,我这就去你们屋里把它脱下来。”说着,挽起青楚的胳膊就把她推出门外。   青楚恍然,怪不得怎么看着她的打扮怪怪的,才一会功夫不见,她怎么就胖出这么一大圈来。   原来她们是想暗渡陈仓。   九卿莫名地看着两个人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知她们在嘀咕些什么。   迎冬出来关好门,和青楚一边一个搀扶着九卿正欲走,就见一个穿藏青色绸布棉衣的婆子正挎着一个柳条篮子往这边过来。迎冬停下脚步,笑着和那婆子打招呼,“梁麽麽,您回来了。”   “啊,回来了,迎冬你这是干什么去?”梁麽麽很健谈的样子,眉目之间带着爽朗明快,待看清九卿的面庞后,微微一怔,迅即又笑着施礼请罪,“原来是五小姐,恕老奴老眼昏花,没有看出来是五小姐。”   九卿微微摇头,跟她虚虚地客套了几句。梁麽麽又客气地相让九卿,“都到了家门口了,五小姐怎么不进去坐坐?”   九卿笑道,“不了,我这也是刚由上房回来,打这里路过。”语气淡淡的,任谁也能听出来话语里的疏离。   她跟江七本来就很少交集。   “那五小姐走好,恕老奴不能相送之罪。”梁麽麽依然笑容热烈,把九卿当成经常到此串门的常客似的,话说的既委婉又客气。   九卿心里暗赞了一声,不由多打量梁麽麽几眼。   迎冬却已急出了一身的汗,冲梁麽麽直打眼色,嘴上催道,“嬷嬷,您还不快进去,小姐正等着您的杏子干吃呢。”   梁麽麽听迎冬如此一说,脸上顿时现出一片尴尬来。她把手中提的篮子高举到九卿面前,扯着笑道,“这是老奴家里自制的杏干,五小姐您也捎上一把回去尝尝吧。”语气讪讪的。   九卿心里暗笑,她这是被迎冬说破了刻意隐瞒自己的东西,不得不违心地客气一下吧?   盖篮子的葛布揭开,九卿瞥了一眼,篮子底下只铺着一层薄薄的指节厚的橙黄色杏干,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东西。   迎冬自知失言,忐忑不安地看了梁麽麽一眼,搅弄着手指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九卿有心替迎她缓解一下内疚,连忙笑着摇头,“嬷嬷你还是拿去给四姐吃吧,我这身子刚好,还吃不了硬东西。”心里却是暗叹,人老成精,梁麽麽这一手应变的功夫可真是漂亮。   不说四小姐爱吃这个东西,只说是自己家里自制的……   一个宦门的小姐,即使再不受宠,想她吃的东西也不会任由下人家里自制自酿吧?然而她如此一说,就无言地证明了这不起眼的东西对于四小姐来说是何等的喜欢。   ——她刚才有意的不提篮子里的东西,这时又相让她抓一把回去尝尝……   意思不言自明,自己又岂是那么没眼色的人,不管不顾去夺别人的所爱?   九卿话落,梁麽麽眼里便露出了笑意,不着痕迹地又把篮子上的葛布盖了回去,口中客气道,“要不,哪天老奴打发人给五小姐送去点别的玩意吧。这杏子干别看表面软塌塌的,其实吃了最是不好消化,五小姐这虚弱的身子,还真是承受不了。”   这话说的真是到位,滴水不漏。   九卿微微笑着表示道谢,门里这时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迎冬顿时紧张起来,伸手推着梁麽麽往院里使劲,“嬷嬷你快回去吧,一会小姐等的着急了。”   梁麽麽正好找到台阶,顺着迎冬的力道推开大门,不忘回头跟九卿客气了一句,“五小姐哪天过来串门啊。”   九卿微微点头,“回吧,嬷嬷。”迎冬这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想起她刚才冒冒失失的那一句话,九卿不由心里对她加深了一层印象,于是脸上的表情自然而然放松下来,对着她笑了一笑。   青楚附在九卿的耳边低声说了迎冬的意图,九卿不禁讶然,没想到四姐送自己一件衣服,还搞的像打地道战似的。   又想到刚才在大夫人正厅里青楚对自己打眼色的事,九卿不禁若有所思……   几人急急迈开步朝荣雪厅那面走,就听见院里传来梁麽麽扬高声音的斥骂声,“没管教的小蹄子们,这是谁铲的雪,啊?怎么不趁着天亮把它运出去!”   又听有年轻的女子声音答道,“是小姐不让我们运的,小姐说……”   声音渐离渐远,九卿所居的荣雪厅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敲完门有小丫头应声出来开门,大门打开的瞬间小丫头看到迎冬愣了一下。迎冬急忙向她解释道,“我们小姐怕五小姐摔着,特意让我跟过来相送。”   小丫头看了九卿一眼,了然地点头,轻声道了句,“小姐辛苦了。”九卿便哼哈地敷衍一声,径自朝着正房的屋门走去。   青楚这边拉着迎冬的手往里相让,语气里带着过分的热情,“迎冬姐姐进来喝盏热茶吧,这么冷的天儿,还得麻烦你跟着过来。”   迎冬毫不客气,迎着话音就往里走,边走边道,“麻烦倒不见得,不过你们也不用承我们小姐的情,要不是太太有吩咐,我也未必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话说的很傲慢,根本没有把九卿主仆放在眼里的意思。   九卿怔了一怔,回身去看迎冬,迎冬却边说边用眼角斜瞥着重新关上院门的小丫头。   小丫头微微低下头对回身的九卿福了一福,看也不看迎冬一眼,顾自朝自己住的厢房走去。   九卿心里便划了个圈儿。   几人进到屋里,木炭已经燃尽了,青楚跺了跺脚正待抱怨,九卿冲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即蔫了下去。   迎冬却是对着一屋子的冷气,不由自主感叹道,“五小姐真是好脾气,惯的下人们竟然大雪天把火盆子守灭了。”语气里听不出是讥讽还是称赞。   九卿只在心里暗暗苦笑。   她这个冒牌的小姐,到现在还没学会怎么立威呢。   笑着把迎冬往暖和的火炕上相让,一边命青楚沏茶一边解释道,“也不怪她们,是我不允许人进我屋里来的。”   迎冬听了她的话,心里大为讶异,不过也不好多问什么。九卿的火炕她不敢坐,只在绣敦上欠着半拉身子坐下,一边解着系在腰间的绸带,一边低声对九卿说道,“我们小姐说了,五小姐最好把这件棉袄拆了,取出里面的棉花,匀成两件棉袄的量,再用五小姐平时的旧衣裳絮上。”   九卿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怕这件棉袄穿在自己身上被别人认出来,为她们招来麻烦……   九卿心里不免一声长叹,江七做人竟然到了这么谨小慎微的地步……也不怪她能比自己活的安逸舒适而又不招人现眼。   看起来,自己以后的道路还很长远,要向江七学习的地方太多了。   迎冬交待完自己小姐捎的话,茶也不多吃一口,便急急忙忙走了。   夜里青楚拿着新絮成的棉袄飞针走线,九卿独自一个人坐在炕头上发呆。   回想前世她也是一枚小小的白领。工作上颇受老板的重视,下面还有亲如姐妹的组员真心爱戴;家里父母把她捧在手心里,外面男朋友当宝一样对她呵护备至……本来她以为一辈子就这么惬意地过下去了。谁承想造化弄人,不可思议的事居然发生在她身上……一觉醒来,她竟然变成了江府里生命垂危的五小姐——   而且这五小姐还是个江府里颇不受宠的庶女。   九卿心里暗叹,庶女倒也罢了,命中注定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可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大夫人对她不亲有情可原,这位宿体的亲生姨娘对她冷淡如斯可就匪夷所思了。   又想起今晚的整个饭局,四姨娘吴氏一直对她冷冷淡淡的,甚至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更有甚的,连看她的眼神眼神都冰冰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仿佛仇人似的……这诡异的母女关系,还真是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再细想想,江府里每一个人似乎都对她心存不善。上次请安,她因为病体刚好,精神不济,所以对那时的人和事并没有投注太大精力关心,可是今天……就不一样了。   今天大夫人那笑里藏刀的话语,江五那尖酸刻薄的指责,还有几位姨娘视她如无物的态度……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透着一层说不出来的诡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九卿只觉得如芒刺在背,她心里开始焦灼不安——即使她是个路边被捡回来的乞儿,大家也不能有志一同地对她如此厌恶吧?何况这群厌恶的人里包括她所居宿体的亲生姨娘……   越想越迷惑,九卿忍不住打起青楚的主意来,她轻声问青楚,“青楚,你说我养病的这两个月,姨娘她为什么都没来看望我一次?”   青楚停下手里的活计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沉思着答道,“也许……四姨娘是怕大夫人不高兴,不敢亲自过来吧。”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小姐你也不用伤心,四姨娘身边的丫头秋鸣曾来过两次……这不也说明四姨娘是把你放在心上的吗?”   语气犹疑不定,更多的成分则是带着诸多的不确定和根本就苍白无力的安慰。   九卿心里微微苦笑。有些话她不能明着问——到现在青楚都不知道她所衷心的主子已经内里换了灵魂。如果知道了的话……   九卿不敢往下想。   略一思忖,她又问道,“青楚,你说姨娘为什么对我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的?”她想试探一下,以前的四姨娘同自己关系到底怎样。   青楚犹豫起来,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九卿心里已渐渐有了底。   看起来自己猜对了。这个姨娘对江九卿从来就没有如亲生的母女那样亲近过。   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越想越迷惑,望着青楚,她开始心思百转——   她必须采取迂回蚕食的方式,一点一点循序渐进地从青楚嘴里往外套话。   这样既不伤害青楚,也不过分的暴露自己。   像现在,她就已经知道江府的大老爷历经四任官职,如今已经做到了工部左侍郎。大夫人的娘家是青城的望族,生意遍布江北各地……此刻的时空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大夏皇朝。   还有这江府里的儿子女儿们,他们都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喜好,甚至有无婚配她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当然,这些都是拜青楚所赐。   青楚犹豫了一会,低下头接着去做手里的活计,好半天才闷着声道,“姨娘也许就是那样的性体吧,她是个内敛的人,从来都不多言多语的。”仿佛为了掩饰什么似的,声音小   2、棉袄 ...   的九卿只有努力侧着耳朵集中精力才能听见。   九卿侧目看着她,这话怎么听都有点奇怪,再是性格内敛的女人,无论她多么冷淡的性子,对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如陌生人似的不理不睬吧?   毕竟有血缘关系在那摆着呢。   九卿十分肯定青楚没有说实话,眼珠转了转,拿起青楚做活的剪子把烛芯剪了剪,又接着问,“青楚,你告诉我实话,我到底是不是姨娘亲生的?”   既然她不想说,那就给她来个重磅炸弹。这就等同于是在押宝。   青楚一下子愣住了,手里捏着的针尖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毫无意外的,遭殃的左手指头立刻迸出一朵鲜艳的血花来。她张嘴嘬住受伤的手指尖,含含混混问道,“小姐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声音里不受控制带点小小的慌张。   九卿心里一下子了然,暗淡的烛光下,她发现青楚目光不停地闪烁。   心里早有了横竖,她也不答青楚的问话,只是语气略带哀伤的自言自语,“我听下人说……”   说什么她没有说出来,只是故意拖长了尾音,有什么话难以启齿似的。   果然,青楚神色立刻紧张起来,焦灼地望着她道,“小姐你别听那帮人乱嚼舌头根,府里传的那些四姨娘不是小姐亲生姨娘的话都是没有根据的,你别……”   说到这里,她似有所悟,忽然把话刹住,警觉地注视着九卿狐疑地问道,“小姐,你真的听到她们说什么了?”语气里带着一丝的不确定。   “嗯,”九卿幽幽点着头,“她们说,我不是姨娘生的,是府外抱回来的野孩子。”声音在后面一句话上便有些哽咽。   青楚听的脸色大变,她重重放下手中的活计,满脸都是忍不住的怒气大声骂道,“这是哪个下三滥的乱嚼舌头,不得好死胡言乱语的东西!这样的人,老天还叫她活着?我咒她不得好死,赶明儿死了下拔舌地狱……”   九卿瞠目结舌,青楚平时性格绵和,从未在自己面前或其他丫头婆子面前说过一句重话。谁承想,自己这么一句凭空捏造的胡话,就让她反应如此激烈。   看起来,这一票押对了,四姨娘和自己这位所居宿体之间,绝对有着不同寻常的故事。   青楚骂了一气,突然觉出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红,心虚的去看九卿的神色。还好九卿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不像生气的样子。她这才略放了心,急急的对九卿解释,“小姐你别笑话奴婢,奴婢也是一时气急,容不得人在背后乱说小姐的坏话……”   九卿不言不语,只是用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看着她……   无形的压力,使得这暗夜里寂静无声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重而压抑起来。   一秒、两秒、三秒……烛光摇曳中,青楚终于承受不住九卿的眼神攻击,长叹一声说道,“好吧,奴婢全都告诉你。”   九卿心内大喜,面上依旧努力维持着淡淡的平静,只是两只耳朵却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振作起来。   青楚的声音幽幽响在飘荡的烛光中,“听说小姐是大老爷和外面的女人生的,因为没有名分,大老爷才把小姐寄养在四姨娘的名下……”   原来她还是私生女!   九卿不禁愕然。   青楚一五一十说着,九卿心里渐渐对自己的身世有了大概的轮廓:她是大老爷在梁河任知县时在外面一夜风流所留下的种,至于那个女人姓什么叫什么她不得而知,但是四姨娘却因为她的到来而流了产,从此以后一直不育……所以她才把不能生育的一腔怨恨转嫁到她的身上……然后便到了今天这种情形。   母女二人势同水火!   九卿禁不住抚额长叹,自己怎么遇到了这么一个糟糕的身世   3   3、用计 ...   第二日天仍未放晴,夜里已经住了的雪又飘飘摇摇下了起来,直到晌午,天已经冷得滴水成冰。九卿懒得下地,一直窝在被窝里不愿出来。火炕越来越凉,青楚出去催婆子烧炕,回来时脸色阴沉的如冰似水。   “怎么了?谁惹着你了,怎么出去这么一会,脸子就拉下来了?”九卿诧异,拉紧被头把脖子以下肩膀的部位紧紧裹住,仰着头问。   青楚欲言又止,闷了半天,终究忍不住,愤愤地说,“那张婆子忒不是个东西,奴婢叫她给小姐烧炕,她竟然推三阻四说炭用尽了。呸!谁信啊?咱们这屋子冷得像冰窖,她们那小屋里却热热乎乎的。几个人正围在一起打牌呢。”   九卿讶然,奴才欺主?谁给了她们那么大的胆子!不期然脑子里又浮上大夫人那张团团善善菩萨似的脸。   难道是她的默许?   又想起昨日江七仙那小心谨慎的回头一瞥,还有迎冬见到应门那小丫头时刻意的解释,她心里突然有些了然,不禁握紧了被子里的手问青楚,“青楚你告诉我,大夫人是不是已经不准备容咱们了?”   她拐弯抹角地把话题引向江九卿的过去。不知道大夫人对待以前的江九卿到底刻薄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居然这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是她的心腹。   青楚见她话说的直白,吓了一跳,急忙返身去门口撩帘往外望了一望,见外面依然大雪纷扬,并不见半个人影,这才放下心来,走回来低声劝九卿,“小姐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大夫人以前对咱们也是这个样子……”青楚果然顺着她引得线说下去。   九卿脸上露出狐疑,这个样子?难道说以前的江九卿就是在别人的监视之中生活的?   青楚又沉吟着道,“只不过这次是因为你生病,大夫人很生气,怪罪院子里的人没有伺候好你,才把咱院里的婆子丫头打发了……”   是借此机会安插自己的眼线吧?九卿心内忍不住冷笑。   “……这不换上这么几个不省事的,她们才敢如此对你……也许是她们不懂得大夫人对你的良苦用心吧。”青楚的话说的委婉而又含蓄,让人听了很有一股咬牙的冲动。   九卿忍不住头大,不敢苟同地去看青楚。这青楚从来就没有在自己面前说过大夫人一句坏话,即使这时气得脸青,也把话尽量讲的绵软听不出一点火气来。   什么“良苦用心”?还不如直接说笑里藏刀或背后整人来的痛快。这么弯弯绕绕的说话,她不觉得累吗?   “青楚!”看到青楚强力压着怒气的样子,九卿抚额哀叹。   她不相信青楚是大夫人的耳目。   通过这两个月她对自己的悉心照料来看,青楚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人。再说能毫无怨言尽心尽力照料不是自己主人的人,这一点也绝对不是一个奸细能够做得到的。所以九卿相信青楚,她对自己的识人眼光还是有一定的把握的。所以她推测着青楚这个样子只有一种可能……   她试探着问,“是不是我以前太过小心了,强迫我们背后一句别人的坏话都不能说……所以你觉得我,有点不近人情?”   当然最后这两句话是为了混淆视听。   如果真像她想的那样,她是不是属于那种典型的——作茧自缚?只不过作茧的人是真正的江九卿,而被缚住的却是现在的自己。   青楚连忙摇头,“小姐,你怎么这样说?奴婢觉得你教导的很对,只不过……”   话说到一半,忽听外面传来“扑通”一声闷响,二人立刻住语,面面相觑。   就听外面有女人粗着嗓门骂道,“这是那个损阴德的干的好事,往小姐门前泼冰!哎哟……这把我摔的……我的腰啊……”   又听有另一个年老的妇人问道,“王嫂子,你怎么呢?怎么这一点事都干不好,叫你给小姐送个话,怎么就叮叮铛铛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青楚听了那婆子的声音脸色一变,紧张地望着九卿小声说道,“是张婆子。”   九卿也听出张婆子的声音,冲着她摇摇头轻声的安慰她,“没事,咱们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她们就是听见了,也没妨碍。”   张婆子是这院里的粗使婆子,本来话并不多,整天平平板板着一张脸,九卿不太喜欢她。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这么多话,而且表现的有些张狂,隐隐有超越三姑将要成为这院子里管事嬷嬷的架势。   难道是得了谁的允许不成?   九卿暗自思忖,一面起来穿衣,一面吩咐青楚,“你出去看看,她们在干什么。”   青楚答应一声,急急向屋外走去。   不一时,外面传来青楚十分客气的说话声,“王嫂子,你摔坏了没有?”   “没有,没有,让姑娘你操心了。”王嫂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受宠若惊。又听青楚和张婆子打招呼,“张婶子,您这是打完牌了?”   那张婆子道,“哪有,这不是有事了吗。”说着话,似乎是和青楚一边一个在扶王嫂子起来,“哎呦,慢点,慢点……”   然后就是一阵安静。   顿了好一会才又听张婆子道,“这不大老爷的月玉兔跑出来了么,外面有外院的小厮等着……说跑进咱们院子里来了,要进来找。我就打发王嫂子过来说一声,要小姐千万别出屋,免得碰上那些个粗野小子。谁知她是个不中用的……”   九卿穿好衣裳站在帘子后面静静听着,张婆子毫不掩饰的得意声音穿过帘子透了进来。她掀开一道帘缝悄悄往外面看,只见张婆子扶着王嫂子的一只胳膊正说的吐沫横飞……   九卿的脸一点一点冷了下来。就这个样子,居然还有人选中她来做粽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见她的主子也是个不成事的。   这时就听到院外有男人的声音传了进来,“张婶子,你到底说了没有?咱们这还等着呢。”   “哎,哎,”张婆子连声答应,扔了王嫂子的胳膊跌忙往外面跑。   九卿循声朝院外的大门方向望去。   只见由门外的粉墙旁闪出一个年轻的小厮来,瘦高的个子,约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葛布长衣,头上戴着一顶毡帽,模样十分斯文,远远看着很清秀的样子。   那人冲着张婆子抱了抱拳,张婆子高声笑道,“肖小哥你快领他们进来吧,我已经跟小姐交待好了。”   九卿听着张婆子的话异常刺耳,不由紧紧皱起眉头。   古代这么讲究尊卑礼仪的社会,她一个下人竟敢对主子用“交待”二字?看起来,真是有人给她涨了胆儿!   果不其然,就听一直被青楚扶着不停揉着腰的王嫂子低声嗤道,“真是没见识的老货,刚得了五小姐这么样一句话,就美的不知天高地厚了!”   青楚往撩开的帘缝里和九卿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依然紧扶着王嫂子往外看去。就见五六个小厮呼啦啦地奔进院里来,她微一思忖,低声去征求王嫂子的意见,“王嫂子,要不我扶着你到小姐的屋里躲躲吧……这么多的人,万一追着兔子跑起来,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你这腰……可是没办法躲他们。”   王嫂子被她一句话提醒,忙忙点头,感激地对她笑道,“可是呢,再被他们撞一下,我看这条命也不用要了。”说着,不用青楚搀扶,自己先挪挪蹭蹭迈步往屋里走去。   九卿撂了门帘,疾步回到暖阁。四下梭巡了一周,看到屋子并不乱,心内松了一口气。又见炕上的被子未曾叠起,于是脱鞋跳上炕,一边手脚麻利地去叠被子,一边两不耽误整理坐褥……等到王嫂子挪进屋里时,她已经端端正正倚着迎枕坐在炕头上了。   王嫂子先告了个罪,在九卿的再三相让下,才虚虚地坐在靠炕沿放着的一把高背交椅上。   九卿心里不由对她产生了几分好印象。   人不管仗谁的势,最主要得有自知之明。最起码在为人处事上,这些仁恭之理、明面上的礼节总要过得去。   即使作为粽子,也要有让人宾服的操行才行。   九卿细细打量王嫂子,只见她浓眉大眼,体格壮硕,一头的乌发又粗又硬,在脑后斜斜挽了个纂儿,上面插着一只梅花式样桃木簪子,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精神剔透。九卿当下心里暗暗有了主意。   王嫂子也正仔细打量暖阁里的陈设,逡视一圈过后,她明显没话找话的和九卿唠嗑,“五小姐的绣工可真好,这帐子上绣的花啊朵啊的,就跟真的似的。”   看起来这个并不是十分会逢迎的人,她这话明显的有点言不由衷。江九卿的绣工,根本没受过行家的指点,活计有点粗。这样的手艺,在自己这个不懂得刺绣的现代灵魂眼里,都不过关,更何况她这个根生土长的古代女人?   不过该演的戏还是要演下去。九卿看着王嫂子笑了起来,脸上被人称赞的高兴掩也掩不住,她迫不及待接着王嫂子的话音问道,“真的吗?王嫂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绣花绣得好呢。”   王嫂子眼底便“嗖”地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同情。   她大概也知道九卿头脑不是十分灵光的毛病吧?   “是真的,五小姐。”王嫂子错开目光,重新注视着帐子上的一朵缠枝牡丹笑着回答九卿。   九卿更加高兴,往前坐了坐,仿佛要跟王嫂子促膝长谈的样子把自己倚靠的大迎枕递给她,指着上面的一朵云海睡莲给她看,“王嫂子,你看我新近绣出来的这朵花好不好看?”   语气天真动作可爱,满心满眼都是等待着人来表扬的期待。   “好看,好看。”王嫂子瞳仁聚了聚,目光迅速在九卿脸上溜了一圈,嘴里连声答道。   “唉!可惜……”九卿眼神忽然黯淡下来,叹了口气说道,“母亲和三姐都不喜欢我做的东西,本来……”话说到一半,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大声问青楚,“青楚,刚才张婶子是不是说有话要交代我?她说了什么?是不是母亲派人过来想让我给她做绣活?”   青楚一愣之后忽然明白了九卿的用意,连连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小姐,张婶子说……”她欲言又止。   九卿一脸的焦急,又嫌青楚吞吞吐吐的颇不耐烦,于是把目光转向王嫂子,眼含期待地问她,“王嫂子,你说,张婶子她说有什么事要交待我?真的不是母亲派人来传话吗?”   王嫂子一脸错愕,看着九卿的目光微微躲闪。一个下人,说出这种“交待”主子如何做的话来,本身就大逆不道,更何况张婆子还矬老婆高声,嚷嚷的几乎满院子人尽皆知。   这话让她怎么回答?   心中一跳,忽然脑子里电光石火间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她仔细看了九卿两眼,温声细语对她说道,“五小姐你先不要着急,张婶子说的不是这事,她是说让五小姐先不要出门,说外面有一帮子男人在捉兔子,怕小姐出去被他们惊着了……不过,五小姐你若是想要给大夫人和三小姐做东西,那不如奴才代你去问问……”   九卿的脸上立时就欢欣起来,她急忙冲着青楚吩咐道,“青楚你还不快去给王嫂子沏茶?王嫂子可是咱们屋里的贵客,你也不怕慢待了人家?”   青楚眼里闪过一丝喜色,脆脆地答应了一声“是”,转身便朝外间小跑着而去。   王嫂子面露诧异,嘴里连道,“不敢当,老奴怎敢当五小姐如此的厚爱。”眼睛却在地当中的炭火盆上觑了一眼。   原来如此!王嫂子心内了然。本该烧得彤红的炭火盆已经冰冷梆硬,又怎能在上面温着沏茶的水?此刻她才感觉到屋子里冷的有如冰窖般凉飕飕的冷气。又想到刚才张婆子回绝青楚的胡话,她的心里即刻又有了一层新的计较。   九卿暗暗观察王嫂子的神色变化,看见她一直盯着炭火盆若有所思,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慢慢落了地。   成不成与否,就看她在大夫人面前怎么说了。   要不要再给她加上一把火?九卿心里快速思索了一下,待青楚提着一小壶的热水进来时,她的心里早已有了主意。   她接过青楚递上来的花茶,恭恭敬敬先把自己的一盏递到王嫂子面前,王嫂子受宠若惊地急忙起身,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连推辞,“哎哟五小姐你可折杀奴才了,这一盏您快喝,奴才怎么担当得起?”   九卿把茶盅放在一旁的炕桌上,对着王嫂子泫然欲泣,“王嫂子,你别跟我客气,我没拿你当外人,才这么对你。你不知道,我很想三姑……三姑她走了都没和我说一声,今天看到你,我就又想起她来……王嫂子,你说三姑她怎么那么狠心,走了连回来看我一回都不曾。”   她絮絮叨叨说着,话也是语无伦次,王嫂子听着脸上忍不住开始动容。   黄三姑是江九卿的乳母,从小就跟在江九卿的身边伺候她,这一次,大夫人借着她生病的引子,把荣雪厅里的一帮下人全部打发了,只留下一个青楚。这帮人里就包括黄三姑在内。   黄三姑在荣雪厅里的身份地位,王嫂子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时江九卿拿自己跟黄三姑相提并论,那是不是说……   她如此一想,心思便更加活络起来。   看起来,自己无论冒着多大的风险,都要破釜沉舟试一试了。   4   4、贿赂(上) ...   大雪初霁的日子江府一片忙碌,清矍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泛出一片刺目的白……屋顶上,枝头上,乃至墙头上都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在阳光的直射下反射着一层清冷的光辉。   钱夫人早晨起来身体感觉小小的不适,在李嬷嬷的服侍下梳洗完毕,勉强吃了一口早饭就懒懒地窝回炕上。   李嬷嬷轻轻给她按着外关穴一边逗她说话,“太太,您先别睡,一会乔储医来了,咱把药吃完了,再睡好不好?”   钱夫人眼帘微合,语声带着有气无力的慵懒,“叫你们别大惊小怪的,你们偏不听话。我这只是小恙,稍微感觉一点不舒服,你们就炸了毛的鸡似的,偏偏把小毛病夸大到问医熬药的动静上去。”   说完,无奈地叹了口气。   正在用抹布抹落地围屏上镂空雕饰的清秋笑着说道,“太太您就是咱这江府里的主心骨,别说您身有微恙,就是您打一个喷嚏,奴婢们也不能等闲视之。”   一句话说的钱夫人和李嬷嬷都笑了起来,李嬷嬷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一把,哭笑不得的啐她道,“小蹄子,就你长了一张会讨人心疼的小嘴。”   清秋哎呦一声夸张地叫起来,扭着身子躲李嬷嬷的禄山之爪,不忘回头向闭着眼睛微笑的钱夫人告状,“太太您看李嬷嬷她这么大岁数了竟然为老不尊,她居然敢……”   李嬷嬷被她咋咋呼呼的样子逗得呵呵直笑,口中不依不饶问道,“敢什么呀?小蹄子,你怎么不说了?”   清秋不语,忽闪着睫毛向她不怀好意眨了眨。李嬷嬷心里一个噤悸,直觉的就把身子离开炕沿往后靠了靠。   谁知正中清秋下怀,只见她突然扬起手中的抹布到李嬷嬷的面前迅速抖了抖。一蓬白色的绒毛便在印着雪光的一束直射进屋里的阳光中飘飘悠悠散开,有不少立刻被李嬷嬷吸进了鼻子里去。李嬷嬷鼻孔大痒,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口中笑骂道,“你个小骚蹄子,皮又痒了是不是?”   清秋躲在炕围的雕花格子后面笑,伸着头对炕上的钱夫人道,“太太,您得给奴婢作证,是她老人家先拍奴婢的屁股的。”   钱夫人便在炕上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睁开眼数量她,“你这丫头,真个是好没羞臊的,这种话也敢大大咧咧说出来?”   清秋却是装乖卖痴,在一旁撅了嘴到,“太太就会偏向李嬷嬷,是她打了奴婢的屁股,您还向着她说话,反过来责备奴婢。”   钱夫人便笑着在炕上叹了一口气。   李嬷嬷放下钱夫人的手,佯作起身去够清秋,嘴里笑骂道,“你这个小妮子,我看你快被太太宠得成看精了。啥话一到你的嘴里,尽成了数落别人的不是了,我看你这张利嘴,到时到了婆家,在婆婆公公面前,还有没有得逞能的机会。”   正说着,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暖阁的夹缎软帘晃了一下,闪开的缝隙里露出丫头瑞东的一张小脸。   看样子是有什么事情要进来禀告,又担心着夫人睡着了所以踌躇不前。李嬷嬷心里一乐,正愁钱夫人犯困睡着了耽搁乔储医的医治,这时正好就有事来了。   她略微思忖一下,扬高声音叫瑞东道,“什么事,不快进来说,在那里鬼鬼祟祟地瞭着干什么?”如果不是什么太大的事,说出来让太太听听,分散分散她的注意力也好。   自己和清秋插科打诨的,好不容易才给太太逗出了点精神。   瑞东没想到李嬷嬷在大夫人睡觉的时候竟敢这么大声说话,突然之间吓了一跳,正在犹豫要不要回答李嬷嬷的话,就听大夫人慵慵懒懒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说吧,我没睡着。”   瑞东便掀帘进来,轻手轻脚走到临窗的大炕前,低声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是肖嬷嬷有事要见太太。”   是肖嬷嬷?李嬷嬷眉头便皱了起来。她是内院的管事嬷嬷,此时来见太太,无非就是一些院子里开销支出的账目问题,这时候跟太太说这些,是不是有点不太合时机?   “你没有告诉肖嬷嬷太太身体欠安吗?”李嬷嬷把钱夫人的手轻轻送回薄被里掖好,满脸不赞同地看着看着瑞东问道。   “没有……”瑞东低下眼帘,恭恭敬敬地答道,“奴婢以为太太没什么大碍,就没有在肖嬷嬷面前提这回事。”   李嬷嬷便目光严厉地扫了她一眼,瑞东缩了缩肩,就听一直眼帘微合的钱夫人闭目说道,“让她进来吧,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不必跟她提。”   瑞东曲身低低应了声“是”,转身回头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不一时帘子再闪,肖嬷嬷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内室。看见钱夫人和衣躺在炕上,她不禁面露诧异,以眼神询问着去看李嬷嬷和清秋。   李嬷嬷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冲她摇了摇头。清秋则是用口型回答她,“太太身体不舒服。”   肖嬷嬷立时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随口编了个说辞道,“太太是不是今儿不舒服?不然的话,老奴明日再来回太太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钱夫人睁开眼看了看她,强挤着一丝清明问道,“什么事?说吧。”说完又把眼帘轻轻合上。   肖嬷嬷暗暗忖度了一下,小心地答道,“老奴只是来请太太示下,那除雪的家伙事儿坏了不少,看咱们是不是再重新购置一批回来?”   李嬷嬷听完便在旁边大松了一口气——还算这个老姐妹机灵。   清秋就着手里的抹布在锦凳上拂了拂笑着请肖嬷嬷坐下。   钱夫人翻了个身冲着肖嬷嬷摆了摆手道,“我道是什么事,这么一点小事你也做不了主,可惜你白当了江府里十几年的内院管事了。”   肖嬷嬷便不自在地笑了笑,对着钱夫人高梳云鬓的头顶讪笑着道,“嘿嘿,老奴不是依赖太太惯了么?既然有太太您的这句话,那老奴就自作主张了,一会就支了银子打发外院的小厮出去买。”   钱夫人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李嬷嬷连忙冲肖嬷嬷摆手道,“去吧,去吧,太太把权利交给你了,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劳动太太亲自过问一回?”   肖嬷嬷嘻嘻笑着答道,“可说呢,老奴这也是老糊涂了,脑瓜子笨得转不过弯来。这么点小事,也拿来叨扰太太烦心?就没想过太太这一天操心的事多着呢,老奴不但未能帮太太分忧,反而给太太多添了不少麻烦。”说着,冲李嬷嬷悄悄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先出去,这时外面有小丫头进来回道,“太太,乔储医来了。”肖嬷嬷便就着机会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李嬷嬷听了小丫头的话面色一喜,俯身低头轻声问钱夫人,“太太,您看是在这撂了帐子请脉,还是去外间的厅堂里?”   钱夫人浑身酸痛无力,实在懒得动弹,又想乔储医不是外人,乃是自己娘家的远房舅父,不必太避男女之嫌,沉吟了一下吩咐清秋,“你把帐子撂下来吧。“   清秋会意,手脚麻利地去摘钩落帐,李嬷嬷便亲自出去请乔储医。   储医是大夏皇朝对民间医生的一种敬称。被称谓储医的人,一般都是开得起医馆,又被官宦府邸,或是有钱的大户人家长期聘为专职府医的民间名医。他们的身份地位,比一般的民间郎中要高,无论行医水平还是职守操行都比那些人高出不止一个层次。   李嬷嬷出去有请乔储医,意外地看见肖嬷嬷还没有走,正站在中厅待客的太师椅旁同乔储医说话。她心里便画了个魂儿,看起来,肖嬷嬷今天所说的事应该很重要。   一边客气地请乔储医进暖阁,一边悄悄告诉肖嬷嬷稍等片刻。肖嬷嬷暗暗点头,眼里露出控制不住的焦急。李嬷嬷沉下心来引着乔储医给钱夫人请完了脉,以送乔储医为名,把清秋留在里间伺候着,又着了小厮套车去送乔储医回医馆,这才有空闲坐下来同肖嬷嬷叙话。   肖嬷嬷把她拉到西侧的耳房里,遣散了送茶倒水侍候的小丫头,凝重地把事情说了。   李嬷嬷听的一脸的惊疑,手指扣着身前的三节厚重乌木衣柜谨慎地问,“你是说,府里的下人都在传,太太虐待五小姐的事?”   肖嬷嬷忧心忡忡地点头。   “怎么会这样?”李嬷嬷皱紧的眉头现出深深的川字,“太太从来就没有对五小姐说过一句重话……这样的谣言又是怎么起来的?”   肖嬷嬷把手里的一盏热茶轻轻放在炕稍的梅花小几上,语气厉然地说,“据说昨日大老爷书房里的月玉兔跑出来了,外院的几个小厮进五小姐的院子里去抓……是他们亲眼所见,那看门的媳妇走到五小姐正房门口重重摔了一跤,又听那妇人骂‘是哪个坏心肠的往五小姐的门口泼冰’……”   李嬷嬷惊愣地睁大了眼睛,“哦?有这样的事?”她此时的眼里又是讶异又是气愤,不知道是什么人有如此胆子敢违背太太的一贯作风,明知眼露地算计江九卿。   “不止是这些呢!”肖嬷嬷显然也是气到极点,说话的语气有几分阴沉,眼里全都是冷冰冰的寒意,“听说那个烧火的张婆子,竟然当着外院小厮的面,大声嚷嚷着说她‘已交待过五小姐了’云云这类的话……”   李嬷嬷的眼眸便寒下来,一掌拍在乌木柜的柜盖上,“这个张婆子,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个奴才,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主子指手画脚,她这不是明着告诉别人,有人在给她胀胆么?   这个蠢货!   肖嬷嬷小心翼翼征求她的意见,“你看,这事儿要不要先回了太太?”   李嬷嬷低头沉吟:太太现在正病着,根本经不得气;前日晚间江七仙偷偷派了丫鬟迎冬去会江九卿,就已经让她很窝火了,这时气还没顺过来……如果再让她听到因为江九卿引起的传言,而且是如此有损她一贯贤仁名声的闲言,她指不定会气出什么病来……   如此想着,她便犹疑着和肖嬷嬷商量,“我看,这事还是不要让太太知道了,她这几天正心烦着……要不,你私下里处理一下,把那院里换上一个省事的……”沉吟了一下又道,“今天就定下来,给她个管事嬷嬷当当,让她一切都精心着点。其余的,你看着办……你看,这样行不行?”   内院里各屋各院安排活计,调派个人手,本来就是肖嬷嬷权限范围之内的,即使太太知道了此事,也得经过肖嬷嬷之手调换人事……她这么说,无非做个顺水人情,把话点过去了,应该怎么做就看肖嬷嬷的了。   李嬷嬷心里自有自己的算盘,肖嬷嬷是懂得太太的心的,至于安排的人得不得太太的心,那是肖嬷嬷的事……自己所应承担的,只不过是背着太太处理人一事——这样一来,责任各人承担一半,太太如果有一天真的恼了,她也不会一个人受罚……   肖嬷嬷了然一笑,拿起炕几上的茶啜了一口,点点头道,“这样也行,不过,这事也不能长期瞒着太太,我看,等过两天太太好一点了,李姐姐你最好跟她提上一提。”   李嬷嬷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虽说这个张婆子是三小姐给派去的,但保不齐哪天太太想起她来,到时问了,我们再跟她说,可就担了不是了。”   肖嬷嬷一笑,都是精明人,话一点就透,虽然说两人的目的同是为主子分忧,但总不能马屁拍到马脚上去。有时候该用的心机还是要用,这事儿的结果如何,就看李嬷嬷在大夫人面前怎么掂对张婆子了。   “听说你那儿子回来了?怎么样,在外面一切都顺利吧?”李嬷嬷见话已谈妥,就势扶着乌木柜坐在小几边的炕沿上,一手端了茶盏,一边语带关心的问肖嬷嬷。   “还好,劳姐姐你挂念着。”肖嬷嬷笑着答道。   她的儿子李念郎今年二十一岁。去年弱冠之后就随着舅舅肖大旺去南方做生意,前些日子才回来。虽然没有挣多少银子,但是整个人却已脱胎换骨似地变了模样,不但人长高了,长壮了,而且越发地懂事了……   这一点让肖嬷嬷一直窃喜到了今日。   谈及儿子,她的眼角眉梢便浓浓涌上了止也止不住的笑意。   二人又闲话了一会,便有小丫头进来重新换了新茶,刚刚喝了一口,又有小丫头来回说药已经熬好了。李嬷嬷便起身往外走,临出门前,又回头叮嘱肖嬷嬷,要她尽快安排荣雪厅的人事。肖嬷嬷一一答应着,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过程不管怎样,只要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就行。   纵然太太将来责罚,还有李嬷嬷替自己分着一半呢。   5   5、贿赂(中)( ...   肖嬷嬷前往荣雪厅的时候,九卿正在和青楚说话。青楚的手里缝着一只模样古怪的棉絮物,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最后一针缝完,青楚好奇地把这东西翻转过来打量着:厚厚的一个筒子,上面开口,旁边分叉,下圆上平;上面平行的开口处,至下方一寸又多出来一个小筒子,是用针线和那大筒子连在一起的……   实在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青楚狐疑着开口问,“小姐,这莫不是一只棉鞋?”   九卿抿嘴儿而笑,语气调侃地对她道,“要不,你试试?”   青楚心里立时便画了个魂儿:小姐向来稀奇古怪的鬼点子多,如今这一次大病醒来,比以前更加的变本加厉……她既然这么说,那就一定不是鞋了。   看来自己还是不要不懂装懂给她徒增笑料的的好。   青楚心思一转,就把那东西往九卿的脚上套去,嘴里笑着说道,“我看,还是奴婢给小姐试试吧。”   九卿急忙缩脚,口中急道,“喂,那不是往脚上穿的玩意,你给我套上干什么?”   青楚笑,“不是?那小姐你为什么让奴婢往脚上套?”   九卿便翻了她一眼,两只脚不忘倒换着躲青楚的手,口中嚷嚷道,“那是你自己说的是鞋,我不让你试一下,你怎么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语气无赖的像个孩子。   青楚依旧笑着去搬她的脚,也学着她的口气道,“小姐不告诉我,我就当它是鞋啰?”   九卿大急,滚身便躲。青楚扯着她的脚不放,二人闹作一团。正这时,就听门口有人沉声说道,“这是做什么呢?没大没小的,在主子面前也敢自称‘我’?真是不懂规矩!”   九卿二人立时僵在哪里。青楚急急忙忙下地穿鞋,慌乱之中碰翻了炕几上的茶盅,叮叮当当一阵响动,褐色的茶水顺着滚动的茶盅便撒了一桌一炕。   “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那人说话的声音开始严厉,看了九卿一眼低沉着嗓音训斥青楚,“你看看你的样子,还有一点奴才的样子吗?你是不是仗着五小姐住的离主房远,不在大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没人管你,你就无法无天了?”   话说的比较严重,青楚立时就白了脸,扑通跪在那人面前,口中连声哀求道,“肖嬷嬷,您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完早已泪如雨下。   九卿看的心中窝火,冷冷的用眼睛去迫视那不请自入的中年妇人。妇人眉梢微动,不卑不亢地冲九卿行了个礼,“老奴肖金桂,见过五小姐。”   九卿强压怒火,淡淡地朝妇人点了点头。妇人立时语气和缓下来,对跪在地上的青楚低沉说道,“你伺候五小姐也有些年头了,也算是府里的老人,府里的规矩你不是不懂……为人奴婢,最要记住的,是遵守本分!你如此不分尊卑地跟主子笑闹说话,可见是五小姐平时对你太过纵容了。还好今天是我听见了,若是换成其他人,把话传到了夫人耳朵里……”说到这里声音又陡转严厉,“你好好想想,其余的我也不说了,黄三姑也许就是你的下场。”话说的相当刺耳。   九卿听着立时便泄了气。   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本行使主子的威严?即使瞪穿了双眼,除了青楚以外又有谁会怕你?   就是再不服,再有怨气,又能怎么样?自顾尚且不暇,何谈拿出能力来保护别人?   肖嬷嬷抬头意味深长看了九卿一眼,低下头对犹自泪水洗面的青楚说道,“你起来吧,以后记住今日的教训……五小姐的安宁,可在你身上系着一半……”语气和缓,已经听不出刚才的严厉。   青楚诺诺连声,重重给她磕了一个头,才满脸愧责地起身。九卿便适时地吩咐她,“你去给肖嬷嬷沏盅茶来,捡最好的毛峰……还有,跟张婶子要几块炭,就说肖嬷嬷在屋里,别让她老人家冻着……”   青楚一一答应,转身而去。九卿便笑着往炕上相让肖嬷嬷,“嬷嬷请炕上坐吧,这屋子里冷,坐椅子上太凉……”   肖嬷嬷往地当中还闪着零星几点火光的炭盆上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跟九卿客气道,“五小姐可折杀老奴了,炕上是主子的坐卧,老奴岂敢僭越……老奴还是在这里坐吧,这就挺好的。”说着,她在紧挨炕沿边的榆木交椅上虚飘飘坐了下来。   九卿细看她的眉眼,这妇人长得很有几分韵味。浓眉大眼,挺鼻厚唇,眼神里透出一股子精明,倒有几分东北人的粗犷之美。恍惚之间,就想起了昨日王嫂子在这把交椅上的坐相……   脑子里迅速划过一丝电光,这二人怎么有如此相似的气韵?   肖嬷嬷扫眼在清凉的暖阁里睃巡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炕几上被茶水洇湿了的奇怪物件上。她伸手拿起那只干爽没被水洇过的东西,好奇的左瞧右瞧。看了数秒,依然没看出什么结果,最后不得要领,抬起头来问九卿,“五小姐这是做的什么,老奴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   九卿笑了一笑,低眉瞅了瞅那只自己设计的棉手套,微笑着对肖嬷嬷说道,“嬷嬷你把手穿进去试上一试。”   几句话迅速缓解了二人之间的尴尬,九卿心里的不愉快也一点一点烟消云散。   大丈夫能伸则伸,不能伸就曲。作为现代过来的穿越人士,这么点忍耐功夫她还是有的。   肖嬷嬷莫名所以,翻看了半天,才找到那手套的平行入口,她小心地把手伸了进去。很舒服的感觉,有如一团温暖的棉絮,柔柔地罩在手上。   心里顿时一暖,她抬头诧异地问九卿,“五小姐,这是什么?”   九卿抿嘴一笑,对她慧黠地眨眨眼睛,轻声解释道,“这叫手套,是我闲来无事瞎琢磨出来的,用来冬日护手,应该效果很好。”   其实她是做给青楚的,青楚的手已经起了满满的冻疮。   肖嬷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低下头去翻来覆去摆弄几下她口中所谓的手套,眼睛里渐渐聚起了一捧光辉。   她激动地抬头,却对上九卿一双清亮的眸子,那眸子里有她过去从未见过的一抹光彩,仿佛聚集着千年智慧的光环,把世间的一切千姿百态了然其中……肖嬷嬷一下子愣住了。   九卿微微地笑道,“肖嬷嬷,你说这个东西如果广传出去,它会不会给咱们带来利益?”看到肖嬷嬷豁然开朗的眉宇,她此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肖嬷嬷迅速地掩下眼帘,心里一叹:谁说这个五小姐木讷?看起来,这整个府里的人,这些年都被她给骗了。   ——她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被亲人冷落,而整日消磨房中、无所事事的闺中小姐所应有的见识。   肖嬷嬷心里一时又惊又疑。   她抬头再看九卿,九卿气定神闲,正微带笑意地看着她。肖嬷嬷心里一悸,目光闪烁之下,立刻回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深深笑容。   二人不由相视而笑。此时无声胜有声,话不用明,只要彼此心领神会就好。   九卿轻轻拿起另一只浸了一半水的棉手套,在手里摆弄一气,再抬头时,那只棉手套已经神奇地变幻成另一幅样子。肖嬷嬷望着她手里的半幅兔儿卧,心思已如飞轮般的高速运转起来。   棉手套……兔儿卧……儿子李念郎……铺子……   脑中的灵光一闪一闪连绵而过。   九卿把那只湿手套再次翻转,变回原来的样子,轻轻放于几上。肖嬷嬷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一路转动,心思也不受控制越飞越远。九卿拿起身边的帕子擦了擦手,微笑着慢声慢语问肖嬷嬷,“肖嬷嬷,你看我可有资格跟你合作?”   肖嬷嬷脑筋飞转,心里快速地权衡着利弊,只消一刻,便理顺了所有的利害关系。她眉眼弯弯的笑着说道,“五小姐,你这是瞧得起老奴,如若老奴不识好歹推辞,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聪明的肖嬷嬷!九卿心情愉悦地笑了。   肖嬷嬷把话说完,认真观察了九卿两眼,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她又凑近九卿身前,压低声音道,“其实老奴早就受人之托,今日是来知会五小姐一声的。”   九卿讶异,这话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二人在厰明了关系之后,她才把话说出来。什么意思?   是要自己承她的人情吗?   仔细一想,又觉不对。承情也不是这样的承法,如果自己不提出跟她合作之前,她说出这样的话,自己或许会对她感激涕零。可是这时再说出这样的话,明显就有点画蛇添足了。   那是为了什么?九卿头脑迅速运转,突然电光一闪——   是不是她之前有什么顾虑?   又想起她刚才教训青楚的话,和那颇有些语重心长的语气……九卿心里终于有些了然,如果自己不提出和她合作,她才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吧?   她定是觉得自己和她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如今已经无所顾忌,才把话说的如此明朗。   所谓的入了贼船再难下,她们等于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对方的手上,此时再多拿出一点秘密来共享,说不定能增加彼此之间的感情。   也对,这样既讨好了自己,又显出了她的诚意,一举两得的事,作为掌管江府内院十几年的肖嬷嬷,如此的人精,她没有乐而不为道理!   思虑透彻,九卿放下了戒备之心。心里的另一个疑问,也接着冒出头来——是谁拜托她如此做的呢?   话到嘴边,终于又咽了回去。即使有人在肖嬷嬷面前为她求庇,依她现在的情形,也不能多做什么。毕竟她不是真正的江九卿,即使知道那人的名字,她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如果因此引起肖嬷嬷的怀疑,反而不美了。   思虑着,便对肖嬷嬷轻轻一笑,有意转移话题道,“嬷嬷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别光为了我,耽误了嬷嬷的正事。”根本不去接肖嬷嬷的话茬,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肖嬷嬷暗暗观察九卿的神色,见她面含微笑,脸上并无太大变化,根本没有一丝好奇的意思。心里不由微微一叹,接着九卿的话道,“老奴今儿来,是为五小姐院子里调换一下人手……”   于是便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末了还征求九卿的意见,“五小姐,您看让王嫂子做您院里的管事娘子,您觉得妥不妥当?”   九卿微微一笑,回答她道,“既然是嬷嬷您安排的,我有什么不满意的?”   心里却是腹诽: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同时又暗自庆幸,幸亏自己今天时来运转,用一付棉手套让肖嬷嬷动了心。不然的话,满院都是钱夫人眼睛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呢。   肖嬷嬷提起正事,不便多留,起身跟九卿告辞。九卿相送,走到暖阁门口听见外堂的门响,想是青楚回来了。肖嬷嬷微一犹豫,附到九卿耳前低声说道,“有什么话就让王瑞家的捎给我。”说完便若无其事掀帘走了出去。   九卿一愣,心中迅速滑过一抹了然。   原来王嫂子挤掉张婆子走的是她的门子!   6   6、贿赂(下) ...   是夜江府的后街小巷里,暗淡的星光照着一扇漆落斑驳的木门。鼓打三更,小木门在外面被人“笃笃”敲响。肖嬷嬷披上棉袄,嘀咕着亲自出去开门。   儿子李念郎匆忙出了西屋的时候,肖嬷嬷已经走出了堂屋的门外。   李念郎紧追着老娘身后出来,就听见自家老娘在跟一个妇人说话,“呀,你怎么这么大晚上的还往外跑?”   借着星光,李念郎仔细打量那妇人两眼,依稀的,是个熟人。便听那妇人说道,“我这不是才倒下功夫来吗。事忙,我也是刚由府里出来,又记挂着姑姑你,这不还没回家,就过来看你来了。”   李念郎便迎着那妇人叫了一声,“表姐。”   那妇人冲他点头一笑,口中轻声道,“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李念郎微微摇头,伸手推开屋门,说了声,“表姐请,”一手打着门帘,一边跟妇人说道,“娘亲没睡,我又怎敢先她而睡。”   妇人一脚迈进屋里,口中忍不住啧啧称赞,“姑姑,你看这念郎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唉!姑姑你说我怎么就没你那么好的命,生一个像念郎这样的儿子出来?”   语气里既有羡慕又充满了感慨。   李念郎便呐呐了一句,“看表姐说的,惠生表侄不是很听话吗?”   妇人怅然若失地摇头,“唉!哪里赶得上你一半。”   说着话已进到里屋,肖嬷嬷把炕上的被褥卷着往里掫了一掫,让出块地方来给妇人坐下。转眼又瞥见她手里的果子匣,眼里便透出了一丝不赞同,低声责备她道,“来就来吧,每次都拿着东西,怎么你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妇人“噗”地一声笑了,把匣子递给李念郎,转回头对肖嬷嬷说道,“不是大风刮来的,就不行我买点东西孝敬您老人家了。”   肖嬷嬷白了她一眼,紧挨着她坐在炕沿上,叹着气道,“你说你,得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学会过日子?”妇人满脸的不以为然,肖嬷嬷便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又接着问,“王瑞这些日子的生意可好?”   妇人笑着回答,“托姑姑的福,自从您把我们接到京都来,这生意啊,简直好的没了边儿。”接过李念郎递过来的一碗温水,轻轻抿了一口,把剩下的端平放在灯窝上,又笑着道,“这不您今儿又给我安排了个好差事,我这还没回家说呢。要是让我们家那相公知道了,他指定嫌我给姑姑你的这匣果子寒酸……”   妇人的话说的又急又快,语气里掩不住小小的得意和踌躇满志。   “你也不要太得意!”王瑞家的话没说完,就被一脸严肃的肖嬷嬷给打断了,“你这才进府里不到一个月,里面的弯弯绕绕你根本不懂!我当初硬塞你进荣雪厅,也是看那里的主子是个好性子的,怕你去别人那当差吃亏,所以才暗地里使了点手段。”   “是,我知道姑姑为我费了不少心……”王瑞家的急忙点头恭谨地应答,眉宇间的得志一扫而光。   “可是……”肖嬷嬷对她的变化视而不见,犹豫了一下,沉思着说道,“你这个主子,恐怕更是不好应对。”   王瑞家的露出了满面惊疑,看着肖嬷嬷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姑姑……你……你觉得这个五小姐不好伺候?”   肖嬷嬷摇头,表情若有所思,“那倒不是。”思虑了一下,又道,“只是这个五小姐,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声音拉得很长,仿佛有事没定不下来似的。   王瑞家的眼前不由得又浮上九卿那憨痴的小脸儿,那么一个清纯的人儿,难道也像那些娇宠坏了大小姐,脾气坏得没了边儿?   想着,脸上便露出犹疑不安的神色来。   肖嬷嬷知道她想左了,也不纠正,只是神色凝重地叮嘱她道,“你在这个五小姐面前,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可愈矩,记住千万不可像别的奴才一样阳奉阴违给她脸子看。还有……”她附在王瑞家的耳旁如此这般的说了几句话,王瑞家的听完便瞪着大眼一愣一愣地看着她,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旁边的李念郎看的哭笑不得摇头,自己的老娘就喜欢故作神秘,什么大不了的事,还煞有其事地把表姐唬得一愣一愣的,也难得表姐愿意听她的。   摇着头正欲走,刚迈出门槛一步就被肖嬷嬷叫住了,“念郎,你先别走,留下来咱们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李念郎一时云里雾里,疑惑地转回身看着自己的老娘。   及至肖嬷嬷说出如此那般的一番话来,李念郎也是又惊又讶地立时惊喜的大张了嘴巴。   **************   九卿接过王嫂子手里的一张白兔皮,把它铺在炕几上,手里不停摩挲着,脑中一幕一幕设计它的最佳用途……各种图样纷至在脑子里闪现。   一点一点,一个别样的款式逐渐在脑中成了型。   “五小姐,肖嬷嬷说,这一张如果不够用,她再想办法多弄几张来。”王嫂子压低声音,几乎整张嘴巴压在九卿的耳朵上,动作神神秘秘的。   九卿心里有了腹稿,唇露微笑,侧着脸笑着回答王嫂子,“也好,那就麻烦王嫂子给带个话,让肖嬷嬷多给我弄几张来,我有大用处。”   王嫂子眨了眨眼,奇怪地伸着头看着九卿手底下平淡无奇的兔子皮,终是抑制不住心里猫抓似的好奇,谄笑着问,“五小姐,您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小姐对着它竟然像对着一个宝贝似的。   九卿巧然地笑,并不回答她的问话,把兔子皮小心翼翼收起,随口敷衍她道,“天机不可泄露,到时王嫂子就知道了。”   王嫂子满脸惑然。   九卿想了想又压低声音吩咐她,“明天最好让肖嬷嬷来一趟,我有事跟她商量。”说完端起面前的凉茶虚虚抿了一口。   端茶既是送客。王嫂子虽然满腹讶异,嘴上却不得不连声答应,知机的退了出来去。   日光渐渐西斜,青楚放上炕桌,有小丫头送来晚饭。九卿喝了几口白米粥,吃了一个粟面馒头,动几口素油炒菜,便草草地打发了一顿晚饭。   饭毕,二人再次拿起活计,忙至半夜,终于把一付偷师现代作品又经九卿创意改良的两用手套做了出来。   青楚看到内里镶了一圈洁白兔子毛的棉手套目瞪口呆。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捂在耳朵上的兔儿卧还能往手上戴的。“小姐,你,你……”青楚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手里的兔儿卧有如大老爷那只宝贝月玉兔,看着就让人爱不释手,良久,她才感叹似的道,“难为小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九卿微笑,把之前肖嬷嬷看到的那副手套摆在她的面前,“给,这是你的。”   青楚愣然。   九卿又接着道,“但是这副带毛的不能给你,我有大用。”想了想,又指着那副棉手套道,“这副你暂时也不能在人前戴。”   青楚不解地看向她。   九卿解释道,“我有一个计划,就是与这兔儿卧有关。”见青楚一脸疑惑,又道,“你先委屈一下,暂时不要在人前戴它,等到我的计划成功了,那时在再给你做副好的。”   青楚脸上便有一抹亮亮的喜色闪过。   青楚习惯于称手套为“兔儿卧”,九卿便顺着她的称呼把它改叫“兔儿卧”。其实叫手套也不太贴切,虽然这东西有现代手套的功用,但是经过改良之后,已远非现代手套的造型。九卿把手套的开口处两边缝了宽宽的缎带……当做手套用的时候,两条缎带可以交覆缠绕,把手套紧紧绑在腕上;当把它作为兔儿卧的时候,两只手套四只缎带又可以随意衔接,使之变成漂亮的抹额——而那两只手套翻出来的里面的兔毛,正好可以成为茸茸的耳盖。   白白的绒毛,色彩斑斓的缎带,新颖的造型……戴在人的额上,无论远看近看,都不失为既美观大方,又精巧实用的新巧之物。   青楚把玩着手上的兔儿卧,一脸的爱不释手,那副即遗憾又向往的别扭样子,把九卿逗得笑了起来。看看外面天色,黑沉沉的早已鼓打三更,于是催她道,“快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有得你忙的。”   青楚撅了撅嘴,依依不舍放下兔儿卧,十分不情愿地帮九卿整理好炕几,才落寞地端起烛台,磨磨蹭蹭落了帐子,然后轻手轻脚走去自己是卧榻……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九卿主仆二人刚刚梳洗完毕,肖嬷嬷就拿着一绺彩线过来了。   值守的还是那日迎冬来时遇见的小丫头,开了门看到是肖嬷嬷,便礼节性地笑了笑,又轻轻对着肖嬷嬷福了一福,才道,“肖嬷嬷,这么一大早的,您不顾风寒亲自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肖嬷嬷慈目一笑,甩了甩手里的丝线,温言说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事。这不是三小姐昨儿刚刚得了一件大老爷赏的紫玉佩么……她嫌芷白打的络子不好看,就把这事托付给我……我也没那个什么好的人选,左思右想,就想起了五小姐房里的青楚……又想着三小姐是个急性子,怕她怪我慢了……这不一早起来饭也没顾得吃,就急急忙忙赶来这里了。”   小丫头听了就是柔柔的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嬷嬷快请进。”也的确,合府上下,络子打得又好配色又艳的,也只有青楚一人而已。   小丫头敞开大门把肖嬷嬷迎了进来,院里自有二等小丫鬟为九卿通报。九卿故意矜持了一会,待青楚磨磨蹭蹭为她插完了头,才低声吩咐立在门口的小丫头让肖嬷嬷进来。   肖嬷嬷脸含怒气,当着小丫鬟的面,就重重给九卿甩了脸子。小丫鬟吓得瑟瑟缩缩的,在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悄没声息退出了屋里。   守在厢房帘内的看门丫头遥遥冲低头退出屋来的小丫鬟招了招手,那小丫鬟便快步仿佛有狼在后面追着似的,一路小跑到了她的跟前,喘息未定就先对着她摇了摇头,大大呼了一口气之后才悄声说道,“肖嬷嬷给她甩了脸子。”   看门小丫头听了脸上露出深深的笑意,又怕青楚这时出来撞见二人的会晤,于是挥手对小丫鬟吩咐道,“你快过去看着,千万别让人看出破绽来。”   小丫鬟低应一声,扭头又急急往来路走去,她便在后面又加了一句,“尽心着点,到时有你们的好处。”   小丫鬟回头诺了一声,脚步依然不停,一阵风似的去了。   正赶在青楚撩了门帘出屋时,她已经毫分无差地又婷婷立在了房门的左侧。   一如从来没有动过地方的样子。   青楚提着一只瓷壶出来,在小丫鬟面前犹豫了一下,才央求似的道,“好妹妹,你去替我灌一壶开水吧。”小丫鬟面露踌躇,一脸的我还有事做的表情。青楚示意似的往帘内瞅了一眼,又压低了声音为难地解释,“姐姐此时实在不能离开——肖嬷嬷此时正在气头上,我怕她……”   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小丫鬟却已心领神会,偷偷的眼角余光去瞟厢房的门口。见帘缝里的人正对她微微点头,便爽快的接下水壶,脚步轻灵的一溜烟朝着后院里的厨房跑去。   屋里的九卿和肖嬷嬷听见青楚一声咳嗽,便立时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九卿把那两只完工的兔儿卧放在肖嬷嬷手上,轻声道,“这两只你看着比那一双怎么样?”她问的是之前肖嬷嬷看到洇湿的那一对。   肖嬷嬷不停点头,翻过来调过去仔细看了又看,口中连道,“好,好。”   “那嬷嬷你就快收起来吧。”九卿催她,又把剩了三分之一的白兔皮给她看,“嬷嬷你看,这么一对东西就用了大半的兔皮,这成本算下来……恐怕不小。”   肖嬷嬷嘬了嘬牙花子,摸着下巴沉思有倾,毅然道,“我看这么稀罕的东西,咱们还是别卖给那些庄稼人了。一则卖不上价,另一则他们也不懂得这是好东西……让他们花大价钱买肯定也舍不得。”   九卿听到这里眼露笑意,对着肖嬷嬷深深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嬷嬷,你看这么着行不行?”   于是便低声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肖嬷嬷听的两眼放光,看九卿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欣赏和敬畏,“行,听五小姐的。”   九卿低低而笑,转而又面色凝重地对肖嬷嬷道,“嬷嬷,成与不成,就全看你的了。”   肖嬷嬷满脸自信,胸有成竹说道,“小姐放心,无论如何,老奴都要把这件事促成。”说着,再去摸藏在怀里的兔儿卧。   青楚的咳嗽又从门外传来,肖嬷嬷立时敛了笑意,低声说了一句,“小姐你就等着擎好吧。”然后便大踏步往门外走去。   小丫鬟打来热水,正往青楚手里递,不期然被冷不丁打开的门帘吓了一跳。她诧异地望过去,就见满脸怒容的肖嬷嬷气冲冲走出屋来,经过青楚的面前冷冷哼了一声,然后便浑身冷气的扬长而去。   青楚莫名所以,疑惑地和小丫鬟对视了一眼,匆忙丢下一句,“我得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急急往屋里走去。   小丫鬟扯出一丝笑容,遥遥对着厢房里的人点了点头。那人得意而笑,空旷的荣雪厅小院里又重新恢复了以往萧条肃冷的空寂。   肖嬷嬷转出荷花池,绕过江七贤门前的青石小道,径直来到了江五阳的落风铭,敲完了门便毕恭毕敬站在题着“落风铭”三个漆金大字的青石匾下耐心等着。不一时有媳妇出来开门,见是肖嬷嬷又着粗使的小丫鬟进去回话,等到小丫鬟出来说小姐有请,那值门的媳妇才引着肖嬷嬷进去。   江五阳刚刚   6、贿赂(下) ...   梳完头,还没有吃早饭,大丫头芷白正在指挥着提饭的婆子从食盒里往外摆饭菜。   肖嬷嬷进屋先给江五行了礼,待江五坐下吃饭,她才在芷白端来的杌子上规规矩矩坐下。江五慢条斯理地吃饭,肖嬷嬷便在旁边说着刻意讨好的逗笑话,直到江五吃完,白芷领着人撤下饭桌,江五漱完了口,她才把话引向正题。   “三小姐,老奴今儿得了一件宝贝,好看的不得了……老奴想着三小姐肯定也没见过这宗玩意,就想着拿来给小姐过过目。”   说着,她从怀里贴身之处拿出一对毛茸茸的物事,献宝似的呈现在江五的面前。   江五好奇,接过那对东西细细端详,却原来是两个半只的兔儿卧。毛皮并不怎么高档,只是稀烂贱的兔子皮,远不及獭貂的那般油润。不过胜在新奇,她从小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两只半拉的兔儿卧是分开着的。   她又细致的研究了一下,正待撇嘴,肖嬷嬷却已谄笑着上前,殷勤地道,“这皮毛是不值钱,不过小姐你看……”她说着把半拉兔儿卧像穿衣一样穿在手上,在江五面前晃了晃包裹着兔儿卧的手。   软缎特有的丝光在晨阳的映照下滑过一道温润的流光,熠熠的光彩,几乎使整个暗淡的室里灿然生辉——江五立即变得目瞪口呆。   江五被勾起了浓浓的兴趣……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能穿在手上的兔儿卧!   一个时辰后,肖嬷嬷已经满面含笑地回到自己嗣职的正院里。正午的暖阳映着她的笑脸,仿佛有什么临门喜事似的正等着她来迎接,满脸都是喜庆。一时之间,看的满院里的丫头婆子无不啧啧称奇。   显然,肖嬷嬷的心情很好。   于是,每个人不管近前跟肖嬷嬷说话还是上去领差,胆子便不由自主都大了几分。   7   7、际会 ...   肖嬷嬷的口讯傍晚就由王嫂子传到九卿的耳朵里。三小姐已经答应说服钱夫人,给府里的每一个大丫鬟都订制一副兔儿卧。不得不说是一个好消息。兴奋之余,九卿免不了又多一分惆怅。   光凭单一的兔儿卧,是开不了铺子的。这一点她当时没想到。一时的急中生智,没承想却留下了一个这么大的漏洞。她不禁怀疑,难道肖嬷嬷也没有想到吗?细细回想当时肖嬷嬷的神态表情,肖嬷嬷那眉宇之间的亮色,眼睛里射出的那晶晶亮的光彩,九卿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   看起来,自己还是太嫩了点。社会经历太简单了。肖嬷嬷那时的表情,分明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越想越明了,九卿的后背不由得涔涔沁出汗来。而且越想越后怕,自己一个现代人,不知道古代的社会规则,不了解他们的喜好习惯,不了解他们的俗习矩陋,只凭自己会那一点子现代的新奇玩意,投机取巧,就想在这个自己不熟悉的社会立足……谈何容易。   扪心自问,她又凭什么能在人家的地盘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这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更严重的,自己要冒的风险比在钱夫人这里受虐待的系数还要多的多,随时随地,她都有被人发觉她不是真正江九卿的风险。多么严重的后果!   又想起肖嬷嬷那发现新大陆一样贼亮的眼光……九卿万分懊恼。   怎么算自己都是得不偿失!   这样的蠢举……九卿不由苦笑……她今后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转眼到了十五,又是给钱夫人请安的日子。九卿早早就起了床,任由青楚给自己梳梳洗洗。一番忙碌之后,她已穿戴整齐,看看天色还未全亮,心里不由一声哀叹,怏怏地吩咐青楚,“走吧。”   青楚忙找出那副棉手套,要给她戴上。九卿摇头,青楚又无奈地把手套放了回去。   主仆二人乘着拂晓的幕色出了门,绕过荷花池,走到西南的角门,正碰上由那面的青石小路上过来的江七贤。九卿微笑着叫了声,“四姐。”   江七回给她一笑。拂晓的薄暮里,她的笑划开清冷的薄雾,宛如在自己身上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暖辉。   九卿看的心里暗动。江七的美,是那种柔柔的,似流水春情带给大地的温暖一般,在它的温柔之下,大地便蒙上了一种明丽柔媚的光彩。那样的恬淡静雅。   二人一起出了角门,青楚和迎冬各随其主伴在她们的左右。   九卿看着身上改良过的棉袄,心里满溢着感激,说话的声音不觉就充满了孺慕之情,“四姐,谢谢你”   江七挑眉侧头,满脸的疑惑,似乎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九卿低着声补充,“送给我棉袄。”   江七脸色微变,掐着她的话尾急忙道,“不值什么,妹妹不用客气。”九卿便在她脸上看见一抹一掠而过的黯然。   风轻轻地袭来,穿过姐妹二人肩踵之间的空隙,再无声无息地刮去。   似乎这时的气温,比刚才的更低了。   沉默数秒,江七的脚步微微加快,渐渐拉开了与九卿两步之遥的距离。   九卿心里也忍不住划过一丝黯然,垂下头时,就听江七的声音在前面淡淡传来,“那件衣裳,你还是忘了吧,就当是路边捡来的。”   声音虽轻,漂浮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却更增添了冬日沁寒气温里几分肃冷。   九卿黯然垂眸,拉住青楚的手停下脚步。   待江七的身影拐进正院里的后角门,她才扶着青楚的胳膊徐徐而行。   “小姐……”青楚语音里微带着失意,担忧的望着九卿眼里的落寞,蠕动着唇,话语在口中打转,却一句也说不下去。   “什么也不要说,”九卿怅然望着人影空空的角门,心里五味杂陈,“那件棉袄,就当我们是在路边捡来的吧。”她重复着江七的话。   一路慢行,心情低落到了谷底。她在这个世界上是孤寂的,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这个世界根本不属于她。   到正院的时候,江七已和早来的江五站在钱夫人门外,正在游廊上说话。   九卿不禁讶然,江五是钱夫人的嫡女,按理说她更应该恃宠而骄才对。   却来的这么早——没想到她也免不了这封建世俗的规矩。   江七看见她进门便撇开目光,江五是背对着大门口的,没有看见她进来。   江七便更加热烈地跟江五低声说笑起来。   远远的,就看见江七的唇不停蠕动,江五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偶尔的,她肩膀抖动几下,带的穿在身上的大红羽缎披风也跟着抖出几层细细的波纹来。   九卿扫视一圈院内四周,丫鬟们忙忙碌碌各司其职。有端水进出的,有掐着木炭往屋里去的,有洒扫的,有站在廊房里挂鸟笼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寂静的空气里只听见江七细细的说话声和江五不时发出的压抑笑声。   很和谐,很美好,自己却是多余的。   悄悄站在台矶下不太显眼的一株光秃秃石榴树旁,九卿把自己卑微的气场尽量稀释掉。   “哎呀,我来晚了。”敞开的黄杨木大门口,施施然走进来披着大红羽纱斗篷的江十一,人未进门,清脆的声音便如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响起来。   江五江七被她陡然制造的噪音吸引,江五转回身来,视线里不期然撞进了江九卿的身影。她重重哼了一声,扬起的笑脸却对着江十一低声斥道,“就你呱噪,不知道母亲还没洗漱完吗,还不敛着点声?”   江十一伸了伸舌头,路过九卿身边时冲她做了个鬼脸。   九卿低眉敛目,把自己尽量缩的没有存在感。恨不得和石榴树融为一体,希望她们能把自己当作空气来对待。   江五却不放过她,拉着刚上去的江十一又一步一步返下台矶,口中啧啧有声,“哟,这不是那个傻子吗?没想到啊,今儿看起来,还有点人模狗样的。”话说的相当刺耳,明目张胆带着故意找茬的挑衅和露骨。   九卿心头浮上一股怒气,猛地抬起头来去迎视她。   没想到眼里的怒火尚未完全释放,抓住自己胳膊的青楚手却陡然紧了起来。那紧紧的力道,仿佛一道天雷当空炸响,似乎在努力提醒着她不可意气用事。   九卿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徐徐吐出,目光开始变得畏缩。   江五看着眼底便浮出一抹快意,红唇微张,正欲讥诮,就听正屋帘子里传来清秋缓而清晰的声音,“太太好了,请几位小姐进来吧。”   江五不甘地看了九卿一眼,恨恨地转身再迈着台阶往上走去。   江十一很狗腿地充当了她的贴身丫鬟,双手扶着她的肘弯,尽职地亦步亦趋跟在身边。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一只极力在讨主人欢心的哈巴狗,生怕它有什么惹怒主人的地方便会遭她遗弃似的。   江七对所有的一切视而不见,顾自埋着眼帘,垂目看向地面。直到清秋的话传来,面容才有了一丝微动。她默默跟在江五的后面,紧随其后掀帘进屋,直到帘栊落下,自始至终没有去看九卿一眼。   九卿最后一个迈进门槛,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一道帘子,把屋里屋外隔绝成了冷热反差极大的两重天。   姐妹几个挨次给钱夫人行完了礼,依序坐下。又有丫鬟捧了热汤过来,轻手轻脚放在几人坐的交椅之间的虎爪方几上。钱夫人便笑呵呵地说道,“快快喝盅热汤,去去寒气。”   看着几人的目光充满了慈祥安润。   江五江十一端起茶盅各自啜了一小口,她又细细看着九卿问道,“小五身体可大好了?”声音里的关切听着让人心生暖意。   九卿急忙起身,微微垂首答道,“都好了,多谢母亲挂念。”钱夫人的眉眼便现出了无比欣慰之色。   “好,身体好了就好,没病了比什么都强。”钱夫人的话语里充满了一个母亲对子女的拳拳之爱,那份真诚,很容易让人感动。   九卿诺诺称是,钱夫人又道,“快坐下来,以后在我面前不用外道,随意着点更好。”声音更见温柔了。   九卿叠声应答,方坐回椅子上,就听见有小丫鬟在外面报,“大爷、大奶奶过来了。”随着便听见男子走路的沉重脚步声。   帘子撩开时,众人的目光都往门口看去。九卿眼角余光中,钱夫人脸上光彩焕然,满面都是真心愉悦的笑容。   进来的男子二十上下的年纪,面白唇红,发顶戴着一个镶松石的白玉冠,身上披着一领墨绿云纹金线绣松鹤的斗篷。斗篷后的兜帽板板正正地贴在肩上,丝毫不见紊乱。看样子一路上是光着脑瓜过来的。   男子的身后跟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应该就是那个大奶奶了。   女子也是身穿斗篷,茜红的颜色,一马平川地干净,通体面料不见一丝的花纹。只是头上的观音兜镶了一圈茸茸的白狐裘毛,走起路来颤悠悠的。白色的狐毛和那耀目的茜红交相辉映,显得白的越白,红的越红,乍看之下,很有一种夺人眼球的惊心效果。   有丫鬟上前替夫妻二人除了斗篷,摘了兜帽,九卿这才看清女子的长相。柳眉长目,玉肌含妍;唇如红樱,目如点漆;使人看着就有一种己不如人的菲薄羞惭之感。不愧为江府里钱夫人亲自挑选的嫡子长媳。   那女子随在男人身后盈盈给钱夫人下拜,钱夫人眉眼里都是笑意,亲自下地扶着女子起身,“快起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有了身子就不要在我面前行这些虚礼了。”话语里满溢的都是关怀宠溺之意。   女子看着九卿几个姐妹,钱夫人说完话后脸立时便如大红的染料一样红了。   钱夫人看着便心情愉悦地呵呵笑了起来。   江五带头,姐妹几个站起来依次给夫妻二人行了礼。江五叫男人为大哥,九卿便暗暗在心里把他和青楚提供的资料对上了号。他——就是江老爷的大儿子江元庆了,是钱夫人的嫡亲儿子。   钱夫人拉着大奶奶坐在自己身边的宝座上,亲亲热热地嘘寒问暖。大奶奶一一答应着,眼神却黏在自己丈夫身上迟迟不肯离去。看的出来,她对自己的丈夫很是迷恋。   江元庆目光在姐妹几人面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在九卿的脸上。九卿也正好怯怯地看他,他便温和的笑了笑,随意坐在九卿对面的椅子上,问道,“妹妹可大好了?”   九卿受宠若惊,立刻红着脸结结巴巴答道,“好……好了,有劳哥哥挂心。”   正巧有小丫鬟端了两盅热汤过来,往江元庆手中递汤的身影,把江元庆和九卿对视的目光挡去,九卿才自那温润的目光中解脱出来。   不知道江元庆是不是也如他的亲娘一样,嘴上说的和背地里做的,表里不一。   小丫鬟又端着另一盅汤往大奶奶手里递,大奶奶轻轻皱了皱眉,犹豫之时,又听外面有小丫鬟往屋里报,“二少爷来了。”   九卿惊讶地去看钱夫人,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儿子女儿都赶在此时聚齐?无意之中,却看见大奶奶目光如冰的对她投来冷冷一瞥。   九卿立刻瑟缩着收回目光,低下头眼角偷偷的往门口瞟去。   进来的是一个华服美冠的弱冠男子,看年龄不过十七八岁,生的面如冠玉,粉面如珠。剑眉朗目之上,齐眉勒着一条金玉镶翠的攒珠勒子,耳旁留着一绺墨发,飘飘然于颊旁,衬得更是肌肤如雪。看他的身形举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   九卿不禁在心里暗暗赞叹。又是感慨,没想到虚情假意的钱夫人,却生了如此出彩的两个好儿子。   这一位,毋庸置疑,就是江老爷的第二个儿子——江元丰了。   8   8、和乐 ...   江元丰上前一步先给钱夫人行礼问安,钱夫人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眉梢眼尾,都透着闪耀盛辉般的慈爱。眼睛在几个儿女之间来回兜转,真心愉悦的笑容,溢满整个如同高空满月的脸庞。   “娘亲,大哥,嫂嫂,”江元丰一圈礼毕,紧挨着江元庆坐在他的下首。有丫鬟奉上热汤,他端过来随意放在几上,抬眼看向钱夫人,笑着问,“不知今日有什么大好的事,娘亲把人聚得这么齐?”   按规矩,江府里儿子女儿请安的日子是错开的。女儿是初一十五来给母亲晨昏定省,儿子却是错开这两个日子,除此两日外每日都必须来给母亲问安。这也是大夏皇朝严令明行的一条官宦人家必须遵守的规矩。   钱夫人暖暖地看了小儿子一眼,抓起儿媳的手放在膝上,笑着睃了众儿女一圈,目光又转回江元丰的身上,“没有什么大事,就不能把你们招在一起聚一聚了?”   “呵……”江元丰轻笑,眼睛里有小儿女未长成的撒娇耍痴之态。   “母亲说的是。”江元庆坐在椅子上欠身恭谨地回答,眼里的笑意也如冬阳化雪般绽放开来。   钱夫人又笑了起来,拍了拍扶在膝上儿媳妇的手,笑着对众儿女说道,“这不咱们家里又快添丁了吗?我心里高兴,今儿个就想把大家聚在一起,咱们好好乐呵一天。”   大奶奶的脸便一下子如茜草染布般飞速地红了起来。   几个姑娘也坐在椅子上悄悄低下了头。她们是在害羞。   江元庆尴尬地以袖遮面轻轻的咳了一声。   江元丰却如没开窍的孩子般,惊喜地站了起来,一手扶着椅搭,眸光喜悦地望着大奶奶,急不可待地问道,“真的?嫂嫂,这是真的吗?”   仿佛这孩子是他的一样。   大奶奶脸颊更是喝了烧酒一般变得绯红,江元庆便在一边不自在的大声咳了又咳。   钱夫人笑看着小儿子,数落他道,“看你这孩子,怎么就改不了这急躁的性子?你这么毛毛躁躁的,可别吓坏了你的小侄儿。”   江元丰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重新坐了回去,低下头看着汤碗,小声解释道,“我这不是替大哥高兴么,嫂嫂成亲几年,一直无所出……”说到这里,发觉自己失言,猛然停住话语,看着大奶奶,歉意地道,“嫂嫂,我不是故意的……”   大奶奶脸色绯红地摇头,“没关系。”   江元庆及时出来解围,“你大嫂这不是怀上了吗?”   大奶奶依然尴尬,钱夫人便责备地看了江元丰一眼,唇角微噏,正待埋怨,忽听一直默不作声的江五阳说道,“母亲,父亲今儿可是也要早些回来?”   钱夫人一顿,话题便立刻被江五扭转,她笑了一笑说道,“今儿就咱们娘几个聚一聚,先不理你父亲,等他回来,再告诉他,让他干眼馋。”说完,先顾自笑了起来。   神态之中,很有一丝老顽童捉弄人玩猫猫的促狭成份在内。   大奶奶和江五忍不住捂嘴而笑,江元庆和江元丰也满脸都是笑意。   一家人和乐融融,旁边的几个庶女成了地道的摆设——全体变成一道被人忽视的风景。   九卿偷眼去看江七贤和江十一。江十一脸上扯着一丝尴尬的笑,带着一分几不可见的苦涩。江七面容不变,脸上依然柔静如水,挂着淡淡的微笑。只是看向江十一的眼神,却藏着一抹掩饰不住的讥讽。   同样是笑,有的真心有的虚假,还有的强颜,很讽刺的一幅画面。   帘栊打开,李嬷嬷由外面一身寒气地进来。看着屋里一个个笑容满面的人们,她遥遥地站在帘边给江家主子们行礼,“大爷大奶奶,二爷,几位小姐,老奴这厢有礼了。”又紧跟着解释,“老奴身上凉气重,不便向前伺候主子,还请各位主子不要见怪。”   钱夫人便摆摆手笑道,“你也不必跟他们客气,算算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你看着长大的?真格的,还让你见着他们每次都如此行礼,你这不是在折他们的寿吗?”   江元庆笑着接道,“是啊,长辈屋里的一针一线都是值得我们尊敬的,更何况嬷嬷你,以后嬷嬷千万不要再跟我们客气。”   “是啊。”江元丰也随声附和,说完兄弟二人对视一眼。   话说的简单明了,没有用咬文嚼字的文言文,相信李嬷嬷一定能听得懂。   李嬷嬷动容,一脸的受宠若惊看着两位主子,她又再次对着江元庆二人福了下去,“那多谢太太和大爷大奶奶以及二爷和众位小姐的垂爱了。只是,礼不可废,该遵守的规矩老奴还是要遵守……”   “好了,好了。”钱夫人打断她的话,“雨娘你就是跟他们太生分,想当初你跟我陪嫁过来,吃了多少苦?如今我也儿女成群,你却一直孑然一身……”   说着,眼里就有水光闪现,语气里带着一丝唏嘘,夹着一份伤感,半天才又感慨道,“如今你我年纪都已一大把,也该是享受他们敬爱的时候了……我的儿女你就把他们当成你自己的吧!”   李嬷嬷眼角泪光微闪,哽着声道,“太太,您,您太……”话未说完,两滴老泪已滑下眼眶。   九卿至此才知道李嬷嬷原来终身未嫁。   屋里的热闹便因李嬷嬷的进入而渐渐冷却下来。   “李嬷嬷,您这一大早的,干什么去了?”渐凉的空气中,大奶奶的声音清脆地响起,打破了一室的伤感和宁静。   李嬷嬷用手背揩揩眼角,似乎这时才想起正事,低声对钱夫人请示道,“太太,您看,您是不是先吃了早饭,再跟少爷小姐们说话?”   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她的口吻。   钱夫人面色稍复,动了动,扶着大奶奶的手起身,“也好,咱们先去吃饭吧。”说着,携了大奶奶的手顾自前行,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似是胸有成竹,知道众人都没吃饭似的。   几个女儿天微亮就过来请安,儿子媳妇也是没到开饭时辰就过来了,唯一过来晚的,看那风风火火的样子,恐怕也没有吃饭。正好,大家一起入座开席。   钱夫人率先带着众儿女往西膳厅走去,边走边笑,“幸好我英明,老早就吩咐厨房准备了咱们一大家子的饭菜。”   搀扶着她的大奶奶轻声笑道,“娘是最能干的。”   随在钱夫人左侧的李嬷嬷不失时机地奉承,“大奶奶也是个能干的,奶奶的聪明劲,不比太太差,您所缺少的,只是少了点太太身上的阅历罢了。”   大奶奶脸色微红,钱夫人便接着道,“那也不怪她,她毕竟年轻,假以时日,让她再锻炼几年,那时恐怕我就赶不上她喽!”   语气幽幽的,很有一番廉颇老矣的感慨味道。   大奶奶甩着她的胳膊娇嗔,“看娘说的,到啥时娘也是比我见识多,除非我到了娘这个岁数,才能赶得上您。”   一句话逗得钱夫人笑了起来。   转眼到了膳厅,阔大的方桌上已经布满了玲琅满目的饭菜。于是人们开始噤声,各自找准了座位依次坐了下来,静静地用膳。   鸦雀无声地吃完饭,众人陪着钱夫人刚到了中厅,就听有小丫鬟在门外报,“大老爷回来了。”   钱夫人面色一喜,打眼间,九卿看到江五脸上也露出了喜色。不知什么原因,心里便是莫名地一沉。   又听门外丫鬟一声惊呼,“太太,老爷……老爷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   屋里立刻哗然,众人早已乱了方寸。就听大奶奶沉声道,“咱们快出去!”话未完,已经听到大老爷同客人说话的声音。   看起来,出去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更见慌乱。钱夫人面容一肃,沉声吩咐,“君慧,你快带妹妹们去屏风后面!”大老爷的语声已近在门口,竟是连躲进内室的时间都没有了。   大奶奶左手拉着江五,右手拉着江七,疾步往屏风后面走去,不忘低声吩咐九卿和江十一,“你们快跑两步。”   九卿和江十一便迈大步往紫檀镂雕底座,五彩漆绘松鹤延年的屏风后跑。   江元庆和江元丰已经迎了出去。   几个女子刚在屏风后站定,气还没喘匀,就听江元庆晴朗的声音说道,“哎呀,原来是朱将军。稀客稀客,晚辈不知朱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声音里带着一丝似乎料想不到的惊讶。   然后听一个雄浑的声音说道,“贤侄不必客气。”紧接着又听他道,“嫂夫人,经年不见,一向可好?”显然,他是在跟钱夫人打招呼。   钱夫人叠声地跟他客气,“很好,很好,劳朱贤弟你费心挂记。快请坐,快请坐。”又吩咐下人,“来人啊,上茶。”听她的语气十分亲热,跟那人应该是旧识。   又听另一男子声音说道,“朱贤弟此番刚从渝北回来,方上完早朝,我便相邀回来,以资与朱贤弟叙一叙旧。”这是刻意在跟钱夫人解释,听话语,他应该就是江老爷,   九卿顺着屏间细缝偷偷往外观瞧,很想看看这个江老爷到底长的什么模样。她自穿越来此,一次也未能同这个江老爷谋过面。即使她病得卧床不起,也没见到过这个男人的片甲身影。九卿很坏心地想,如果她此时站到这个男人的面前,不知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漠视到此等程度,他是不是还能如此心安理得。   江五轻哼,又因有人在外不敢低斥,狠狠地瞪了九卿一眼,犹不解事,抬起脚在九卿的小腿上踹了一下。   九卿皱眉,收回视线,方要回视,又想起青楚那紧紧抓着自己胳膊泛白的手指,于是把一口恶气忍了下去。她只好低眉敛目,畏畏缩缩地退到江七身后,拉开了与江五的距离。   就听外面那一身玄袍的男人说道,“今日来的匆忙,没有给嫂夫人备下礼物,嫂夫人不会责怪小弟礼数不周吧?”   只看一眼,九卿就已经知道那个是客人,这个玄袍男子,长得粗豪壮硕,绝对跟文人出身的江老爷沾不上一星一点的边。   钱夫人笑道,“贤弟能来看我,妾身就已感激不尽。你的这份心,比什么礼物都让我开心,妾身又怎会怪贤弟?”然后又问,“朱贤弟不是在前沿打仗吗?今日怎么回来了?”   就听江老爷替玄袍人答道,“前线告急,朱贤弟是回来催粮草的。”他是工部左侍郎,筹集粮草正是他的职责范围以内之事。   “哦。”钱夫人似是恍然,又听江老爷说道,“夫人你可能还不知道,咱们的恩人,方将军他出事了!”声音里带着一分沉重。   “怎么!”钱夫人似是大惊,说话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了几分,“朱贤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将军他怎么了?”话语里带着不自觉的焦急和迫切。   “咳……”玄袍人咳嗽一声,沉声答道,“方将军被敌箭射中,此时正生死未卜。”   “怎么会这样?”钱夫人仿佛不可置信,尾音里带上了一丝轻颤。   “怎么会这样……”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紧接着又听她问道,“方将军不是统帅么,怎么他亲自出去迎敌?”   “是啊?”钱夫人话落,就听到江元丰急不可待问道,“方将军身为统帅,他怎么会亲自出去迎敌?”想来这个问题是屋里人人关心的,他的话一说完,整间厅堂便陷入一片无法形容的寂静无声中去。   甚至连几个男人沉重的呼吸声都可以清晰地听见。   看起来这个受伤的方将军和江府关系非浅——九卿心里暗忖。   小丫鬟上茶的声音把这份沉重的安静打破,瓷盅碰撞声轻轻响起,就听见江老爷对玄袍人让道,“朱贤弟请喝茶。”   钱夫人此时也好像回过神来,也跟着轻声让道,“朱贤弟快请喝茶。”然后便听见江老爷的一声轻叹。   不一时又听玄袍人说道,“那西蒙国不知从哪里网罗来一位大将,此人非常骁勇善战,咱们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说到这里声音挂上了一丝惭愧,“没办法将军只好亲自出去迎战。谁成想咱们却中了敌人的奸计——因他们诈败,前锋吴凯领兵前去追赶,没想到半路被敌人围困。将军前去营救,却不料又中了那些西蒙人的埋伏……将军因此受了伤。唉!到现在一直都没醒来。”   “你是说,方将军一直昏迷不醒?”钱夫人惊问。   “嗯。”玄袍人沉沉答道,“一直未醒。”   “这怎么可能?”钱夫人失措的声音又起,似是不敢置信,又似是对着江老爷满含幻想的反问。   好像她只相信玄袍人的话是跟他们一家人在开玩笑。   偌大的厅堂里又开始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九卿满脑子疑惑,听钱夫人的语气和关心方将军的程度,这位方将军跟江家的关系应该非浅,可是为什么江五和大奶奶的表情却是一脸的迷茫?   这可真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老爷,酒席摆好了,请老爷和朱将军移步花厅去用膳。”寂静的空气被门外小厮的禀报声打破,屋里的几人似乎这时才从沉肃中醒来,江老爷急忙出言相让朱将军,“朱贤弟,请外堂用膳吧。”   又听他对钱夫人解释,“我们下朝就忙着往家里赶,并没有在朝房吃饭。”   然后就是钱夫人抱歉的声音,“朱贤弟,那你快请,到这时还饿着肚子,妾身真是惭愧,慢待朱贤弟了。”   朱将军呵呵笑了起来,声音洪亮地对钱夫人客气道,“嫂夫人,你这么说可是折煞小弟了,我这冒昧地登门,打扰了嫂夫人半天的清静,说起来,倒是我愧对嫂夫人了。”   看来,这位也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才,豪   8、和乐 ...   爽中透着细腻,说出来的话非常有水准。   这人,还真的不可貌相。单看朱将军那粗豪的相貌,谁也想不出他能说出如此中听的话来。   九卿忍不住再次觑着屏风细缝往外瞅,非常遗憾,看到的却只有玄袍人和身着朝服的江老爷的背影。旁边还跟着江元庆和江元丰兄弟二人。   待江老爷几人走出帘外,钱夫人才出声招呼众人,“都出来吧。”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仿佛装着什么重大心事一样。   9   9、收服 ...   大奶奶和江五疾步走到钱夫人的跟前,关切地问,“娘,您没什么事吧?”几乎是异口同声。   钱夫人揉着眉角,神色略显疲惫,低声答道,“没事,就是有点心乱。”   大奶奶便嘴角翕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最终还是江五把话问出口,“娘,那个方将军,到底是什么人?”   钱夫人抬起眼帘,注视着面前虚无的空气,久久不语。仿佛空气里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吸引着她的眼球似的,表情陷入一片空茫。   江五急的直摇她的胳膊,“娘,您怎么了?倒是说话呀。”   钱夫人由回忆中转回思绪,看着面前的女儿,满脸的倦色,缓缓说道,“那一年,你父亲由梁河调往琼州升任知府,连升两级。我们全家都很高兴,尤其你外祖父,更是欢喜的不得了,不由分说,给我们备了十多车财物,让我们带着去琼州。”   “一路上,我们那十几辆浩浩荡荡的车队很是扎眼,不知什么时候就引起那些剪径强盗的注意。当我们走到玉梁山的时候,就被那些人给截住了。你父亲是个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看着那些人为非作歹。”   “而更可恨的是……”说到这里,钱夫人的声音陡然变得激烈,“他们截了财物还不肯罢休,竟然要害我们全家人的性命!那时你哥哥元庆才三岁,你姐姐元秀也只有一岁多一点,我们都是妇孺啊,他们竟然也能下的去手……”说完,已经哽咽难言。   大奶奶急忙拿起桌几上的帕子给她拭泪,江五端起丫鬟刚上来是新茶捧到她的面前,关切地道,“娘,您别激动,先喝盅茶。”   钱夫人接过茶盅抿了一口,轻轻放回几上又拿过大奶奶手中的帕子沾了沾眼角,待情绪稍微恢复一点,才接着道,“就在那帮恶人举刀对着我们的时候,奇迹出现了。我把元庆护在怀里,怒瞪着恶人,等着那把刀下落。不成想那人却一点一点萎顿下来,竟然在我的面前倒在地上。我一看,他的后背上竟插着一支箭!我吓得急忙抱着元庆往后退,然后就看见一队人马冲过来。那些个强盗看见来了官兵,吓得四散逃窜……我们因此也就得救了。”   钱夫人说完,面上犹自呈现着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那带兵的人,就是方将军?”江五好奇地瞪着美如杏子的眼睛,猜测着问。   钱夫人缓缓摇头,“不是这个方将军,是他的父亲,方老侯爷。”   江五纳闷,和大奶奶对视一眼,忍不住问,“方老侯爷?怎么他儿子不承爵位,却变成了将军?”   钱夫人睃视一圈几个女儿,目光在九卿脸上稍停片刻,才转到江五身上,轻声答道,“我朝律定,爵承三代,必得收回。方家到方老侯爷这一代,已是末期,他的儿子,自然就不能再继承爵位。不过,还好……”说到此处,她话锋忽转,“幸好他这个儿子也是个有出息的,不靠祖荫,凭自己的能耐获得将军之职。虽是三等,却也足够最大慰籍方老侯爷在天之灵了。”   她语声幽幽,说出来的话也意味深长,仿佛方老侯爷有这么一个出息的儿子,她也替方家欣慰似的。   “自古公卿之家爵没家落,方老侯爷能得此子,也是他们方家几辈子积德闵人感天撼地之功吧。”大奶奶唏嘘感叹,陪着钱夫人沉默了一会,又把话题引向了别处,“娘,您看,咱们今天这聚会……”   她在探钱夫人的口气。毕竟经此一个小插曲,各人都已没了心情。   “算了,大家还的该干什么回去干什么吧。”钱夫人摆手,低着头语气怏怏的道,“等哪天心情好了,咱们再把今儿的聚会补起来。”   说完,神疲力倦地斜斜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   江七、九卿、江十一便知机地告退,鱼丸似的按大小排行循序退了出来。   走出屋外,便听依然留在屋内照顾的大奶奶问钱夫人,“娘,您看咱们能做点什么,报报方家对咱们的恩情?”   “嗯,我看咱们现在……”钱夫人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下了台矶,她的话便被远远地抛在身后,说的什么,几个人谁也没有听清楚。   九卿回到房里,刚刚脱下斗篷,就见那个看门的小丫头一脸慌张地由门外闯进来,见了九卿,也不说话,扑通跪在她的脚下,抱着她的大腿哭的泣不成声。   九卿微愣,探询的去看青楚,青楚也莫名其妙,轻轻地摇头。   “你怎么了?”九卿被她抱着腿极不舒服,再加平时看她很不顺眼,这时说话也没什么好语气,“有事就起来说话,别在这里哭哭啼啼的。”   她不禁皱紧了眉头。   那小丫头被九卿冰冷的语气震慑,立时止住了哭声,她松了手,却并不起身,只是红着眼睛抬头,看着九卿喏喏地道,“五小姐救我。”声音里带着乞求。   九卿莫名其妙,和青楚对视一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她出去这么一会,院里就有了变故?   “怎么回事?你起来说话。”她语气不变,依旧冰冷,只是心里却划过一股快意,其实她很早就想让这小丫头吃点瘪了。   “五小姐,奴才可不可进去?”九卿话音刚落,就听房门外传来王嫂子的声音,“奴才有事向五小姐回禀。”   九卿抬头,再和青楚对视一眼,心内已经有些了然。   “进来吧。”九卿声音温和下来,冲着青楚使了个眼色。   门帘撩起,王嫂子一脸寒霜地走进来。看到跪在地上的小丫头,便重重哼了一声。   青楚搬了绣墩过来,放在王嫂子面前,客气地相让,“王嫂子,你请坐。”   王嫂子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挪动地方。   青楚又进暖阁拿了杌子出来,放在小丫头身前,轻声道,“绣缘妹妹,你也坐下来吧,有什么话就跟小姐说,小姐能帮你的,一定会帮你。”   话音刚落,王嫂子又重重哼了一声,“她还有脸来求小姐?你问问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王嫂子话语掷地有声,吓得跪在地上的绣缘一个哆嗦,方要起来的身子又牢牢钉在地上,“小姐,那不是我偷的,你可要明察!你不能冤枉好人呀,小姐!”   “你还有脸说冤枉?”她的话刚说完,王嫂子便疾声厉色地盯着她道,“不是你偷的,小姐的簪子怎会在你的匣子里装着?不是你偷的,小姐的镯子怎会戴在你的腕子上?还有,”她指着绣缘的发髻,“你看看你头上的这只珠花,那天我在小姐的屋子里躲避捉兔子的小厮,分明看得清楚,这只珠花是戴在小姐头上的,你倒说说,它怎么又会跑到你的头上来了?”   绣缘瞠目结舌,伸手摸上左鬓插的那只珠花。这只珠花,可是她一早在大门口处捡的,她并不知道此物是五小姐的,如果知道,打死她也不敢往自己的头上戴。   她捧着珠花仔细看,这么粗制的东西,怎么会是一个小姐用来往头上戴的饰物?   “怎么?哑巴了?没话说了?”王嫂子的话咄咄逼人,绣缘只觉得自己的后背涔涔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突然害怕起来,这件罪名如果坐实了,她不被打死,也要被钱夫人卖出府去。江府最重名声,侍郎老爷文士出身,名声看的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如果知道自己的府里出了鸡鸣狗盗之事,不用别人说什么,他也定会关注着严惩不贷的。   她看着珠花眼神迷茫,一时之间脑子里怨念丛生。如果不是它这粗糙的表面,她也不会误会这是哪个丫头丢的东西。如果不误会,她也不会捡到就随随便便戴到头上。如果不随随便便戴在头上,她也就不会引起王嫂子的注意,从而领人来搜她的房。   可是,那簪子,镯子,真不是她偷的呀。她要怎么澄清,才能让人们相信她?   她把希望寄托在九卿的身上。想着,眼里溢出了毅然之色,她抬起头去看九卿,“小姐,希望你明鉴,这些东西,真不是我偷的!”   九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坐在椅子上稳稳端着手中的茶盅,眼睛盯在瓷碗里虚浮的茶叶上,好像看花一样,久久凝视。良久,才在一声盅盖和盅体碰撞发出的脆响之后,慢悠悠道,“青楚,那一天肖嬷嬷来院里任命王嫂子时,她是不是跟你们说过府里的规矩?”   青楚心念电转,突然想到了那一次肖嬷嬷对自己的教训,她直直开口说道,“是的,府规第十条说,下人对主子不敬者,鞭三十,若同时犯有其他错误,两罪并罚,杖责或撵出府去。”   王嫂子在那边听了便眼睛一亮。   九卿又慢悠悠问道,“你给我说说,何为不敬?”   王嫂子抢着说道,“以下犯上者,谓不敬;背后乱嚼舌头骂主子的,谓不敬;在主子面前不用婢称的,谓不敬……”   王嫂子的话未完,绣缘的脸已经“唰”地白了。   “小姐,是奴婢错了,求小姐绕过奴婢,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绣缘的头捣蒜一般磕在地上,口中求饶的话如爆豆一样急急迸了出来。   九卿不理,直接问王嫂子,“如果再加上偷盗的罪名,该怎么处置?”   王嫂子想也不想答道,“按规矩,杖责之后,卖进官营里,做苦役奴。”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绣缘的额头已经见血,听完王嫂子的话,惊愣地睁大了眼睛,眼里满布着恐惧,她呆呆地望着王嫂子,满脸恐慌地愣在那里。   王嫂子轻轻瞥了她一眼,又大声道,“不但做苦役奴,还要充当营妓。”   绣缘的脸一下子灰败了下去。   “哦……”九卿拉着长长的音节,似有所悟。   她再转回头看绣缘,绣缘哆嗦着唇,身体簌簌颤抖,几乎连跪在地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青楚拉着王嫂子的手,悄悄附在她的耳旁说道,“王嫂子,绣缘头上的珠花,是小姐今早掉了的。”王嫂子侧头看她,眼睛里带着狐疑,青楚又趴在她的耳缘说道,“早上给大夫人去请安的时候,还戴在小姐的头上。谁知到了大夫人那里,就不见了。不成想却被她捡去了。”   王嫂子满面犹疑,青楚便拉了她的手道,“咱们到外面去说。”   王嫂子看了看绣缘,心里掂掇,一时无法确定,脚下随着青楚往外走去。   那只金簪,是搜屋之时,自己放进她匣子里的;那只镯子,是前两日肖嬷嬷来时,从小姐屋里顺了出来,临走之时赏给绣缘的;唯一算遗漏的,就是这只珠花。不过也幸好有这只珠花,让绣缘说不清楚。如果小姐和青楚都出来作证,说这只珠花是掉了的,那肖嬷嬷这一番心思,岂不白费了吗?   王嫂子和青楚出了屋子,九卿听到外面的轻轻掩门声,才嘘出一口气,亲自起身拉起绣缘,温声说道,“我相信你,这些东西不是你偷的。”   绣缘通红的眼里立刻泛出光彩,她激动的握住九卿的手,哽咽着问,“小姐,你真的相信奴婢?”   九卿点头,把她扶坐在杌子上,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即使我相信你,也不能帮你什么。”   绣缘惊愕地抬头,“小姐?”   九卿摇头道,“即使我站出来替你说话,别人就能相信吗?王嫂子从你屋里和身上搜出来的不是一样两样,而是三样东西。三样东西,你说会是碰巧吗?”   绣缘立时语噎。九卿又道,“还有,今天你在我面前,张口‘我’,闭口‘我’的,我不能替你撒那个谎,睁眼说瞎话地证明你没说过。毕竟,这个院子里,大多数人都听到过你如此对我。”   绣缘的脸顿时通红如火,心内百感交集,只能呐呐地说着,“小姐,奴婢……奴婢……”她此时再后悔,也弥补不了以前的过错。   九卿长叹一声,握住她的手,怅然说道,“绣缘,其实我很寂寞。没有人真正的对我好,我多么希望有个好姐妹,能够时常和她说说心事,可是……”话未完,眼里已有泪光闪烁。   绣缘嘴角微噏,半天才道,“那青楚姐姐……”   九卿皱眉,“青楚胆子太小,什么话都不让我说出口,又怕这个,又怕那个!我,真的在她面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说完,脸有一抹戚然闪过。   “小姐……”绣缘眸色变幻,咬紧着唇,眼里有挣扎丛丛闪过。   九卿收敛神色,轻声慢语对她道,“今天的事,我可以帮你向王嫂子求求情,让她把事压下。不过,如果这样,我们三个人以后可就坐在了一条船上,其中任何一个人出了事,其余的两人也都跑不了。”   绣缘微微动容,看着九卿的眼里便有了一分坚定。   九卿又道,“如果我出了事,我肯定护不了你;而王嫂子,却是说不定,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犯事;反而倒是你,如果有一天被揭穿了,后果却是最严重。”   “小姐,”绣缘的眼里终于露出了坚韧,“奴婢听从小姐的,”她紧咬着唇,目光坚定地道,“总之我妥不过就是那个结果,如果有机会一搏,奴婢还是要豁出来试一试的。”   九卿的眼里便露出了笑意,拉住她的手紧紧握了握,“好!我这就跟王嫂子去说。”   10   10、各怀心思 ...   酉时正王嫂子匆匆出了江府,沿着宽阔的马道一路向西,拐过高大的围墙,她又探头谨慎地向后看了一看。月黑星稀,清冷的江府门前不见半个人影。只有那大大的书着“江”字的气死风灯笼高高挂在角楼上,被风刮得摇摇晃晃的在空中摇曳。   她小心地又朝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没人之后,才小跑着一路向北拐进江府的后巷。   后巷里住的都是江府里略有头脸的管事家奴,肖嬷嬷家位于一排南北向房子的第二个院落。   王嫂子轻轻叩了三声门,在等门的时候不停朝左右东张西望。还好肖嬷嬷出来开门的及时,门刚敞开一条缝她便急不可待地跨步迈了进去。   肖嬷嬷一怔,朝黑黢黢的门外望了一眼,立时便反应过来,轻声骂道,“慌什么?你个没见识的。”   王嫂子站在肖嬷嬷身边,对着她轻轻关门的背影低声回嘴,“不是您让我注意着点,别让人发现的吗?”话说的理直气壮,满嘴都是道理。   肖嬷嬷哭笑不得,转回身点上她的额头,笑着骂,“你个成不了大器的,怎么光明正大的事也跟做贼似的。”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什么大的响动惊动了旁边人家?转而又自嘲地低声笑了起来。   王嫂子嘻嘻一笑,搂上肖嬷嬷的胳膊,“我这不是没见过大天儿吗?您说的还不就是圣旨?您不是怕被人看见知道了咱们的关系吗?”   说着已走到屋门口,王嫂子掀了帘子忽然疑惑地问,“咦?怎么没有看见念郎?”   每次她来的时候,只要是念郎在家,早恭恭敬敬迎了出来。   肖嬷嬷进到屋里,一边关着板门一边回答她,“念郎这两天忙着呢。他正天天早出晚归转悠门头房呢。”   看起来,李念郎对开铺子的事是真的很上心。王嫂子寻思着,不停地用眼睛左瞄右看。   黑乎乎的屋里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带着一丝清淡的馨香。   她就着灯窝里透过来的晕黄灯亮看去,只见秸秆订成的锅盖正嘘嘘冒着热气,一时不由好奇,忍不住问道,“怎么,姑姑还得天天下晚给念郎留饭?”   说完,猛地嗅了嗅鼻子,一股甘甜的香味,夹着丝丝缕缕的热,钻进鼻孔,立时把五脏六腑熨得服服帖帖。一种久违了感觉,涌动着袭上心头,她猛地咽了口口水。   “就你鼻子灵,跟个狗似的。”肖嬷嬷笑着走到灶台旁,掀开锅盖,冲鼻的清香立刻飘满不大的屋里,“锅里烀了地瓜,我这是给你留的,让你也尝尝鲜。”   地瓜?王嫂子又惊又讶,睁大了眼睛。这个时节竟然有地瓜?她不敢置信地朝锅里望去。   肖嬷嬷由锅台后拿来一个大粗瓷碗,用筷子夹了根地瓜先递给王嫂子,又接着往碗里捡,问道,“怎么样,今儿怎么没听见你那院传来什么动静?”她指的是设计绣缘的事。   王嫂子拿着烫热的地瓜,咬在嘴里嘶嘶哈着灼烫的热气,满足地眯了眯眼,含混地道,“今天的事办砸了。”   肖嬷嬷一怔,脸上挂上一分凝重,直起腰身重新盖了锅盖,端着碗往屋里走,侧头问,“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王嫂子紧跟着进了屋,脱了鞋坐在炕头上,两条腿伸进温暖的被窝,把最后一口地瓜塞进嘴里,跟肖嬷嬷解释,“是五小姐替她求了情,我就没好意思把事捅到大夫人房里去。”   心思却转到地瓜上,看起来这是江府里储藏的。不然大冬天的,寒门小户的人家,有谁吃得起新鲜的地瓜?   她看着肖嬷嬷的目光不免又露一分欣喜。   肖嬷嬷眼里现出深思,拧眉思索一阵,忽然脸上便慢慢扬起了笑意。   王嫂子看的纳罕,甩了甩已经空无一物的手掌,不解地问,“姑姑,我把事都办砸了,你怎么还有心思笑的出来?”   她早已准备好了挨姑姑一顿臭骂,没想到姑姑却是这样一副表情。   她狐疑地看着姑姑,肖嬷嬷却一指头点在她的额头上,一脸痛心地责备她,“你呀你,真是混沌的没救了。”   王嫂子更是莫名其妙,摸着自己被点的微疼的额头,嘶着口水瞪大着眼睛问,“姑姑,你这话是从何说起?按照咱们的计划,不是要把那个丫头弄出荣雪厅吗?”   她此时满脑子都是疑问。应该生气的姑姑怎么反而笑了起来?这很不符合常情。   是气糊涂了吗?   肖嬷嬷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夺过她手里的大碗,用力敦在身边的炕桌上,指着她的脑门骂道,“你怎么就笨到这个地步,脑瓜子一点都不知道转一转!连这么明显的事,你都参不透,你说你,今后叫我怎么对你放得下心?”   王嫂子满脸的委屈,微微瘪着嘴,拉着肖嬷嬷的袖子轻声嘟哝,“姑姑,你得教我啊,你不教我,我怎么知道这些大宅门里的弯弯绕绕?”   她是真心的希望,即使学不来姑姑的本事,哪怕经她的指点,得她一半的精髓也成。最起码,能给姑姑做个不错的帮手。   肖嬷嬷缓了脸色,拿起一个地瓜递到她的手上,轻声地叹了口气,柔声说道,“你先吃着,听我慢慢给你说道说道。”   王嫂子便精神一震,接过地瓜大大咬了一口,两只大眼咕噜噜看着肖嬷嬷。   肖嬷嬷沉了沉眉,面色凝重地道,“五小姐之所以没有让你把事情闹到大夫人面前去,她是有了她自己的打算,她是意思,是想收服那丫头。”   “哦?”王嫂子惊呼一声,随即就好像恍然大悟想起了什么,匆忙咽下口中的地瓜,“姑姑,我想起来了,绣缘那丫头吓得不行的时候,青楚突然找我说话,还把我拽出了屋外。”   肖嬷嬷点头,“这就对了。”看了王嫂子一眼,又道,“如果我是五小姐,也会这么做。”   王嫂子不解。   她接着给王嫂子往下分析,“毕竟弄走一个绣缘,大夫人还会给她派去第二个、第三个绣缘。在这个府里,五小姐是没有说话权的……与其让大夫人牵着鼻子走,她不如变被动为主动,把绣缘收服了,以为她用。”   王嫂子恍然大悟,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姑姑,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她语声坚定,“怪不得我拿重话把绣缘吓傻的时候,五小姐一句话都不说了,然后青楚就拉着我往外走。”说着,她皱起眉头,“可是姑姑,这么一来,咱们的功夫不是白费了?五小姐知道咱们是在帮她吗?她会承咱们的人情吗?”   肖嬷嬷听了,便狠狠瞪了她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又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平下声来说道,“五小姐精着呢。她既然能顺水推舟把绣缘收为己用,就一定能想到是咱们做的手脚。”说到这里她突然又沉默下来,脸色微变,然后又摇摇头道,“这五小姐的心智,超过那几个小姐之上,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   空气静静的,伴随着晕黄的灯光,在姑侄两个人之间缓缓流淌。   “咱们跟她合伙做买卖,可别被她算计了去。”声音很轻,又似在自言自语。   “啊?姑姑你说什么?”王嫂子瞪着大眼,迷茫地望着肖嬷嬷,搔了搔头,半天才反应过她的话来,“她不会吧?我看这个五小姐并不是个黑心的人。”   肖嬷嬷望着跳动的油灯火苗面色凝重,满腹的心事。王嫂子又噗地笑了出来,半开玩笑半是讨好地道,“姑姑我看你这担心纯粹是多余地。我姑姑是谁呀?她是江府里大名鼎鼎的内院管事!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吃过的盐比那些黄毛丫头喝过的水都多,即使有人想算计你,有谁的阴谋诡计能逃过你的火眼金睛呀?你说是不是,姑姑?”   她鼓着脸,大气的脸上竟装出小儿女的撒娇模样。很滑稽。   肖嬷嬷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一掌拍在她圆鼓鼓的脸上,骂道,“贫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到现在都没什么长进?”语气里带着一分宠溺的味道。   王嫂子嘿嘿地笑,张大嘴开始吃地瓜,任凭肖嬷嬷一出一款地数落。   只要姑姑高兴,她怎么装乖卖傻都成。   姑侄二人笑了一气,肖嬷嬷又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我看你也不用做什么了,还是老老实实在五小姐身边服侍吧。精精心心地伺候着,别犯什么大错我就阿弥陀佛了。”   话说的高深莫测,也不知道是对王嫂子脑瓜愚钝的失望还是在给她指明出路。   王嫂子眼里透出倔强,满脸不服气地道,“姑姑,你也太小瞧我了。”   她怎么说,年纪也比那个五小姐大了一轮有余。那个五小姐,她再聪明,也还是个孩子。回想那天五小姐拿着抱枕在她面前的天真模样,她对姑姑的话生出了几许叛逆心理。   肖嬷嬷看着她的神情,不由冷笑道,“你以为你的脑子很好使吗?跟你说实话,就是把十个你绑在一起,你也不是一个五小姐的对手!你要是想出人头地,就乖乖地、好好地在五小姐身边呆着,多跟人家学着点!”   王嫂子更是心堵,瞪着眼努着嘴跟肖嬷嬷争辩,“姑姑,你就从来不把我这个侄女放在眼里!”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   哼!她心里不由轻晒。   肖嬷嬷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叹道,“唉!不是我不教你,你这个脑子啊……”说到这里,她啧啧摇头,“我现在开始后悔了,当时不应该听了你的话,挤走张婆子,把你升了荣雪厅的管事。”又低下头轻声道,“也不知道这招棋是对还是错,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在荣雪厅呆着,不要有什么错被人抓住就好。”   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   王嫂子见肖嬷嬷认了真,便不敢再出声。手里的地瓜不知不觉中,被她捏得变了形,黄黄的瓜瓤糊了满手。   九卿的屋里,炕几上银瓶底座的烛台上插着半支蜡烛,昏黄的烛光把主仆二人的脸庞映得明明灭灭的。青楚摆弄着梅花几上的三样东西,心有疑惑地问九卿,“小姐,你说除了这只珠花之外,这两样东西真是绣缘偷的吗?”   她想不明白,绣缘平时并不能进小姐的屋子,怎么这么多东西就轻而易举会被她拿到?   这里面透着太多的蹊跷。   九卿望着那只玉镯冷笑,“这只玉镯,是那日肖嬷嬷从咱们屋里拿走的。”   青楚大讶,举着玉镯不敢置信地问,“肖嬷嬷?怎么会?”她可是府里的内院管事,府规戒律的执行者和监督者,她怎么会知法犯法!   温润的玉镯在暗淡的灯光下闪着朦胧的光,缓缓的,暖暖的。并不刺目,却有着羊脂玉般透彻人心的舒服。那是一种让人身心舒畅的绵糯之感。   九卿把它擎在手上细细把玩,良久之后,才徐徐说道,“她不是想据为己有,而是……”她举起玉镯,对着烛光眯眼观瞧,“想用来嫁祸绣缘。”   青楚豁然张大了嘴巴,眼睛里的遽然恐惧昭然若现,“她……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不是觉得很可怕?”九卿把玉镯放在几上,若无其事地问。   “……”青楚沉默。   “呵呵,那一天她拿走玉镯,我就知道她的用意了。只不过……”九卿再拿起那根金簪,手指顺着变了型的簪体抚摸,“没想到她的动作这么快。”   她的心里有一丝不安隐隐浮现。   青楚瞪大着眼睛看九卿,“小姐,你……原来你知道?”仿佛不认识九卿似的,瞳仁里充满着惊惧。   这个小姐,怎么越来越深沉了?   九卿对着她的眼睛微微地笑,“你想啊,她既然想和我合伙做买卖,就没有把自己的行踪暴露在大夫人眼里的可能。那么咱们的院子里,到处是大夫人的眼线,她如果不坚壁清野,那她就枉做了江府内院这么多年的管事了。”   关于她和肖嬷嬷私下里的协议,九卿并没有刻意隐瞒青楚。   她说的是事实,这件事如果换做是她,也会这么做。先一个一个把大夫人的眼线给拔出去。   见到青楚的反应,她忽然心里叹了口气。   青楚发现自己的失态,脸腾地红了。自己相伴多年的小姐,怎么会变成别人?如果说她有此变化,那也是历经这次生死磨难造成的。她应该为这样的小姐高兴才对。   昔日只知装呆卖傻的小姐,终于长大成人了,她不再只会消极被动地去承受大夫人的迫害了。   这是一个好现象啊,自己还在担心害怕什么?   青楚眼角微微湿润,望着九卿的目光充满了依赖,“小姐,那么你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九卿放下金簪凝视着青楚,“我又不想和肖嬷嬷搀和在一起了。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咱们必须想一个妥善的法子把这件事解决了。”   青楚竖起耳朵静静地聆听。她的小姐非同一般的聪明她是坚信的,她相信小姐一定能把这件事圆满地解决。   “青楚,我想送你出府。”   九卿冷不丁冒出的这么一句话,让青楚大惊,她急急看向九卿,焦急地问,“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再用青楚了?”   她的眼底不由自主滑过一抹慌乱。   九卿细细凝视着她,郑重说道,“只有你出府,咱们才有活路。咱们……”她把自己的想法跟青楚细细地说了。   青楚听完之后,眼里全是惊讶的愣然,她犹疑着问,“这样……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九卿投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你在外,绣缘在内,再让肖嬷嬷从当中穿针引线,用不了一年,我也能出府,到那时还不是任咱们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10、各怀心思 ...   她笑眯眯的眼睛,映着桌几上的金光莹玉,宛如装着晚霞的湖泊一样流光溢彩。   青楚的心,渐渐落了地。只要小姐说行,那就一定能够成功。   11   11、如愿 ...   第二天肖嬷嬷来九卿的院里,绣缘对她大大改变了态度。   “嬷嬷稍等,待绣缘去回禀小姐一声。”说话的语气不卑不亢的,虽然不失恭敬,却是少了份以前的嚣张。   肖嬷嬷不由暗暗在心里点了点头。   她站在门外耐心地等。   今日并不是为公事而来。她只是找了一个再次求青楚打络子的借口,来找九卿商谈开铺子的事。   绣缘站在正房门口恭恭敬敬朝屋里禀报,肖嬷嬷的眼睛便在院子里触目可及的地方来回睃巡。有小丫头端着笸箩由后房匆匆过来,经过身边的时候跟她谄媚的打招呼,“肖嬷嬷,您来了。”   肖嬷嬷便趁势探着目光往笸箩里望去。是一层掺杂在一起混了两样豆子的米,她不禁好奇,问小丫头,“这米跟豆子,怎么还混在一起了?”   不光有大米,还有小米,高粱米,玉米,小黄米。五样米,两样豆,这么多,怎么会杂七杂八地都掺杂在一起?这里的厨娘看起来也欠调*教了。   想着,目光不觉就寒了下来。   那小丫头甚是乖巧,见肖嬷嬷变了脸色,急忙解释,“是五小姐让把这些东西混在一起的,她说要吃杂粮粥。”语句清晰,声音干脆,一点没有畏缩的样子。   肖嬷嬷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小丫头低下了头,端着阔大的笸箩姿势别扭地给肖嬷嬷屈了屈膝,“嬷嬷,您要是没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就先走了。”她看了笸箩一眼,面现难色,“这笸箩,实在够……沉。”   找的借口很好,也很机灵。   肖嬷嬷对她摆了摆手,“你为五小姐去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心大夫人知道了揭了你的皮!”不知道这小丫头是谁的人,先拿话震一震她也好。   正好绣缘在院里得了九卿的吩咐,招着手对她大声招呼,“肖嬷嬷,小姐说请您进去。”   肖嬷嬷便缓缓起步,望着仓皇而去的小丫头背影莫测一笑,迈过门槛朝院里走去。   绣缘亲自为她打了帘子。   肖嬷嬷像看新奇事物一样盯着绣缘死看,直到绣缘不自在地低下头去,她才高抬腿轻迈步地跨进九卿的屋子。   果然被五小姐调*教一回,懂事多了。   九卿正在青楚的服侍下梳头,肖嬷嬷便笑盈盈上前规规矩矩给她施了个蹲礼,“五小姐。”   九卿急忙出声制止,“嬷嬷快别客气。”又指着地上的杌子,“嬷嬷请坐。”   摆手之余,被青楚扯动了一绺头发,不禁疼的“哎呦”一声。镜子里的花容微微有点泛红。   肖嬷嬷唬得急忙上前,手足无措看着她的头顶,焦急地问,“五小姐没事吧?没事吧?”好像是她把小姐的头发拽疼了似的,满脸都是歉意。   “没事,嬷嬷,您快请坐。”九卿微笑摇头,示意她去杌子上就坐。   肖嬷嬷便忐忑不安端端正正地在杌子上坐下,目光一直追随着青楚的手来回游移。   九卿梳完头,青楚收拾完毕退了下去。   肖嬷嬷见屋里再无他人,直接切入正题,“五小姐,老奴已经在西大街看好了一间铺子,您看……”后面的话吞吞吐吐着没有往下说。   九卿思量,是来朝自己拿本钱的吧?   不然是为了征询自己的意见,就不会这么欲言还止地说一半留一半了。   她顿觉头疼。该来的,终究免不了还是得来。   心思百转之下,突然有了主意。她面色绯红,现出一脸的尴尬,看着自己的妆奁匣子十分为难地道,“嬷嬷,实不相瞒,九卿身上没有几两银子……”她又望着肖嬷嬷面有几分犹豫,“你说,要是把这些首饰当了,母亲她不会发现吧?”   她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祈盼似的对上肖嬷嬷。   肖嬷嬷大吃一惊,望着九卿的眸子里瞬即多出了一分凝重。   变卖首饰?这事瞒着钱夫人来做还来不及!她倒好,还要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这样一来,岂不是等于明知眼露地告诉钱夫人,她的女儿和她的管事嬷嬷已经沆瀣一气串通到了一起?   如果那样,那她这个管事嬷嬷也该做到头了。   “小姐千万不可!”肖嬷嬷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她急急的对九卿说道。   “哦。”九卿满脸的失望,仿佛被人遗弃了的小狗一样楚楚可怜。   不过隐隐的,给人的感觉,又好似有什么负担卸下了,轻舒了一口气似的。肖嬷嬷只觉得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她细细品味,突然心头一束灵光急闪而过,她审视地看向九卿,眼里的探究意味分外分明。   九卿轻咬红唇,眼里水光莹然,盈盈对着肖嬷嬷道,“嬷嬷你看我的处境……平日里的那些花项,每一样都要从月利里出,剩余的,还不够打点那些下人……”她轻轻地喟叹,“就是这几两银子,都是我平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一付凄凄惨惨的样子。   说完,两滴泪珠轻轻滑落脸颊,顺着莹白的肌肤,一路下滑着蜿蜒滚动。她的神态,已不复那日跟肖嬷嬷打哑谜时的神采斐然。   肖嬷嬷收了疑惑,轻轻一叹,用手背虚浮着揩了揩眼睛,犹豫半天才道,“要不,把江府订制这批兔儿卧的渔利都给小姐算作本钱?”话语里已没有了方才的热情。   她只是在抛石问路,想看一看九卿的反应。   如果这个五小姐真的答应了自己的建议,那她们的合作也就到头了。她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即使买卖不赔,她也不会傻帽似的自己拿出全部的本钱给别人做嫁衣裳。   “那怎么行?”九卿白玉似的脸,突然因为急切挂上了一层晕红,“嬷嬷你已经掏了全部的本钱,再让你一分利不得,那怎么说得过去?”   肖嬷嬷就势为难地道,“老奴这些年也没有攒下什么家当,就是算上这一份渔利,老奴也只够勉强担负自己这一半的……不然的话,小姐的那一半,老奴担了又如何,左不过等挣钱了小姐再还我也就是……唉!”说完,重重叹了一口气。   九卿面上隐隐浮上一丝感动,低低叫了一声,“嬷嬷……”之后便久久不语。   肖嬷嬷在一旁陪着长吁短叹。   片刻之后,九卿才抬起头来毅然对肖嬷嬷道,“嬷嬷,你看这样行不行,这批兔儿卧的的渔利我一分也不要了,买卖你们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我不参与。”她向肖嬷嬷表面态度,“我把兔儿卧的做法告诉你们。”然后又面现凄楚,“只是……我是真的舍不得肖嬷嬷……不知道今后,我还能不能再像这两次一样,跟肖嬷嬷处的愉快?”   肖嬷嬷闻言,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个小姐再聪明,也不如真打实凿的银子让人动心。   二者选其一,她宁肯开了铺子自己用笨法子一点一点赚钱,也不愿因小姐的那点聪明才智有可能产生的暴利,而让她空手套白狼白白得了便宜。   心情一舒,她眉开眼笑的对九卿道,“当然,老奴跟五小姐相交一场,又怎能忘了五小姐的好?”说完又觉出自己表现的太过露骨,于是敛了敛神色。   已经上了同一条船,五小姐就是不说出这句话,她也不敢再把这个五小姐等闲视之。毕竟,自己已经有把柄握在了她的手里。如此一说,也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只是,在府里赚的这些渔利,老奴却不敢独吞,咱们该怎么算还是怎么算吧。”这一次肖嬷嬷的话却是说的真心诚意。   “那怎么好意思。”   “小姐千万不要推让,”肖嬷嬷面色柔和,握了九卿的手说道,“没有小姐想出来的新花样,老奴就是有本钱,也赚不来银子。”她满眼的真诚,望着九卿的眼里有着一份坚持。   九卿不好再客气,于是,二人相视而笑,终于欢颜而散。   解决了肖嬷嬷的问题,九卿长长松了一口气。日子一晃又过去十多天,明天又是请安的日子,她不知怎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感觉好像有事要发生似的。   第二天一早,又和往常一样,青楚服侍着帮她穿戴整齐,出门的时候天刚微曦。到了钱夫人的院里,江五,江七、江十一已经比她先来,江五江十一两个人正站在正房门边的抄手游廊上交头接耳。   江七站在两人的身边静静地听着,脸上不时闪过一丝清淡的微笑。   一幅很和谐,很温馨的画面。   九卿蹑手蹑脚站在石榴树下,屏气凝声静静地等待。   不一时,清秋的声音由帘里传来,姐妹几个顺序进了屋。   与往常不同的是,钱夫人并没有坐在宝座上,而是斜斜倚在暖阁里临窗大炕的迎枕上,微微闭着目。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精神怏怏的。   江五见了脸上即刻色变,急急问道,“娘您怎么了?”   她伸手去探钱夫人的额头,微微的有点凉,并没有发烧的症状,这才放下心来,低声地询问母亲,“您感觉哪里不舒服?”   一旁的清秋轻声替钱夫人回答,“太太今早起来说胃有点难受,”接着又道,“已经着人去请乔储医了。”   钱夫人仍然闭目不语。   九卿的目光便落在钱夫人的身上。   她身穿宝石蓝遍地金团福织锦缎子的棉袄,外罩一件松绿云纹镶边酱紫色的宽大比甲,头梳小髻,鬓插点翠,一身暗沉的颜色。再配着屋里暗淡的光线,映衬得整个人都散发出一副无精打采,郁郁怏然的羸弱样子。   “母亲昨天吃了什么凉硬的东西没有?”江七款款向前,坐在炕沿握住钱夫人的手,柔声而关切地问。   “没有。”钱夫人虚弱地回答,微微闭上的双目,无力的睁了一下,更衬出了一脸的疲惫。   江七便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回过头来问清秋,“多咱去请的乔储医,这时快到……”   她的话未完,江十一抢步上前,挤在她和江五之间,焦急的俯首于钱夫人面前,殷切地问,“那母亲别是喝了什么不干净的汤吧?”语气里透着一丝恐落人后的急迫。   江七便在一边眼角斜斜飞了她一眼。   “唔。”钱夫人微不可查皱了皱眉,身子再向迎枕倚落一分,侧头避开了江十一鼻孔里呼出的热气,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权作了对江十一问话的回答。   清秋急忙在一旁解释,“太太每晚喝的汤都一样,红枣枸杞的,李嬷嬷亲自熬出来的,也不会是汤上出的毛病。”她的声音微微有些不悦,江十一如此问话,就是在质疑她和李嬷嬷两个近前服侍之人的能力。显然是在责怪她们没有尽到照顾好钱夫人的责任。   江十一自知失言,讪讪退到了一旁。   江五趁机背着钱夫人狠狠白了她一眼。   帘外有小丫头轻声地禀道,“太太,乔储医来了。”   钱夫人慢慢睁开眼睛,坐起身形,恍惚一下,才伸手搭上江五的胳膊,偏着腿往炕沿处挪。清秋眼疾手快俯身为她穿上鞋,起身时顺势扶上了她的另一只胳膊。   中厅里乔储医正肃容等候,见到钱夫人先起身见礼。江五几个又依次上前给乔储医施礼,个个口称“舅姥爷”。一番客气之后,才步入正题。   乔储医给钱夫人把完脉,望闻问切一切做完之后,只道让众人宽心。   清秋拿来纸笔,乔储医挽袖为钱夫人开了一剂安心降火的药方,又嘱她多吃一些清粥小菜,钱夫人一一答应着。正这时,门外有小丫鬟禀道,“太太,二爷和钱府的侄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沉香色的夹絮帘子被人由外面高高掀起,紧接着,江元丰的声音携着一股冷风温温润润传进众人的耳朵里,“三表兄,请。”   众人目光随着声音向门口望去。   就见随着江元丰话音走进来一个的年轻男子,星眉朗目,白净面皮。只见他头戴一顶银狐翻翘帽,身穿一件獭皮围边全狐做领的貂绒袍;足蹬褐色鹿皮粉底小朝靴,腰悬一枚硕大镂空透雕虎头佩……浑身上下的服饰,无一处不昭示着他乃一位坐不垂堂千金之子的纨绔形象。   九卿看到此人,禁不住眼角猛地用力抽了抽。   男子几步上前,伏膝跪倒给钱夫人就行大礼,“姑母,侄儿这几个月不在家时,姑母您一向可好?”说着,就要叩下头去。   钱夫人急急拉住他的手,眼眶溢着热泪,不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半晌,才哽咽出声道,“我的儿,你可回来了!可想死姑母了!你再不回来,姑母还不知道要惦记你到什么时候。”说罢,两行温泪早已顺颊而下。   旁边江五却是一脸的喜色,她碎步上前对着男子便是盈盈的一拜,“表哥,你终于回来了。”男子回首温和地对她点了点头,江五又道,“表哥你可不知道,自从你走之后,娘亲没日没夜的念叨你”又笑,“现在可好了,娘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吃饭睡觉了。”她眼里溢满着喜悦,说话的声音懦糯的,很有一种棉花糖般的甜腻味道。   九卿忽然莫名地脊背上爬满了一长串的鸡皮疙瘩。   抬眼去看江七,江七就如老僧入定一般,头不抬眼不睁地仿佛对九卿的注视视而不见。   再看江十一,一脸傻乎乎的样子,正看着钱夫人姑侄两人重逢叙旧的激动场景咧着嘴呵呵地笑。   那面的乔储医,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整个人在太师椅上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   九卿同情地看着乔储医,心下暗叹。想想倒也难为他了,他是钱夫人的远方娘舅,无论从年龄上论,还是从辈分上说,这个侄儿进来先应该见礼的是他才对……   可是,等级在那摆着。就这么不凉不热   11、如愿 ...   被人凉在椅子上,搁谁身上也会觉得万分尴尬吧。   乔储医的神色越来越不自在。   钱夫人姑侄两个一番伤春悲秋之后,半天才想起乔储医来,钱夫人便拉了侄儿的手,把他推向乔储医跟前,“多金,快快见过你舅公。”又满脸歉意地向乔储医解释,“舅舅不要见怪,我们娘俩这一见面,只光顾激动了,倒把舅舅冷落一边……”   话未完,钱多金就深深给乔储医行下礼去,口喊“舅公”。乔储医唬得连忙站起身来,双手乱摇,“贤甥儿,快不要多礼,你如此做,简直折煞老夫了。”说完,已激动的满脸通红。   原来他叫钱多金。九卿心里暗暗发笑,他们家姓钱还嫌不够,竟然取了个名字叫——多金?   还真是有够商人本色的。   这边乔储医一时激动的心绪起伏,面对着钱多金就有些受宠若惊。   虽然辈分在那摆着,但是身份地位相差悬殊。钱家乃大夏皇朝数一数二的商贾之家,人家能高看他一眼就已经感恩戴德了,如今他们家的公子竟然对自己如此地大礼相见!   这是何等地礼遇!乔储医一时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钱夫人笑着招呼小丫头,要她们搬一把太师椅放到自己的身旁来。又招手把钱多金叫到身边等着,直到两个小丫头费劲地把乌木太师椅抬到她的身边,她才一把握住钱多金的手把他拉坐了下来。   江元丰便在一边嘟着嘴抱怨,“娘,我还是不是您的儿子?看您对表兄的亲热劲,看的我都要嫉妒死了,好像我才是您的侄儿似的……”他嘟嘟哝哝的,一脸小儿女撒娇耍痴的无赖相。   钱夫人大笑着打了一下他的手,又一把拉住他挨着自己身边把江五让出的圈椅给他坐了,才道,“小子,不知道远来是客吗?怎么学的仁恭之理,连表兄的醋你也吃起来了?真是竖子不教不成材也。”   江五便在一旁瞅着江元丰,幸灾乐祸捂着嘴笑,“二哥,枉娘亲平日白白疼你。就这么一会儿,娘对表哥好一点,你都要吃飞醋。看到时你娶了嫂嫂,娘亲宠爱嫂嫂时,你怎么办。难道那时,你还要跟嫂嫂争宠不成?”   说完,便嘻嘻笑倒在椅子扶手上。   那边乔储医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江七,江十一也满脸是笑,看着江元丰都是一副准备看好戏的表情。   九卿也跟着抿唇而笑。   钱多金更是哈哈笑出声来,脸上的幸灾乐祸比江五的还要明显十分。   钱夫人的眉目也越见明朗温润起来。   江元丰看着众人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佯装恼羞成怒,屈指到口边哈了哈,照着江五的脑门一指弹下去,嘴里嚷嚷道,“到底是女大不中留,还没有嫁出去,就已心生外向。居然编排起你哥哥我来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治治你。”   说着,他的指头已在江五的脑门上弹出一个脆响。   众人便哈哈笑出声来。   江五先是一愕,顿时便脸色绯红,她直起身来恼羞成怒向钱夫人嚷道,“娘,你看哥哥,他欺负人!娘你到底管不管他?”   钱夫人狠狠盯了小儿子一眼,目光里含着责备,接着又柔声哄劝江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个哥哥是咱们府里的霸王,你惹上他,还能有好?乖,快别介意了,你记牢了,今后别再招惹他也就是了。”   江五不依,嘴巴撅得高高的,依然扭过脸去顾自生气。   钱夫人又道,“好了,好了,不气了,不气了啊,晚上娘亲给你两件新首饰,是你从来都没见过的,保管让你明天戴着眼谗死这几个姐妹。”完全一副哄小孩的语气,仿佛在告诉那姐妹几个,这完全是哄小孩的把戏。如果你们将来有谁受了委屈,我也会这么对你们地。   她的眼睛在九卿几人脸上一一扫过。   九卿心里禁不住冷笑,这个钱夫人,倒是真会演戏。   她这么做明明是籍此机会,变相地为女儿增添东西。   又怕别人背后说什么,有辱她的贤名,所以才把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她时时刻刻伪装出这样的一副菩萨脸,难道就不觉得累吗?   她抬眼去看钱夫人,不成想,却对上了钱多金投注在自己脸上的一双痴迷目光。   九卿心里不禁一个寒噤。   立刻,全身的汗毛全都直直竖了起来。   12   12、醉翁之意 ...   实在不敢恭维钱多金那一身高贵的皮毛,被他粘腻腻的盯着,有一种被狼盯上了的感觉。   九卿迅速撇开目光,避过钱多金黏在脸上的视线,若无其事朝钱夫人看去。   钱夫人仍然一脸是笑,带着几分讨好的跟江五说话,“要不,过几天你跟着我去庙里上香?”她说着,目光瞟向九卿江七江十一,然后回落到江五身上,“我带着你们姊妹一起去,让你们尽兴的玩一天。”话说的小心翼翼的,有几分商量的成份,生怕江五不同意,拉上了其他女儿做诱饵。   全然没有征询另几个女儿意见的意思。   九卿和江七在一旁沉默地低着头,只有江十一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来。   乔储医见他们一家人开始说家事,趁机起身告辞。   钱夫人也不多做挽留,只吩咐了刚刚进屋来的李嬷嬷好生相送乔储医,又把目光转回到自己的几个儿女身上。   江五听了钱夫人的话,轻皱眉头,微微地撇嘴,“那些供奉泥胎塑像的破庙,有什么好玩的?殿堂里黑黢黢的……”她把目光转向钱多金,看见他黏在九卿脸上的视线,不由大怒,对着钱多金大声说道,“我要表哥教我学骑马!”整个一副大小姐撒泼使刁的任性口吻。   一屋子的人立刻吓了一跳。   江元丰奇怪地侧首看了她一眼,目光之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和责备。   江五则倔强地高高昂起了头,无视他的吓人眼神,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在钱多金的脸上。   钱夫人沉思着,意味不明地眼睛直射在九卿的脸上。   江七侧着身略微低着头,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   江十一则是一脸的幸灾乐祸,眼里烁烁放着光华,眼睛来回在九卿和众人之间游移,一副准备大看好戏的样子。   九卿只觉得周身发麻,对着钱夫人的目光禁不住瑟缩了一下,于是尽量把身子向后靠去。籍着江七的肩膀,挡住了她软刀子一样锯人的视线。   偌大厅堂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莫名而诡异。就连站在一旁伺候的小丫头,一个个也都低着头默不作声,眼睛膜拜着自己的鞋尖儿,谁也不敢抬头多看他人一眼。   钱多金仿佛被江五的一句话点醒,他匆忙收回视线,故作无事的以手叩着膝盖,满面是笑慢悠悠地道,“一个女孩子,学什么骑马。我看不如那天我也去庙里,领着你们几个好好逛逛那庙上后山坡里的梅林。”说完,不自觉地又往九卿身上瞟了一眼。   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浑然不觉自己就是害九卿遭千夫所指的始作俑者。   一副优哉游哉无所事事的样子。   九卿又气又恼,低着头眼角斜飞狠狠立了他一眼,同时心里忍不住把钱家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罪魁祸首却浑然不觉,钱多金又转向坐在对面的江元丰,悠悠然地道,“此时正是寒梅开放时节,漫山遍野的一片花海,清香扑鼻……元丰,你去不去?”   坐在圈椅里的江元丰兴趣缺缺,正无聊地把玩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看也不看钱多金一眼,随口答道,“不去。”话说的非常干脆。   一旁的钱夫人忍不住问道,“怎么,多金你刚回来,就急着往庙里跑,去那里看景致?”语气里很有一些不满。   也许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钱夫人只有对自己在乎的人,才会用这种不满的语气。   钱多金笑道,“姑母忘了,我每一趟回来,不都是去那庙里还愿的吗?”   他唇角微嘟,话里带着一丝小小的委屈。   钱夫人恍然,尴尬地笑了笑,“我倒是忘的一干二净了。”又指着方几上小丫头刚刚换上来的新茶,岔开话题,“多金,喝茶。”然后又把话题转向了他的生意上,“这次又带回来多少药材?路上安不安全?”望着钱多金的眼里透出浓浓的兴趣和满满的关爱。   钱多金伸手端起方几上的茶盅,轻轻抿了一口,嗽了嗽嗓子,才道,“不多,总共才有十车……路上也很安全。”他看了钱夫人一眼,又接着道,“我又弄了两车皮毛回来……”然后一一向钱夫人解释:狐狸皮有多少,獐子皮有多少,獭皮有多少,貂皮有多少……都什么颜色的,值多少银子……   整个就是一个动物皮的王国和天下。   九卿听的目瞪口呆,闹半天他是做皮毛生意的,怪不得穿的像个毛熊。感情,他这是在为自己打广告。   钱夫人笑眯眯听着,脸上的笑容光辉灿烂。拉拉杂杂说完之后,钱多金又道,“我给姑母送来的礼物,都交给肖嬷嬷了。想这时也该整理的差不多了,要不,侄儿先陪着姑母过去看看?”说着,目光再次瞟向九卿。   钱夫人带笑的脸上便是一滞,几乎立时的,身上的精神气一下子泄尽,神色变得疲惫起来,她慵懒地道,“不了,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还是别出去吹冷风了。赶明儿好点了再去看吧。”整个人一副病恹恹的神态。   屋里的高昂气氛立刻降了下来。   变得好快呀!九卿对她的表演功夫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哎呀!”钱多金惊呼一声,急忙放下茶盅去拉钱夫人的手,“我倒忘了,刚才一进屋就发现乔储医在这里,就想着问问是谁病了,结果一打岔,竟然疏忽了。”他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紧接着关心的问钱夫人,“姑母到底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乔储医开了什么药?需不需要补品?我刚送来的还有一只千年的老参……”   钱夫人被他唠叨的忍不住又笑起来,挥手打断他的话,恹恹地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胃里有点难受。乔储医也说了,不是什么大病,饮食上调理调理,降降火就好了。”说着,突然转变了语气,她看了钱多金一眼,又道,“我看多金你的事情也不少,初一那日,你就不用特意过来陪我们去庙里了。”   话说的很果断,拒绝意味非常明显。   钱多金大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姑母!”   钱夫人摆摆手,疲倦地靠在椅子上,拇指压着眉心,半晌,才叹气道,“多金,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有些事理你应该明白。”她眼睛瞟向几个女儿,“你这几个表妹,都老大不小了。五阳、七仙和九卿,都已过了及笄。就是这个卅儿,再过两个月,也到了及笄的日子。”   她顿了一顿,放下了按在眉结上的手,倏然坐直身子,眼里便涌上一丝厉然,“礼仪上,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虽说你们是表兄妹,但是也不应该在人前过于亲密!还有,我这内院里,你以后再来的时候,最好叫人通禀一声。”她默默地盯视着钱多金,待他面色数变后,又柔声地解释,“如果你表妹们在我这里,我好叫她们回避一下……你要理解姑母……你姑父毕竟在朝中为官……”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看起来,她今天要借机给侄子儿女们立规矩了。   钱多金立刻垮下脸来,他看着钱夫人几番欲言又止,半天,才怏怏地重新坐会椅子里去。   那边江元丰一脸促狭地挑眉看向钱多金,啧着嘴,一副好戏这么快就落幕的意犹未尽模样。钱多金对着他暗暗挥了挥捏紧的拳头。   江元丰便回给他一个满脸都是得瑟的笑。   九卿偷眼观察众人的表情。只见钱夫人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江元丰和钱多金正在眉来眼去;江五一脸的得意洋洋,看着钱多金昂头示威;江七还在老僧入定;江十一却是没心没肺地正在看江元丰钱多金两人暗地里过招,咧着嘴不住傻笑。   很和谐,很有喜感的一副场景。配合着屋里的一片静穆,仿佛一个个都在舞台上发挥着自己的本能,各自做着自己的动作在演哑剧。   一群小丑!   九卿只盼着这方闹剧快点散场。   终于,寂静的气氛被门外传来的小丫头细声细气的声音给打破,“太太,大老爷回来了。”   众人就是一愣,本来静寂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静。钱夫人“噫”了一声,目光疑惑地望向门口,“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江元丰、钱多金急忙起身往前迎去。   江五、江七、九卿、江十一等几个女儿也起身恭恭敬敬站在了座椅旁边等候。   满厅堂里鸦雀无声,只有钱夫人稳如泰山地坐着。   帘子打起,一股凉气扑进屋子,江老爷一身朝服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抬眼之间,看到迎在门口的钱多金,他脚步不由滞了一滞。钱多金早已抢上前去行礼,“姑丈。”   他的声音略有一丝丝的不自然,想是平日的江老爷不苟言笑,他对这个严肃的姑丈从来都是又敬又怕的缘故。   江老爷微微点头,脸上现出一片和颜悦色,伸手虚扶了钱多金一把,温声问道,“多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目光严厉中带着慈爱,完全一副慈祥长者的姿态风范。   钱多金低头垂首,“昨日到的家。”回答的恭恭敬敬,又急忙闪身让开道路,“姑丈请。”   他的额头已隐隐见汗。   江老爷微微皱了皱眉头,目光便转向厅堂里的众人。由江元丰开始,几个儿子女儿上前一一给他见了礼。   江老爷便点着头坐到钱夫人让出来的太师椅上。   妻以夫为天,在江家,江老爷为尊,主座当然是非江老爷莫属。钱夫人在紧挨着他的那把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江元丰、钱多金、江五等人重新排了座位。   男的坐姿笔挺。女的小心翼翼。   九卿时至今日才与江老爷正面相逢。她偷眼打量这个名叫江鹤亭的中年男子。只见他身穿紫袍,腰佩金带;头戴高冠,足蹬朝靴。四十上下的年纪,面若银盆,目如朗月。举止间温文儒雅,谈吐时字句芳华。   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对亲生女儿病得快死也不闻不问的狠心父亲。   当然,九卿对他一直存着心结。   江鹤亭目光扫过坐在面前的几个水葱一样的女儿,面色由方才见到钱多金时的温润祥和渐转成郁郁之色——   仿佛心里装着多大的愁事似的。   钱夫人和他是老夫老妻,他的些微变化到底逃不过做妻子的眼睛,她亲自为江鹤亭倒了一杯茶,端着递到他的手上,关心地问,“老爷怎么愁眉不展的,难道有什么心事?”她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江鹤亭的神色变化。   “唉!”江鹤亭轻轻啜了一口茶,放下茶盅长长叹了一口气。   钱夫人心里就是一惊,直觉的便把事情想到了庙堂上去。难道朝廷又有什么重大变迁不成?或者老爷的官职有所变动?她如此想着不由面上现出一抹浓重的担心来。刚要开口询问,就听外面传来小丫头不疾不徐的说话声,“段姨娘,您稍等,待奴婢先跟老爷和太太回一声。”   声音尖尖的,似乎故意让屋里的人听到似的,而且有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味道。   九卿便把目光朝江七身上瞅了一眼。   又听段姨娘的声音问道,“怎么,老爷回来了?”似乎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   钱夫人听的分明,外面的话音刚落,她就扬高声音叫道,“进来吧。”   然后,便端端正正坐在了椅子上。素白的脸上不怒而威,浑然天成一派当家主母的肃萧气派。   九卿随着众人的目光往门口望去,心里暗叹着钱夫人的变脸功夫。换到现代那里去,她就是一个杀伐随心的谈判桌上的多面手。   段姨娘是个风姿卓绝的细纤女子,白白净净的,气质超群。她排行第三,是江七的生身母亲。   进到屋里,她第一眼先去看江鹤亭。   江鹤亭正漠然地端着茶盅轻啜慢饮。   段姨娘脚步顿了一顿,碎步上前,来到江鹤亭的身前盈盈拜了下去,“见过老爷。”   动作如风拂细柳,声音如空谷幽兰。婀娜之间,一双美目在江鹤亭面上柔若春风缓缓掠过。   钱夫人便在心里重重哼了一声。   “哦,起来吧。”江鹤亭轻轻摆手,面上并不多见一分喜色,语气也是淡淡的。   段姨娘微露失望,转过身轻移莲步再去给钱夫人见礼。钱夫人一脸的笑意,急忙伸手拉住她,“妹妹快不要这样,你我姐妹这么多年,怎么这毛病就是改不了?每次见面都要拜啊拜的。”她又把目光转向江鹤亭,“老爷你说句话,以后就免了她们这项规矩吧。”   她殷殷的看着江鹤亭。   江鹤亭别扭地转过头去,轻咳了一声,目光落在虚无的空中,语气淡然地道,“她们对你行见面礼,也是对你的尊重……”顿了一顿,又道,“如果你因心慈免了她们的礼,儿女面前你又拿什么给他们做表率?难道你想让女儿将来嫁了人后也不守这方面的规矩?”   说到后来,已变成了淡淡的责备。   江五几人立刻便脸如蒸熟的虾子一样红了。   钱夫人面色一赧,急忙低声认错,“是,妾身考虑的确实欠周详。”说完,放开了一直拉着的段姨娘的手。   段姨娘的脸色便黯了下去。   九卿想起了这几天由肖嬷嬷、王嫂子、青楚、绣缘等人口中了解到的情况。   大夏朝的规制,姨娘不必早晚都要到主母的跟前立规矩。但是,见面时该有的礼节还是免不了的。   相对比来说,这个王朝对于妾侍的限制,要比中国古代那几个封建王朝对妾侍女子的要求宽容多了。   看起来,这个段姨娘并不仅仅只想满足于此。   只见她轻轻咬着唇,委委屈屈地朝江鹤亭望去。江鹤亭却目不斜视,低垂着眼帘正无声地摆弄手里的茶盅盖子——仿佛周围   12、醉翁之意 ...   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段姨娘脸色便急速地灰败下去,她重新裣衽,屈膝给钱夫人安安静静行了一礼。   钱夫人眼底便有一抹笑意徐徐四散开来……   九卿不由心中一叹。这个段姨娘真是看不清形势,明知道礼不可废,却还奢望着自己在江鹤亭心里的与众不同——   活该她被钱夫人死死压着。   眼角余光中,她发现江七搭在椅子扶手上葱绿色的衣袖,微不可查地簌簌抖了几抖。她抬眼看去,江七却静如初雪地端坐着,白瓷一般的面颊上,依然是面色如常。   只是紧紧抿着的唇线,却泄漏了她此时的心绪起伏。   那面的江老爷重重咳了一声,沉声地问段姨娘,“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他脸上的郁色没有消褪,似乎在段姨娘到来之后,又增添了几分不快。   段姨娘转身低低地回道,“老爷,奴家明儿想去庙里一趟。”她看了江鹤亭一眼,又紧接着低头解释,“奴家这两日心绪烦乱,睡不好觉。奴家……想去庙里给菩萨上一柱清心香。”说完,她再抬头幽怨地注视着江鹤亭。   到底在祈盼着什么呢?九卿对这位段姨娘已经彻底无语。   江鹤亭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淡然地道,“就这点事?好了,夫人知道了,你退下吧。”他的声音隐隐带着一丝不悦,撂下去的眼皮,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段姨娘一眼。   九卿便感觉坐在旁边的江七身子僵了僵。   她侧眸看去,江七微垂着头,红唇紧咬,脸上挂着一抹不自然的潮红。   生身母亲被如此不客气地对待,放在谁身上,心里也会不好受的吧。   段姨娘答应了一声“是”,慢腾腾地转身。方要退去,又想起来还没有给各位少爷小姐见礼。于是柔柔弱弱走到钱多金面前,依客主年龄顺序,一一给众人行了礼。   她行到江七面前,九卿刻意去观察她的神情。见她除了一抹苦涩之外,并没有过多的表情,甚至在江七面前脚步都没有比别处多做停留。九卿便心里暗暗地、长长地替她叹了口气。   都是可怜的人!   段姨娘退出之后,江鹤亭反而神色开始缓和,方才纠结在脸上的郁色一点一点褪去。他一边啜茶一边和钱多金说话。   钱多金每一句话都听得认认真真,回答的恭恭敬敬。   不一时话题便转到了边疆战事上,然后又自然而然提到了九卿前几日刚刚听说的方将军身上。   说到方将军,两人的说法却不一致,钱多金听了江鹤亭的话,不由奇道,“怎么,前方传给朝廷的消息是这么样的?”他的语气里有着过分的惊讶和不敢置信。   江鹤亭一怔,顿时满脸的轻松化为乌有。他一双褐色的眸子瞬间变得深沉,盯着钱多金问,“难道蒙特城那边还有别的说法?”   问完之后,脸上已尽现久居官场历练出来的,洞察秋毫的洗练和精明。   钱多金表情凝重,抬眼扫视一圈在座的众人,犹豫许久,才向江鹤亭提议道,“姑丈可否借一步说话?”   明显的,是不想让太多的人听见他说出来的事情。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肃起来。   钱夫人目露疑惑,看着江鹤亭张口欲语。江鹤亭冷冷地打断她未说出口的话,抬手对钱多金道,“咱们去外书房里说话。”又吩咐江元丰,“你去把你哥哥叫过来。”   江元丰答应一声,匆匆忙忙地去了。   钱夫人微不可闻叹了口气,目送着江鹤亭和钱多金走出门外,她才转回头对着几个女儿说道,“你们也都回去吧。”说罢,在清秋的搀扶下,心事重重地往暖阁里走去。   九卿几人待钱夫人的身影消失在暖阁帘后,才鱼贯着出了中厅往自己的居处返去。   13   13、礼物 ...   回到荣雪厅,绣缘在大门口看见九卿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几番欲言又止的样子。九卿暗自奇怪,却并不急着询问,她拉着青楚的手,若无其事地往院里走。   好像根本没看出来绣缘有话要说似的。   绣缘憋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几步追上九卿二人,笑嘻嘻地说道,“小姐,钱少爷给您送了不少东西。都被王嫂子拿回来了,这会她正在屋里拾掇呢。”   九卿听到钱多金的名字吓了一跳。   又是这个钱多金!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   进到屋里,王嫂子正在吆喝两个小丫头帮她盖箱盖。看到九卿回来王嫂子眉开眼笑,她邀功似地指着地上两只硕大的木箱子眉飞色舞地对九卿汇报,“……这是黑枣,这是冻梨,这是柿子饼……还有这……”她指着大箱子里并排摆放的几只陶罐,“听说是高卢国的腌菜,可好吃呢,听说寻常人是吃不起的……”她激动的连箱子盖也顾不得盖了。   高卢的腌菜?九卿心里暗忖,应该就是在现代也备受人们喜爱的朝鲜小菜吧。   王嫂子又指着另一只箱子,一脸的艳羡,仍旧滔滔不绝,“小姐你看,这是貂皮斗篷……这是银鼠褂子……这是獭子兔儿卧……这是鹿皮小毡靴……”她一件一件把刚刚摆放好的东西又拿出来,抖着给九卿看。   九卿头疼欲裂,看着这些珍贵的皮毛半晌无语。   钱多金这不是给她送东西,他是在赶着把她往阎王路上送!   “王嫂子!”她语气犀利,看着她手里平展的一件紫貂昭君套,沉声问道,“这些东西,还有谁得了?”   东西太贵重,她不相信钱多金会这么大手笔,每人都送一份。   王嫂子想也不想,答道,“大夫人有,她的比你多两条獭鼠的抹额。还有三小姐,她的比你少一件褂子,少一双毡靴。那个大奶奶,她的也和三小姐一样多……其他的人,就没有了。只是……”她看着九卿的脸色,后面的话,就有点吞吞吐吐的。   九卿由她的话里,听出几分玄机。她们姐妹几人,都在钱夫人的正房里呆着,谁也不知道钱多金给自己送了礼物。那么这消息的来源,就只能是肖嬷嬷了。   凭王嫂子的本事,她是不可能把各房的数量探得如此清楚的。   也就是说,肖嬷嬷是特意把这些告诉王嫂子,要她转达自己的。   肖嬷嬷这么做,应该是大有深意。她既然告诉了王嫂子这些准数,那么她肯定也跟王嫂子说了什么。王嫂子此时的吞吞吐吐,是不是跟肖嬷嬷有关系?   是肖嬷嬷的话她不好启齿?还是这些话本来就是她们背地里说自己的?   九卿挥退了在一旁帮忙的两个小丫头,又给青楚使了个眼色。青楚会意,随在两个小丫头身后出了门,替她们把门关紧,自己如门神一样站在门外替九卿把风。   “好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管肖嬷嬷说了什么,我都不会介意的。”九卿看着王嫂子,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王嫂子迅即张大了嘴巴。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急忙把吃惊的目光转向别处。   她没想到九卿能一语中的,直接把自己未说出口的话点名到了肖嬷嬷的头上去。   又想起那晚肖嬷嬷跟自己说过的话,她顿时心中五味杂陈。   看起来,自己不如这位五小姐的良多。   王嫂子不由一叹,只觉得斗志全无。她迅速收拾了心情,抬眼环顾四周,确信没人之后,才低下头喃喃的道,“肖嬷嬷说,让我给小姐传句话……”   她好像实在难以启齿,说到这里,把话又顿住了。高大的身影看着有点颓废般的沮丧。   九卿静静地等待着,隔着一只木头箱子和她对立。   半天,她才又犹犹豫豫地道,“肖嬷嬷说,小姐不要忘了,您的那次失足落水,是跟这个钱少爷有关系的。”   也许是觉得这句话的警告意味浓重,说完之后,王嫂子看着九卿的目光开始局促不安。   九卿却渐渐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怎么江九卿的那次投湖自尽,也跟这个钱多金扯上了关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赶着钱多金给她送礼物,肖嬷嬷才给她传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这个江五,今天对钱多金的暧昧态度,又说明了什么?   疑问层层涌来,九卿不由凝眉沉思。   看来,江九卿的死,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然着一个指向……   她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望着王嫂子郑重说道,“麻烦王嫂子替我转告一声,我要见肖嬷嬷!”王嫂子一愕,九卿又补充道,“越快越好!”   她话说的坚决,眉宇之间便带上一抹凛然。   王嫂子诺诺答应着,急匆匆退了下去。   肖嬷嬷来得很快,几乎没用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九卿早已安排好青楚在外面望风,特意叮嘱她要提防绣缘。   青楚很是不解,刚开口想要询问,肖嬷嬷已经在王嫂子的陪同下匆匆忙忙地来了。   九卿把肖嬷嬷让到暖阁里,再三相让之下,肖嬷嬷才偏着一条腿,坐在了炕稍处的炕沿上。   青楚和王嫂子两人搬了小杌子,一边一个坐在门口晒太阳。   绣缘远远地瞧见,便拿了一碗炒熟的黄豆,也来和她们一起凑热闹。   屋里的九卿拿出那日从绣缘屋里搜出来的金簪子,双手捧着递到肖嬷嬷的面前。肖嬷嬷吓了一跳,惶声说道,“小姐您这是干什么?老奴让王瑞家的传那句话,只是想提醒小姐一声,并没有别的意思……”   “肖嬷嬷,”九卿细声打断她的话,把簪子轻轻放到炕几上,抬起眼睛来和她平视,“嬷嬷咱们明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是谁托付您暗中照顾我的。”   她本不想过多的知道肖嬷嬷口中托她来照顾自己之人的情况,但是,现在情势已不容乐观,她不能再得过且过地混下去。   明显的,江九卿的投湖自尽是被府中人所害,她如果再按原来的想法浑浑噩噩下去,那么有可能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她必须要从肖嬷嬷的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如果自己想的没错,那么江九卿的死必是与江五有关,至于钱夫人有没有参与此事,她还需要在肖嬷嬷这里得到更多的证实。   所以她必须找到一个撬开肖嬷嬷嘴巴的切入口。   当然,那天没来得及还给肖嬷嬷的金簪便成了很好的利用点。   肖嬷嬷对着九卿认真的眸子干干地笑了笑,“没有,那天是我胡说。”当时她对九卿说完那句话,回家就已经后悔了。   而且这件事她一直没敢对那个托付自己的人说。   九卿拿起那根静静流淌着光线的金簪,举着簪头在肖嬷嬷的眼前晃。簪头上鏨刻的梅花仿佛秉承了真梅花的寒气似的,映着太阳的光线泛着冷冷的寒意,打疼了肖嬷嬷的眼睛。九卿的声音也冷冷的,有若严冬里的寒梅,“肖嬷嬷,我不曾记得我有一只这样的簪子。”   “小姐怎么不曾有?”肖嬷嬷谄笑着挪了挪臀蹭到九卿的身边,眯着眼睛讨好地道,“老奴如果没记错的话,小姐每逢初一给太太请安的时候,头上戴的就是这只簪子。老奴还记得,小姐粉藕一样的脸,再配上这只簪子,说不出的俊俏美貌。咱几个老东西还常在私下里议论,说小姐的俊美比那画中人还要超过几分呢。”她眯着眼睛,翘着嘴角,再加上满面的红光,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个寿星老。   九卿听完便微微地笑,把扣满掌心的簪头上下掂量着,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这么一只镀金的簪子呢?”   肖嬷嬷的笑便立刻凝在了脸上。   九卿收起簪子,亲自倒了一盅茶,递到她的手上,推心置腹地跟她说话,“嬷嬷,既然你让王嫂子给我传话,我就信着你的为人。有什么话,还请明言,不要再跟我打哑谜……我希望嬷嬷能对我以诚相待。”   肖嬷嬷端着茶盅的手滞在空中,她敛了笑容,低头沉思起来。   时间静静地流逝,半天,肖嬷嬷才轻叹一声,抬起头对九卿说道,“好吧,我告诉小姐,托付我的人,是黄三姑。”她说完脸上闪过一抹赧色,又对着九卿疑惑的目光解释,“黄三姑出去之后,没地方可去,我把她介绍到了我的娘家……她现在是我的娘家弟媳,就是外院那个小厮,肖福祥的继母。”   九卿又想起那日雪天捉兔子的细高个男子,张婆子口中的“肖小哥”。他的名字就叫肖福祥,青楚说他是肖嬷嬷的侄子。   那么,三姑就是嫁给他的父亲为继室了?   九卿心里忍不住一丝酸涩,她轻声地问肖嬷嬷,“嬷嬷,三姑她还好吗?”说完,已泪盈于睫。   “好,好。”肖嬷嬷被她哭的手忙脚乱,急忙放下茶盅去炕头摸了帕子,递到九卿的跟前,一边慌乱地说道,“三姑很惦记你,知道你在这里过的苦,就嘱了我暗中照顾照顾你……又怕你知道伤心,千叮咛万嘱咐地不让我告诉你。”她说着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都怪我那天猪油蒙了心,竟胡言乱语把这事给捅出来。”看起来她是真心的在后悔。   九卿急忙拉住她的手,哽咽着道,“嬷嬷快别这样,”她紧紧攥住肖嬷嬷的手,握住它轻轻的摇了摇,“嬷嬷我还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你尽管问。”肖嬷嬷这时回答的倒很爽快,既然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她也没必要再藏着瞒着了。   更主要的是,通过这几次她和这位五小姐的接触,她深知了这位小姐的心计。凭她的才智,她相信她不会做出给自己惹麻烦的事来。   所以,她答的干脆。九卿也就问的干脆,“嬷嬷,我想知道我那次的落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肖嬷嬷略一思考,便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向九卿讲了一遍。最后,又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九卿结合青楚给自己说过的那时的情况,再加上肖嬷嬷的这番话,她的脑子里便勾画出了一个惊人的场景。   钱少爷经常出门在外做生意,走南闯北在外面买回来不少新奇的玩意。回来便散发给了自己的兄弟姐妹,让他们当作玩物。当然作为亲表妹的江五阳也得到了不少。   这一年钱少爷忽然发现江府的庶女江九卿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而且姿容出众。他忽然就起了爱恋之心,于是在她及笄的时候,送给了她一件与众不同的礼物。然后这件礼物便激起了江五的嫉妒之心,江五又向钱多金几番讨要不得,再加上钱多金对她的日益冷淡,江五便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了江九卿的身上——于是才有了荷花池边支走青楚,把江九卿推到荷花池里的一幕。   很俗烂的一套,但是很管用。那个江九卿真的因此死去了。但是很讽刺的,老天从来看不惯作恶的人,失去了那个,却又有了现在的这一个江九卿来重生,正好时常让江五看着闹闹心。   肖嬷嬷看着九卿沉思的面容,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其实她那一天清清楚楚地听到江五和钱夫人说她把九卿推下荷花池的事。她今天以推测为借口,只是想提醒九卿今后离钱多金要远着点,不要再惹祸上身。又怕这话不明说,九卿想不通,所以她才如此的犹豫。   九卿从沉思中醒来,不再纠结在这件事上,她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向肖嬷嬷和盘端出。希望肖嬷嬷能帮这个忙。   肖嬷嬷几番沉吟,几番犹豫,最后终于不太情愿地点了头。   两人刚把细节商量完,就听王嫂子的声音在外面大声说道,“哟,李嬷嬷来了,您老今天怎么这么闲哉,太太那边不用您伺候了吗?您老平时可是个大忙人。”她的话说的即讨好又恭维,把李嬷嬷听得呵呵直笑。   这边又听绣缘说道,“谁说不是呢?太太离了李嬷嬷你老人家一会儿都不成的。”李嬷嬷的笑声便大了几分,呵呵乐着说道,“这小嘴……”一副非常受用的语气,然后又听她问,“五小姐在屋里吗?”   “在。”青楚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字,然后又是绣缘的殷勤话语,“哎呦,李嬷嬷你老人家可慢点走,这台阶高,当心别摔着。”亲热的仿佛李嬷嬷就是她的亲娘老子一样。   九卿和肖嬷嬷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早已走出暖阁,站到两只大木箱子前九卿低低的对肖嬷嬷道,“正好今天这些烫手的山芋一并给解决掉。”   肖嬷嬷会意,眼里迸出一丝遮掩不住的赞赏,背对着门口,冲九卿挑了挑大拇指。   开门的声音响起,帘子将撩未撩之时,九卿沉声对外面吩咐,“除了李嬷嬷之外,谁都不许进来!”   扶着李嬷嬷胳膊的绣缘便愣了一愣,帘缝里,九卿的脸色黑沉的吓人,她下意识地就站住了脚。愣怔之余,李嬷嬷一个人掀帘已进到了屋里。   夹层的帘子又原样落了回去,厚重地隔绝出了屋里和门外的两重世界。   绣缘咽了口口水,尴尬地退了回去。   王嫂子的眼里便露出来一丝讥讽。   青楚低着头在一旁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李嬷嬷来了,屋里还没人给她上茶,怕她回去向大夫人下舌,编排小姐一身不是。   王嫂子并不知道她的脑子里想的什么,她一把拉住青楚的手,强按着坐下,好心地宽解她,“小姐都说除了李嬷嬷之外谁也不能进去,你还怕什么,难道小姐自己说出来的话,过后还要怪罪于你不成   13、礼物 ...   ?”   她把青楚的心思往另一层意思上想去。   青楚笑了笑,并不向她解释,只是招手叫绣缘,“来,咱们再接着说咱们的。”   绣缘脸上的红色刚刚褪尽,她端起自己那只装豆子的碗,讪讪地道,“不了,我得回去看看我那屋里的火盆,这大半天地没添炭,怕是要过了。”   她转身欲走,王嫂子却大声道,“你那屋里不还有两个小丫头守着呢吗?”   绣缘脊背微僵,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我还有点活没干完。”匆匆忙忙地去了。   王嫂子便冲青楚眨咕着大眼睛压抑着声音哈哈地笑了。   屋里九卿正在低声跟李嬷嬷说话,“我看东西这么贵重,料想不是给我的,怕是肖嬷嬷分配错了。把肖嬷嬷请来一问,果然如此……”她看了一眼肖嬷嬷,面现愁色,“可是这大白天的,这么大个箱子抬进来抬出去的,被别人看见不知道要怎么样的嚼舌头……我倒好说,就怕坏了三姐姐的名声……”她看着李嬷嬷一脸的为难,“李嬷嬷,您说这要怎么办呀?把我和肖嬷嬷愁得……”   肖嬷嬷老脸通红,呐呐地看着李嬷嬷道,“干了一辈子的管家嬷嬷,老了老了却给自己打了脸。连钱少爷千叮咛万嘱咐的吩咐都给记错了……”看她的样子,悔得恨不能有个地缝就想钻进去似的。   李嬷嬷便拍着她的肩膀呵呵地笑着安慰她,“谁人没有个出差的时候,圣人还有百密一疏呢,更别说你我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凡人了。”她看着装了众多皮毛的箱子,皱着眉头帮着出主意,“要不,咱们几人一人装一件藏在怀里把它偷着拿出去——正好老爷太太找五小姐有事……你我两个人,加上五小姐和青楚,正好能拿四件,剩下的,等到天黑了,你再和我过来拿一趟……”   她说得头头是道,肖嬷嬷眼睛一亮,如蒙大赦一样长长松了一口气,“的确的个好办法。”   李嬷嬷便满脸春风的笑了。   九卿却心里暗自打擂:不知道江鹤亭和钱灵书把自己叫去有什么事吩咐?   ……这几天一直缠绕在心中的那份不安又重重地袭了上来。   14   14、嫡女 ...   李嬷嬷和肖嬷嬷一个穿了件酱紫絮棉的及膝大袄,一个穿了件靛蓝潞绸吊面的羔羊子皮袄,都肥肥大大的,塞下一件东西自然不在话下。九卿有斗篷罩着,也能左右臂间个各夹上一件东西。唯独青楚,她穿一件寻常绫面的豆绿小袄,只得及腰,薄如无絮,看着单薄的有如秋风中的落叶,瑟瑟萧条。   她这身单薄的衣衫,指定装不下什么东西了。   李嬷嬷便长长地叹了口气,摩挲着青楚的胳膊满眼都是心疼,“这孩子,怎么没有棉花絮袄子,也不知道说一声。这大冬天的,要是冻坏了,可怎么了得!”   青楚泪光莹然,急忙低下头去,呐呐着道,“小姐的棉衣也很薄,奴婢就是有棉花,也不敢越过了小姐去。”变相的,把九卿也没有棉花絮衣裳的实情给说了出来。   李嬷嬷面色就是一滞,她尴尬地笑了笑,急忙转变了话题,“可怜见的,这大长的冬天,没有一件棉袄越冬是不行的。不如一会你跟着去我屋里取一件,虽说是旧的,却也好过你这么一件只有两层布的夹衣裳。”她说完,抬眼去看肖嬷嬷。   肖嬷嬷笑着道,“是啊,有东西愈冬总比什么都没有强。虽说是李嬷嬷的衣裳你穿着老气了点,但那也是李嬷嬷对你一番疼爱不是?只是可惜,我却没李嬷嬷这么手头松散,今冬只得了这么一件羔子袄……又怪我懒,也没称棉花做衣裳。”她笑看着李嬷嬷,对青楚道,“也就没有旧衣裳给你,你可不要怪你肖嬷嬷抠门。”   说完,先响亮地笑了起来。   李嬷嬷眼里露出一抹心领神会,也跟着她一起笑了。   青楚急忙红着眼深深给李嬷嬷福了一福,脸上尽现着感激,“多谢李嬷嬷赏赐。”又对肖嬷嬷施了一礼,诚心地道,“青楚也多谢肖嬷嬷的好意。”   李肖二位嬷嬷几乎异口同声地道,“谢什么。”   李嬷嬷又接着往下说,“还不都是咱们娘们有缘,我看着你顺眼?”话说得极其亲热自然。   论起了娘们,也就是说她们这里送棉袄和收棉袄一系列的动作,都是下人之间的来往了。   肖嬷嬷便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我在府里这么多年,就看见李嬷嬷赏你一个人东西了。”说完就冲九卿和青楚眨着眼睛笑。也不知道她在是暗指李嬷嬷抠门,从来不与别人串换东西;还是说青楚有福,能够在众多下人中脱颖而出,得到了李嬷嬷的另眼相待。   总之听着怪怪的。   李嬷嬷听完横了她一眼,“就你嘴厉,好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也像在损人似的。”她自动把肖嬷嬷的话理解成另一个意思。   肖嬷嬷便挑着眉翘着嘴角嘿嘿地笑。二人这一顿插科打诨,屋子里的气氛立时活跃起来。   有些事各人都心知肚明,放在那里谁也不能随意触碰。比如说九卿,她也没有越冬棉袄,但却不会有人‘好心’地给她送一件。   当下李嬷嬷把那件银鼠褂子套在大袄的里面,肖嬷嬷把那双鹿皮小靴一左一右掖在腰间,用腰带扎紧了,九卿把貂皮及腰的斗篷穿在身上,外罩上自己那件大的,裹得严严实实,青楚空手,只在腰里掖了一条昭君套——   几人做的天衣无缝,踽踽出门,一路上有说有笑地去了正院。   进到正院李嬷嬷自去办自己的事情。青楚站在抱厦里和值门的小丫头唠嗑,等候着九卿。九卿则和李嬷嬷一前一后进了正房。值门的小丫头知道李嬷嬷是奉了老爷太太的命去请九卿,所以并不往里回报,乐得和青楚在一边说话偷懒。九卿便和李嬷嬷长驱直入——   刚一进屋,就听到东间传来江鹤亭和钱夫人说话的声音。   “我那时说把她落在你的名下,你偏不允……”江鹤亭的口气带着埋怨。   李嬷嬷便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帘子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李嬷嬷站在帘子外低声回道,“老爷,太太,五小姐来了。”   九卿就静悄悄地站到了她的身后等着。   立刻的,里面传来江鹤亭微带沙哑的嗓音,“进来吧。”听得出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   肖嬷嬷便打开帘子,伸手相让九卿,“五小姐请。”   九卿微微低头,悄无声息进了屋。抬头扫视屋内一圈,见江氏夫妇只坐在面西靠东墙而放的交椅上,便疾步上前屈膝给二人行礼。   “坐吧。”钱夫人眉眼依旧温润,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指了指对面的绣墩。   九卿依言恭恭敬敬坐下,低眉敛目,一副诚惶诚恐准备随时聆听父母大人教诲的样子。   钱夫人看着便“噗”地笑了,跟江鹤亭打趣,“这孩子每次见了人都这么拘束,好像别人咳嗽一声都要把她吓坏似的。胆子忒小!”她说完看着九卿以袖掩唇轻轻咳了一声,没被遮住的眼睛里,笑意就更加浓了几分。   江鹤亭也跟着笑了起来,投在九卿身上的目光温暖了不少。   仿佛一个正在享受天伦之乐的父亲,只要女儿坐在面前,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当作是对她的夸奖似的。   只是九卿却不敢承受他的温暖。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突然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这让她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不知他这么欣慰的目光到底是为了哪般?   她越发把神态放得恭谨了。   江鹤亭的眼神更加温和,他柔声地问九卿,“你今年也有十五了吧?”说完就向钱夫人投过去询问的目光。   “是,”九卿恭敬地回答。   钱夫人紧接着解释,“已经过了及笄五个月了,过完年就是十六岁了。”   江鹤亭微微点了点头。   这里的年岁按年轮论,每过一个新年,人们的年龄就会增长一岁。从元月初一算起,无论你的生日大小,都要把岁数加上一。即使你是大年三十生人,哪怕刚来到世上一天,第二天从数字上来说,也是两岁。这就是现代人所说的虚岁,   九卿和江五、江七是同一年生人。江五是二月的生日,江七是三月的生日,九卿是六月的生日。只有一个江十一,比她们小了一岁,是次年元月的生日。这也就是之前钱夫人对钱多金说的,再有一个月,江十一就该过及笄之话的缘由。   九卿眼角余光瞄着江鹤亭,心里忐忑,面上却不带出丝毫,她身姿坐的笔挺。   江鹤亭的眼睛眯起,他手摸着自己长有几根微须的下巴,审视地看着九卿。眼里带着欣赏,就仿佛我家有女初长成的那种欣欣然的骄傲和自豪。   钱夫人坐在那里微微地笑。   气氛变得温暖而诡异。九卿心中不由警铃大作。   江鹤亭啜了一口茶,悠然出声,“岁月荏苒啊!没想到一眨眼,我儿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磕着手里的盅盖,仿佛是对韶光易逝的无限感慨。   话引子终于出来了。九卿凝神敛气静静聆听。   她发现自己竟然出奇地平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他们是什么打算,到时只要自己掌住章程就行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卿本洁来还洁去,实在逼得急了,给他们留下一具死尸,他们还能拿她怎么办?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能用此下策。   人,谁不惜命啊?   “我同你母亲商量了,”江鹤亭掸了掸平铺在腿间的袍襟,坐直身体一本正经说道,“我打算把你落到你母亲的名下。”   九卿愕然。   他顿了一顿,又道,“今后你就跟元秀、五阳一样,都是你母亲的嫡生女儿。”   咣当,九卿心里的警钟猛然敲了一记。   什么意思?方才他还说当年如何如何,钱夫人不同意把她落在名下。如今却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们的目的何在?   九卿抬头去看江鹤亭,他正双目温润地望着自己。   再去看钱夫人,钱夫人僵硬地笑着,回给她一个复杂的眼神。   这是好事——九卿心中电念飞转,面上却一片平静。既然不能拒绝,不如坦然去面对,看看他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她起身重新对江氏夫妇大礼参拜,“谢父亲,谢母亲。”脸上洋溢着喜不自禁的笑。   江老爷呵呵地笑了,一旁的李嬷嬷连声恭贺,“恭喜五小姐,贺喜五小姐。”她对九卿深深地施礼道贺。   九卿回给她一个羞涩的笑容,她便趁机提醒九卿,“小姐还不快叫娘?”   说着,倒了一盅茶递给九卿,“快去给你娘亲敬茶。”她眼角眉梢都漾着浓浓的笑意,仿佛她也认了个干女儿一样。   九卿略一迟疑,依着李嬷嬷的话,上前把茶盅双手捧着递到钱夫人的手上,轻轻地叫了声,“娘亲。”声音里带着滞涩,仿佛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种称呼似的。   钱夫人嘴角抽了抽,却依然满面笑容。她接过茶盅浅浅吃了一口,吩咐李嬷嬷,“雨娘,去拿两个金锞子,赏给五小姐。”   李嬷嬷喏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不一时,拿了两只梅花状的金锞子,进来笑吟吟地塞进九卿的手里。   九卿刚要道谢,就听门外传来江五的声音,“娘,您找我?”   人未到,笑先闻。帘子掀开,江五一身耀目的茜红撒花裙袄轻飘飘走了进来。暗淡的屋里,突然闯进来一抹亮红,立刻让人感觉蓬荜生辉,金光耀眼起来。   钱夫人望着她满头珠翠,眯起眼睛欣赏着那两只自己早上给她的步摇,还有插在髻上的金丝凤翔花甸,她轻声地责备江五,“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咋咋呼呼的?”   江老爷便在那边咳嗽一声,板起了面孔。   江五一缩脖子,立刻把先前的无所顾忌尽数敛了起来,低低地叫了声,“父亲。”   江老爷便道,“从今往后,九卿就是你的一母同胞妹妹,你对她要更加的爱护才行。”说完,便目光慈祥地看向九卿。   江五似乎始料不及,听了江老爷的话竟然傻傻地愣在了那里。   一股凉气直冲心底,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李嬷嬷赶忙上前推了推她,低低唤了一声,“三小姐。”   江五顷刻回魂,眼里骤然袭上了一抹冷意,她咄咄地看着钱夫人,冷冷地问,“娘,这是为什么?”她伸手指着九卿,“她这个傻子,您竟然……”   “放肆!”她的话没说完,江老爷就厉声打断了她,“你怎么说话呢!她是你的妹妹,你知不知道?”语气里含着沉沉的恼怒和重重的责备。   江五眼圈一红,看着钱夫人不敢再说下去。   钱夫人便给李嬷嬷使了个眼色,轻声地对江五说道,“你不是要去你舅父家吗?正好你表哥一会回去,你跟他一起走,就不用我再派人送你了。”   江老爷很不赞同地瞅了钱夫人一眼,再看了看江五,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犹豫了一下,最终紧紧地把嘴巴闭上了。   江五听了钱夫人的话,眼里闪出亮光,她收回了盯视在九卿脸上的视线,惊喜地问钱夫人,“娘,您真的让我去?”似乎有点不敢置信。   钱夫人便笑着点了点头,吩咐李嬷嬷,“你带她去收拾收拾。”   李嬷嬷答应着,携着江五往外走,路过九卿身边的时候,江五恶狠狠瞪了九卿一眼。   钱夫人状若未见,笑着对九卿道,“五儿你也回去吧。累了这半天,光到我的院里,就来来回回跑了两趟了……好人也架不住这么折腾,”她笑,“赶紧地回去好好歇一歇吧。”   江老爷满脸是笑地点头,“对,回去好好的歇一歇吧。”他重复着钱夫人的话,一脸的慈祥笑容。   九卿就轻盈盈福了一福,静静地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青楚问九卿,“小姐,您为什么要提防着绣缘?”   九卿边走边跟她解释,“她提到钱少爷送给我的礼物时,满脸的艳羡……这也罢了,算是人之常情……但你有没有注意到,她那时的眼底,还深藏着一抹嫉妒……”她微微一顿,又道,“这样的人,不堪大用……”她给青楚分析,“很容易的,她就能被别人用金钱收买……所以,我们不能什么事都让她知道。”……   主仆二人边说边走,不一时,就回到了荣雪厅。   这边李嬷嬷亲自送江五坐进了马车,眼看着钱多金和她走远,才转身回到内宅。江鹤亭已经不在屋里,去了外书房。李嬷嬷便对钱夫人回事。   “我去的时候,肖嬷嬷正在那里……然后她说,是记错了,把给三小姐的礼物错给了五小姐……”她一五一十给钱夫人说了全部的经过。   钱夫人沉思着默不作声,她想了想,又道,“我刚才问过了执事院的人,说肖嬷嬷在五小姐刚走不久她就去了——是那个荣雪厅的管事娘子王瑞家的给叫去的。”她迟疑了一下,再接着道,“从时辰上来看,倒也吻合……五小姐一回去就发现了东西的不对劲,所以急忙地遣了王瑞家的来找肖嬷嬷……”她把自己的推理细致地说出来,眼睛紧紧盯着钱夫人,看她有什么反应。   钱夫人听了一笑,眼睑颤悠悠地半闭未闭整个人向后靠在椅子背上,她轻声细语地说道,“不管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这个人,马上就要从咱们的眼前消失了。”   李嬷嬷听了吓了一大跳,她捂着自己扑腾扑腾乱跳的胸口,小心翼翼地问,“太太是想?”   她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语气里充满了慌慌张张的不确定和试探。   钱夫人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冷冷地道,“雨娘你想到哪去了!我是那么狠心的人吗?跟了我这么多年,你   14、嫡女 ...   怎么还这么不了解我?”她的话里带着重重的责备,似乎还有一丝伤心掺杂在内。   李嬷嬷诚惶诚恐,急忙低头认错,“是,老奴该死,把您的意思给想左了。”说完,她抬眼偷瞄着钱夫人的脸色。   钱夫人便幽幽一叹,勾着手指叫她,“你附耳过来。”殷红的指甲被窗外射进来的一束强烈日光映得闪出了血一样的光泽。   触目惊心的红!李嬷嬷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巨跳起来。她殷勤地把耳朵伸到钱夫人的嘴前。   钱夫人便贴着她的耳朵,如此这般,一阵嘀咕。李嬷嬷脸上慢慢露出如阳光一样的笑容来。   15   15、骤变 ...   江五去钱家的第二天府里就传出一些流言,九卿听着绣缘的话眉头越皱越紧,“你是说,江五和钱少爷从小就定了娃娃亲?”   绣缘点头,“嗯,府里的人都在传,只说这事当时是钱老太爷提出来的,大老爷和大夫人并不太同意,所以一直也没吐口……”   九卿听了不由轻蔑一笑。钱老太爷?他是谁啊,那是钱家的太上皇,是江鹤亭的仕途恩人,他的话他们夫妇也敢不听?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还真是有点违背他们夫妻俩一贯看人下菜碟的作风,   “她们也在说小姐您。”绣缘看着九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   “哦?她们都说什么了?”九卿伸手抓了一把黑枣,递到绣缘的手上,“你好好跟我说说。”   绣缘道了声谢,看着黑枣的眼睛烁烁放光,一副想吃又不敢在九卿面前造次的样子。   九卿温声道,“吃吧。”   她便得了大赦一般,再不客气,擦也不擦,捏了一只枣子直接放进嘴里,含混地道,“她们说,小姐也算熬出头了,终于……”她咽下嚼碎的枣子,再接着放进嘴里一枚。   毕竟,北地的特产,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是极少吃得到的。美味在口,下面的话便说的有点不太清楚,“哦……唔……@#¥%……”九卿连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耐心地等了等,她只是一副贪吃的样子,忙着往嘴里放黑枣。   “哼哼……”九卿冷笑一声,捏起一只柿子饼在手里把玩,“她们这些下人何时对我这么客气过?”她声音清冷如冰,眼里的寒意一闪而过。   绣缘心里一紧,一颗枣子便囫囵落尽肚里。   就听九卿慢悠悠地道,“她们是不是说,我这个傻子也开始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时候了?”慢条斯理的,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样。   绣缘额头见汗,把剩下的枣子捏在手心里,紧张地望着九卿,“小姐,是您多心了,她们一些伺候人的下人,怎敢这么排宣小姐?”话说完,手指缝间已溢出来星星点点的黑汤。   她看着九卿的目光连连闪烁,脸上还透着不自然的红。   九卿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绣缘立刻深深地埋下头去。   一个巴掌拍不响,几人在一起说话,总得趣味相投才是。说话的人背后骂人,观者听众也得跟着一起骂。否则——如果有一个人唱反调,那么话题也就继续不下去了。   这个道理九卿明白,绣缘也一样明白。她此时站在九卿的面前就有点做贼心虚。   可想而知,她不跟着一起说自己的坏话,那些人又怎能当着她的面大谈她江九卿的不是?   理解归理解,可是九卿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对于绣缘,该敲打的时候就得使劲敲打。她这么说,也不过是借题发挥震一震她而已。   但也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绝。打一巴掌就要给个甜枣吃。   于是九卿微微笑着安慰她,“你不必紧张,我又没有怪罪你。”她又抓了两个柿子饼塞到绣缘的手里,“你再尝尝这个,又甜又香的,吃着起沙。”   绣缘面红耳赤,接过柿子饼却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往嘴里放了。   九卿便笑着跟她说,“一会你再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四小姐那边听到这两件事是什么态度。”绣缘连声称诺,转身就要往外走。   九卿却叫住了她,“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先陪我说一会子话。”她指了指对面的杌子,“你坐。”   绣缘小心翼翼地坐了,主仆俩便闲话起来。日近中午,直到青楚端进饭来,绣缘才起身离去。   至酉时正绣缘回来回话。   九卿正在吃饭。小巧的方桌上摆了两碟子腌菜,一碟是翠绿的酸黄瓜,一碟是橙黄的桔梗,颜色鲜艳,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另外还有一盘切碎的风干牛肉,一盘家常的爆炒酸菜丝。豆绿的碗里盛着洁白的米饭,旁边再配了一碗雪白的羊肉汤,香味扑鼻。   绣缘看了忍不住大咽口水。   九卿用筷子夹了两块牛肉干给她,“来,你也尝尝,这些都是钱少爷送的。”她又冲腌菜努了努嘴,“要不,你也上桌吃点?”绣缘连忙摇头,打死她也不敢跟小姐一个桌子吃饭。九卿就让青楚拿了一只杌子来给她坐。   两人边说边吃。   “未时初,段姨娘派了忍菊去大夫人那里,手里拿了个白绫子皮的包袱,走到半路上被迎冬给拦下了。”绣缘把打听来是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九卿。   九卿顿了一下,忍菊应该就是段姨娘身边的那个一等大丫头。她朝青楚看过去,青楚微微点了点头。九卿心里就有一道疑问滑过,她去大夫人那里,十有八九是代替段姨娘的,那么她到底是替段姨娘去干什么呢?   绣缘继续道,“那包袱里的是一条七彩烟霞伴雨过天晴色的折裥裙,非常的漂亮。据说是段姨娘的陪嫁之物,是她娘家没没落前皇宫里赏的。”   九卿愕然,看了青楚一眼。青楚蠕了蠕唇,没有开口。   绣缘看到九卿脸上的疑惑,为她解释道,“段姨娘的父亲原是前朝的侍读学士,因九皇子謀逆案被牵涉其中,最终落得个午门问斩的结果。他的儿女们都被贬成奴籍,男子充军发配,女子充了官妓。只有段姨娘……”她瞅了瞅九卿,再看青楚,脸上现出一抹羞赧,“她从小就才名远播,是大夏朝有名的才女,皇上因可惜她的文才,在几个翰林学士联名为她求情之后,就特赦了她。并把她赐给当时正好散馆将要到地方出任的江老爷为妾。并赐还了她一些段家的财物,其中就包括了这件烟罗裙儿。”   她大概也觉得三个尚未出嫁的女孩子在一起说什么‘妓’啊,‘妾’啊的不是太好,说完早已脸上一片云蒸霞蔚。   青楚听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段姨娘敢情有这么样的一段身世,她都从来没有听说过。   她不安地看了九卿一眼。   九卿静静的坐着,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   绣缘看到青楚一脸吃惊的模样,得意地冲她扬了扬眉,撕了一小块牛肉干放进嘴里,“我也是刚刚由她身边方嬷嬷的口中打听到的。为了这个,我还舍了一只银簪子。”   她有意地向九卿讨还人情。   九卿便对青楚点了一下下颚,“你去我梳妆匣子里拿了那把蝶翼的篦箕给绣缘。”她再不受宠,也是小姐的身份,哪一件首饰也比绣缘的银簪子值钱。   绣缘目露惊喜,口中却连称“不敢”。青楚已转身朝妆台走去。   “那个迎冬为什么会拦了忍菊?”九卿问绣缘。   绣缘摇头,“不知道。”   她收回追在青楚身后的视线,凝眉沉思了一下,又道,“不过据方嬷嬷说,那条裙子是打算送给四小姐做陪嫁的,今天不知怎么,段姨娘却把它拿了出来,着忍菊去送给大夫人。”   说完瞅了九卿两眼,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青楚拿了篦箕放在绣缘的手里,九卿便趁机道,“装起来吧。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必拿我当外人。”   绣缘装好篦箕,才抬头道,“奴婢是想,段姨娘有可能听了您被大夫人认作嫡女,她也心活了,想求大夫人把四小姐也落在名下,所以她才舍了珍藏多年准备给四小姐的陪嫁,把东西送给大夫人。”她眼神奕奕地望着九卿。   “嗯,有道理。”九卿毫不吝惜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目光,“那么你说迎冬为什么要拦着她呢?”   她认真地看着绣缘。   绣缘瞠目,想了半晌,终于沮丧地摇头,“这个奴婢不知道。但是奴婢却打听了,为什么迎冬那么巧会半路遇上忍菊。”她拧紧眉毛露出一脸的不解,“原来她晌午之时就在点春园附近捡石子。据说捡得非常挑剔,不大不小非得鸽子蛋那么大那么圆的,说是四小姐要插屏用。其实插屏用什么样的不行?只要瓶子口能装进去就行,何必那么费心地挑剔?”   九卿回给她微微的一笑,用筷子戳着碟里的风干牛肉,一脸不以为然地为她释疑,“四姐本来就是个讲究的人,她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绣缘仍是满脸的疑惑,九卿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她岔开话题问绣缘,“还有什么别的没有?”   绣缘摇头,“没了,反正迎冬拦了忍菊之后,点春园里就消停了。”   九卿就示意青楚送客。   绣缘走了之后,青楚问九卿,“小姐,你说她们为什么那么做?”她指的是段姨娘和江七两个人完全相背的做法。   九卿皱眉思索,片刻才道,“这事不是绣缘说的那么简单。段姨娘也许是她分析的那种心理,但是四姐……”她沉思着道,“她绝不会要找个镇屏的石子,就让迎冬大冷天的挨上一个中午的冻。”   青楚点头。   九卿接着分析,“她听了大夫人认我做嫡女的事,应该是怕段姨娘会有什么动作,所以才派迎冬去点春园附近守候……不但拦下了忍菊,还让迎冬传了自己的话……所以,点春园一下子就肃静下来。”   合情合理,青楚满脸的佩服,又忍不住问,“小姐,那你说大夫人突然认你为嫡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九卿紧紧地皱眉,她也琢磨不透。按照常理,庶女变为嫡女,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嫁了人后地位明显地比庶女为妻的人高。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可是,她上面隔着江五,还有一个江七,即使论婚,也还轮不到她。那么钱夫人这么做法,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主仆二人正在沉思,就听有人轻轻敲门。青楚出去不大一会,领了一个人进来。   九卿细看,却是肖嬷嬷。   青楚端了烛台放在桌上,先给肖嬷嬷上了茶,又提了食盒把桌上的碗盘收起来。肖嬷嬷一直坐在交椅上默不作声。   九卿吩咐青楚,“你再装点小菜和两块大的牛肉干过来,一会给肖嬷嬷走时带上。”   青楚答应了一声,拎着食盒连忙去了。   肖嬷嬷神色凝重,跟在青楚身后亲自去关了门,返回来才对九卿说,“我找的那个冒充青楚家人的人今儿下晚来了,提出要为青楚赎身之事,却被大夫人拒绝了。”   九卿一惊,讶声问道,“怎么,她嫌钱少?”   肖嬷嬷摇头,“不是,大夫人说你马上就要嫁人了,放走了青楚,她到时哪里再去找青楚这样的大丫头去?又说,青楚卖的是死契,她就是再宅心仁厚,也得让青楚把小姐伺候出嫁了再说。”她后面的这句话是针对那人提出来加倍给赎金一事说的。   九卿心里‘咯噔’就是一跳。多给银子都不干?还有,说她马上就快嫁人了,什么意思?   难道真和自己料想的那样,钱夫人认她做嫡女的目的,就在于此?   又想起府里的传言,江七派迎冬去拦段姨娘……一件事一件事的,仿佛都透着不寻常。   再想到江鹤亭对自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还有钱夫人接自己递过去的茶时,那一脸吞了苍蝇一样的恶心样子……   这些事实在都透着诡异,隐隐的,九卿只觉得一张大网正在朝自己兜头盖下。   她勉强地对肖嬷嬷笑了笑,“那就算了。不过,我在这里还是要多谢肖嬷嬷的帮忙。”   肖嬷嬷急忙谦逊,青楚正好回来,二人便打住了话题。青楚一样一样拿出给肖嬷嬷的东西,让九卿和肖嬷嬷一一过了目。肖嬷嬷连声道谢,青楚再把东西装好,然后送肖嬷嬷静悄悄地出了门。   青楚回来对九卿眨着眼睛直笑,“王嫂子今天突然找绣缘帮她补衣裳……我送肖嬷嬷出去时,绣缘屋子里还亮着灯,等我回来灯就灭了。”   九卿会意地一笑,立刻又面现愁容。她一五一十把肖嬷嬷的话跟青楚说了,青楚却面露喜色,搓着手道,“这样最好,我本来也不愿意离开小姐身边的,何况这个绣缘又不好为我们所用。离开小姐我也不放心。”   九卿只得苦笑。就是愿意也离不开了,她原来的计划只能泡汤。   可关键是……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青楚到底心思简单,不明白她们现在已危机四伏。只为了一个不离开小姐的缘由,就高兴的合不拢嘴。   这一夜九卿转辗反侧,想了个无数个对策,可到最后才终于悲哀地发现,自己在这个江府里是多么的孤助无援。想要逃跑,竟然连一个可以利用的人都没有。   第二天江府里又发生了一件奇事,绣缘来跟九卿汇报的时候说的眉飞色舞,“……那钱家大太太站在屋里对钱夫人就是一顿指责。大夫人不予辩驳。钱太太还是不依不饶,结果又哭着埋怨大老爷和大夫人忘本。又说当年大老爷出仕的时候全是钱家拿出钱来上下打点,才有了大老爷今天的加官进爵……说他们今天位高权重了,就不认娘家人了,原来提的娃娃亲就想赖账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九卿心中冷笑,她们这是在唱苦肉计给谁看呢?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出戏绝不是唱给自己的。她还没有自恋到认为钱夫人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针对自己。她江九卿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绣缘又道,“……毕竟是自己的娘家嫂嫂,大夫人不好驳她的面子,只得好言相劝,又答允她,说等跟老爷商量通了,再给她回信。”   九卿只觉得右眼皮突突直跳。钱夫人既然露了这样的口风,那就说明江五和钱多金的亲事已经定下了百分之八十。至于商量江老爷,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   看起来,离自己上刑场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15、骤变 ...   “钱太太听了大夫人的话,终于转怒为喜……”绣缘兴致盎然地说着,“她说明后天就要听到大夫人的回信,否则,她还会再次上门。要不,她就把三小姐留在钱府里不放了……小姐你说,她这个人是不是在向咱们大夫人耍无赖?”边说边嘻嘻地笑起来。   九卿却面色灰暗,她朝青楚使了个眼色,青楚就走到炕沿,翻出一只掖在枕头底下的花样子,拽了绣缘的胳膊往外走,“绣缘妹妹,听说你屋里的花样子不少,你领我去看看,我再选个比这个好的,好给小姐绣枕头。”   绣缘意犹未尽,回头去看九卿,九卿便冲她摆了摆手,“你们先去玩一会吧。我也累了,先躺一会。”又道,“记得有什么新鲜事再回来告诉我,不要忘了。”   绣缘连声答应,随在青楚的后面去了。   午饭时分未到,九卿又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说江七突然出了天花,满脸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疹,连眼睛都封上了,嘴唇肿的像萝卜,连人都见不了了。   病得还真是时候。   午时刚过九卿的院里就来了两位嬷嬷,说是奉大夫人之命,来照顾五小姐的。又说免得院子里的人到处乱跑,把江七的病气带到荣雪厅来,传染给了五小姐。   “得了天花可是会死人的。”其中一个王嬷嬷眨着眼睛对九卿神秘兮兮的道,“太太也是为五小姐好。”   九卿感激涕零地连连点头,“我晓得,让两位嬷嬷费心了。”又吩咐青楚拿了两个八分的银锭子,一人赏给她们一个。两个人便在外间的堂屋中搭个铺子歇下了。   青楚终于觉出事态的严重,附在耳边轻声地问九卿,“小姐,这可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被软禁了?”   九卿苦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我们就是想逃都跑不了了。”   “那怎么办?”青楚大急,眼中就有泪珠莹然闪现,“大夫人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抓紧了九卿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意把九卿也带的簌簌抖了起来。   九卿拍拍她的肩膀,面带笑容地安慰她,“不用害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早晚都会来。”   这时,她反而不急了。脑中竟然浮着一个奇怪的想法,也许,离开了江府,她才能获得她想要的自由。   屋外的王嬷嬷轻轻咳了一声,就听那个麦嬷嬷道,“你先睡吧,一会别忘了起来替我。”   九卿青楚立刻住了语声,又听王嬷嬷道,“我睡一个下午,到晚间你再睡,明晨你再替我。”声音放得很高,仿佛故意让九卿听到似的。   九卿心底怒气顿生,原来她们连晚上睡觉的时间都要监视自己。完全把自己当成怕越狱逃跑的死刑犯了。   青楚气得俏脸通红,转身就要往外面走。九卿一把拉住她,冲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就是风雨欲来的前兆。也好,是丫头是小子快点生出来看看,好给人个痛快。这样,总好过整日对着钱夫人的心思猜来猜去,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没准,这就是她人生从此的转折点。   16   16、谈判 ...   九卿从此隔绝了一切消息的来源,每日的三餐,都是由王嬷嬷陪着青楚过去取。吃完了,再由麦嬷嬷陪着青楚过去送,其中绣缘和王嫂子一次也没有和青楚搭上话。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三天,这日肖嬷嬷突然领了两个妇人过来,一进屋肖嬷嬷就笑着说道,“太太找了绣坊的人来给小姐量尺寸,说今年要给小姐多做两件过年的新衣裳呢。”说完就冲九卿眨了眨眼睛。   九卿怔了一怔,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就又加重了几分。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是啊,离过年还有十多天了。不知不觉间,日子过得真快,她已来到这个世界差不多小半年了。   王嬷嬷和麦嬷嬷都一起跟着肖嬷嬷进了屋,不大的暖阁里立即拥挤起来。   王嬷嬷自顾找了一个小杌子坐下,又拉着麦嬷嬷坐在自己身旁的绣墩上,伸手烤着火盆,笑眯眯的对着众人道,“咱也开开眼界,从小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看过成衣坊的人给人量尺寸呢。”   说完就抿着嘴笑。麦嬷嬷就在旁边拉了拉她的衣角。抬头间又接触到九卿若有所思的目光,她一张老脸不禁通红,仿佛做了亏心事似的,急忙低下头去。   看起来倒是个比较憨厚的人。   肖嬷嬷不由皱了皱眉,两位嬷嬷是大夫人派来的,她不好开罪。只得把注意事项交代两个绣纺的娘子,“小姐的身子弱,受不得风寒,你们不要量的太久。”两位娘子连连点头,她又吩咐青楚,“你去拿几块木炭,把火盆烧的旺旺的,待火变得彤红了,你们再给小姐量衣。”青楚答应转身而去,她说完也自己退了出来。   两个娘子边量尺寸边记数,又问做什么样子的,选什么颜色的,需要在哪里绣花,花朵要缠枝的,还是连茎不空地儿的……等等。王嬷嬷麦嬷嬷一个也答不上来,两人互相对看一眼,无奈之下,只得讪讪退了出去。   肖嬷嬷进来就往两个娘子手中一人塞了一块碎银子。   两个娘子心领神会,其中一个走到隔扇的帘前,温言细语地征求外面的意见,“麻烦外面的妈妈,哪个替我们向府上的大夫人问一声?就说我们绣坊得了一款新式样的八幅裙样,要不要给这位小姐也做一件?”她回头看了站在九卿旁边的那个娘子一眼,又道,“如果要的话,我们可以把这几条裙子的边料给撙下来。”   那个娘子便微微地对重新看过来的她点了点头。   就听王嬷嬷在外面问道,“那得收多少工钱,你们给说个数,我们也好照直回了太太。”   麦嬷嬷也道,“是啊,要是真便宜,太太肯定会同意的。只怕你们是漫天要价,不提前跟我们说好价钱,做成了,又跟我们算成衣的钱,那时太太恼了,只怕我们老姐两个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拿话在把卖方的不良企图扣死,以免到最后起争执给她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个娘子便笑了,她掀帘走出暖阁,跟王麦两位嬷嬷低低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听她喊屋里的娘子,“金娥,你出来一下,细致地给她们说说。我嘴笨,说不清楚。”   站在九卿身边的娘子答应一声,悄声对肖嬷嬷说了一句,“快点。”然后便疾步走了出去。   肖嬷嬷便附在九卿的耳边低声说道,“三姑让我告诉你,不要着急,什么事想开一点,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全是一些安慰的话,根本没有什么有建树的建议。九卿不免有些失望。   她急着想知道外面的事情,就直接打断肖嬷嬷的话,“嬷嬷,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会事?”她抓紧了肖嬷嬷的胳膊问道。   肖嬷嬷回头瞅了瞅暖阁的帘子,带着九卿转了一个方向,使自己的脸正对着门口,把眼睛盯紧那里,才附在九卿的耳旁低声道,“钱少爷让老奴给小姐捎个话,说那个方将军生死未卜……小姐可要考虑好了。”话说的前村不着后店,一句都没有回答九卿的问题。   这都什么跟什么?九卿不由气馁,凝眉看着她,“怎么又扯上了方将军?”   说完才恍然醒悟,她震惊非常地捂住了嘴。   肖嬷嬷却片刻不停,口中的话如竹筒爆豆子般叮叮当当一股脑撒了出来,“钱少爷用和四小姐定亲为条件,换得了大老爷的一个确切消息——说方家上了奏折,请求皇上为方将军赐婚……大老爷感念方老侯爷当年的救命之恩,决定把小姐嫁过去……”   九卿听着肖嬷嬷的话,脑中嗡嗡直响——只觉得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来自于天边。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心开始一点一点揪紧,有什么东西在心底一滴一滴滑落……仿佛是泪,却又带着鲜红的颜色。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肖嬷嬷焦急地晃着她的胳膊,担忧的眼神□裸地呈现在她的眼底。   “我没事,”眼中迷雾渐渐散尽,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撇开视线,拉开肖嬷嬷扶在自己臂上的手,“嬷嬷你接着说。”   肖嬷嬷小心地瞄了她一眼,又朝门口望了望,拍着胸口道,“哎呦,小姐你都要吓死我了。老奴还以为你撞神了呢。”然后她再次凑到的耳旁,声音低低的道,“钱少爷让我告诉小姐一句话,说您要是不想嫁给方将军,他可以帮着您逃出去。”她小心翼翼观察着九卿的脸色,“钱少爷在京郊有一处庄子,家里人都不知道。他说……”   说到这里顿了下来,她为难地看着九卿,似乎后面的话不好启齿。   九卿便静静地看着她,不动声色。   犹豫半晌,肖嬷嬷才最后咬了咬牙,盯着门口说道,“钱少爷说,如果小姐不觉得委屈,他愿意养活小姐一辈子,他还说,趁着皇上还没有下圣旨,小姐最好快点做决定。”话说的又急又快,连珠炮似的。   说完又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一样,她长长地出了口气。   看那神态,很有一种壮士断腕,破釜沉舟的架势。   怎么!这是在威胁吗?九卿心内冷冷一笑,她拢了拢自己的衣袖,拉开与肖嬷嬷的距离,平心静气地对着她道,“钱多金到是打的好算盘。娶了一个江五阳还不够,还想着要金屋藏娇,把我也据为己有?”   肖嬷嬷听了讪讪一笑,急忙打哈哈道,“五小姐您也许是想左了。”   九卿不由冷笑,“请问肖嬷嬷,他在说这些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他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名分?”   肖嬷嬷一下子愣住,顿时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九卿笑道,“他帮我逃出去,即使真想养我一辈子,那么肖嬷嬷用你的观点来看,你说三姐她会容得下我吗?”   肖嬷嬷眨了眨眼,张口结舌。九卿的语气却陡转严厉,“即使三姐容得下我!我一个无名无份,连个户籍都没有的人,如果有一天钱多金他厌倦了我,到那时我又怎么办?岂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她只觉得胸口一团郁气急骤而上。   钱多金,他倒是真想得出来!   肖嬷嬷额头立刻见汗,口中喃喃道,“是老奴糊涂,老奴一时没想到那么多。”   九卿目光咄咄地看着她,“那么就请嬷嬷代我告诉钱多金一声,就说我江九卿宁愿做那个不知死活方将军的望门寡,也不去做他假仁假义趁人之危的屋中娇!”   一个两个,他们江家的人,钱家的人,怎么都是些没有人性的衣冠禽兽!   肖嬷嬷用袖子抿着鬓角,张嘴方欲解释,门外却传来王嬷嬷等人越来越近的说话声。她马上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帘子打起,两个娘子走进屋来,王嬷嬷麦嬷嬷两人却留在暖阁屋外。只听王嬷嬷在屋外笑道,“那您二位稍等,待我去问过大夫人再来给您回话。”语气比刚才客气了不少。   九卿心里便是一声冷笑。人谁不是为了财死?这两个嬷嬷这么大一会就被两个娘子给收买了。肖嬷嬷帮钱多金递话,却也无可厚非。自己又生的哪门子气?   怪只怪自己无能,谁让自己无权无势又无人疼爱来着!   屋里的气氛有两个娘子的加入,又变得活跃起来。   不一时王嬷嬷就喜滋滋地来回话,“大夫人一看就允了,让你们细心着点,做好了到时有赏。”两个娘子笑着道谢,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东西,在肖嬷嬷的陪伴下一同离去。   九卿在她们走后心里再也平静不下来。一整个下午都静静地坐在炕上闭目沉思。   天色渐渐昏暗,她招手叫青楚。   青楚点上蜡烛,忐忑不安地走到她的跟前,九卿低低地吩咐她,“一会我肚子疼时,你就喊外面的两位嬷嬷……”   青楚莫名所以,眼里却露出巨大的惶恐,攥住九卿的手慌慌张张地哀求,“小姐,你千万别干傻事啊!你不能再有什么不测了。不看别人的面子,你也得想着青楚……”说着,眼里已经有泪光闪现。   九卿知道她是误会了,附在她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青楚立刻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正要再询问几句什么,帘外王嬷嬷伸进半颗头来,她看向九卿二人,皱着眉头道,“青楚,该去给小姐拿晚饭了。”   青楚却不说话,攥着九卿的手,满脸都是泪痕。   王嬷嬷心里就是一惊,她岔着声招呼麦嬷嬷,“麦嫂子,你快进来。”   说着,脚步不停地飞奔进来,路过地当中的火盆的时候,差点绊了个跟头。   外面也同时响起麦嬷嬷急乱完全没有章法的脚步声。   王嬷嬷奔到九卿的面前,就去扯她被青楚握住的手,口中急问,“怎么了?五小姐她怎么了?”   九卿眼帘微闭,气息微弱。   王嬷嬷就去摸她的脉门。青楚急忙抢过她的胳膊攥在自己的手里。   九卿抬眼看了看王嬷嬷,又无力地把眼睛重新闭上。   这时麦嬷嬷已跑到跟前,她情急地去翻九卿的眼皮……王嬷嬷却隔着她揪紧青楚的衣襟,大声地逼问,“还不快说,五小姐到底怎么了?”   青楚抽抽噎噎,被王嬷嬷这一揪紧衣襟似乎更加害怕,立时豆大的泪珠便如夏日的雨帘一样,从眼眶里成双成对地滚下来。   王嬷嬷大急,她一把掳起青楚,厉声冲着她吼道,“还不快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小姐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看大夫人不扒了你的皮!”   青楚的身子便如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麦嬷嬷毕竟性子绵软一点,她挡开了王嬷嬷揪住青楚的手,低声劝她,“你先别急,你越吓她,她越说不出话来。”说着又转身对青楚和颜悦色问道,“你先别哭,好好跟我们说说,小姐她到底怎么了?”   王嬷嬷便在一旁重重哼道,“再不说,小姐如果有了什么事,她就跟着一起下地狱吧!”意思很明显,小姐如果死了,你也得跟着一起死!话里全是浓重的威胁。   麦嬷嬷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再去回头跟青楚说话,“你不要害怕,不管什么事,还有我们给你作证……”   青楚怯怯地瞅了王嬷嬷一眼,哽咽着道,“小姐的金耳环不见了……刚才我点灯的时候还看见她拿在手里把玩,可是等我放好烛台,它就……就……不见了……”青楚抓起九卿的手臂大哭,断断续续地道,“我问她……她也不说……然后……就是这个样了……”意思已不言自明。   她说完又爬在九卿的身上痛哭起来。   王麦两位嬷嬷听了青楚的话立时魂飞魄散,两人对视一眼,急急向外跑去。及到暖阁门口,又想起什么,王嬷嬷急速对麦嬷嬷道,“你留下来,我去告诉太太。”   话未完,人已不见了踪影。接着就听到叮叮咣咣的门响,和碰翻了凳子盆架的乒乒乓乓声。   麦嬷嬷转回身来坐到炕沿上,握紧了九卿的手带着哭音安慰她,“小姐,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九卿虚弱地呻吟了一声,麦嬷嬷立刻神情紧张地盯着她,惊恐的瞪大着眼睛问道,“小姐,你感觉怎么样?啊?哪里不舒服,您快说一声,我……我……”接下来要怎么办她也不知道,只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到最后她用手咣咣捶头,口中不停地喃喃,“哎呀,都要急死我了!怎么办……怎么办……”整个人惶惶如惊弓之鸟。   青楚的哭声越来越大,看着麦嬷嬷六神无主的样子,她便越发没了主意,几次哭得差点昏厥过去。   这里的响动终于惊动了外面的王嫂子和绣缘几人,她们一窝蜂似的拥了进来。   见到九卿的模样一个个吓的魂飞魄散,几个小丫头也情不自禁跟着青楚呜呜哭起来。   王嫂子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停止哭声,反而在青楚的带动下越哭越响亮。她一时神思无主,便站在地上直愣愣望着九卿发起呆来。   不大的屋里立刻便如炸了营的蜂巢一样,变得一盘混乱。   钱夫人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种局面:麦嬷嬷不停的在地中央来回转圈;王嫂子瞪着两只大眼,死死地盯着九卿,一脸的悲痛;青楚伏在九卿的身上大哭,嗓子已经变的沙哑;绣缘还有另外几个小丫头,一排齐整地站在炕沿根处,两个拿着帕子,两个空着手,都在奋力地抹眼泪……   简直乱的一团糟。   “怎么回事!”钱夫人沉肃的声音仿佛一支定心剂,屋子里的所有声音立刻随着她的语声戛然而止。   王嬷嬷跟在钱夫人身后,脸色灰败。她冲王嫂子低声吩咐,“还不快带着她们出去!”   王嫂子如梦初醒,担心地往炕上的九卿看去。无意中碰上钱夫人威严的目光,她缩了缩头,招呼绣缘   16、谈判 ...   一声,自己率先往暖阁外走去。   绣缘走过钱夫人身旁的时候瑟瑟看了看她,钱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立刻低着头快步在几个小丫头之前走出屋去。   屋里重归宁静。   钱夫人雍容华贵地坐到九卿的身边,她抓起了九卿的手,对站在地下的王麦两位嬷嬷吩咐,“你们出去迎一下乔储医,他来了马上带他进来。”   两位嬷嬷诺诺连声。   “还有,”钱夫人又道,“别的人来了别让他们进院子里,不管是谁!”说到后面这句话,她加重了语气。   王嬷嬷听完面现犹豫,钱夫人看出她的心思,叮嘱她道,“就是大老爷来,也一样拦着。就说是我说的,有乔储医在就够了,人多反而添乱。”   王嬷嬷得了准话,答应一声,拉着麦嬷嬷的衣袖疾步退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九卿、钱夫人和青楚。青楚犹豫不绝,不知道是退出去,还是留下来。钱夫人便冲她挑了挑眉,吩咐道,“你不用出屋,站到帘子后面去,给我盯着点外面的人,谁也不许进来。”   青楚去看九卿,九卿冲她点了点头。   钱夫人便微微一笑,握住九卿的手轻轻摩挲起来。像摸着一只宠物狗软绵绵的皮毛,满脸都是发自内心的宠爱和微笑。   九卿立刻毛骨悚然,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慢慢坐直了身体。   钱夫人意味深长地一笑,“不装了?”   九卿捋了捋鬓角,回给她一个同样的笑容,“没必要了。”   钱夫人伸出长长的指甲在炕几上画着圈,声音幽幽的,随着扑闪的烛光飘飘摇摇从她的口中溢了出来,“说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九卿把身后的迎枕往高立了立,开门见山说道,“我要五个庄子做陪嫁!”   钱夫人脸上一闪而过一丝讶异,她望着九卿的眼神突然深沉起来,细细端详了九卿半天,才笑微微地说道,“没想到你倒真的好手段。我防你防得这样紧,居然还是被你钻了空子。”她指的是九卿知道了她和方将军议婚这件事。   九卿也微微地笑,她随手摆弄着耳边掉下来的一绺头发,漫不经心地道,“娘亲倒是过奖了,女儿绝对没有你说的那般好手段。只不过机缘巧合,今天量完衣裳尺寸之后,让我参透了以前想不明白的许多事情。”她并没有把钱多金扯进来。   钱夫人对着烛光的那张菩萨脸,因为九卿咬音极重的“娘亲”两个字,阴晴不定地变了变。   “哦?你说说看?”钱夫人声音轻轻的,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九卿盘膝而坐。   “那天,娘亲你是不是跟嫂嫂说过要报答方家的话?”她的声音浅而软糯,轻若羽毛一样,仿佛重一点就怕吓醒了正在沉睡的婴儿似的。   钱夫人淡淡点头。   九卿对着烛光,悠悠然道,“那时娘亲是不是就开始想到把我往方家设计了?”   钱夫人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我那天还有点不太明白,父亲为何看见我们几个女儿就唉声叹气,满面愁容……”九卿眼神迷离,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开始拢头发,“今天我才想通。是不是父亲当天听到了方家请求赐婚的上书,他不好抉择了?”   她抬眼去看钱夫人。钱夫人也正定定望着她。   “也是,他欠着方家的人情。一家老小好几口人的性命是方老侯爷救的,如今人家儿子有难,他正是报恩的大好时候。”她善解人意,口齿清晰地说着,“即使方家不求皇上赐婚,只要他们有冲喜的打算,父亲也打算牺牲一个女儿去成全他知恩图报的美名吧?”   钱夫人脸上露出一片讶然。   九卿接着道,“只是却有一样出乎了父亲大人的预料。”她顿了一顿,眼中浮出一抹讥讽来,“他原本是打算把三姐嫁给那个不知死活的方将军,好捞个诰命当当……可是,当他听到钱多金的一番话后,他又改变了主意……”   钱夫人眉头轻轻耸动,看着九卿的目光不觉又深沉了一分。   九卿笑道,“这也就让你的计划出现了一个事半功倍的转机。我说的对不对,娘亲?”她笑语晏晏,“你原本是想让媒人去方家给他们露个口风,说江侍郎为了报恩,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方将军做妾,用自己的女儿来给方将军冲喜……没想到方家人却想左了你的意思,她们不知道受谁的撺掇,居然给皇上上了奏折,请求赐婚。”   钱夫人默默听着,皱紧的眉头里,泄漏了她对九卿所说之话的认同。   “于是江老爷就有了那一日的纠结。他想把嫡女嫁给那个方将军,又怕他活不过来,女儿刚一过门就要成为寡妇。”九卿摆弄着自己的指甲,闲闲的,像讲故事似的说着,“但是我朝规制,皇上赐婚,哪有不给嫡女的?所以,他当时虽然纠结,却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决定把三姐嫁给方将军……却不料钱多金的一番话,又让他改变了主意。”   “哦?你倒说说,多金他都说了些什么?”钱夫人忍不住问。   九卿抬起头来,眼中的冷茫一闪而过,她清冷着声音说道,“他的原话我猜不出来,但是意思我可以肯定,那个方将军,有可能是活不过来了。”她一五一十地给钱夫人分析,“那日朱将军说的是那么一番话,而钱多金带回来的却是另外一种消息……两人的说法大相径庭,这其中的曲折,也就让你们推算出了另外一种结果。这种结果,有可能这个方将军的最后,落得的下场还不如死了的结果好。”   钱夫人愕然,眼底散发出来的烁烁光华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九卿不为所动,手指捻着头发继续道,“所以父亲改变了主意,他不能拿着自己的嫡亲女儿冒险……而这也正合了你的心意,于是你们便一同商量了一个针对我的办法……”   她话未完钱夫人就长叹了一声,“可惜啊!你却是那个女人生出来的,要不然……”说到这里陡觉自己失言,又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九卿紧紧逼视着她,声音冷如冰霜地问道,“我的生身母亲到底与你有什么仇?”   钱夫人抿唇不语,回视她的眼神也是冷如冰雪,半天,才咬牙对她说道,“好,我答应给你五个庄子!”却绝口不提她和江九卿母亲的过结。   说完起身就走。   九卿对着她的背影沉沉地道,“明天我就要地契。”   钱夫人倏然回头,看向她的目光像要吃人一样。   九卿却闲闲笑道,“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明天圣旨就该到了吧?”她看着钱夫人,眼里的光华如水晶一般透彻明亮,“如果我明天一早见不到地契,那么对不起,也许跟着你们接圣旨的就是一具死尸!”她望着钱夫人的眼神坚定如冰,丝毫不让。   “好!”钱夫人咬牙切齿地回答,转过身气冲冲往外走去。   刚打开帘子,就见乔储医背着医箱在王嬷嬷的引领下朝暖阁里走来。钱夫人挥了挥手,对着王嬷嬷冷脸道,“你陪着乔储医进去看吧,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乔储医和王嬷嬷愣愣地看着她,她头也不回,一阵风似的走了。   17   17、接旨 ...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按照大夏皇朝的习俗,这一天是迎接洁神的日子,俗语谓之为请洁。早晨起来,江府里就各房各院开始各自为政地忙碌起来,一片喧哗繁忙的景象。   九卿也不例外,她亲自督促着王嫂子和绣缘几个小丫头给自己扫房。东西摆了一地,由暖阁开始打扫。大到上面的承尘,小到床底下靠墙的死角旮旯,一个都不曾放过……   她需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平复一下烦乱的心情。   时间在忙碌中一点一点过去,眼看着一间屋子即将完工,九卿交代了小丫头几句,一个人走到外间准备去透口气。   青楚正在西间帮她整理四季箱子,王嫂子被厨房的婆子叫出去说话还没有回来。九卿就扒在门口掀着帘子跟青楚说话。   “小姐……”青楚一边整理着夏季的衣裳一边跟她搭讪,“你说这夏天的衣裳要是没有这么多的罗索就好了。”她指的是裙子里边又多出来的那一圈蔽膝一样的围边。   九卿就笑,“纱也透明,罗也轻薄,里面再不搁厚一点的东西撑着,那岂不……”   谁知一句话没说完,那边屋里忽然起了骚动。   好像是那个叫兜儿的小丫头发出的一声惊叫,不知她发现了什么,声音凄厉而恐怖。   九卿吓了一跳,拔起腿来就往暖阁里跑。   进到屋里时只见兜儿正指着床底下的一个物件,面如土色跟其他人说着什么。其余几个小丫头成半扇形围拢在一起,都捂住嘴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怎么回事?”九卿顺着几人的目光向床下看去。   兜儿脸色惨白,指着床围里露出的一小截白色东西磕磕巴巴地道,“小姐,您看……这……这是什么?”她的唇苍白无色,哆哆嗦嗦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九卿讶异,犹疑地看了几人一眼,俯身捡起了那东西拿在手中仔细观看。   原来是一只白绫子缝制的头脚齐全的布娃娃。   看背面还胖胖的有点像现代的毛熊玩具。   九卿不由轻笑出声,她轻巧地把娃娃翻过身来,口中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一只……”却在看清那娃娃的正面时,一下子目瞪口呆了。   只见娃娃的腹部密密麻麻扎满了一圈亮银色的针……扁圆的脸上还用朱砂写了江九卿三个红字。   九卿脑子哄地一声响了起来……是巫蛊!   她定定地看着娃娃回不过神来。   “小姐,快把它扔了!”不知何时,青楚已经进了屋,她望着九卿手中的娃娃,脸色骤变,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凄厉。   九卿顿时醒转,如被马蜂蜇了一般,疾速把布娃娃甩了出去。   围着的小丫头呼啦一声,惊呼着立刻四散奔逃。像躲瘟疫一样闪开了布娃娃飞过的路线。   青楚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九卿的面前,一把捞起了她的手,“小姐,你没事吧?”她眼中露着从未见过的惶急,用力吹着九卿的手心,仿佛如此就能把她手掌上沾着的晦气吹没似的。   “没事。”九卿甩甩手,不以为然地回答她。   青楚却满脸的担心,期期艾艾叫了一声,“小姐。”   九卿闭上眼睛按住胸口,慢慢吁出一口气,把见到布娃娃时的震惊缓缓掩了下去。   睁开眼睛之后,她若无其事地对着众人笑了一笑。口中戏谑道,“没想到,古代的巫蛊原来是这样的。”她的神态里已经是一派山平水静。   几个小丫头惊惧地看着她,像见到怪物一样,脸上露出深深的不解。   ——面对着这么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魑魅东西,她却这么一小会就适应了,还如此的安然若素。   有的小丫头眼里就露出了即惊讶又佩服的神色。   九卿笑着拾起布娃娃,安慰她们,“没事了,你们接着干你们的活,我去把它扔出去。”   小丫头们怔了一下,立刻一哄而散,各自朝着自己未干完的活计跑去。   只有兜儿,仿佛中了定身咒一样,站在那里纹丝不动,面现死灰地看着九卿。   是刚才的骤然发现把她吓坏了吧?九卿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指着南面的临窗大炕,随意地吩咐她,“你去那炕上把席子揭下来,拿笤帚把那底下的毡屑好好扫扫。”她给她安排了新的活计,让她远离这处给她留下阴影的‘恐怖’之地。   炕上常年铺子羊毛毡子,每日的起卧碾压,有不少碎毡屑都顺着席缝钻进炕里……用笤帚一扫,便毛屑纷飞,呛人口鼻。其实这是一项最苦最累最脏的活。   兜儿如听了轮音圣语一般,答应一声,欢天喜地去了。   青楚看着九卿,满脸的不赞同,她冲着九卿手里的布娃娃努了努嘴,“小姐,这东西,还是奴婢找簸箕撮着去丢吧,你千万不要再碰它了。”她说着,顺手就抄起身边兜儿留下来的簸箕,对着布娃娃伸了过去。   九卿却把布娃娃背在身后,对她眨着眼睛笑。青楚大急,转到她的身后就要去抢。   正不可开交之时,就听门外王嫂子粗门大嗓的声音传来,“小姐,江大总管在门外说要见您。”紧接着又听她解释,“奴才倒不出手来,无法开门,只能在门外禀报一声,小姐勿怪。”   这一声比方才的声音还大,仿佛是专门说给外面的江大总管听的。   九卿便拉着青楚的手往外面走,青楚手里依然紧捏着簸箕,边走便嘟哝九卿,“小姐,你还是把这个东西给奴婢,让奴婢藏起来吧——别让江大总管看见了。不然的话,被大老爷大夫人知道,不知道又要派小姐个什么不是,生出不少事端来……”   九卿不理不睬,只顾拉着她往门外走。   站在门外的王嫂子恍惚听到了几句,门刚一打开,还没看清是谁,她就笑着打趣青楚,“怎么,小姐又有什么事惹你生气了?整日絮絮叨叨的,你都快成了小姐的管家嬷嬷了。”   话说完,发现率先走出来的是九卿,她立刻便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了两声。   她手里端着一只二号的铁灰色泥盆,上面盖子秫秸杆的盖帘,两手冻得通红,却仍然神采奕奕地站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九卿一时来了兴致,把手里紧紧攥着的布娃娃递到王嫂子的面前,左右翻转着给她看,“王嫂子,你看看这个东西你认识不?”   她满脸都是新奇好玩的样子。   站在大门口的褐衣老者就好奇地朝这面张望过来。   王嫂子一看娃娃大吃一惊,端着泥盆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她攥紧着盖着盖帘的盆沿,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显然也被这个东西吓着了。   九卿就抿嘴唇笑,眼睛斜瞥着渐走渐近的江总管。   江总管疾走几步上前给她见礼,九卿又把娃娃往他的眼前推进一分,指着娃娃脸上的三个朱砂红字问江总管,“大总管,您看,这几个字写的是什么?”   江总管一见之下到抽了一口凉气,他仔细端详了娃娃一会,眯着眼睛回答九卿,“五小姐,这几个字写的有些模糊,恕老奴眼拙,老奴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九卿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刺目的银针在太阳光底下反射着一道一道的银茫,在江总管布满皱纹的脸上交相辉映,那些银光随着九卿的手来回在他脸上动荡着,宛如一条银色不规则的渔网把他的脸及身子一起罩住。   九卿狠狠咬了咬牙。   青楚在后面悄悄地扯她的衣襟,示意她把娃娃收回来。   王嫂子却是心直口快,她换了个姿势,把盆底担在肚子上,大咧咧地问江总管,“江大总管,您倒是再好好看看清楚,完了好告诉咱们,也让咱们心里有个数。这到底写的是谁的名字呀?”她把身子往前挪了挪,隔着大盆向江总管凑过头去。   江总管的眼睛倏地睁开,面沉似水,冷冷地朝王嫂子看了一眼。   王嫂子哆嗦了一下,讪讪地缩回脖子,呐呐着对江总管解释,“俺们不是……不识字么。”话里已经全无底气。   九卿在一边冷眼旁观,江总管忽然抬起头来,对她笑道,“五小姐,这件腌臜物,可否容老奴来处理?”他的语气咄咄逼人,完全一副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样子。   九卿却灿然一笑,答非所问地转移了话题,“不知江总管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毫不客气地把他的问话给堵了回去。   江总管脸色一变,敛眉笑着答道,“五小姐,可否请借一步说话?”   九卿心如明镜,笑道,“哎呀,倒是我失礼了。江总管那么繁忙的人,到了我门口我却忘了让您老人家进屋坐坐。真是大不敬,恕罪恕罪。”   口中说着,脚上却没动地方。   屋子里一帮丫头打扫房子,哪一处也不是说事的地方。她朝王嫂子努了努嘴,“王嫂子,把你的屋子腾出来给我们待客用用。”   王嫂子笑道,“我那屋里现时没人,正空着呢。这不,刚发好的一盆面也被我端出来了……哎呀!”刚说至此,她忽然想起事来似的,‘哎呀’一声,抬起腿来就走,“我倒忘了,这面冻了可就包不成豆包了……”话未完,人已一阵风似的没了踪影。   江总管冲着她身影消失的房檐头处皱了皱眉。九卿看的清楚,却视而不见,她回头吩咐青楚,“你去厨房里提一壶热水来,给江总管沏一壶滚烫的茶,好让他老人家去去寒气。”说着又歉意地瞅着江总管,向他打了个请的手势,“江总管,这边请。”然后率先往王嫂子住的西厢房走去。   青楚沏好茶退出去,江总管就由怀里掏出一叠泛黄的陈年羊皮纸,郑重地推到九卿的面前,“五小姐你看看,这是五座庄子的地契。”说完垂下眼睑,端起茶盅开始吃茶。脸上平平淡淡的,看不出一点的神色变化。   九卿打开地契,一张一张迅速浏览了一遍:有两个梁河的庄子,里面有五百亩地和两座小山。有一个玉梁山北的沙地庄子,只有二百亩地。再有就是琼州的两个庄子,大的有四百亩,小的有一百六十亩。   每一张地契上都盖子官府的鲜红官印。   九卿看了不由冷笑,她又把地契推给江总管。江总管诧异,抬起头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九卿淡淡道,“这几个庄子的好还,想来没有人比江总管你更清楚。不过……”她抬手打断江总管张口欲言的话语,“我想要的却是京郊附近的庄子,不知江总管你能不能给大夫人捎个话。”   她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直直盯视着江总管。   话不用明说,各人心里都有个斤两。   钱夫人给她的庄子,肯定是江家所有庄子里收成最不好的。   江总管沉吟不语。九卿又闲闲地摆弄起手里的布娃娃来。她把一圈圈的银针拔起再一根根插上,尖尖的指甲不停地围着银针插在肚腹之上的生辰八字划圈。江总管的眼睛便随着她的手指一圈一圈转。   九卿突然停下手指,把娃娃递到江总管的眼皮子底下,指着那三个鲜红的名字,一字一字轻声念到,“江?九?卿……”字字清晰,韵味悠长。   江总管的脸色就是一白,看她的眼神里带上了无比的凝重。   “呵呵,别人都以为我不识字……”九卿轻声笑着,仿佛是自言自语,“有谁知道,我无聊地打发时光时,最最喜欢的就是缠着三姑教给我认字。”她把三姑诌了出来,给她能够识文断字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反正三姑已经不在府里。他们也不会为了如此小事去找三姑追根问底。   江总管目露疑惑,九卿挡住他那只试探着抓向布娃娃的手,灿笑着道,“如果娘亲能满足我的要求,我就把这个东西交予江总管处理。你说咱们这个买卖可做不可做?江总管?”   她把话说的云淡风轻,江总管却分明在里面听出了别的韵味。   “怎么?小姐你是打算……?”他抽回手,重新端起茶盅,试探着问九卿。   九卿咯咯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很喜欢这个娃娃,想着把它也带到将军府去。一个人烦闷的时候,好拿出来玩玩。”   江总管脸色顿时灰败下来。玩玩?拿着巫咒布偶随意在人前耍玩?这不就等于诏告世人,她在江府里受得是什么样的待遇吗?   这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被人知道了,不但侍郎老爷的名誉扫地,如果被有心人利用,那么朝廷一旦追究起来,也会给老爷带来不小的麻烦。   其实这件事他心知肚明,后果很严重!   江总管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冷汗淋淋。他起身对九卿拱了拱手,“五小姐您稍等,待我去回过老爷夫人就来。”   九卿微笑点头,江总管擦着额头,夹尾而去。   青楚进屋给她换了新茶,九卿刚端起来,就听外面有咕咚咕咚的脚步声传来。   “怎么回事?”她放下茶盅,站起身来隔着青楚的肩膀往外瞭望。   青楚过去打开门,外面传来一个婆子慌慌张张的声音,“五小姐……快请五小姐,来……来……”她连说带喘,一句主要的话也没说出来。   九卿站在厢房的门口,沉声问她,“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那婆子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是九卿,她转过身来,小跑到九卿身旁,喘息几声,结结巴巴说道,“来……来圣旨了,太太请小姐快去……快去接圣旨。”   一边说一边抹汗,一脸的焦急紧张之色。   九卿挑了挑眉。那婆子又急忙递上手里的一个包袱,低下头悄声对九卿说道,“太太让五小姐换上这一身吉服。”   17、接旨 ...   这就是出席正式场合应穿的礼服吧。九卿思忖着,接过包袱转身进了厢房。   穿好衣裳出来时,正房里干活的小丫头已经慌慌张张站了一门口。看到九卿,一个个脸上即带着兴奋,又透着拘谨。想来她们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接圣旨的场面。   九卿冲她们招招手,“你们想去就跟着去吧。”小丫头们顿时欢天喜地,欢呼一声,叽叽喳喳跟在九卿身后簇拥着她朝外面走去。   “你们要疯了是不是!”随后赶来的王嫂子对着喜笑颜开的小丫头们大声地呵斥,“一个个就知道疯玩,人都走了,谁在这里看院子?”她横眉立目地瞅着小丫头,脸上却带着掩也掩不住的喜色。   兜儿便拢了一个小丫头的手在胳膊上挎着,笑着回应王嫂子,“我们这不是忖度着有王嫂子您在呢吗?您这么能干……”她一脸的谄笑,毫不吝惜地往王嫂子头上戴着高帽。   小丫头们很识机地连声附和,“是啊是啊……没有比咱王嫂子更能干的人了……”满院子里都是一片的莺声燕语。九卿就趁着这忙乱的空把布娃娃塞进青楚的衣袖里,低声叮嘱她,“你先替我拿着,记着拿好,千万别丢了。”   青楚吓了一跳,摸着那只娃娃一张俏脸立刻变得苍白。九卿在乱哄哄的声音当中安慰她,“没事,你看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么……”说完还冲她眨了眨眼睛,抖着肩膀俏皮地笑了笑。   她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有如温暖的羊脂玉一般,在寒冷的空气里散射出柔和的光芒,青楚的心便在这一笑之中渐渐安定下来。   “小……小姐……”那个报信的婆子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见九卿的脚步越来越慢,她无计可施,只得带着哭音哀求,“您就可怜可怜老奴吧……那仪门里的香案已经摆好了,就等着您……您去接旨了。”   下面的话不言自明,去晚了,老奴就要挨罚了。   九卿咬了咬牙,不去看她的脸色,索性坐在荷花池旁的太湖石上,吩咐青楚和一众小丫头,“我累了,你们轮流着给我捶捶腿……好让我走的快点,没准在那传旨的公公发怒前,我能及时地赶到。”   小丫头们脆声答应,有两个立时蹲在她的身前,抡起粉拳在她的腿上轻轻捶打起来。   婆子便扑通跪了下去,磕着头哀求九卿,“请小姐恕罪,婆子不会说话,还请小姐不要跟老奴这个粗人一般见识……”   九卿错开目光,掩下眼底的那抹歉意,东瞄西瞄地往园子里随处乱看。远远地看到江总管的身影出现在角门,她便朝青楚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来大大伸了个懒腰,看也不看众人一眼顾自朝江总管迎去。   这边青楚摸出几个铜板,塞到婆子的手里,扶着她起来,又替九卿给她道歉,“您别这么样……小姐也是没见过这样的世面,她其实是心里害怕,才不想这么快的过去……”   婆子抹着眼角,和众人一起朝九卿看去。只见她正跟江总管叨咕着什么,俄顷,又见她从江总管手里接过一卷东西,她打开看了看,点了点头,然后冲着这边的几人招手。   青楚便低声地附在婆子耳边说道,“小姐这是被江总管说服了,招呼咱们快点走呢。”   婆子一听大喜,顿时眉开眼笑,她也顾不得看青楚塞给她的是什么东西,一把又把它塞回到青楚的手里,迈开大步蹭蹭就朝九卿追了过去。   18   18、解释 ...   九卿接完旨,一切都尘埃落定,她的心反而踏实下来。   成亲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四,由于方将军是特殊情况,一切都酌情从简。   钱夫人对二十四这个数字很不满,无奈方家是请钦天监查的日子,又有皇上的旨意,她不敢违抗,只得暗中派人请了虚清庵的慧灵师太前来,把成亲日子又让她推算一番。在慧灵师太的再三保证之下,说这一天是冲喜成亲的大好日子,于女方家里绝对没有什么妨害,她才把一颗心放进肚里。   腊月二十一,江府里两个出嫁的姑奶奶先后回到府里,准备给九卿送嫁。   她们一个是钱夫人正室所出的嫡女江元秀,一个是二姨娘刘素锦所生的庶女江三湘,她也是江十一的亲姐姐。   未时正,二人相携来到九卿院里,同她寒暄几句离别之情,又关心地问她成亲的物品备的怎么样了,够不够用,用不用她们帮忙等等……九卿一一回答并谢过她们的好意之后,她们就以九卿事忙,不便过多打扰她为由,一起告辞离去。   江元秀和江三湘离去之后,不过小半个时辰,又有江元庆兄弟过来看望九卿。   大夏朝的风俗,女子出嫁前两日,不管家里的兄弟还是叔伯,都可以到女子的闺阁走动叙旧。或是殷殷叮嘱,或是为增进感情,只要是本家至亲,都可以不受避忌。   九卿的院里一时间宾客盈门,你来他往。这样的盛况,可以说是十几年里她这小小的一席之地从未有过的。   这是青楚的原话。   江元庆今天穿了一件家常的群青色云纹青竹缂丝袍,头上戴着羊脂玉束发冠,金簪别顶,额结双珠,一身的淡然飘尘之色,使他看起来更加的清矍俊朗,玉树临风。   江元丰则是一件大红遍地金的彩绘缂丝百花袍,外罩琉璃绀色蟒缎缀金裘的鹤氅,足蹬貂鼠脑袋饰面的小朝靴,腰束镶金嵌珠宝玉带,整个人看起来金碧辉煌,满身的喜庆。   九卿亲自奉茶招待了他们。   江元庆身姿如松,端坐在椅子上着眼打量九卿的闺房暖阁。江元丰却一副大孩子模样,他刚坐下就拿出一对赤金的镯子,上面有宝石琳琅镶嵌,举着送到九卿的面前,笑嘻嘻道,“妹妹过两日就要大喜,当哥哥的没有太珍贵的东西相赠,只有这对还算拿得出手的稀罕物,是由海外回来的船上淘换来的,妹妹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玩吧。”   他说的豪爽大度,很有点哥俩好的味道。   江元庆就瞪了他一眼,放下茶盅由怀里掏出一只碧玉的观音挂坠,上面结着锦线的丝绦,他双手捧着送到九卿身边的桌子上,“妹妹……”   他艰涩地开口,“为兄的也不知道送给你什么东西好,这是我求卧佛寺的法钵师傅开了光的挂件,妹妹若不嫌弃,就常常戴在身上,让它保佑你的平安吧。”   他这是在为自己父母的所作所为在向她赔罪?   九卿微笑着道谢,她微微垂着眼睑,并不去揣摩他的眼神他的声音。   过去的江九卿已经死了,所有的一切都与现在的她无关。   青楚在外面隔着帘子禀报,“小姐,钱少爷在门外求见。”   九卿蹭地站起来。钱多金!他来干什么?   她的心里止不住地开始小小的沸腾。   江元丰却喜笑颜开,拍着手迎了出去。   既然来了,就是客。出于礼貌,九卿硬着头皮吩咐青楚,“请表兄进来吧。”   她不说请,江元丰也会把人带进来的。   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当着江府未来两个主人的面,哪有她说“不”的权利。   外面已经传来江元丰和钱多金的嬉笑声。九卿抬眼往外观望,就听坐在对面的江元庆小声地说了一句,“妹妹,你受委屈了。”声音细如蚊蚋。   九卿讶异地看向他,他已低眉敛目,又端凝如松地正襟危坐了。仿佛刚才的话,不是出自他的口中,而是九卿的一个错觉似的。   帘子打开,江元丰拉着钱多金迈进屋里,钱多金刚叫了声,“表哥,妹妹。”那边江元丰就打断他的话,大声嚷嚷道,“表哥,快说,你今日来是给妹妹送什么贵重礼物的?”他把贵重两个字咬音极响,生怕他听不出来似的,还在这两个字中间顿了一顿,以显其与众不同。   ——就像个大孩子一样,活泼跳脱,任意而随性。   九卿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心里的阴霾顿时削减不少。   她起身淡淡地迎接钱多金,对他行了一礼,又请他往江元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钱多金脸色微红,看着九卿的目光闪烁不定,带着大大的不自然。   江元庆疑惑地看向他。   九卿云淡风轻地对钱多金一笑,亲手为他倒了盏茶,客气地递到他的面前,“钱表哥百忙之中,不忘抽身来看九卿,九卿很是感激不尽。”语气浅淡而疏离,很有一种应付差事的架势。   钱多金连忙接过茶盅,目光在九卿脸上一闪而过,口中也是客气地回应九卿,“妹妹太客套了。”笑容僵硬,嘴角扬着极不自然的弧度。   两人脸上仿佛都带着虚假的面具。   气氛便在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客气礼让中诡异起来。   江元庆看着二人异常的客气寒暄不由轻皱眉头。   江元丰神经大条,并没有感觉出屋中气场的不同,他站在钱多金右侧,猛地朝他肩头擂了一拳,笑着嚷道,“带的什么礼物,快拿出来,好让我们开开眼界。”他说着就伸手毫不客气向钱多金的怀里摸去。   钱多金一时不查,手中的茶随着他肩膀的抖动洒了出来,落在桌面又澎出几点水花,溅得两人的衣襟都沾染上了一些。   江元庆重重咳了一声,冲着江元丰连使眼色。   江元丰莫名所以,不明所谓摇了摇头。   九卿连忙拿了自己的帕子去擦茶水。   钱多金便不知所措抬起沾了茶水的袖子,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时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   江元丰睒了睒眼,还是没有看出什么门道,于是再接着纠缠钱多金,拉着他给九卿让出更多的地方来,上下其手往他怀里和袖中一同摸去,“快拿出来,让我先看,倘或是什么小家子气的东西,你干脆回去换了再来。”   钱多金无可奈何,拨开他的手,由怀里摸出一只紫玉貔貅出来,“元丰,你帮我鉴定一下,这是不是纯种的南阳玉。”他把貔貅小心地放到江元丰的手上,又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江元丰便喜滋滋地走了。   江元丰一走,屋里的气氛似乎变的更加沉闷了。   钱多金眼神不时向江元庆看去。   江元庆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身姿挺秀,根本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对他的暗示毫无所觉,   钱多金又接连咳嗽几声,江元庆垂下眼帘,端起茶盅凑在唇下抿了一口,慢声慢语说道,“留下你一人在妹妹闺阁里,有损妹妹清誉。”话虽不多,却给了他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钱多金立时尴尬地捂唇假咳。   九卿眼含微笑,瞅着钱多金道,“钱少爷,不知阁下有什么话要说?”   由刚才一进门的表兄变成了现在的钱少爷,语气里颇有几分戏谑的意思,却带着疏离。   钱多金面色大赧,他盯着茶盅呐呐地开口,“妹妹……那日……是我的不对……”眼神在茶盅上游移,却不敢抬起头来看九卿一眼。   九卿“嗤”地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把茶盅淡淡地放在桌上,刚要说话,却被江元庆一声沉沉的喝问打断,“你对妹妹做了什么?”   他脸色铁青,攥着茶盅的手骨节泛白,大有一句不合就要把一盅茶水全都泼在钱多金脸上的架势。   九卿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江元庆这么迫人的气势。   空气中便透出了一种剑拔弩张的硝烟味道。   钱多金急急的对江元庆解释,“表哥,这是个误会,你千万别动怒。”他殷勤地起身给江元庆续了一盅茶,然后转过头来对九卿露出了一脸的苦笑,“妹妹,也许我说的你不相信,但是我可以对天发誓,肖嬷嬷那天所说的真的不是我的本意……”语气中颇有点期期艾艾的味道。   九卿脸上静如湖水,淡淡地看着他默然不语。   伤害既然已经造成了,过后再来弥补还有什么意义?   钱多金又道,“妹妹,你要相信我,真的,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心想帮着妹妹逃出去,所以才情急之下找了肖嬷嬷……”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终于在九卿冷冷的目光中,住口不语。   “是吗?”九卿冷笑,“你不是说要养活我一辈子吗?”她把后面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   钱多金情急起身,“妹妹,这句话也许肖嬷嬷没有给你说清楚,”他一只手按在桌沿上,面色激动,“那一日,肖嬷嬷给我讲了那个‘怀璧其罪’的故事,我就……”   这是那日退还钱多金的那些贵重礼物,肖嬷嬷怕钱多金起疑去问钱夫人,从而牵扯出她和九卿的秘密来往,怕自己丢了差事,她朝九卿拿主意时九卿教给她说的。   “钱多金!”钱多金话没说完,江元庆已怒不可遏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你说要养活妹妹一辈子?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他一贯的温文荡然无存,额角处已经隐隐的青筋浮现。   钱多金挣扎着去掰他的手,口中急切地解释,“表哥,你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门口处传来江元丰冷冷的质问,几人转头去看他,不知何时,他已怒气冲冲站在那里。   钱多金面红耳赤,把目光投向九卿,“妹妹,我可以对你发毒誓,我钱多金若有……”   他一句话未完,忽听外面传来青楚拔高声音的说话声,“哎呦,大奶奶来了,您这怎么亲自过来了?这么金贵的身子,可别累着了。”   原来是是江元庆的妻子来了。   就听大奶奶笑道,“怎么就金贵了,这才刚两个多月。”   她们指的是她有身孕的事。   江元庆听了,急忙放了钱多金,疾步抢着往门外走去。   钱多金便揉着脖子长长出了一口气,当着江元丰的面,轻声对九卿道,“真的,妹妹,我可以冲着太阳对你发誓,”他抱拳对着窗外,郑重拜了一拜,“我钱多金若有亵渎妹妹之心,就让我不得好死!”   江元丰急忙上前拉了他的衣袖,“表哥,你怎么发这么重的誓?”   钱多金走南闯北地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一个“死”字。他今天如此表白自己,可见他……   江元丰便把哀求的目光转向九卿,“妹妹,你看……就原谅了表哥吧。”   九卿“嗤”地一笑,掩嘴道,“我又没说什么,他发不发誓的,与我何干?”她本来也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既然钱多金如此心诚,她也没必要死揪着不放。   何不作个顺水人情?   ——这也算一笑泯恩仇吧。   江元庆已经扶了大奶奶宋君慧进了暖阁。   她今日打扮的更显娇媚。外罩一领貂皮过腰小斗篷,底下是香草绿的暗纹绣竹折裥裙,头上戴着一顶水红羽纱镶白狐的昭君套,颈间围着一条油黄全尾的貂鼠大风领。行走间环佩昭然,流苏曳地,动作上如弱柳依依,娇花照水。   真像是画中走出来的古典美人一般。   九卿不由心里大大为她唱了个赞。   夫妻两个进来,屋里的几人先后上前见了礼。大奶奶便拉着九卿的手笑语晏晏地告罪,“妹妹请恕嫂嫂来的迟了。”其余的话并不多说,也不多做解释。   江元庆便在一旁替妻子解围,“她这几天身体不适,娘就让她在房里好好调养,不许她随意地出来走动。”   大奶奶笑道,“他们都拿我当小孩子似的,生怕我一不小心磕了碰了。限制的我哪也不能去,把我闷的……”她又捂嘴娇笑,“我这还是背着娘偷跑出来的呢。”话语里虽然埋怨,口气中却是盎然十足的炫耀。   “是啊,嫂嫂现在是非常时期……”九卿笑着把她让到炕上,为她倒了热茶递在手里。   又有婆子捧着食盒进来,走到大奶奶跟前把点心一碟一碟摆在炕几上,然后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江元庆上前把炕几小心翼翼往宋君慧跟前挪了挪,口中道,“别闪了腰。”   宋君慧满脸都是幸福的笑,捏起一块点心递在江元庆的嘴边,“你也吃一块?”声音甜腻腻的,仿佛冬日里那蓬蓬松松煞人口舌的棉花糖似的。   她眼中旁若无人,对地上或站或坐的那三个男女全然不去顾忌。   地上的两个男人不免露出一脸尴尬,九卿却若无其事,站在江元庆的座椅边闲闲地看着。   江元庆便清咳一声,皱着眉回到自己的座椅旁,脸色微红地坐下,低着头去摆弄桌上的茶盏。   他极尽努力地在掩饰自己的尴尬。   宋君慧对九卿挑了挑眉,捏起一块姜黄的松瓤鹅油卷递向她,“妹妹要不要也来一块尝尝?”   脸上却是一副怜悯般的施舍表情。   九卿抱臂退后,不卑不亢地回绝,“嫂嫂还是自己吃吧,这些孕妇的东西,我们吃不了。”说完回头撇向那两个偏头不自在躲避视线的男人。   江元庆极不自然地起身,看着大奶奶沉声说道,“咱们走吧,妹妹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忙。”   他的脸色红白交织,变幻不定。   大奶奶眼底闪过一抹得色,轻巧巧地起身,对着九卿甜甜地一笑,“妹妹请恕嫂嫂不能为你帮上什么忙……要不我把那送点心的婆   18、解释 ...   子留下来?”她征询九卿的意见。   九卿面容平静,她思忖着道,“倒是也行,我这正缺个上夜的婆子……这两天事多忙乱,怕丢了什么东西,我正寻思着向娘调一个婆子使两天……既然嫂嫂有你这句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宋君慧的脸色立刻白了。   但话已说出口,又不好收回来,只得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江元庆。   江元庆狠狠瞪了她一眼,强笑着对九卿道,“妹妹,一会我再给你派一个来吧。那婆子粗手笨脚的,干不了什么活儿。”   九卿便笑道,“不用她干活,只让她晚间看紧门户就行。”   江元丰却在一旁笑道,“妹妹,你有所不知,那不是什么婆子,她是嫂嫂身边的秋嬷嬷。”   江元庆立刻满脸通红,眼神飘忽着往窗前盯去。宋君慧把脸扭向门口,一张俏脸面沉如水。九卿一拍脑袋,恍然道,“看我这脑子笨的,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我还以为嫂嫂院子里连下人也穿的这么好呢……不瞒你们说,我还存了心思想要向嫂嫂讨教两招学习学习呢……”   钱多金终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江元丰也在一旁以袖捂嘴。   江元庆便拉了宋君慧的手,急急向九卿告辞,几乎是小跑着的落荒而逃。……   19   19、三姑 ...   钱多金笑的很殷勤,他把江元丰拉坐在椅子上,亲自为他换了一盏茶,谄媚地放到他的手里,眉眼弯弯看着他道,“元丰,我今天请你去全福斋吃酱子鸡……”语气里全是蛊惑的味道。   全福斋是京城里最大的酒楼,里面的八珍鸡是京城里的一道名菜,味浓醇正,吃了让人满口留香。有人喻之为绕舌三日而绵绵不觉,因此很是得一些达官贵人的青睐和赏识。   那里的席位是需要提前预定的。   江元丰听了脸上少了一道煞气,斜斜地看着钱多金问,“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钱多金急忙摇头,“没了,这回全没了。”   他刚才被江元丰逼着讲了请肖嬷嬷给九卿捎话的全部经过。这时还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他不由心里苦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九卿安安静静地坐着,突然问道,“那个方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端着茶盅细细地盯着钱多金的眼睛,“你跟我说说,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以前不闻不问是觉得与她毫无关系。如今却不同了,这个方将军即将成为她的夫婿。她不能就这么一无所知的嫁过去。   钱多金脸现难色,江元丰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不快说,把你知道的都原原本本地跟妹妹说出来!”他脸上出现了少有的一本正经,眼里的郁结之色清晰可见。   钱多金呷了一口茶,犹豫了半天,才艰难地开口,“这个方将军,在阵前失踪了……”   他挪了挪身子,转过脸来避开九卿的视线,把眼帘低低垂下,盯着脚尖前方的地上轻声说道,“他遭西蒙人伏击倒是真的。只不过受伤的却不是他本人……”   什么意思?九卿把耳朵直直竖了起来。   钱多金继续道,“将士们救回来的人,是一个小校。他当时穿着将军的铠甲,骑得又是将军的战马,胸部还中了箭……救人的人一时没有察觉,把他当作将军救了回来。直到随军医官为他疗伤,才发现了不对劲……可是阵前军中主帅失踪,是军中大忌,于是这件事就被副帅压了下来。只对外宣扬将军是重伤昏迷不醒,在城门挂起了免战牌……”   九卿只觉得一阵的头晕目眩。   屋里静的落针可闻,只有钱多金时断时续的声音沙沙响着。   阵前失帅,这意味着什么?   还有方将军蹊跷的失踪,这又该怎么解释?   “那么这方将军一直没有音讯吗?”这样想着,九卿不知不觉就问出了口。   “没有,”钱多金摇头,“我的把兄就是那军中的医官,他每天都给那个假将军请脉换药,并不曾在那主帅的房里看到过真的方将军。”他间接地把消息的来源告诉了九卿。   九卿脑中急速地飞转。   这事透着太多的蹊跷,而且太多的疑点——这个方将军,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意?临阵脱逃,他不可能。既然是凭着实力升上去的将军,骨子里必然有着军人特有的傲气,宁可马革裹尸,也不会阵前逃亡。被敌人俘虏?也不太像。如果那样,敌人早一鼓作气地攻城了,何必任由他们挂着免战牌在那里耗着,即费粮又耗人精力,而且又是大冷冬天的……作战讲究的就是激扬士气,有这么好的机会,西蒙人没有不利用的道理。   那么还有什么可能?   “他带了多少人去追的西蒙人?”九卿思忖着问。   “不知道,”钱多金摇头,“好像不多,只有一二百人吧?”他也不很确定。   毕竟是一个生意人,他对行军打仗的事也不是太懂。之所以得了这么个消息,还是源于他有个过命的把子兄弟。不然这么机密的军中大事,又怎会由他口中说出来?   九卿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于是转变了话题,“那么他们这么向朝廷谎报军情,就不怕那个方将军回不来,将来被朝廷知道了追究责任吗?”   “不会,”这回倒是江元丰说话了,“有假的方将军在那顶着,他们完全能对朝廷有所交代。真的方将军回来了,假的就可以功成身退。如果真的方将军万一回不来,那么假的还可以以死殉国……退一万步讲,即使假的不死,战争中死人多的是,他们完全可以找一具尸首,来冒充方将军……到那时,方将军因昏迷了这么多日子,形容枯槁,谁又能认得出来?”   他说的话完全有道理,九卿不住点头。   只要身材差不多就行,容貌上完全没有必要相像。   但是,还有层层的疑问没有解开。九卿起身重新给二人续了青楚又端上来的新茶,她接着问,“这个副元帅这么做又是为的什么?”她轻皱眉头,脸上露出了深深的不解。   这是个比较耐人寻味的问题,钱多金二人无法回答,一起摇头。   屋中又开始陷入短暂的安静。   九卿脑中想了无数种可能,把现代那些电视里看到的结果都挨个推测了一遍,她心里开始慢慢踏实下来。   只要受重伤频临垂死的不是方将军,那就证明事情还有转机,里面还藏着一定的变数。   ……方将军的离奇失踪,副元帅的隐瞒态度,假方将军的昏迷不醒……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说明,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她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江元丰却又慢条斯理地给她分析道,“……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不死大概也是被俘虏了……”   九卿的笑容立刻僵住。   江元丰看着九卿的目光渐渐变得沉重,“死了还好,还能受朝廷褒奖余荫家人,追封个谥号什么的。要是被俘……”他沉吟了一下,慢慢转着手中的茶盅,“不变节就会被扣于敌国中,永无回来之日……投降敌国下场就会更惨,圣旨一下,就会落得个满门抄斩……”   他忧心忡忡地看向九卿,“妹妹你今后……唉!”他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灭人志气的话终于还是抑制着没有说出口。不过后面的意思已不言自明。   九卿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从他的话里,她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无论这个方将军将来如何,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了。   方才暗中抱着的一丝侥幸又遽然地离她而去。   她实在无法适应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不管怎么说,等待着这个方将军的下场都将是死路一条。那么她还能好得到哪里去?   她轻轻的叹气,青楚在帘外向她禀道,“小姐,肖嬷嬷领着绣坊的人在外面侯您多时了。”   九卿一怔,扬声问道,“怎么不让她们进来?”她放下了手里的盅子。   青楚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肖嬷嬷说,既然两位少爷在屋里,她不便打扰……”又紧接着解释,“她们绣坊里的人,是来要小姐试衣裳的……”   言外之意,既然屋里有人,多有不便,就是进来也没法行事。   江元丰和钱多金尴尬对望一眼,趁机起身告辞。   肖嬷嬷领着那日的两个娘子进来,今日却又多了一个人。九卿不由朝跟在她们后面的妇人多看了一眼。   这妇人面皮白净,圆脸大眼,头覆一宽大额帕,齐眉把整个额头都严严实实盖住。而与她白净面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她的右眼尾至颊面和耳根处,竟然生着一块大大的褐色胎记——看着狰狞刺目,把她整张面孔的美感都破坏殆尽。   那妇人低垂着脸,仿佛不敢见人似的,随着两个娘子身后,唯唯诺诺给九卿行了个蹲礼。   九卿只觉得一种无由的奇怪袭上心头,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来。她再看了妇人两眼,也瞧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得放下狐疑,任由两个娘子给她试穿新衣。   俄顷,试衣完毕,肖嬷嬷给九卿打了个颜色,带着两个娘子退了下去。   那妇人在她们走尽之后,猛然抬起头来,低低叫了声,“小姐。”眼里的泪珠便再也止不住的纷飞落了下来。   九卿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两步,狐疑地看着妇人问,“我们……认识吗?”   妇人情绪激动,上前一把拉着九卿的手,哽咽着道,“我是三姑啊……”   九卿大惊,她急忙朝妇人脸上仔细打量,“你这是怎么了?”她慌慌张张地问。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在这个世上,三姑和青楚是和江九卿最亲近的两个人。她如今顶着江九卿的身体,内里却换了个人……青楚还好办,毕竟是小丫头,三言两语也许就把她糊弄过去。可三姑却是经历过人生许多年的人,尤其她又是江九卿的乳母,对九卿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如果她看出什么破绽,会不会……   九卿强抑下惊叫的冲动,情急之下,她把对付青楚的招数拿来故技重施,装作吃惊不小的样子惊惧地问三姑——听青楚无意中提到的话言话语,三姑脸上并没有什么青记。她选择了这个无伤大雅的话题,打算先把骤见三姑的措手不及含混过去。   三姑用手抚了抚脸,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来,“我想要见小姐……这府里的人又都认识我,没办法,只得听了肖嬷嬷的话,把脸染了一染。”她右眼角的泪痕已经把眼尾的青色弄花了一块,看着她皮肤上斑斑点点的污渍,九卿只觉得一股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   她轻轻地拉了三姑的手扶着她坐在椅子上,给她斟了盅茶放在跟前,又轻柔地道,“我很好,三姑不用惦记我。”她紧挨着三姑坐下,携了三姑的手紧紧握住,“三姑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她真心诚意的问三姑。   眼里的关切是情真意切的。   三姑擦着眼泪,脸上却露出蔚然的笑容,“我也很好,只是惦念小姐的紧。”她细细地打量着九卿的容颜,“小姐瘦了。”   九卿不由汗颜。三姑把她当孩子一样真心疼爱,不管怎么变,她也是三姑看着长大的江九卿。她就是有什么地方跟原来的江九卿大不相同,三姑即使看出端倪,也不会真的把她给出卖了吧?   她不由有点轻嗤自己的小人之心。   “小姐你受苦了……”三姑摸着九卿的脸,把声音压的低低的,“我怕你进了将军府,我们以后就再难见面了,我昨日苦苦求了肖嬷嬷一晚上……”她柔柔的说着,仿佛在跟自己的女儿话家常。   空气中却透着一种别样的悲伤。   九卿眼里含泪,一头扑在三姑的怀里,“三姑,你不用惦记我,我们就快熬出头了,我们就快过上好日子了,到时我把你接进庄子里,你在那里给我看家……那里也是你将来的家,还有青楚的家……”她眼泪如珍珠般双双对对滚落下来。   屋外传来肖嬷嬷的咳嗽声,“五小姐,你们捡紧要的说,咱们没法等得太久,用不了一会,那些丫头婆子就要过来了。”她把那些下人打发着去正院里搬箱笼去了。   九卿抹了抹眼泪,坐直身体,由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到三姑的手上,“三姑,你先拿着这个……”她跟三姑解释道,“将来你去方府见我的时候,门房如果不让你进门,你就给他们使点碎银子。”说着,脸上抑制不住浮上一抹大大的笑意。   几天来烦心的事情终于解决——正愁外面没有亲近的人可用,可巧三姑今日就登门过来看她了。   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她正在为她们的将来未雨绸缪,包括她的,青楚的,和三姑的。她们是这世上虽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人彼此相互依附的最亲近的人。   三姑愕然,看着银票愣了半晌,才急忙握着她的手推辞,“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攒这点钱不容易……以后进了将军府要用来打点下人的时候多着呢,你不能身上分文没有……”   九卿把银票硬塞进她的手中,笑着道,“三姑你不知道我发大财了,这点银子对我来说不值什么。你快拿着,以后我用你时候多了,你没钱打点门房,将来怎么进方府去听我的吩咐?”她把三姑的手紧紧攥住,拥着她往三姑的怀里推。   外面又传来肖嬷嬷的咳嗽声,“时候差不多了。”   九卿连声答应,“这就好了。”她冲三姑使眼色,“快点装起来。”又道,“等到接七换八的那一天,你在路上等我,咱们好好商量一下那几个庄子的事。”   三姑怔愣,“小姐你有庄子了?”   九卿得意一笑,昂起头道,“嗯,我的陪嫁,是五个!”   三姑大讶,她一把抓住九卿的手,急急地问,“小姐,大夫人怎么会给你这么多的陪嫁,你该不会的答应了她什么吧?”她眼里透出无比的忧虑和担心。   “你放心,”九卿反握住她的手,心里是满满的感动,“我什么也没答应,她既然让我嫁给一个不知死活的将军,我要她的这点东西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毫不避忌把自己跟钱夫人谈条件的事情告诉三姑。   三姑又惊又喜,眸子里有一层灼热的亮光溢出来,低下头忽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姐总算要熬出头了。”她的脸色立刻容光焕发起来,看着九卿的目光是说不出的激动和祥和。   九卿便趁机低声说道,“你先在外面帮我物色几个能干的人,待我选中之后,把他们放到庄子里去。”   三姑连声答应,转而又问,“那江府里的陪嫁之人……”   九卿嗤地一笑,“不管陪嫁的是谁,我都不用!”   三姑心领神会,站起身来,正好肖嬷嬷掀帘进来,神色焦急,她冲着九卿直打眼色。那两个娘子迅速地超过肖嬷嬷,一个上前抓了搭在衣架上的湘裙,一个到椅子上提了小袄,疾速地走到九卿身前,不由分说就往她的身上套。   九卿深知有变,也不多话,   19、三姑 ...   完全配合着两个娘子的动作,刚把儒袄长裙套在身上,就见帘子一掀,钱夫人雍容华贵地走了进来。   她后面跟着一大堆的丫鬟婆子。丫鬟们的身前,又簇拥着江元秀和江三湘。她们随着钱夫人走进屋里,那一帮的下人就都原地留在了暖阁的帘外。撂下来的帘缝里,九卿眼尖地发现一个火红的身影,混在一众的丫鬟婆子里,没有进来。   九卿却看清了她的脸,是江五阳!   20   20、快意 ...   钱夫人是一脸的笑意,进来就问,“怎么样?这些衣裳穿着还合身吧?”她在离门口最近的那张交椅上坐了下来。   江元秀打量着九卿的衣裳,文文静静地道,“我们听说绣坊里送来了衣裳,娘一听就忍不住了,非要这个时候就过来看一看。”她转过身站在钱夫人的右手旁。   江三湘站在江元秀旁边微微地笑,并不说话。   青楚随着她们几人身后进来的,她站在门帘内,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做错事情似的,偶尔抬头看九卿的目光歉意盈然。   她是在因为钱夫人的来到没有及时地通报而感到自责吧?九卿轻轻地叹气,主子的一言一行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做奴才的都得无所选择地全面执行,钱夫人既然不欲她通禀,她又怎么敢不遵从?   趁着她又一次抬头看过来时,九卿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   青楚脸上才出现一片轻松。   九卿给钱夫人见了礼,又依礼跟江元秀和江三湘打招呼。钱夫人微微颔首,那姐妹二人跟她微笑还礼,九卿便吩咐青楚,“快去重新换了水,给娘亲和姐姐上茶。”   青楚答应一声,依言而去。   钱夫人笑道,“这身衣裳倒是抢眼,红袄绿裙的,这是今年的新样子吗?”她转眼去看那两个娘子。   这时的她与那日晚间在九卿这里怒冲冲的样子判若两人,又恢复了一贯的慈眉善目。   叫金娥的娘子疾步向前,屈身答道,“是的,夫人。这是今冬由南方那边传过来的,据说涂州夏天的时候都风靡全城了……咱们绣坊掌柜的听了就托人买回来一件,这不又改进了一下……就是现在这个样式。”她上前帮九卿抻了抻裙幅,“您看,这撑开时的弧度,走起路来跟风拂柳似的,好看着呢,明春咱京城里肯定满街都时兴……”她一脸谄笑地对着钱夫人。   钱夫人被她的一番话说得心情愉悦,“倒是生的一张好嘴。”她满意地打量着九卿的裙子,眼里笑眯眯的,一副满意至极的样子。   九卿便趁机在钱夫人面前转了一圈,有如模特在舞台上施展造型一般,双臂抬起,造了个十足的伸展姿势,“好看吗,娘亲?”语音甜甜的,宛如小女儿在母亲面前撒娇一般。   钱夫人眼里就有一抹极光迅疾滑过。江元秀和江三湘却掩不住一脸的吃惊。   ——这个老实木讷的江九卿,平时傻兮兮的江九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俏皮了?   姐妹二人眼里同时滑过疑惑,互相对看了一眼。   就听外间传来一声冷冷的轻哼。   九卿愕然,往帘外看去。钱夫人沉声道,“五阳,你怎么还不进来?”   外面一片沉寂,钱夫人正待再次开口,江五慢腾腾掀帘走了进来。   她进屋先去看九卿。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像菜市场里挑选新鲜的蔬菜一般,目光轻蔑而挑剔。最后嘴角一撇,冷冷地道,“真俗!得了点便宜,就不知道姓啥了!”   终于还是忍不住往她的头上来踩了。她刚才的不进屋,就是怕和自己起冲突吧——毕竟自己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   九卿抬眉,面容平静的和她对视。   江五怒目圆睁,目光如冰刀一样打在九卿脸上,“怎么,有什么不服的,傻子?”她掸了掸自己的袖子,“你就是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充其量只是个寡妇而已!”   屋里顿时响起了阵阵抽气声。   九卿怒火中烧,她斜斜去瞅钱夫人,不怒反笑道,“是吗?看起来是我白费一片好心了。我看,不如我还是把这份荣耀还给某人吧。”   钱夫人面色一变,狠狠瞪了江五一眼。   江元秀的眼里却挂上一片冷然。   九卿弹了弹指甲,把十只殷虹的指甲翻转过来手心朝上在众人面前摆了一圈,最后面对着钱夫人,“娘亲你看,”她指着右手中指上泛青的内甲,“这是我特意为自己准备的一点美食,”她把中指缓缓地凑到自己的唇边,“准备一不顺心时就把它吃下去,以解心烦。”   她目光幽幽地望着钱夫人。   既然她现在只有这一个以死相胁的武器管用,她不妨把它利用个彻底。她相信钱夫人能听得懂她的话。   只不过她这也是一时情急生智,把指甲里方才沾的三姑脸上的颜料用上了。   钱夫人脸色立变,情不自禁地起身,急急对九卿道,“五儿不可!”   声音里即透着紧张,又带着担心。   九卿看着江五的脸上便浮出一抹寒冰般的凛然。   钱夫人狠狠剜了江五一眼,大声对她斥道,“还不出去!?   江五蠕了蠕唇,满面的绯色,梗起脖子和九卿对视,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钱夫人大急,暗中给江元秀递了个眼色。江元秀便过来拉江五的胳膊,“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一边说一边往外拖着江五走。   江五不甘,拧着立在原地不动,口中嚷道,“她就是个傻子,娘亲你为什么因为一个傻子就这么大声的呵斥我……”话里满满都是委屈。   钱夫人打断她的话,厉声喝道,“还不快把她拖出去!”   肖嬷嬷人老成精,见屋里的气氛不对,连忙给绣坊里的两个娘子打眼色,跟在扭着往外走的江元秀姐妹身后就要退出去。   江五依然挣扎着坚持,一步一步往后使劲,反着方向用力跟江元秀进行拉锯。肖嬷嬷便上前打算帮忙,却又怕惹毛了江五,自己受池鱼之殃。正在犹豫,又见三姑站在原地不动,根本没有要跟绣坊娘子出来的意思。   她一时情急,大声喊道,“还不出去!”   这一声却把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三姑的身上。肖嬷嬷暗自后悔,却为时已晚。只见江五忽然用力挣脱了江元秀的牵制,一个箭步冲到三姑的面前,扬手就是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三姑的脸上。   一声脆响惊住了屋里的众人,江五张口骂道,“什么污七八糟的东西,长得这副丑样也敢站在我们屋里听事?没的污浊了……”   她话未完却忽然住口不语,紧盯着自己的手心瞪着眼睛道,“这……这……”她把整个手掌转给钱夫人看。   掌面上一片乌黑!   九卿倒吸了一口凉气。完了!她的脑子开始哄哄作响。   钱夫人讶异了一下,仔细看了三姑两眼,目光忽然冷冷地盯向九卿,“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里透着冰锋一样的冷肃。她应该认出三姑来了。   九卿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回答。不成想话未说出口却被那面的肖嬷嬷急急地打断了,“太太,是老奴一时不查,带进来这么一个人!请太太恕罪……”她边说边跪了下去,重重地给钱夫人磕头,“老奴任凭太太责罚!”声音里带着惶急而又骇怕的颤抖。   空气静的鸦雀无声,整间屋里只听到肖嬷嬷砰砰的磕头声。   人们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了肖嬷嬷身上。   钱夫人冷气森然地居高临下看着肖嬷嬷,眼中一片冰寒。   江元秀看着肖嬷嬷眼里也是一片冷意。   江三湘目光平静,眼底如湖看不出什么悲喜来。她静静地拢袖而站,仿佛整个人已与空气融合在了一起。   江五却是一脸的得意,浑身上下都是一副志得意满,大松一口气的轻松样子。   九卿急急看向那两个娘子。两个娘子似乎也被这场所料不及的意外吓住,一个面色惨白,一个六神无主。   整个屋里,只有三姑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她静静地站着,如山岳一般不言不动。   九卿急得眼睛四处乱飘,忽然看见金娥无措的眼神向她看来,她急忙把垂在身侧的手指快速地摆了几下。金娥的目光便追着她的手指看了下去。九卿把手指圈回,又再伸直……先是一根,接着两根,然后三根,再继续四根,之后五根……她把眼睛死死盯在金娥的脸上。   真希望金娥能够看懂她的意思。孤注一掷之下,她只有把希望寄托在金娥的身上。   ——她不能因为自己,让肖嬷嬷落得个被卖的下场。   金娥的脸上先是疑惑,最后露出思考。九卿暗喜,她再把手指连翻了两番。   金娥一下子便一脸恍然,她顿了一顿,便紧挨在肖嬷嬷身后跪了下去,“夫人,”她谨慎地跟钱夫人解释,“这个妇人是我的一个旧识,我们今天在来府上的路上偶然碰到……她说要找个活干,我便顺口答应了她往我们绣坊给问问……”   她抬头看着钱夫人,“……她跟我们来到府上的门前,又一脸的艳羡说没看过官府里的贵人是怎么生活的,” 说着,心虚地低下头去,“我便一时起了炫耀之心,打算让她开开眼界,就……”她顿了一顿,回头去看那个一同来的绣坊娘子,“就不顾孙娘子的反对,让她冒充了我们绣坊里的人,把她私自带进贵府里面来了”她最后重重地磕下头去,“还请夫人大人大量地原谅小妇人则个。”   话说的字句清晰,而且符合逻辑。即把肖嬷嬷摘落出来了,又把绣坊的责任给推了,还把孙娘子给撇干净了,可谓面面俱到。九卿心里暗暗点头,真是个人才!   众人的目光便都一齐看向了那个脸色煞白的孙娘子。   “是不是这么回事?”钱夫人威严地问孙娘子。   “是……是的……夫人。”孙娘子连连点头,一脸的惶然之色。她应该是吓坏了。   钱夫人脸色便缓和下来,她淡淡地对肖嬷嬷和金娥道,“你们起来吧。”   肖嬷嬷抖抖索索地站起来,金娥却表现的不卑不亢,她起身退后一步站到孙娘子的跟前,低眉垂目地请示钱夫人,“请问夫人,我们可以走了吗?”   钱夫人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开口道,“可以,不过,你们得把她留下来。”她用手指着三姑。   金娥便是一怔,万万没想到钱夫人会提出这个要求。她不敢看肖嬷嬷,只得低着头暗自思忖,并不做声回答钱夫人的要求。   肖嬷嬷看着钱夫人的脸色,上前一把拉了金娥的手,“走吧,我们太太这是有事要问她,”她不敢说出三姑的名字来,只是用手指了指三姑,“我们江府素以宽待下人之贤名昭著世人,太太不会把她怎么样的,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金娥便忧心地朝三姑看去。三姑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她才一脸犹豫地跟在肖嬷嬷身后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呼吸声轻轻浅浅的,几不可闻。钱夫人重新坐回上,眼含厉茫地看向三姑,“你是黄三姑?”她虽用的是问话的口气,语气里却十分肯定。   三姑上前一步,在她对面几步远的地方昂首而站,“是的。”声音里无悲无喜,态度上不卑不亢。   “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对我娘亲如此说话!”   江五猛地跨前一步,扬起手来就要朝三姑脸上打去。   “住手!”九卿大喝,疾步上前架住江五的胳膊,她怒目对着江五森然冷笑,“别以为就你会打人!”说着,毫无征兆地,扬手就狠狠甩了江五一巴掌。   她想打江五太久了。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就干脆决绝到底。这个江府,从今以后再也不是她的龙潭虎穴。不如来个干脆,该报仇的时候就狠狠地报仇。   江五被九卿打的立时愣在,她捂着脸仿佛见鬼一样看着九卿,“你敢打我?”语气里完全都是不敢置信。   九卿扬眉,“怎么样?”她挥手又是一掌,打在江五另一面没被捂住的脸上,“我还敢打你第二次!”   清脆的响声传遍整个屋宇。   “住手!”这次是钱夫人断喝的声音,她抖手指着九卿,“你……你……”气得说不出话来。   九卿淡然地看着她,“四姐现在正在出疹子,而且你又没有立她为嫡女,这时再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她冷冷地回视着蠢蠢欲动的江元秀,口中继续对钱夫人道,“正如江五阳所说,我嫁过去就要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寡妇。除非你舍得你的女儿去守寡,让她把我替换下来,然后你们娘们才能快意恩仇……一起上来把我千刀万剐!否则……”她目光如冰地盯着钱夫人,“我赌你绝对没有胆子把江七贤换成我,敢明目张胆违抗圣意。”   她话语说的非常笃定。钱夫人脸色气得铁青,她咬着牙狠狠看着九卿,扶在椅子上的衣袖簌簌抖得如风中的秋叶。   江元秀却是眼中冒火,她挽着袖子走到九卿面前,“娘亲不敢打你,我却敢打你!”扬起手来就要朝九卿脸上打去。   江五吓了一跳,急忙拉住江元秀的手臂,口中急叫,“大姐,不可!”   “住手!”那面钱夫人又是一声断喝,她几乎气得肝疼。   这里三姑一个箭步上前,用身体把九卿挡在了身后,口中的大喝几乎和钱夫人的断喝一起发出,“你们要打就打我吧,小姐受你们的苦还不够!”   青楚也是落后一步跃到九卿的身侧,伸手把九卿护在身后,颤声说道,“你们打我吧,我来替小姐受罚!”虽是害怕,却也透着不容忽视的坚持。   九卿没想到最后拦下江元秀的人却是江五,她有点大出意外。她把三姑和青楚拉开来,一人站在自己的一侧,冷然地对钱夫人道,“你们要想这两天不出变故,最好谁也不要再在我的面前出现!”   钱夫人嘴唇乌青,没有说话。   江五气势萎顿,拉着江元秀一起退到了钱夫人的身旁。站在钱夫人身旁的江三湘便默默地退在了窗台底下。   “还有!”九卿看了三姑一眼,攥紧了她的手,硬梆梆对钱夫人道,“我的陪嫁嬷嬷,只能   20、快意 ...   是三姑一个人!”她又拉紧了青楚,“贴身丫头,必须得有青楚!”   通过今天这一闹,她不保证江氏母女不怀恨在心,把青楚刻意留在府里,以后加以折磨拿她出气。而三姑,今天只有这一个法子才能保她平安,不然的话,她一个江府的弃奴,钱夫人随便一个居心不轨的借口都可以要了她的命。   钱夫人定定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织成一束无形的火焰,乘着凉薄的空气,把每人的眼底都渲染上了一层绝然的红色。   终于,火焰消失,钱夫人嘴角渐渐露出微笑,她抓紧了身旁两个女儿的手,幽幽的对着九卿叹道,“你这可怜的孩子,再怎么对我不满,也不能拿自己的终身置气。嫁去方府,可是你对我先提出来的。为此,我还答应给你五个庄子作为补偿。如今你这一反过味来,可是已经晚了。”她瞅了眼站在窗台下的江三湘,“五阳的名额被你占去了,皇上已经下旨,咱们就是想再让五阳替回你,已是不能的了。”   江三湘低眉垂目,静悄悄地站着,把自己的气场敛的跟空气一样稀薄。   “……你有气往我们身上撒,这个我理解你。”钱夫人宠溺的对九卿笑着,又拉起女儿的手往外走,“咱们走吧,别在这给她当炮仗筒子了,她这是在恼我撵了三姑出去,在拿你们砸筏子呢。咱们还是躲着她点的好。”她又回头叫江三湘,“三湘,快跟上来,你不怕我们走了,她拿你当了出气筒子?”   她一行说一行走,江三湘几步到了门口为她们掀了帘子,屋外爬头跷影的小丫头便哄的散了,各自站去了自己的位置。   九卿不禁哑然失笑,她这一番驴唇不对马嘴、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感情是说给屋外那些人听的。   21   21、成亲 ...   三姑帮着九卿整理箱笼,新定制的衣衫只有春裳和冬装,加在一起不满两箱,旧裳更是少的可怜,拢共敛了一箱。看着填不满的箱子,三姑眼神黯淡下来,这几箱的东西,恐怕都不够那两位正主小姐十分之一的零头。想着,不由得就叹了口气。   日已薄暮,天色渐渐灰暗下来,九卿便催着三姑回家。毕竟家里人不知道三姑在这里留了下来,第一天,总要先回去跟家人打个招呼。   三姑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强笑着拉了九卿的手坐在箱笼旁的绣墩上,思忖半天,才试探着道,“不然,我用小姐你给的那些银子,在外面再给你订制几件冬衣?”   冬衣厚实,有的絮了棉花,装在箱子里占地方。用不了两件就能装满箱子,也省的看着这空出来大半的箱子看着寒酸。   九卿听完就明白了她的用意,笑道,“不用,这个问题我自有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三姑忙问。   九卿笑道,“让大老爷来出。”   “怎么?”三姑不解,疑惑地看着九卿,“大夫人已经给你做完衣裳了,她还会……”   “当然,”九卿眼里闪着狡黠,眸子里盛出一片的晶莹,她随手扯起一件夏天的旧衣,“他只要想博报恩的美名,就不会在细节上斤斤计较……”她把旧衣摊开,铺在膝盖上给三姑看,“你看,这么寒酸的衣裳,被别人看见,就是羞也把他羞死。”   手里的旧衣是一件嫩黄的府绸儒袄,衣襟和袖口已经洗的发白,被折叠出的褶印宽窄不一的在衣襟上交错纵横,看着就像秋天霜冻之后的白菜叶子。   这样的衣裳,在这府里也就只有小姐一个人才会穿吧?三姑心里微酸地想。   “可是,还有两天不到的时间,他们就是紧着订制……”三姑犹豫着道,“恐怕也来不及了。”   九卿一笑,把那件衣裳‘啪’地丢在箱里,“我又没说非要带衣裳,”她横嗔了三姑一眼,意味深长地对着她笑,“咱们多跟他要点料子……”   她眼睛眯得就像一只贪吃无厌的小猫,三姑看了不禁哑然失笑。   这样的小姐,才应该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比那些装傻的日子让人看着舒心多了。   九卿又瞅着几只都未曾填满的箱子,以手指着那只装着旧衣裳的,“把这些旧的衣裳全都扔出去,”又指着另几只空着的道,“连着那几只空着的箱子,全部让他拿锦缎来填充!”   三姑脸色渐渐凝重,“可钱夫人这关……”   “与她没有关系!”九卿打断她的话,漂亮的杏眼里射出一道冷芒,“她不是想用这些填不满的空箱子糊弄过去吗?咱们就偏不让她阴谋得逞!一会你出去的时候顺便去见见大老爷,你跟他说……”   她附在三姑的耳边,低低地说道,“就说为了彰显咱们对方府的赤诚之心,和皇上的厚爱,在成亲的那日,我要当着所有客人的面,打开嫁妆……”三姑吓了一跳,扭过头来看她,九卿拍了拍她的手,别有用心地笑道,“让人看看皇上的赐嫁,开开眼界,正好再捎带着给人看一下江府里的陪嫁……”她扬起眉梢,一脸都是得意的笑,“一来以显示皇恩的浩荡,证明皇帝对这桩婚事的重视,另一则也让人看看咱们江府是不是心甘情愿地嫁女儿……省的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以后拿此来说事。嘿嘿……”   三姑越听眼神越亮,“这能成吗?”她带着小小的紧张问九卿。   “当然。”九卿笃定地点头,“他若有什么犹豫,你只管跟他说,不管他同不同意,到时我都会那么做的……”反正已经撕破了脸,她不在乎再在江老爷这里猛敲一笔。   要恨,就让他们恨个彻底好了。   “那,我这就走……”三姑连连点头,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趁着晚膳之前,也许还能够赶得及见江老爷。   九卿忽然又想起一事,叫住三姑,“我给你的那五十两银票,你先拿出十五两,送给金娥……”三姑站住,九卿想了一想,又问,“你找得到金娥吗?”   这时候不宜再跟肖嬷嬷有任何联系,以防钱夫人对她起了疑心,派人在她家附近盯梢。   唯一的办法,只有让三姑去找金娥。   三姑犹疑,“小姐,你给金娥那么多的银子干什么?”又把银票拿出来数两张出来,捏在手里,其余的递给九卿,“这些银票你先拿着,等我用时再朝你要。”   她目光闪闪地看着九卿,等着她来回答前一个问题。   九卿把银票推还给她,“你拿着吧,以防万一。”犹豫一下,还是把上午跟金娥暗中交易的事说了出来。   三姑听得目瞪口呆。她对着金娥翻了三下手掌,就是答应了她十五两银子?   ……   腊月二十二这天,九卿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天。   到了二十三,江府里更是忙得人仰马翻——许多定制的东西都在这一天一齐送到了。   九卿的喜服也是在这一天送到的,她一早起来就被三姑抓着试了五六身的衣裳。紧接着,丫鬟婆子们开始伺候她香汤沐浴……然后就是全福的娘子为她梳头绞脸,上嫁妆,戴花冠……一直忙到了天色黧黑,至戌时,才算整装齐备。   新娘起轿的吉时定在亥时中。   亥初九卿就被接到了钱夫人的正院里。   宽大的正厅里人头攒动。她被三姑扶着给钱夫人见了礼,又一一向江府的本家长辈絮见行礼,又有平辈的嫂子跟她相见,互相还礼……一番寒暄忙碌下来,已经快到了上轿的吉时。   九卿便在李嬷嬷的安排下,稍作歇息。   江元秀、江三湘、江五江十一几人陪在她身边不时说着话,人人脸上都是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   看在外人的眼里倒是一副亲姐热妹的感人场面。   江七疹子没好,没有亲自到场,只是派了迎冬给她送来一对赤金镶珍珠的耳坠,聊表祝贺。   由于是冲喜,气氛并不见十分喜庆。在那些本家的叔伯亲戚里,九卿在她们的脸上看到了明显的同情之色。   离亥中还有一刻,钱夫人舍了那帮三姑六婆,来到九卿身边,像一位慈母一样拉着她的手徐徐谆告……眼角不时还闪现几点泪光。   直到迎亲的炮仗声响起她才眼中滴下泪来,抱着九卿依依不舍地话别。   九卿很配合地流了两滴眼泪,就有婆子送了离娘肉来塞进九卿的手里,过了一遍手后又把一大块腰条拿走。又有媳妇拿了镜子苹果让她抱在怀里……等等一系列俗规自不必提。   吉时一到,九卿被江元庆背着送上了花轿。   一路上仪仗开道,十里红妆。虽是半夜,却也有不少百姓沿街观看。   到了方府的石头狮子大门前,又有邻家小儿拦门,索要吉利钱。江府的仪宾便上前撒谷豆,口中高唱,“一撒麦子二撒料,三撒金子四撒银……”然后一阵哄抢。   接着九卿的轿帘被人掀开,有人依着媒仪的唱诺做着各种俗规的动作……昏昏沉沉中,九卿被人背上肩头,入大门,进仪门,沿着长长的红毯,直至喜堂。   人来人往中,九卿蒙着红盖头,看不清拉着自己拜堂的人是谁。在司仪的高声唱诺中,她就像木偶一样被人安排着做着各种各样陌生的动作。   偶尔的,只看见一双双穿着绣鞋、朝靴、毡履的脚,在自己咫尺仅见的地方来来去去……   一拜……二拜……三拜……   一切礼仪做完,被送入洞房之时,九卿已经累的睁不开眼。   从早晨起来到现在,她只吃了一小块酥酪,口水未沾,见了喜床,就再也挪不动地方,迷迷糊糊的合眼就要睡去。   更鼓四响,九卿的眼皮沉沉地黏在了一起。三姑拽了她几次,不见效果,在一旁急得直搓手。   “这可怎么是好,还没有人来揭盖头……青楚这小妮子也真是,到哪里去了,这时也不见过来……”三姑小声嘟哝着,她已经急得快要头顶冒烟了。   青楚因为避属相,拜堂之时就被人安排去了别处,九卿的近前如今只留下她一个人服侍。又遇上九卿这种情况,她这时急得有些六神无主。   朦朦胧胧中,九卿就听到吱呀的木门声响,然后就听到有女人的声音问三姑,“姐姐累坏了吧?”听着十分陌生。   又听三姑问道,“您是……”   九卿翻了个身,面朝墙里而卧。   喜烛的红光撒在墙上,把拔步床隔扇镂空雕饰的花纹一个一个变成墙上暗黑的阴影,斑斑驳驳的,给人一种无比诡异的感觉。   九卿惺了眼,神思在半梦半醒间游离。还有最后的一道仪式,她就可以彻彻底底地解放,能够安安心心睡上一觉了。   这个女人,难道她就是最后一道仪式的代表?   悉悉索索一阵衣裙响动之后,九卿的上方响起那个女人的声音,“我是来替相公揭盖头的。”果然不差。   她声音柔婉,带着一点绵糯,就仿佛三月里毛毛细雨,滋润人心却又带着一种轻轻浅浅的阴霾。   相公?九卿心里一惊,难道她是方将军的某一个妾?   “你是方将军的什么人?”三姑很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一个质点,客气地问道,“……为什么要称方将军为相公?”语气里明显带出了一丝戒备。   九卿全身的神经都绷紧起来。三姑的问话猛然提醒了她,这个时代里妾侍是不允许称呼自己的男人为相公的。   只听女人轻轻浅浅地说道,“妾身乃方将军的妻室,姓柳名泽娇……”声音不大,在铺满喜烛红光的新房里丝丝环绕。   妻室?柳泽娇?   宛如一滴水掉进了滚烫的油锅,嘭然炸响——九卿的心里顿时激起了一层剧烈的波浪。   方将军的妻室!他原来有妻室!   一时间她的心里五味俱杂……   圣旨里可没有提到她是到将军府做平妻的——如今他又冒出来个妻子,那自己算什么?   她心潮澎湃,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人剜出来般,不知道是疼痛,还是那种抽空了般的颤栗。   ——自己汲汲营营出了江府,本以为日子熬出头了,即使成了寡妇,也已经有了一片可以喘息的天地。没想到却是迎来了这么一个结果,这叫她情何以堪?   她成了堂而皇之介入别人家庭里的小三!!!   三姑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她好半天没说话,顿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颤着声音问出来,“你……你说你是方将军的妻室?”话语里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苍老。   ——怎么听也不像是一个刚三十出头的妇人发出来的。   九卿便轻轻睁开眼,慢慢坐了起来。   床前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头挽堕髻,鬓贴花甸,略微瘦削的容颜。面色有点苍白……她着一身紫红的裙衫,在外罩了一件暗红云纹绣喜鹊登梅的宽袖褙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蛰伏黯然的萧瑟之气。   妇人听到动静,把投注在三姑身上的视线移回来,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九卿,“姐姐醒了?”她脸上带着淡漠的疏离,说话的语气平板无绪,又听她道,“是的,妾身是将军的结发之妻。”后面这句话是回答三姑的。   九卿定定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二十多岁的女人,管自己这具十六岁不到的身体叫‘姐姐’,这情形是何等的诡异?   她点点头,随手把滑下来的盖头放于床上,慢慢起身,活动一□体,看着妇人问道,“你说你是方将军的妻子,为什么圣旨里没有提到你?”不管怎么样,妇人既然这么说了,她总得表示一下疑问才行。   无意间透过妇人的肩膀上方看到三姑,满屋喜庆的红色烛光下,只见她的脸却异常惨白。   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颓然地站着,飘摇的烛光把她的身影打在墙上,虚浮的好像贴在墙上的一幅巨大剪影。   一夕之间三姑仿佛就变得苍老了许多。   妇人仔细打量着九卿的容颜,眼底里的神色复杂难明,她轻声地回答九卿的问话,“妾身已经自请为下堂妇。”   九卿愣怔,自请为下堂妇?   难道是为了给方将军冲喜?   思绪游离的三姑终于回神,她长出了一口气,僵滞的眼睛开始变得灵动,几步走到床前,隔着九卿的身体就去够床上的盖头,“小姐,快快带上,好让柳姨娘替您把盖头揭了。”她的声音里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三姑喜不自禁地拿着盖头就要往九卿的头上盖。完全不去注意此时已经变得脸色煞白的妇人。   这是婚礼的最后一道程序,揭了盖头就算完成了整个仪式。此礼完成,九卿也就真真正正成了方府里未来的主母。   至于合卺酒,就得等新郎本人回来完成了。   妇人的眼睛立刻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有如蝶翼一样在下眼睑投出一片阴影,把眼底的一切情绪都悉数掩盖起来。   九卿拨开三姑的手,笑着道,“算了,既然只是一个仪式,谁帮揭了都一样——刚才你不是已经帮我揭过了吗?”她冲三姑眨眨眼睛。   三姑愕然一愣,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随后责怪似的对她摇了摇头。   有外人在,总不好戳穿九卿的谎话,三姑就笑着跟妇人解释,“刚才小姐饿了,我就帮着小姐把盖头揭了,让她吃了块点心。”妇人听着微笑着点头,再抬起的眼里呈现着一片了然之意。   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应该明白。   ——既然都是代人行使这个权利,谁还不是都一样,她揭或是三姑揭,反正都是外人。谁也代替不   21、成亲 ...   了新郎官本身揭盖头的真正含义。   她笑着向三姑道了声谢,脸上的黯然之色就比方才明亮了几分。   九卿冲三姑打了个眼色,伸手打了个哈欠,一副困顿之极的样子。妇人看着她的眼里便露出来一抹深意,她趁机向主仆二人告辞。   三姑帮着九卿卸了簪环,刚刚躺下,青楚就一脸郁色的回来了。   九卿无暇顾及于她,跟她说了两句话不到,就蒙着被子自顾睡去。   青楚洗漱完毕之后,有小丫头过来收拾新房里的酒席,她留了几样点心包好,放到九卿床前的地几上,又帮着小丫头把喜桌撤了,才关好门和三姑挤进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   “姑爷原来是有妻室的!”青楚眼里流露着愤愤,却又不得不压抑着声音,“他二十岁就成亲了,如今儿子都已四岁了……可是大老爷和大夫人却绝口没有跟小姐提起过……”   她的情绪很是激动,又担心地瞅着床上鼻息已沉的九卿,闷声闷气地对三姑道,“这要是明天敬茶的时候小姐知道了,可怎么是好?”   她是在担心九卿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三姑轻叹一声,低声说道,“小姐已经知道了。”她已为九卿担心了一个晚上。   可是九卿在那个妇人走后,笑语晏晏,不停地和自己说话唠嗑,并不像十分生气的样子。她实在摸不透小姐到底是什么样是心思。   青楚大讶,猛然回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三姑,“怎么?小姐她已经知道了?”她带着巨大的不敢置信,握紧三姑的手,“她怎么知道的?那……她有没有什么反应?”眼里的担心清晰可见。   三姑微微摇头,把柳泽娇过来替新郎官挑盖头的事跟青楚说了一遍。   青楚瞪着眼半天没有说话,两人陷入了一片寂静的沉默之中。   22   22、喜讯 ...   次日九卿在方府小丫头的引领下去给长辈敬茶。   宽大明亮的正厅里一进门口就见一款鲤鱼跃龙门的大插屏。紫檀木的底座,大理石的屏身,端端正正挡在迎风门口的两米之处。触目之下,让人无由地产生一种沉重肃穆的庄严之感。   九卿站在毡帘和屏风之间的空地上等着小丫头往里回报。不一时就听有笑声传出,一个身穿藕荷色妆花褙子的女人由屏风那面袅娜转了出来。她一见九卿先上前亲热地拉住了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口中啧啧称赞,“妹妹可真是一个玲珑的人儿,瞧这模样,这长相,咱府里上下连主子带下人全算上,就没有一个及得上妹妹的。”   九卿脸色微红,低着头不知如何应答她。   跟着女人重新返回来的小丫头介绍道,“这是咱府里的大奶奶……”话说到这里顿住,犹豫地看向方大奶奶,往下的名讳她不好说出口。   方大奶奶便接着她的话道,“妾身方氏李锦玉,是检校工部员外郎方大爷仲君的妻室。”她口齿清晰地把自己丈夫的官职也一起说了出来。   九卿含笑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检校工部员外郎?应该是在江鹤亭手底下做事的人。   大奶奶李锦玉回给她一个灿然的笑,拉着她的手就往里走,“快走吧,娘亲他们都等着呢,再不进去,一会就要着急了。”她俏皮地对九卿眨了眨眼,“……又要责我做事没有方寸了……怎么说来着?哦,对了,指定说我连接个人也这般拖拖拉拉的。”说着,自己先捂嘴笑了起来。   九卿也应景地跟着露齿而笑。   看起来,这个方大奶奶也是个善于交际,很懂得跟人相处的妙人。   九卿被她拉着手一路走过去,就见正厅靠北墙附近的一只大宝座上,坐着一个穿着松绿鹤纹褙子的老妇人——老妇人身前两旁对设着两溜的太师椅上,又坐满了各色各样琳琅衣装的男人和女人们。   这么多的人?九卿看着不禁咋舌。粗略算了一下,竟有二三十人之多。   ……没想到方家倒是比江家人口复杂多了。   李锦玉拉着她款款走到老妇人身前,先跟老妇人笑着道了声,“领过来了。”又笑着推她,“弟妹,快叫娘亲。”   还背着老妇人冲她眨了眨眼睛,仿佛暗示她不要害怕似的。   九卿便跪了下去,低低唤了一声,“娘亲。”   有丫鬟端着茶盘走过来,李锦玉取了一盅茶递在九卿的手里,笑眯眯的指点她,“快给娘亲敬茶。”   九卿依言而行,口中恭敬地再次唤了声娘亲。   心里却在暗自品评着方老夫人。这就是方将军的母亲?看起来比钱夫人的年纪大多了。倒真有点老太太的样子了。   方老夫人接过茶象征性的抿了一口,看着九卿面露微笑,温言对她说道,“起来吧。”   然后把茶盅放在手边的小方几上。   就有她身后的大丫鬟捧着一对碧玉的镯子上前一步,小心地放在小丫头端着的茶盘上,然后对着九卿灿然一笑,算是替老夫人给了她的见面礼。   紧接着又有小丫头过来把九卿搀扶起来。   李锦玉就开始指引她去见座上的各位长辈……九卿暗暗把他们记在心里。   年约五旬的华服老者是方府的三老爷,也就是方将军的叔叔,方老侯爷排行第三的兄弟。   他下首坐的是方七老爷,也是方老侯爷的兄弟。排行第七。   七老爷下首的人年约四旬,长的方面大耳,红光满面。是方家老一辈里岁数最小的男人,方九老爷。   紧挨着方九老爷坐的便是方家大爷——方仲君,李锦玉的丈夫。   九卿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身穿一件鸦青色的彩缎锦袍,头戴八宝镀金银冠,玉簪别顶。容长脸,黄白净子面皮。眉目温润,看起来也就三十左右的年纪。   九卿心内暗忖,不知道方将军长得像不像他。   方仲君下首坐的男人也是三十左右年纪,面目和他长得差不多,只不过眉宇之间却比方仲君多了几分英气。李锦玉介绍说他是方将军的二哥,名叫方仲行。   方仲行接了茶之后,也有身后的丫鬟给九卿送了见面礼——是一对金镶玉的小小酒杯玩件。   坐在他对面椅子上的一个美貌妇人便嗔怪似的白了方仲行一眼。   一直在一旁垂首站立,暗暗观察众人颜色的三姑心里便有了底。看起来,这个妇人应该就是方仲行的妻室了。   接下来李锦玉给九卿介绍靠西一溜椅子上的女人们。   非常好记,她们都是坐在对面男人们的妻室。年龄不等,有长得非常美貌的,也有长得一般比较大众化的……九卿一一把她们暗中记在心里。   有小辈们上前给九卿进见。他们是方仲君的长子方瑾成,次子方瑾秀,长女方施琪,和方仲行的长子方瑾乾,次子方谨堂,长女方施媛,次女方施瑶……年龄都不大,最大的方堇成自我介绍十一岁,最小的方施瑶只有六岁。   之后又有嬷嬷抱着一个身穿银红撒花袄的三四岁男孩过来给九卿参拜,李锦玉轻声告诉她这是方将军的儿子方瑾盛。   九卿便着意打量了孩子几眼……粉雕玉砌的一个小娃娃,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宽宽的额头,饱满的头芯。细看之下,眼睛以上的部位有点像柳泽娇。   九卿忽然想起,自进屋以来一直没有看到柳泽娇的身影。她打眼向四下扫去。   除了三、七、九老爷的家的几房儿子媳妇,就是恭身侍立的一众丫鬟嬷嬷,并没有柳泽娇其人。   李锦玉看着九卿四下睃巡的眼神,眼珠一转,脸上便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她借着逗方瑾盛的遮掩,低声擦着九卿的耳边道,“她没有来。”这边又逗着方瑾盛,“盛哥儿你母亲给你的见面礼好不好看呀?”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方瑾盛嫩滑的脸蛋儿。   方瑾盛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九卿,奶声奶气的回答李锦玉,“好看,大娘娘。”娘字说不真,听起来好像“大鸟鸟”。一屋子的人便哄地笑了起来。   三四岁的孩子,正是咬字不清,卷着舌头说话的时候。大伯母叫不好,大娘两个字也带着一个重音。   重音也到罢了,还拐着弯地把人带到想入非非的地方上去。   九卿也被逗得微微而笑,眼睛便迅速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余光中瞥见老夫人的笑容淡淡的不达眼底,隐约的眼中仿佛有泪光莹然闪现的样子。她的心便一抽,本就不平复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   看起来,这个方将军是真的出事了。   扭回头就见方瑾盛张着小手扭着小身子往李锦玉的怀里蹭,嘴里吐字不清地说着,“大娘娘抱……大娘娘抱……”花骨朵一样的小嘴里还有晶莹的液体顺着嘴角珍珠似的滚到了下巴上。   看着可爱至极。   李锦玉狠狠地在他颊上亲了一口,然后一手抱着他的身子,一手抬着他的一只小胳膊,指着九卿教他,“叫母亲。”   方瑾盛眨着大眼睛看了九卿半晌,清清脆脆地叫了声,“母亲。”棠音很好听,有种糖炒栗子刚出锅的那种腻人的甜香味道。   这两个字倒是说得字句清晰,九卿心里腹诽。   她被方瑾盛一声‘母亲’叫的大赧,脸色红得像蒸熟的虾子一般,站在那里垂首不语。几乎要把头埋到胸膛里去。   想她昨日还是十五六岁的青春女子,今晨就变成了别人口中的母亲,既没有尝受怀胎十月的孕育之苦,又没有给她一个改变环境的适应期。这时被一个小孩子童声童气地喊母亲,叫她怎能不迥然无措?她恨不得都要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进去了。   太羞人了。   李锦玉看到九卿无地自容的尴尬,也觉出自己的孟浪,对着九卿歉然一笑,便抱着方瑾盛转过身去,面对着老夫人笑着哄他,“走,咱们去烦祖母去。”   方瑾盛连拍小手,“好啊,好啊……”高兴的有些忘乎所以。   手舞足蹈之际,一滴口水便顺着下颚甩在李锦玉的衣襟上。李锦玉哭笑不得,拿了嬷嬷递过来的帕子给他擦下颌的湿渍,就听胡乱摇头躲避的方瑾盛又脆脆地叫了声,“娘亲!”   正要长出一口气的九卿猛然听到方瑾盛的又一声稚嫩童音,她不禁吓了一跳。刚刚恢复了少许自然的脸又腾地一下子红了。   她再也不敢看众人,更加鸵鸟地把头深深低下去。这一次眼睛几乎都能看见自己戴在颈间镶松石的黄金缨络了。   就听身后不远处的三姑轻轻咳了一声,九卿猛然心惊,她顿时觉察出气氛的不对劲来。   她急忙抬起头,疑惑地随着众人的目光往厅堂的门口望去。   ……只见大理石的屏风旁,站着一个素妆淡裙的女子——   暗色的大理石插屏衬着她瘦削的身影——浅色的衣裙,深色的屏身,两种颜色的鲜明对比,远远的给人眼球造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那身影就宛如漆黑的夜幕中被秋风横扫的落叶一般飘零。   是柳泽娇。   九卿的心里开始有东西一点一点沸腾开来。   “娘亲……娘亲……”被李锦玉抱在怀里的方瑾盛又挣扎着张着小手,隔着她的肩膀往柳泽娇那面使劲。   九卿面容冷清地去看老夫人。只见老夫人眼底的郁色褪尽,温润的眉眼正看着门口处的柳泽娇,远远地就对着她招手,“快过来。”说完还意味不明地往九卿的身上瞄了一眼。   九卿温和地站在地的中央,正随着众人一起往柳泽娇看去,仿佛对老夫人的目光视而不见一般。   老夫人眼底的神色变了变,她握住上前欲给她行礼的柳泽娇的手,眼睛却看在静静站立一旁的九卿身上。   好半天,她才温声说道,“儿媳,想必你也知道柳氏的情况了?”九卿点头,老夫人双目凝视在九卿的脸上,“她就是盛儿的亲生母亲。”她指着被李锦玉抱在怀里的方瑾盛。   方瑾盛此刻已扭得麻花一般,正奋力挣着身子,欲挣脱李锦玉的怀抱往柳泽娇身上扑去。   柳泽娇低眉垂目,任由老夫人握着她的手跟九卿说话,并不去多看方瑾盛一眼。   九卿恭敬地听着老夫人的话,瞥了方瑾盛一眼,又淡淡地收回目光。   老夫人放开柳泽娇,站起身来,走到九卿的面前,又把九卿的手握进她的手里,“我想跟你商量点事。”她目光真诚地望着九卿。   九卿受宠若惊地挣回手,忙忙给老夫人行了个蹲礼,“娘亲有什么话但请吩咐就是,儿媳哪有资格当得‘商量’二字。”   心里却腹诽,既然是商量,就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出来吧。   老夫人眼底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她笑微微地又重新拉回九卿的手,“你看,”她向柳泽娇瞅去,“这孩子担心仲威的境况,日夜不得安心……”她眼里露出回忆的神色,“她月初去寺里求法钵大师解了一卦,结果回来就自请为妾……说要遵循法钵大师算出来的天意,要找一个命里多水的人,给仲威补补水汽。”说着,她已眼角泛上泪光,环视了众人一圈,才又哽声说道,“谁知仲威这孩子也真是个有福气的……竟然求动了皇上赐婚,又得江大人不弃,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她长篇大论,一边说着,一边拿袖子轻沾眼角。   九卿便在一旁静静听着,等待下文。   老夫人又道,“媳妇,你看,把她升为贵妾可不可以?”   这才真正接触到了正题。   九卿心里暗晒,口中却恭顺地道,“一切但凭娘亲做主。”当着这么多的人,仁义道理摆在前面,先把她的前儿媳妇歌功颂德了一番,然后再来和她商量,问她同不同意——   这岂不就是变相地逼着她表态承认她的贵妾地位?   老夫人眼里便露出了笑意。连忙朝着柳泽娇招手,“还不快过来谢谢夫人?”   柳泽娇脸上现出大大的喜色,她走到九卿的面前袅袅婷婷地拜了下去,口中叫了一声,“姐姐。”音如蚊蚋。   九卿连忙虚扶她起来。   老夫人的眼底就透出舒心的笑意,她紧紧握住九卿的手,连连说道,“好,好,真是好孩子。我们仲威真是有福,也不知道他何世修来的造化,竟然一下娶到了两个这么贤惠的妻子。”   九卿默然站立。不知道是该谦虚一下,表示自己的大度。还是该说两句什么柔中有刚的话,让他们也知道知道,自己不是可以随便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   正在犹豫之间,就听厅外便传来一声遥远的男音,“报……”   长长的尾音有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空中九曲十八弯的飘着,一路悠悠荡荡余音袅袅地钻进偌大的厅堂里来。   厅里的众人顿时一惊,七老爷等几个男人已经情不自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老夫人一把甩了九卿的手,对着外面的人急道,“快让他进来,看是怎么回事?”   这种声音太熟悉了,是前线大军来往传递信息的信报使那种特殊韵味。   插屏后便有老妇人的答话声传来,“还没到呢,恐怕已在二门了。”   老夫人便撇了众人,疾走几步,往门口迎去。   方仲君和方仲行急忙赶上,一左一右挽在了老夫人的臂弯处,一同跟着往外走。   接着就是方三老爷几人呼啦一下全部跟在老夫人的身后,一起急急忙忙跟着奔向门口。   九卿和三姑对望一眼,不知道要不要也一起跟出去。就听抱着孩子的李锦玉长吁一声,“是军使,肯定是仲威有信了。”   22、喜讯 ...   她担心地看了柳泽娇一眼,把方瑾盛往嬷嬷怀里一塞,拉了柳泽娇的手疾步尾随着众人的身影赶去。   其他座上的女客也急急起身,紧随着二人一起往外哄然而散。   九卿便随着众人的身后,携着三姑的手默默地一路跟随。   转过插屏,毡帘已经大大敞开,凛冽的寒风破空而入,冻得九卿不由自主狠狠打了个寒颤。   外面已经乌鸦鸦站满了一抱厦的人,个个翘首以盼。九卿刚刚找了个空地站定,就见由垂花门处疾跑过来一个穿军甲的男人……那人满面风霜,一身的灰尘。他来到众人面前,双手抱拳,干脆利落地单膝跪在地上,大声而响亮地向老夫人禀道,“启禀老夫人,方将军已于五日之前的子时醒转……”他眼睛在众人脸上睃巡一圈,紧接着说道,“将军刚一醒来,就派小子速速来报,要小子转告老夫人,请老夫人保重身体,万勿挂念。”   寒风之中就听见方家的男人们一个个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吁气声。   方老夫人惊喜地转身,就近拉住九卿的一双冰凉的手,颤着声音说道,“听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吗?威儿他醒了!他醒了!”   她眼里的泪毫不掩饰地哗哗淌下来,根本不顾及自己在众多儿女面前的长者形象。   方仲君挥手对着站在小校旁边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高声喊道,“方管家,快快有赏!”老管家脆声答应。   他又对着游廊西面的几个娘子大声吩咐道,“速去传派厨房,治一桌子好菜,咱们要好好款待这位军爷。”冷风中的声音带着畅饮甘甜般的意气风发。   一行吩咐完毕,他便疾走几步,下了台矶亲自去搀扶小校。   那小校受宠若惊,急忙起身再次抱拳给他见礼,“不敢劳动方大人,咱们日夜兼程,只为让老夫人听了喜讯好尽快宽宽心……至于领赏倒谈不上,只是烦请方大人赏给小人一口汤水喝就够了。”   看起来这也是个会看人说话的八面玲珑之人。   小校话说完,方老夫人忽然自惊喜中醒转,她拭干眼泪才看清站在面前的是九卿,于是一把抱了她拉进怀里,口中喃喃说道,“儿啊,你可真是咱们方府里的福星……你看这才刚成亲,你刚刚进门,那边就有喜讯传回来了。”她激动地在九卿背上拍了又拍,半天才想起那小校来,于是又扭头吩咐道,“你们几个,好好陪着这位军爷饮几杯酒。”这句话是对着方家的男人吩咐的。   下面方仲君等人答应一声,一起簇拥着小校出二门往外院的花厅去了。   方老夫人这边又再吩咐道,“告诉厨房,以年节的席面置办几桌,咱们方府今天要开大宴好好庆贺一番。”   旁边有小丫头领命而去,李锦玉便上前挽上老夫人的臂弯,笑声朗朗地道,“娘,别光站在这里高兴了,咱回屋里去坐着好好地唠扯唠扯,一会酒菜齐了咱大醉一场行不?当心在这里站久了受了风寒。”   她的几句话逗得老夫人喜笑颜开,这边拉着九卿的手,那边拉着李锦玉的手,连声说‘好’,又回头对那些叔伯妯娌笑道,“你们可听见了?今日咱们家逢喜事,可谓双喜临门,大家可要尽兴一回,不喝醉了不许回去。”   众人便连声附和,随着她们几人一起往屋里走。   转过插屏,九卿却赫然发现屋里少了一个人。不知何时,柳泽娇已悄然不见了人影。   23   23、往事 ...   众人热热闹闹吃罢一顿酒席,各房的叔伯妯娌侄媳们便起身向老夫人告辞。老夫人一直笑意盈盈的,也不多做挽留,只道,“过年的时候过来,咱们再好好聚一聚。”   众人答应着散了。   老夫人被李锦玉和方仲行的妻子甄氏扶着回到卧房,有小丫头奉上茶来,她啜了一口就斜斜地躺在铺了锦褥的大炕上,眯着眼假寐。   看上去她的脸色红扑扑的,有点微醺的样子。看起来是酒喝多了。   李锦玉甄氏和九卿站在地上屏息静气地伺候着。   不一时小丫头又送上来醒酒汤,老夫人睁开眼睛,一边喝汤解酒一边看着地上的九卿直笑。   李锦玉就打趣道,“娘这回可是得了一个万里挑一的好媳妇了——这不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您看看您这眼神,溺得跟什么似的,再这样下去,我们可要被醋淹死了。”她说着,冲方仲行的妻子使劲眨了眨眼睛。   甄氏就附和着李锦玉的话尾笑道,“是啊,娘您不能这么偏心,眼里就只看得见这个漂亮的儿媳妇。”   老夫人听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九卿满脸通红的缩了缩肩。这话怎么听怎么让人感觉不舒服。仿佛反讽似的。   喝完汤,老夫人把空碗递向李锦玉,李锦玉招手把远远伺候的小丫头招手叫了过来,着小丫头把残汤剩茶统统端了下去。   一切安排妥当,她就着炕沿坐了下来。又冲着九卿二人努嘴,“你们也坐。”说完对着紧挨炕沿放着的几把交椅向二人示意。   九卿甄氏二人笑着向她致谢。   老夫人就指着她的鼻子笑骂道,“就你会做人,我这刚要张嘴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你给抢了先了。”   李锦玉就笑嘻嘻地对付,“我这不是万事都替娘想周全了吗?我提前替您给说出来,还不全是为了您,怕您老人家张嘴说话受累。您不感谢我,反倒来责怪我,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说的全是一通不着调的歪道理。   老夫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笑过一阵之后,她转头又对九卿二人说道,“你们瞅瞅她,整日地一张贫嘴不着闲,谁也说不短她。我就纳闷了,她一个人怎么就有这么多说不完的古奇话?”   李锦玉又笑嘻嘻地道,“还不都是娘惯的?”   老夫人笑点着她的额头,“我就惯着你了,难道就没惯着她们?”她说着往另外两个儿媳妇的脸上瞟来。   看到九卿时似乎怔了一怔,但很快又用微笑掩饰下去。   大概对新换的这个儿媳妇还有点不适应吧?九卿不无自嘲地想。   同时心里又有点酸涩。这样的状况其实也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   扎在肉里时时提醒着她此桩婚姻是如何的失败。   ……不光他们方家一家,其实她的心里也一样意难平……   “我琢磨着,咱们今年应该开宗祠大祭一番……”老夫人的话把九卿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怎么说,仲威能够醒转也是方家的祖先在天上对咱保佑……”她说着,脸上又露出几分怅然来,“只可惜,仲威不能在家里亲自执爵献礼给祖先侍奉上供……”   她的脸上便由之前的明快笑意袭上一丝愁云。   李锦玉眼珠转了转,急忙打断老夫人的话,“娘想的极是,我看咱今天不如就和大爷商量着把这事定下来……”把话题给转到方仲君的身上去,“要不,我这就去找相公叫他过来……咱们商量商量?”她征询老夫人的意见。   老夫人点了点头,又想起来事似的,对九卿说道,“我倒是疏忽了,你这两日忙得也没好好歇息吧?”她脸上带着歉然,“你这两日什么也不用做,只管在房里好好养足精神,好留着欢欢喜喜地过年……”随后又吩咐甄氏,“一会你大嫂去叫你大哥,你就先把你弟妹送回去,完了再和仲行一起过来,咱们好好商量一下该备什么祭品。”她是怕九卿认不出回挽芳院的道来。   甄氏答应一声,之后又面现犹豫,她看了老夫人一眼欲言又止。老夫人便笑着说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怎么你就永远学不会你大嫂的这样伶牙俐舌?”李锦玉听了在一旁嗤的一声笑了。   “那个……”甄氏看着老夫人,话说的吞吞吐吐的,“儿媳想明日回一趟娘家……”   她小心翼翼观察着老夫人的脸色,见老夫人面容依旧,才轻声解释着原因,“前几天甄府来人给儿媳送信,说……我母亲病了……”说到此把话顿住。   老夫人听了一惊,急忙问,“病得怎么样,严不严重?”她又嗔怪的看着甄氏,“你怎么不早说,这要是耽搁了……可怎么对得起亲家母?”满口都是责怪的语气。   甄氏脸色微红,低下头认了声错,解释道,“儿媳知道您为了三弟的事整日忧心……又哪里敢在您面前提这样的事……何况甄府里的人也说了,母亲只是小恙……”   老夫人便叹了口气,面色一下子疲惫下来,“去吧,去吧,为人子女的,不管怎样,总要在父母有恙的时候在床前伺候两日,以尽孝道……”   她摆了摆手,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可惜,这离年傍近的了,也不可能大过年的让你回去侍疾……”说着瞅了李锦玉一眼,吩咐甄氏,“这么着吧,你过了初五回去在娘家多住几日,这府里的事,就让你大嫂多操心一点。”她转回头征询李锦玉的意见,“锦玉,你说呢?府里的事,你就多费点心吧。”脸上带着歉意。   李锦玉笑着站了起来,“看娘亲说的哪里的话,为家里做事,还不是儿媳应该应份的,怎么您这一客气,到好像把我当成了外人似的。”   老夫人听着异常顺耳,老怀大慰,便呵呵笑了起来。甄氏九卿二人便趁机告辞。   九卿回到自己是挽芳院,青楚已经回来小一个时辰了。   三姑便搬了只小杌子坐在喜房的门口,一边打着络子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青楚咬了咬唇,对九卿道,“打听清楚了。姑爷一妻两妾,妻子就是这个柳泽娇……”门边的三姑朝这边看了过来,青楚回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又接着道,“她是将军手下的副将柳林深的女儿,据说当年曾经救过老侯爷的命……老侯爷为报他的救命之情,就让嫡亲的儿子娶了他的女儿为妻……”   “将军二十岁成的亲,由于常年在外面领兵打仗,所以他们成亲的头两年并没有诞下一儿半女,”青楚小心翼翼看着九卿的脸色,一五一十把自己打听到的情况讲给她听,“直到将军二十二那年,柳氏才怀了孕,生下来的就是这个小少爷……”她指的是方瑾盛。   九卿静静听着,青楚又道,“将军的两个妾侍,一个姓王,一个姓万,至今都无所出。听说是老夫人指给他的,她们曾经是近身服侍过老夫人的大丫头……将军好像不大喜欢她们,一年之中也进不了一两次她们的门。”   九卿不禁哑然失笑,接口道,“将军常年在外面行军打仗,一年之中回来有数那么点的日子,有时甚至整年都不回来,他就是有心进她们的门,恐怕也没那么大的能力飞奔回来,再飞奔着回去。”   一句话把青楚逗得笑了起来,门口的三姑也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屋里的气氛被笑声渲染的立刻轻松下来。   青楚便如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所听来的全部告诉给了九卿。   九卿听着,心里也分不出是什么滋味来,五味杂陈的。隐隐的,却又带着一分窃喜,自己也说不出个究竟来。   正事说完,主仆三人说了阵闲话,天开始慢慢黑下来。   不到掌灯时分,两个婆子抬着食盒给过来送饭,由小丫头秀芬把她们引进来。待各色食碟整整齐齐摆满一桌,婆子才合了盒盖,屈身对九卿行礼道,“三夫人,太太让老奴们转告您一声,现时这府里正在忙着置办过年的东西和祭品,抽不出更多的功夫来……老夫人吩咐,各院的饭菜暂时都在自己的房里吃。”她看九卿一眼,“老夫人说您这院里的厨房还没有收拾出来,您要是愿意,就先由老奴们帮着把饭菜送过来……”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您要是不愿意这么着,就吩咐方管家一声,叫他派两个人来抓紧给您收拾厨房,再由大厨房派个厨娘专门给您过来做也行。太太说您只管看着办。”   婆子说完,舔了舔干涩的嘴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九卿等着她的回复。   九卿面色如常,心里却转了无数个念头,最后点着头温声对婆子说道,“好,我知道了。那就麻烦婶子捎信告诉方总管一声,让他派两个人来给我收拾厨房吧。”   婆子忙谦逊,连称,“不敢当三夫人的如此称呼”。她指的是九卿客气地尊称她‘婶子’之事。说完,便弓着身形退了下去。   吃完晚饭,青楚捡了几样九卿未动的菜式赏给秀芬,其余的又由婆子用食盒装着拿回厨房。   三姑就着灯光打着白天没完工的络子,一边跟九卿说话,“小姐,你那么痛快就说出来要自己在小厨房里做饭吃……不怕老夫人她会有别的想法吗?”她着实在替九卿担心。   九卿翻转着手里的丝线,她跟三姑学着在打络子。   听三姑如此问,她抬起头来,“三姑,你以为他们方府里真的就忙得连一起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吗?”她不答反问。   三姑眯起眼睛,露出沉思的表情,“那她们……”   九卿拉着她的手,“三姑……”她眼底一片黯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老夫人是怕我和柳泽娇在她那里碰面,尴尬不说,还怕弄出点什么不愉快来。”毕竟还有四五天的时间就该过年了,从老夫人的角度考虑,她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谁也不希望堵着心过年。   柳泽娇已经在方府生活了六年,无论从感情上来说,还是由柳家对方家的恩情来看,自己都是无法与之比拟的。   三姑张嘴欲言,正好青楚从外面进来,九卿就笑着转移了话题,“怎么,这么快就在这里交上朋友了?”刚才婆子来收拾碗筷时其中有一个告诉她外面有人找。   青楚面色一红,低声跟九卿解释,“就是我那夜避属相认识的碧云,她也是属鸡的,那天跟我呆在一个屋里。”她指的是昨日九卿拜堂的时候要求几种属相之人避开的事。   其中就避忌属鸡的,青楚属鸡。   三姑亲自上去为九卿铺床,青楚端了烛台为她打亮,九卿在一边帮忙抻被角,问青楚,“她找你什么事?”   青楚犹豫半天,“没什么,她就是央我如果小姐这边缺人,让我帮着说句好话,她想过来。”   这倒是稀奇,她在府里服侍哪个主子不比跟着自己一个新来的人强?何况方将军还未回府,他将来对自己看不看得上眼还不一定。万一他对自己不理不睬,自己失势,她岂不选错了主子?九卿不由纳罕,“她怎么会想起来到我这里?”   青楚笑道,“说起来小姐你也许不信,那天我们在一起说话时,唠来唠说去却攀出了一门亲戚来。”她用簪尖挑了挑烛芯,把弯下去的黑芯往上拨了拨,“她家原来也是涂州的,跟我家住的不远,是上下村子……她父亲姓胡,一攀扯才知道,原来是我姥姥家的人。”她说着,忍不住先自行笑了起来,“小姐你说这奇不奇?涂州离京城那么远,没想到却让我在方府里找到了这么一个亲戚!”她最后的这句话带着一丝对世事微妙的感叹。   九卿也跟着笑起来,扶着三姑下床,笑道,“这倒是奇缘,如果是个小哥的话,没准我们青楚就会得到一份美满姻缘。”三姑听了,笑的脚一歪,差点摔下床来。   青楚大赧,面色顿时绯红,她一跺脚,“小姐!”又向三姑告状,“三姑,你看小姐越来越不靠谱,什么话都敢拿出来对我打趣。”她把烛台重新放回落地架上,满脸都是娇羞嗔怒。   三姑大笑,“这样的小姐才是小姐。”也跟着打趣青楚,“我看,不如过了年,小姐就给她找个人家嫁了吧。”   “正是。”九卿附和着三姑嬉笑,青楚转过来怒瞪着她们,不知怎么回嘴才好。   笑了一气,九卿却忽然敛了笑容,面色凝重地问青楚,“是你先跟她说出来的,还是她先跟你说出来的?”话跳跃的有点厉害。   “啊?”青楚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九卿的意思,她想了想道,“是她先问我的。我们那天无事可做,我就在一旁扁络子。她看了我的手法,就问我是不是涂州的人,说这种手法她也会,是涂州胡家是专门指法。又问我是怎么学会的……”她顿了一顿,看着九卿,“我没有告诉她,就反问,她是胡家什么人,她家都有什么亲戚。她一一都答了……”   说着,她咬了咬唇,垂下眼帘,“我就问她记不记得胡家有一个姑奶奶,是跟着娘亲改嫁出去的……她说曾经听说过,她跟娘亲学打络子的时候,娘亲就告诉过她,这个姑奶奶打的络子最好……可惜嫁错了人,跟着一个赌鬼过日子,最后落得卖儿卖女的下场……”青楚说着,已经泪光盈然。   这是她的家事,想必也是她心里的一段痛,九卿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这段往事。   气氛由刚才的热闹一下子变得有点沉肃。   三姑上前拍着青楚的肩膀安慰她,“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咱们以后跟着小姐过日子,就不会再有你父亲对你的那种情况。小姐只要有她的一口饭吃……”她转过头来瞅了九卿一眼,“就不会饿着咱们。”   九卿也上前劝着安慰她,心里的一块大石也落了地。这个叫碧云的丫头,只要不是别   23、往事 ...   人别有用心的安排就行。   青楚渐渐敛了情绪,几人又说说笑笑了一阵,更鼓两响,各自开始安寝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祝 :朋友们元旦快乐!   24   24、对账 ...   由于方府里的忙碌,九卿连晨昏定省也省了。闲下来时,就想起了自己陪嫁的庄子。着青楚叫了跟着庄子一起陪嫁过来的总管王福来,两人拿着账本开始在客房里对账。   账目记得一团混乱,含混不清的地方多达一半以上。九卿皱着眉头看了两本,眼角余光不时瞥着王福来。只见他一脸的不以为然,时而对她轻轻撇两下嘴,嘴角上挂着若有若无的讥诮。虽不明显,却也是毫无顾忌,显然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九卿不动声色,指着帐页上一处墨迹混沌的地方给他看,“王总管,麻烦你给念一下,这段字写的是什么?”完全是一副客气的语气,请教的姿态。   王总管的唇角便不由自主浮上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他凑近九卿的手边,随意瞟了一眼,毫不迟疑地张口念道,“小姐,这几个字是:耒耜、镢、鋤、耙……”他一一给九卿念下去,眼里的光线透着一丝淡淡的轻蔑。   声音倒是还算恭敬。   九卿轻言轻语地打断他,“王总管,我问的不是这个,”她指着这些字后面的墨迹,“我是说这些念什么字?”有点鬼画符似的。   王总管看了看九卿,再看着她指的字迹,面上便袭上了一分凝重,“哦,这些字……”他一一指着念道,“这是壹佰張耒,五拾壹張鋤,贰拾陆只耙……”他越念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   九卿收起账本,突然一声冷笑,她用手指画着账簿封面上的几个繁体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一千亩地是在坡上开垦出来的山地吧?”她问王总管。   王总管眼神闪烁,低声地回答九卿,“是,小姐。”   “那么就是浇不上水,没法人工灌溉,只能靠天吃饭的了?”九卿咄咄望着他问。   王总管额角隐隐见汗,“是的,小姐。”   九卿又是一声冷笑,啪地把账本扔在桌子上,“那么也就是说,这种地板要在每年春耕的时候抢种,才会有好的收成?”   王总管抬起眼睑看她,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脸上似是一片的茫然不解。   九卿又道,“这种土地只有在春季下过一场透雨之后,才能播下种籽有望出苗。这种抢种,多说三至五天的时间,否则过了最佳时候,即使种籽种下去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出苗几率……那么请问王总管,这么多的山地,只有这么点的农具,你说这靠不靠谱?”她声音轻轻的,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   王总管低着头,一声不吭。九卿长叹一声,真诚地对王总管道,“王总管,有一句俗语,叫吃谁向着谁……我不知道王总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却知道,没有好的收成,这些个种田人家的老人孩子就会挨饿。没有这些土地养活着他们,他们生存不下去也许就会卖儿卖女……”   她定定地瞧着王总管,“也许你不需要这笔钱,或者也许根本有人给了你什么承诺,但是……”她突地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帮着那人把我的庄子搞垮了……你回去之后,那人就会重用你吗?他会不会想,你连那些常年跟你在庄子打交道的农人死活都不顾,又怎么会对主子忠心……”她声音幽幽的,却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威力。   王总管面色惨白,抬起头看着九卿张口欲言,半天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九卿摆了摆手,温润对他笑道,“我言尽于此,至于以后怎么做,还得看王总管的……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她忽然又转变了语气,晨光中的面容有些严厉,“我既然能从江家要来五个陪嫁庄子,就能有办法把跟我不一个心的人清除出去!”   她拿起桌上的一本帐簿,一字一句的念出上面庄子的名字,然后把它轻轻放在王总管的眼前,“就好像钱夫人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识字一样,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害我的人!”王总管额间冒汗,她又补充了一句,“更别说我现在已经成了将军夫人。”   后面的话不言自喻。   王总管开始沉默,足有盏茶功夫,才起身对九卿一抱拳,“小姐,奴才斗胆,可否请小姐允许奴才回去再重做一本账送来?”   九卿微微露出笑意,“好吧,一切都要据实以报。”她现在还不能动王总管,手边的人力有限,除了三姑和青楚,她几乎没有一个信任的人可用。如果能留下他……想了想九卿又道,“如果有时间的话,王总管能不能把你这些年对庄子的想法看法写出来?”她想通过王总管对待自己的态度,决定是不是把他留下来。   主要的依据,就看他在这些建议上,能不能对自己说实话了。   送走了王总管,九卿却在老夫人派来的大丫鬟秋绿的嘴里,听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方仲威快回来了。   多么惊人的消息!在她还没有完全做好要怎么面对他的准备的时候,他却这么快就要回来了。   秋绿走后,秀芬又进来报,“夫人,三位姨奶奶过来给您请安。”   九卿愣了一愣,疑惑地看向三姑,“不是说,姨奶奶不用每天都过来给太太请安的吗?”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把规矩给改了?她心里想着,却没敢问出口来。   三姑笑道,“你这不是才成亲第一天吗?大家连面还没有见一回,自然得经过这个礼节。以后也就不会了。”她指的是三位姨奶奶过来给她见礼立规矩的事。   九卿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她这两天心思重重的,竟然把这一茬给忘了。   秀芬便捂嘴小声地笑了起来。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九卿,等着她示下。   “让她们进来吧。”九卿摆了摆手,吩咐秀芬。   秀芬应声而去。   九卿也心里长了草一般,眼睛紧紧跟着秀芬的背影往门帘处望去。她着实对这两个方仲威的妾侍有几分好奇。是什么长相的人,方仲威竟然一年都进不了她们的房间几回?   正在心里猜测着她们的长相,门帘被人由外面打起。秀芬高举着门帘,口中轻声说道,“姨奶奶慢走。”   九卿抬眼望去。只见打头进来的是柳泽娇,她今天穿了一件酱紫的裙衫,外罩一件蓝绿的妆锻褙子,一身暗沉沉的颜色,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不过气色却比昨天好了许多。   第二个进来的,也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梳着高髻,簪着环钗,脸上淡淡施了一层薄粉,描着淡烟眉,唇间一点珠红。看起来袅袅娜娜的,仿佛远山淡墨的中国画一般,浑身上下蒙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纱雾一样的美感。   嗯,不错,是个美人。九卿在心里给她打了八十分。   紧跟着后面进来的,是个高挑的女子。长的长眉细目,斜挑的凤眼,顾盼之间神色飞扬。穿了件桃红的褙子,碧绿的撒花广幅裙,裙角缀着一条大红的流苏,比目双鱼云纹佩,下面又缀了两个小金珠子。走起路来金光晃晃的,分外夺人眼球。   九卿忍不住失笑,看这女子的打扮,到像是西游记动画片里的那些美女蛇狐狸精一般。水腰盈盈的,妖娆无比。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可是,为什么方仲威就看不上她们呢?   九卿心里狐疑,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接受几位姨娘的拜礼。   雾一般的美人自称姓万,名福菊。自我介绍完就垂手站立一边。妖娆的美人自称姓王,叫王梅瓶。倒跟《金瓶梅》暗合了两个字,就差一个字,如果姓金就好了。   九卿心里恶趣味地想。   暂时把这两天的烦恼扔于脑后。   青楚和秀芬给王万两位姨娘搬来了绣墩,请她们坐下,柳泽娇自然而然被九卿让到了太师椅上——不管怎样,她是贵妾的身份,有跟自己平起平坐的资格。   坐下来后的柳泽娇眼神有点飘忽,看向九卿的时候神情总是不大自然——想是因为面对着这个代替了自己昔日位置的女人,心理不平衡吧。   王梅瓶倒很健谈,看向九卿的眼光里带着一点小小的谄媚。坐到绣墩上一双风情无限的凤眼就一直在九卿的脸上打转,九卿朝她看过去时,她明艳无比地笑起来,“姐姐可真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儿,您往这厅堂上一坐,可把我们姐妹比下去了……”她瞅了瞅那微微笑着端正姿势坐着的柳万二人,“我们倒成了那不通事物的浊人……你们说是不是呀,二位姐姐?”说完,眼睛特意在柳泽娇脸上停留了一会。   柳泽娇微笑着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看了九卿一眼就低下头去,端起茶盅开始喝茶。   万福菊应付似的笑着附和了一句,“那是,不看姐姐是什么出身。”她说完,也往柳泽娇身上看了一眼。   两人倒是有志一同。   九卿脸上的神色不变,看着王梅瓶眼中笑盈盈的,端起茶来示意她们道,“喝茶。”自己先就着茶盅抿了一口。   王梅瓶眼神一滞,脸上的笑意没变,左手揽着袖子,右手端起茶盅轻轻向唇口凑去。   大概是九卿没有接她的话茬比较尴尬吧,她接下去的话就有点不大自然,“姐姐有什么活要忙的,就只管吩咐我们几个,”她又看了柳泽娇一眼,放下茶盅道,“我们几个虽不才,但针线活还是过得去的……”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措辞,又道,“这眼见就过年了,我们知道姐姐事情办的急,肯定新裳还没有做完,若是姐姐不嫌弃……”她指的是九卿匆匆忙忙成亲的事。   “哎呀!”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柳泽娇的一声惊叫给打断。众人的目光便落在柳泽娇的身上。   只见她的一盅茶被自己打翻,整个袖子都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有的地方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青楚急忙上前,掏出自己的帕子整块地按在她的湿渍上,“要不要紧,柳姨娘?烫没烫着?”她一边擦一边问。   “怎么样,没事吧?”九卿也急忙上前表示关心。   王万两位姨娘这才起身围在九卿的身后,连声问,“姐姐没事吧?”   柳泽娇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就是连里面的袖子也湿了,我得赶紧回去换件衣裳……”她瞅向九卿,“姐姐万勿见怪,妾身少陪,还请姐姐见谅……”   “没事没事,你自管去……”九卿连连摆手,被这几个明显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女人一口一个姐姐叫着,浑身的汗毛都觉得不舒服起来。她又冲另外二位姨娘看去,“两位妹妹自去忙自己的,我这里一切都好,劳几位记挂了……”犹豫了一下,又瞅着王姨娘道,“过年的衣裳已经做完,等有什么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去麻烦几位的。”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   王姨娘讪讪一笑,随在另两个人身后一起告辞。   终于耳根清静下来,九卿长长呼了一口气。   日近晌午,老夫人派过来的厨娘来给九卿请安。九卿细致问了一下她的菜系做法,又着重给她改了几样麻辣的用料,有删有减,敲定之后,打发她去了厨房。   厨娘刚走,李锦玉来了。   人未进屋就听见她的笑声,“弟妹你倒是个有福的……”九卿一惊,急忙站起身来前去迎接,刚至门口就见她已掀开帘子进来。九卿笑着给她行礼。   李锦玉拉了她的手,主人一般拉着她坐在宽大的座椅上,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笑着不说话。   九卿心里发毛,趁吩咐青楚上茶的空档往后坐了坐,拉开了和她亲密的距离。   算这回两人不过才见面两次,关系应该还没好到如此亲密的地步吧?   不过九卿心里承认,她对李锦玉还是蛮有好感的。毕竟在这陌生的偌大方府里,有一个人对自己如此亲热,还是挺让人感觉安慰的。   只不过钱夫人给了她经验教训,不管表面多祥和热情的人,在没有完全了解清楚此人之前,还是不要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傻傻地去和人家推心置腹。   她真心地笑着和李锦玉寒暄,“大嫂这么忙,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   李锦玉看着她挑起来的眉梢,笑着道,“你不如直接说,你今天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   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九卿被人拆穿了心事,脸色微红,陪着她一起笑,也不辩驳。   笑了一气,李锦玉又开始打量她。   九卿莫名其妙,她微微斜了身子,避开李锦玉直勾勾盯在脸上的目光。正好青楚端茶上来,她借机起身亲手端了一杯茶递给李锦玉。   李锦玉轻轻啜了一口茶,才道,“三弟就要回来了,娘让我过来看看,弟妹还有什么需要的,或是没来得及置办的……只管交代我一声,我好替弟妹好好准备一番。”她说着,又笑起来,脸上明显的带着别有深意。   九卿脸色一红,自然地把她的话联想到别的方面上去。   李锦玉却促狭地笑道,“看看,想歪了是不是?”她往地上站着的三姑和青楚身上看了一眼,敛了敛神色道,“娘是打算把三弟安置在你的院子里,他如今身上有伤,行动不方便,娘说让你多费心照顾着点。”   说完又冲九卿睒了睒眼,低声附在她的耳边说道,“这可是我一力向娘建议哦。”   背后的深意,不言自明。   九卿便红着脸轻若蚊蚋地说了声,“谢谢。”   李锦玉的笑意更深朗了几分,眨着眼睛跟她开玩笑,“以后别忘了请我吃酒。”说完哧哧地笑,然后不等九卿答话,又转对着三姑和青楚问道,“你们看看,这里还缺几个人使唤……不行的话,先从别的院里调过来几个,等过了年,咱们再向人牙子手里多买两个回来。”   这是在为方仲威   24、对账 ...   的回来提前做准备了。   三姑沉思着答道,“是不太够用,暂时夫人有我们这些人,也许还使唤的开,要是将军回来了,那……”   她掰着手指头细算,九卿就看见青楚向自己投过来急切的目光。   她猛然想起青楚曾经说起过的碧云,于是咳嗽了一声,抢在三姑开口之前说道,“大嫂能不能给我安排个络子打得好的丫头来?我……”她脸红了一下才解释,“我之前向菩萨许了愿,如果……我就打一千个络子向庙里给菩萨还愿。”当中的话省略了没说。   李锦玉却心知肚明,看着她了然的一笑,“没问题,咱们府里正好有个络子打的极好的丫头,我明天就把她调过来先给你用着,至于娘那边,我去给你说。”说完,深深看了九卿一眼。毕竟,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嫁过来,又是皇上的赐婚,根本反抗不得。对于未来的夫君命运如何,只能寄希望于菩萨神灵在天保佑他的平安了。   九卿笑着跟她致谢,   三姑又把将来需要的哪些人手跟李锦玉叨咕了一遍,李锦玉又帮着补充了几个。算下来,挽芳院里的下人竟有二十几人之多。青楚听了咋舌,竟比钱夫人跟前使唤的人多了一半!   李锦玉走后,九卿对着不住唏嘘感叹的青楚解释,“毕竟是曾经的侯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江府都是无法跟方府相比的。”   三姑跟着笑道,“你看人家府里丫鬟的穿着,都比咱们江府里的好好几倍,更别说对待主子的待遇上了……”   正说着,秀芬进来说厨房已把饭菜做好,问九卿是在客房里吃,还是去正房的膳厅里吃。九卿便吩咐她把饭菜摆在膳厅里,然后领着三姑青楚径自去了膳房。   25   25、除夕 ...   按照大夏皇朝的婚俗,除夕这天正好是九卿接七换八的日子,江元庆一早就赶过来拜见老夫人,把江鹤亭的意思向老夫人说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万事从权计议,九卿已经成了方家的媳妇,大年除夕是不能在娘家过的,因此两家商量的结果,是免了九卿回娘家住满八日的礼俗。   江元庆走了之后,方府从上到下,由老夫人起,开始进入紧张庄严的开祠祭祖活动。   由方三老爷主祭,方仲君陪祭,方仲行同方七老爷、方九老爷几人分别献爵、献帛等,在礼乐中完成了祭奠仪式。   待供奉酒菜汤茶饭点完后,老夫人由众妯娌、儿媳侄媳簇拥着,回到上院的正厅,正是午饭时间,宽大的长桌阔椅早已摆好,待酒菜上齐,众人依序坐下开始吃第一波团年饭。   男东女西,男人们坐在东边,成一排面西而坐,由老夫人开始,下首依次是方三老爷、方七老爷、方九老爷、方仲君、方仲行,然后是方仲玉、方仲彦等几个三老爷、七老爷等人的儿子。   女人们面东而坐,紧挨着老夫人的是方三太太、方七太太等人,依次和对面的男人成夫妻对坐之势。直到九卿,才改了形势。   她的对面是方仲玉,方三老爷的儿子。   而以此推下来的,方仲玉的妻子就坐在了九卿的下首。   九卿不着痕迹端详了方仲玉的妻子两眼,是个相貌很普通的女人。   只是穿着却比那几个叔伯妯娌华贵许多,满身都是珠光宝气的。   孩子们由方瑾成开始,按年龄大小一排坐在桌尾,跟老夫人成对坐之势,各自身后都有奶嬷嬷服侍着。   饭吃至一半,突然听到坐在几个孩子中间的方施琪大声咳嗽起来,声音又急又嘈,仿佛有什么异物卡在喉咙里。   众人便是一惊,一起把目光向方施琪集中过去。   李锦玉已经面色大变,起身急匆匆向桌尾走去。   几乎是小跑着的,在一众丫鬟婆子匆忙躲避中,她一路冲到方施琪跟前。   “怎么了?怎么了?”她急切地扳着方施琪的肩膀,惶急地问。   侍候方施琪的嬷嬷已经惨白了脸,站在那里只顾喃喃地道,“小姐……小姐方才吃了一口鱼。”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似的,僵直着胳膊,紧身的袖子有点微微的发抖。   李锦玉狠狠瞪了她一眼,怀中的方施琪已经大声哭了起来,“娘,疼……”   是鱼刺卡了喉咙吗?   九卿紧张地望着方施琪,几次欲言又止。   这里这么多方家的权威人物,恐怕还用不着她多嘴。   方仲君也一脸急色地紧步向方施琪走去。   “快看看,让她张开嘴!”老夫人已经由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身体前倾,两只胳膊撑在桌沿处,仿佛要隔着桌子去够着亲自观看方施琪似的。一脸的焦切。   那个伺候方施琪的嬷嬷情知不好,扑通一声远远地跪了下去。   方三老爷等人也都随行就势地站了起来,各自眼里流露着担心。   这边的女人已经七嘴八舌地道,“快让她吃块硬东西噎噎……”   “让她喝口醋,也许能把刺酥了,就能被东西噎下去了……”   还有的道,“快去捉只鸭子,滴几滴鸭涎,也许刺儿就能顺着鸭涎滑进肚里了。”   “……”   纷繁复杂,各种说法不一。   九卿焦急地去看老夫人,也许她最后拍板钉钉的方法最管用,这里的人顶数她岁数大,经验最丰富,早一刻做决定,孩子就少受一刻的痛苦。   眼角余光中却瞥见立在自己上首的甄氏露出揶揄的笑容,仿佛错觉般的,一闪而逝。九卿眨眨眼,甄氏的脸上已经又恢复了焦急的神色。   老夫人在那头道,“快端一盅醋来!”有小丫头急匆匆领命而去。   她又对站在门口处的婆子吩咐,“去到后院捉一只鸭子!要快!快去快回!”   婆子应声而去。   厅堂里已经乱糟糟成了一团。   不一时丫鬟端来了陈醋,婆子捉来了鸭子。李锦玉手忙脚乱地一手抱着方施琪,一手端着盅子给她往嘴里灌。方施琪却不配合,用力扭着头躲避盅子,摇手蹬腿地张着嘴大哭。   方仲君急得直搓手,团团围着李锦玉娘俩来回地转,却是又急又慌又是无可奈何。   方施琪已经哭哑了嗓子,依旧摇着小手用力地哭。李锦玉急得落下泪来,急声对方仲君道,“夫君,你抓住她的胳膊,咱们给她强灌。”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方施琪听了哭声变得更加响亮起来。   方仲君又急又心疼,不免有几分犹豫,“这行吗?”他看着李锦玉问,挨近了方施琪身边,却是不敢下手。   “不要……”方施琪大哭着往李锦玉的怀外挣扎,声音几乎穿破屋宇。   屋里的丫鬟婆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有方施琪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在高广空阔的大厅里。   老夫人在那边急得已经脸上见汗。她也是直搓手,起身就要在丫鬟的搀扶下往方施琪这边来。   又有婆子紧着上前搀扶她,“哎呦,老夫人,您慢点。”她的话未说完,又有几个丫鬟呼啦啦抢上前来慌手慌脚地搀扶老夫人。   老夫人便呵斥道,“慌什么,你们还嫌不够碍事的!”被她一喝,又有几个丫鬟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一团混乱……   “这是怎么了?”正自乱着,就听门口想起一个低沉端肃的声音。这声音有如浪花翻滚的海上突然滚过的一声惊雷,立刻把屋里的嘈杂压了下去。   众人的目光齐齐朝门口看了过去。   就听满屋子的抽气声,男人们吃惊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仲威……”   “三弟……”   “三哥……”   众口不一,却都带着惊喜。   “威儿……”最后这声发颤的声音是老夫人口中发出来的。   方施琪早已停止了哭声,瞪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看着门口,如水晶般的眸子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怯意。   九卿随着众人的目光朝门口望去。只见秋香色的帘子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黛绿色的袍子,外罩一领深棕色的鹤氅,头上戴一顶水獭皮的越冬帽,一身的风尘仆仆,满面的霜尘之色。   是方仲威!   不用问,九卿已在所有人的口中确定了他的身份。   男子微微笑着向老夫人叫了声“娘”,又点头跟众人微微的示意,然后便直奔方施琪而去。   事急从权,现在最主要的是方施琪。   他走到方施琪的面前,微微俯□子,轻声细语地对着方施琪问,“怎么了?”声音很温柔,仿佛三月的暖风拂在垂柳上,直暖人心。与他高大威武的身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方施琪眨着一双小鹿一般被泪水洗涤的清明澈亮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他叫了声,“三叔。”然后自李锦玉怀中轻手轻脚下来,摆弄着一双小手,再也没了方才的任性和不管不顾。   李锦玉便在旁边替方施琪解释,“方才吃了一口鱼,被鱼刺卡了嗓子。”她满脸担忧地看着方施琪。   方仲威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往一众下人的身上扫了一眼,眼底有抹不易觉察的波澜一闪而光。   那群聚在一起的丫鬟婆子都微微地低下了头。   离她们两步远跪着的嬷嬷便咚咚地磕起头来,“是奴才不小心,奴才在给大小姐挑鱼刺的时候没有看到里面的虚刺儿,让小姐卡了嗓子。奴才该死,请主子们责罚。”惶急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屋里,让人无由地生出一种悲凉之感。   方仲威皱紧的眉头渐渐松懈下来,他扫了众人一眼,沉声吩咐妇人,“起来吧,”顿了顿,又道,“这笔帐等年后再跟你算。”声音不怒自威,有着统领千军万马的无上威严。   那嬷嬷先是一怔,接着面色一松,浑身的劲力仿佛顿时松懈了一般,伏低身子重重给方仲威磕了两个响头,才颤巍巍站了起来。   她软手软脚地走到一群婆子丫鬟中间,浑身无力地倚柱而靠,那张苍白的脸,宛如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一样,仍旧带着一脸明显的心有余悸。   九卿心里便暗暗叹了口气。为人奴婢的,自己的一切都掌握在主人的手里,主人要你死,即使大过年的,也难逃被人鱼肉的命运。   转回目光,就见方仲威轻声慢语地哄着方施琪,“没事,你张开嘴让三叔看看?兴许这时那东西已经不在了呢。”他又回头对方仲君夫妻二人说道,“既然是嬷嬷给挑过了的,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要不是大刺儿扎了嗓子,用饭噎一噎也就下去了,大哥大嫂且不要担心。”   方仲君听了露出一分轻松来,李锦玉也是大大的长出一口气的样子。   老夫人在那边说道,“威儿说的也对,小小的虚刺儿倒没什么大碍,都怪咱们太慌乱了,一时忘了问施琪是什么样的感觉,这不是虚惊了一场么。”她说着,又再向方施琪温言道,“乖孙女,快快张开口让三叔给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话啊……”   方施琪如小鸟一样依偎在方仲威的怀里,在他温和目光的鼓励下,一点一点把油汪汪的小嘴张开来……   九卿就听身边的甄氏低声嘀咕道,“也是,大嫂今日有点太心急了。不然凭她以往的思虑周详,断不会想不到这一层上去。”语义分明,显然含着层层的深意。   九卿无波无澜地瞥了她一眼。   一顿的功夫,那边方仲威已经把方施琪举了起来,笑着哄她,“看我们小施琪就是勇敢,这么一点点的小刺儿,算什么啊?一口馒头就把它噎下去了,是不是?”说完,他高高抛起了方施琪。   方施琪咯咯地笑着,李锦玉正把一个咬了一块月牙的白馒头递到旁边的小丫头手上。她的脸上也挂着禁不住的满满笑意。   方仲君便拉了方仲威的手,满面笑容地对他说道,“三弟,你这刚刚回来,舟途劳顿,还没有休息,就抱着她玩耍,小心累着了。”又转身吩咐站在李锦玉身旁的一个嬷嬷,“你伺候着小姐吃饭,”说着,眼神凛了一凛,“要仔细着些,别像方才的那个一样,否则,再有一次,绝不轻饶!”   那嬷嬷诺诺应声把方施琪抱了过去。   方仲威便转过身来抢前一步到老夫人跟前给她跪倒磕头,“给娘亲请安。娘亲您一向可好?”语声里带着微微的颤。   老夫人眼含热泪,起身一把抱住方仲威的腰身,哽咽着道,“儿啊,你可吓死为娘了。”说完,已经止不住地老泪纵横。   其他方家的男人眼里就都有一抹黯然滑过。   想是想到方仲威的劫后余生,心里都有一抹凄凄然吧。   已经恢复心情的李锦玉便笑着上前劝道,“娘亲,这大过年的,您这是怎么说的?要跟三弟叙旧,也不急在这一时,这不还有叔叔兄弟们在这呢吗?”又转身对着正襟观瞧母子两人泪眼相对的方府男人们说道,“各位叔叔,来,大家端起杯来,一起为三弟的平安而返干一杯。”她招呼的凶,却不动地方。   明显的,是在插科打诨活跃场子。   老夫人和方仲威被她的话提醒,一起展颜,然后由方仲君执壶,给在座的男人们各个满上一杯酒,在方仲威的陪同下,众人一起干了……   席间,方仲威并不曾向九卿这边看过来一眼。   九卿便安安静静地坐着,只有在李锦玉和甄氏的相让下,才小小口地抿着下酒的热汤,筷子伸出不及盈尺,够着面前有数的几个菜肴细细地咀嚼慢咽。   两人正坐在对面,却有如陌路。   也真是陌路!九卿心里不无嘲讽地想。婚都结了,这却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这若是换在现代,肯定要被人们在网上传为天方夜谭了。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方仲威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好。不关乎长相,而是他对小孩子那种发乎真心的疼爱。   酒席吃完,方仲威顶着一身风尘被人引领着回到了挽芳院。   刘嬷嬷早已安排妥当,方仲威一进屋就有丫鬟送上来醒酒的热汤,然后又命粗壮的婆子往沐室里抬热水,准备给方仲威沐浴。   刘嬷嬷是李锦玉遵老夫人之命给挽芳院派来的管事。   屋子里很静,九卿和方仲威相对无言,各自沉默地坐着。   吃完饭那帮本家的亲戚散尽,老夫人把他们叫到自己是卧房里,给他们做了介绍。   九卿看得非常明显,当时方仲威听了老夫人的话很震惊,面上的神色复杂难明。很显然,他并不知道家里的如此安排。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屋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而沉闷。九卿只觉得自己紧紧攥住的手心里,满满的都是温热的虚汗。   方仲威轻轻抿着热汤,眼睛不时在挂着红纱帐的喜房里打量。偶尔的目光瞟过九卿,漆黑的眸子里便显现出一丝微弱的不自然。   九卿暗中呼气,努力把注意力往别的方向上集中,控制着自己不去和方仲威对视。   他强大的气场弥漫着整个屋子里的空气。   “将军,热水备好了。”刘嬷嬷的声音从挂着大红鸳鸯戏水的帘子后面传来,如及时雨一般解救了屋里两个人的万分不自在。   方仲威看了九卿一眼,把汤碗放到靠窗摆放的桌子上,起身默默走了出去。   九卿便长长,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三姑由外面打帘子进来,“小姐……”她看着九卿,目光有些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九卿稳了稳情绪,沉静地问三姑,“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吧。   25、除夕 ...   ”她暗责自己的不沉稳。   在现代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至不济,在电视里,这样的男人也看的多了,为什么一到了方仲威的身上,自己就这么沉不住气。   难道真的因为他是个带兵打仗的人,浑身充满了煞气,使自己害怕?   “柳姨娘院子里的嬷嬷把将军的换洗衣裳送过来了,正在外面等着……”三姑低垂着眉目请示九卿,“你看,是不是让她们把箱子抬进来?”说完,她偷眼去看九卿。   九卿凝眉端目地坐着,听完她的话后眉梢动了动,想也不想地道,“先让他们放在外面吧,一会我有话要跟将军说。”语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淡漠。   三姑心里便是一沉。   她细细观察九卿的脸色。   九卿面上无波无澜,依旧眉峰不动地坐着。   难道自己日夜担心的事就要发生了?三姑心里画魂,想着,她不禁急了起来,拉起九卿的手就苦口婆心劝道,“小姐,您不能太孩子气,不管怎么着,老夫人不是把将军安排在您的屋里了吗?她……”   “三姑,别说了。”九卿打断她的话,淡然地抬眸,慢慢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你就照着我的话吩咐,其余的,等一会我和将军谈完了再说。”她的眸子里闪着一抹晶晶亮的决然之色。   三姑的心慢慢沉到了谷底。   她张了张口,终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来,转过身,黯然地退了下去。   清减的背影,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九卿心里便淡淡地滑上一抹苦涩。   26   26、高人 ...   三姑刚退下去,青楚随后就进来,她走到九卿的旁边伏低身子,趴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姑爷把伺候的下人都打发出来了……”语调颇有些不自然,耳根也带着一抹可疑的绯红。   想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说男人的沐浴之事是有些害羞吧。   九卿故意忽略她的表情,诧异地“哦”了一声。她放下手中摆弄着的茶盅,扭头问青楚,“全部都打发出来了?”   青楚道,“嗯,一个都没留,秀芬也出来了。”   九卿若有所思,“那他怎么洗,莫不是不用人搓背?”   忽然又想到那个假将军负伤的事……可是今天看他生龙活虎的,一点都没有受伤的样子。莫不是怕人看出蹊跷,刻意不用人服侍?   紧接着,强压了一中午的疑问又层层涌上心头:那么他和那个假将军之间又是怎么回事?他无故失踪的这段时间到底是去了哪里?还有,他既然身为大军的统帅,却如何又赶在大年除夕的时候回家来了?那前线的军士又由谁来统领?   ……一个又一个的谜,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思绪里。   她问的话青楚无法回答,等了半天,不见她再有只言片语的指示,青楚便红着脸退了下去。   九卿静默地坐着,素白的脸在落日斜晖的映照下,透着脂玉一般莹润的光泽。   方仲威掀帘进屋就看到这样的一个九卿:她沉静美好的侧颜,沉浸在光环缭绕之中。   那静谧的身姿,衬托在由窗外蕴洒进来的橘黄的阳光里,就宛如披着祥云的菩萨塑像一般,晃着人的眼,让人感觉到一瞬间的身心俱净的空灵和祥和……   他愣了愣,迈进门口的脚步不由滞涩下来。   跟在他身后的青楚和秀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一起倒退着返了回去。   九卿被打在身上的视线唤醒,她转回头,就发现方仲威已经一身清爽地站在了门槛内,漆黑的眸子有如无波的古井,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   九卿微笑着起身,向前给他行了个福礼,“将军梳洗完了?”她语声清浅,温温润润的让人听着仿佛心底被一团棉花包裹着一般,温暖而又舒适。   方仲威淡淡地露出一个笑容,“嗯。”他抬步向前,越过九卿坐到了另一只太师椅上。   手边正好有一盅温热的茶,方仲威端起来啜了两口,目光落在九卿的脸上,“你,要不要也去梳洗一下?”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虽是温言悦色,却也掩饰不住声带里的一丝清冷。   是嫌弃自己的横插一脚吧?九卿嘴角扯起一丝淡漠的笑。   她轻轻地摇头,“不用了,妾身早晨祭祖的时候,已经香汤沐浴过了。”她轻捏着手中的青瓷盅沿,无意识地捻动着手指。莹白的肌肤和淡青的瓷色辉映,更把几根如葱的手指衬得欺霜赛雪一般的晶莹剔透。   方仲威的眼神便随着她手指上的动作转动了一圈。   “哦。”他一声简短的发音之后,再也没说出别的话来。屋子里便陷入了落针可闻一样的静穆之中。   九卿低垂着眉目一副沉思的表情,宛如静静坐着的一尊青葱少女的雕像。少了方才沐浴之前的拘谨,多了一份与之年龄不相符的从容镇定。   “嗯。”方仲威清咳了一声,端起茶盅继续喝茶,眼神盯着面前一尺处的虚空开始一动不动。   二人静静地坐着,相对无言,寂静的空气中,只听到一轻一重的呼吸声在此起彼伏。   “夫人……”帘外响起秀芬轻声轻气的禀报声。   “什么事?进来说吧。”九卿松开茶盅,目光转向门口。   秀芬掀帘进来,“夫人,院中的婆子让奴婢问一声,那两箱衣裳是留还是不留?”她恭恭敬敬地站着,眼神怯怯地往方仲威脸上瞟了一眼   “哦,你先下去,一会再过来听信。”九卿对她摆了摆手,目光看向方仲威。她不知怎么开口向他提这件事。   秀芬狐惑地抬头看了九卿一眼,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刚才她还在为夫人担心,不知道她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不让婆子把衣箱抬进屋,要怎么向将军交代。这时听夫人的语气,好像一切都胸有成竹似的。   难道是为了给柳姨娘脸色看?可是观察夫人这半天下来却又不像。她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把那两箱衣裳和婆子凉在外面。   秀芬出门就看见青楚冷脸瞅着她,她莫名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急匆匆向青楚走去。怕她误会似的急着给她解释,“那两个婆子在外面冻得不行,又忙着回去交差,就央告了我去给夫人回禀一声……”   青楚冷冷地哼了一声,“你明知道将军在屋里,还要把事情捅到将军的面前去,你什么意思?”她一脸愤怒地勒着手中的帕子,长着冻疮的手指有两根变成了圆鼓鼓的紫胀色。   秀芬看着心里猛地跳了跳,她拉起青楚的手,急切地向她表白,“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声音带着哭腔,宛如是在向青楚发誓一般。   青楚甩了她的手,正要再发作她两句,三姑这时由门外进来,看到两人急赤白脸的样子,她压低声音问道,“干什么呢?你们两个?”她的脸色很不好,看的出来,心情不佳,像是有满腹心事的样子,说话的语气也不如往日的随和。   青楚张了张嘴,最后把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秀芬也低着头开始默不作声。   三姑心情不济地走到二人的面前,重重地盯了二人一眼,“少生点事,你们两个!”话里的警告意味浓重。   青楚白了秀芬一眼,秀芬一脸无辜地低下了头。   三姑心事重重地坐到了太师椅旁的一只小杌子上,沉默无语。   青楚秀芬两人对看了一眼,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各自找了地方坐下,三个人便各怀心事地静默下来。   屋里的九卿起身给方仲威续了一盅茶,待仲威喝了两口才开口说道,“将军是不是对家里的这一变化觉得很突然?”她指的是皇上赐婚,方家娶她冲喜的事。   既然方仲威不善言谈,她总得找个话题把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引申出来。   对于两个陌生人来说,也许这就是能够引起两人共同话题的切入点。   “……”方仲威没有出声,他狐疑地看向九卿。   九卿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和他对视,“将军,妾身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她把声音放的轻柔,语气却十分坚定。   方仲威挑了挑眉,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盅,“你说。”布满血丝的眼里却带着难掩的倦色。   九卿低下眉眼,双手互握,宽大的袖子正好遮在膝盖上,“那妾身就长话短说……”她正襟危坐,淡然的话语轻轻浅浅地自口中而出,“当时,妾身并不知道将军已有妻室……”她抬眼看了看方仲威,“只不过……既然已成定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顿了一顿,“所以,还请将军跟老夫人说明……将军还是搬回到柳氏的院子里去吧。”明明白白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她不想做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方仲威的眼里闪过一道星芒,他无言地看了九卿半天,脸上的神色沉沉数变,然后,便露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淡淡苦笑。   九卿不言不动,不卑不亢地迎视着他的目光,面上的表情安然若素,仿佛一池平静的湖水一样淡然无波。   她的眼里看不到一丝情绪的起伏。方仲威抿了抿唇。   “我不能搬出去。”沉默了半晌,方仲威突然答道。   “为什么?”九卿用眸子询问。   重新握上盅沿的手指便有青荧荧的光在泛白的指节处微微闪现。   “既然是皇上的赐婚……”方仲威沉静地解释,“没有我抛却正妻搬去妾侍那边住的道理……”听话知音,九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此事关系着皇家的颜面,即使当事的两个人再不愿意,皇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此时的他们已无能为力。   方仲威还怕九卿听不懂似的,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那些御史大夫无事还想要找点事情出来做……他们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弹劾别人,用抨击别人的错处来证明他们对皇上是如何的尽职尽责……如果我们这样……他们没个不拿此事大做文章的道理……”   九卿沉默地听着,脸色由一开始的怒色慢慢转变成一抹了然。   是啊,也许自己考虑的太过简单了。   站在方仲威的立场,他必须考虑自己的处境以及因此给家族带来的后果。   身为一个担负着家族命运的男人,他好像没有抛却所有把私人感情放在第一位的资格。   九卿心里忍不住对他升起了一丝细微的同情。   “不过我们却可以从长计议。”方仲威的话给九卿带来一丝希望,她精神一震,把身子直直坐正起来。   如果他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倒是再好不过。   “我们可以制造一个假象……”方仲威徐徐道来,“我白天的时候在你这里宴息,晚上去柳氏那里过夜……”他一边说一边仔细盯视九卿的脸。   靠!这是什么破方法?九卿刚听他说了两句眉毛就立刻拧了起来。   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他想的到美!   方仲威眼里便闪出了一抹笑意,“不是你要求我去那里的吗?”他脸上的神情已经由方才的冷然转变成了淡淡的温和。   “我是永远也不想见你。”九卿的话脱口而出。说完才惊觉自己的失仪,刚认识一刻不到的男人,自己有必要跟他置气吗?   她尴尬地动了动身子,讪讪地咧嘴笑了一下。   “要不你来想个办法?”方仲威放低了姿态,身子前倾,手指扣着桌沿,眼神霍霍地盯着九卿问道。   他眼底因熬夜赶路而起的红丝清晰可见。   九卿默默垂下眼帘,隔绝开他的目光,心思开始如飞轮一样的转动起来。   他既然要和自己做假夫妻,的确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白天人前做戏,夜晚去和他的妻子真正地团员——而且他这种想法,也的确无可厚非。   只是,自己又算什么?他美了,他好了,他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那么自己呢?自己怎么办?难道自己就这么一辈子陪着他虚耗青春?   想着,九卿心里不由苦笑。她自从穿越到这里以来,好像就从来没干过别的——为了自己的将来,面对着钱夫人,她谈条件,甚至不惜用了要挟的手段。面对着江鹤亭,她谈条件,而且动用了威胁的伎俩。没想到,嫁了个丈夫,她还要谈条件。   她抬起眼睑,淡淡地回视着方仲威,“照你说的办!”方仲威眼里似乎有一抹意外闪过,九卿虚虚地瞟了他一眼,淡然地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她坐正身子,脸上便有一丝毅然一闪而过。   “哦?你说说?”方仲威眼里透出了浓厚的兴趣。   “给我一个期限。”   “什么?”方仲威眼里露出不解。   “给我一个咱们扮演假夫妻的截止期限。”九卿淡淡地解释。对着方仲威的张口欲言,她缓缓地道,“你不要说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语气浅淡绝然,她指的是假夫妻一事。   “……”方仲威沉默下来。   “你该不是想让我插在你们夫妻当中一辈子吧?”九卿揶揄的笑道。   方仲威的眼神莫名地闪了一闪。   “你想要怎么着?”方仲威不答反问。   “我想要怎么着?”九卿自嘲而笑,“也许我没有资格跟你谈条件——我已成为你的妻,你可以随意怎么对我都行。但是,如果你想要让我配合你,那么你就得拿出点诚意来。”她静静望着方仲威,“你有妻有子,相信你也不会因为我一个人的原因,而破坏了你家庭的美满。那么我们不如各取所需……”   和一个满手血腥的男人谈条件,她还真是有点心惊胆战。   她握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心里仿佛有一面小鼓一般,澎咚澎咚的不停敲着,脸上却是一片的平静淡然。   方仲威的眸子便越发黑暗地深沉了下去。   他皱紧眉头看着她。   九卿只觉得一堵强大的气墙向自己压下来。   “我也不想讹你什么。”她偷偷咽了口唾液,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我只不过要一个期限……期限一到,你就还我自由,让我假死出府……”   心脏怦怦地简直就要跳出胸腔,她硬着头皮说完最后一句话,感觉后背上的汗已经涔涔而下。   她不知道方仲威的底线在哪里。   “哦?你想出府?”方仲威不疾不徐地问道。   “不出府难道还真插在你们当中破坏你们的夫妻感情?”九卿强作镇静地白了他一眼。   索性破罐子破摔,给他来个撒泼耍赖,为了自己的幸福,总要争取一下。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方仲威慢吞吞地道,“你再换个条件吧。”他斜斜靠在椅子背上,伸手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为什么?”九卿平静地问,把心里刚刚窜起的一团小火苗强自压了下去。   “欺君之罪……”方仲威半合了眼帘,“这个我不敢赌。”   九卿心里的火焰突地被浇熄了下去。   他既然是带兵打仗的人,肯定性格之中有着超乎常人的谨慎。如此荒谬的想法,也许是自己太一厢情愿了。   “那么你给我处府外的宅邸,让我搬出去住?”九卿小心翼翼试探着问。知道跟他谈条件,自己没有十足的筹码,莫不如把姿态放低一点,别逆磷而上惹得他不痛快。   一切容得出府之后再做规划。   “这个么,倒可以考虑   26、高人 ...   考虑……”方仲威坐直身体,他直直地看向九卿,“那就以一年为限!”他说话好像在大军中下命令一般,铿锵有力。   “一年之中,你安安静静地呆在府里……”方仲威面上现出统领千军万马时的威严,“你只管应你正妻的名分就行……一年之后,我以养病为名送你出府。”他说完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你给我安排间屋子,我要睡一会。”说着就要往外走。   “等一等,”九卿急忙起身,“那么有人情往来的事,那个权利是不是应该给柳氏?”既然跟他订了口头约定,就不想和他有过多的牵扯,最好她就在方府里当一只米虫,至于那些该方府女人尽的义务,还是让柳泽娇去承担吧。   方仲威眼里便闪出一丝笑意,“只要以正妻名义迎来送往的事,当然都是你去应付。”他细细看着九卿,“怎么你不愿意?这可是别人没法代替你的事情。”话语里充满了戏谑玩笑的味道。   跟九卿达成协议,他也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九卿的脸垮了下来,正要再说点什么,就听外面似乎传来小小的惊呼声,她一惊,急忙向门外走去。   “怎么回事?”方仲威也紧跟在她的身后,向外面走去。   打开帘子,就见秀芬由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看见九卿,她忙忙说道,“夫人,那两个送衣箱的婆子,有一个昏过去了。”尾音里止不住有小小的喘息。   “怎么了?”九卿一边问,一边急急往外走。   秀芬随在她的身侧,慌张说道,“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婆子方才还好好的,忽然看见奴婢和三姑几人出去她就直招呼冷,三姑就说让她去西厢的下人房里待一会,暖和暖和,等夫人示下再让她们走,谁知她没有听完三姑的话,就一头栽在地上晕过去了。”她说完,几人已经来到婆子的跟前。   青楚和三姑等人正在用力往起扶她。婆子一动不动,好像浑身上下都僵直了似的。   “怎么回事?”方仲威沉声问道,丫头婆子们看见他出来,呼啦一下全都退到一边垂头侍立。   “有可能是冻的。”下人群里有人小声地回答。   方仲威便朝九卿看了一眼,九卿昂起头来,“是我吩咐让她们在外面等一会的。”她轻飘飘朝下人群里瞅了一眼。   “奴才已经告诉过她们,要她们去下人房里等候。”三姑怕方仲威误会似的,急忙出声替九卿澄清,“可是她们说什么也不去,说就在外面等一会好了,冷不到哪里去的。”她说完看着九卿,眼里有懊恼和自责一起闪过。   “哦。”方仲威细细看着躺在地上的婆子,轻轻皱了皱眉头,然后沉思着道,“军中也有人常常冻得失去知觉,不过他们都是拿凉水泼在身上来缓冻的……我看这么着吧,你们去几个人端两盆冷水过来,泼在她的身上,看她能不能醒……若是醒不了,再接着泼,直到她醒来为止。”   旁边就有婆子答应一声转身要去。方仲威又接着吩咐,“先别忙,听我说完……你们千万要记着,醒来之后也不能让她马上往屋里去,要在外面冻一会儿,才能彻底让她缓过劲来。否则的话,容易做病根……”   那几个婆子答应着去了,九卿的眼睛紧紧盯在地上的婆子脸上。就见她眼皮动了一动,嘤咛一声,忽地醒了过来。跟她一起过来是婆子听到动静,忽然惊喜地蹲□去,激动地喊道,“醒了,醒了!”   众人俱都一脸喜色,却谁也不敢大声喧哗。   “去几个人把她扶起来吧。”九卿轻声地吩咐。   婆子丫头得了她的指示,呼啦一下子上前好几人,帮着那个婆子把地上的人拽了起来。   刚刚起来的婆子转了转僵涩的眼珠,抬手拂了拂身上的土,才眼神迷蒙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众人鸦雀无声,她讶异地抬头,这时才发现了站在面前的方仲威和九卿,惊得急忙俯身施礼,“将军,夫人。”   方仲威便面无表情地吩咐,“好了,既然醒过来了,那就都散了吧。”   众人诺诺着往后散去。九卿扬声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叫住了她们,“……你们把这两箱衣裳抬进我的房里去。”   有四个粗壮的婆子答应一声,两人抬起一只箱子,迈开阔步往九卿的房里走去。其余的人们各自散去。那两个婆子屈身向方仲威和九卿告辞,惶然地离去。   待到院里的人们散尽,九卿突然对一起往回走的方仲威挑了挑大拇指,“将军真是高人也。”   方仲威眼里便闪上一丝笑意,默然地跟在九卿身后一起进了屋。   27   27、年夜 ...   暮色将近,方府里就已经红灯高挂,各处通道的树枝上,假山旁,稀疏地用竹竿高挑着喜庆的灯笼,每隔十几步远一只,照得地上红彤彤的,人走在上面,仿佛进入了迷幻的红雾梦境里一般。   九卿随在方仲威的身后,迈着碎步紧紧跟着他,一路往老夫人住的正院里走去。曲幽的游廊上红影铺地,大红的灯笼挂着长长的穗子在风丝中轻轻的摇曳,把一条长长的游廊晃得宛如动荡的浮桥一般。   她微微有点喘息,走在前面的方仲威便慢慢放缓了身形。   看不见他回头,挺直的背脊却已完全放松下来。   九卿稍微得空喘息了一下。   再拐过一道横廊,就看见老夫人的正院大门。门前一条宽阔的甬道直同二门,通过垂花门望出去,只见阔大的方府大门洞开,廊檐上挂着排排的红绸大灯笼,灯笼的上方,沿着门楣贴着一排五颜六色的硕大门笺,薄薄的纸张刻出各种吉祥的图案,随着微微的寒风,呼啦啦地在横梁上来回飘摇。   年味十足。   老夫人的院里也是一片红色。丫鬟婆子们一个个忙进忙出,脸上都是一色的喜庆。   进到门里,看见方仲君和李锦玉已经先来了,领着一群孩子们,正坐在太师椅上说说笑笑。   九卿上前和他们见了礼,方仲威和方仲君紧挨着坐下说话,李锦玉就拉了九卿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看着孩子们玩闹。   方施琪今天打扮的特别漂亮,一身妃红的裙袄,配着一双鹅黄的挂绒球素面绣鞋,头上梳着双丫髻,发顶沿发髻戴着两圈淡粉的宫制绢花,唇红齿白,再加上一双黑葡萄一样水灵灵的眼睛,顾盼间婉转灵动,就宛如西洋画上走下来的小精灵一般。   方瑾成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锦缎暖袍,发成总角,一脸的沉静,看着有些少年老成。   方瑾秀和方瑾成的打扮基本相似,他只比方瑾成小一岁,不过看起来性格却正好跟方瑾成相反,玩闹随意,活泼好动,整个一副跳脱的样子。   李锦玉一边招呼着孩子们一边和九卿说话,“弟妹今儿晌午可曾吃饱?我看弟妹没有吃下多少东西……哎呀……都是孩子们闹的……”当中的那声‘哎呀’是在看到方瑾秀追赶方施琪时发出来的,可能是看到方施琪差点摔倒她才惊呼出来的。   方瑾秀和方施琪正在抢夺一个藤球,李锦玉看的一会眼含笑意一会面露担心,跟九卿说话都是一惊一乍的。   九卿盯着两个孩子叽叽喳喳的笑闹眼里也是一片喜色,正要回答李锦玉的问话,却见门口的屏风处转出几个小小的身影来。   是方仲行他们一家到了。   几个孩子跑着过来给方仲君和方仲威行礼。又过来给李锦玉和九卿见了礼。   他们叽叽喳喳地问完了安,然后就一起跑到方瑾秀二人当中加入了他们的战局。   方瑾成还是在一旁的太师椅上静静地坐着,只是看着他们来回跑动的身影抿着嘴笑,并不主动起身去往他们当中掺入。   过了半天,九卿才看到方仲行和甄氏的身影在屏风那面转过来。   几个大人不免又是一番互相见礼,礼完之后甄氏坐到李锦玉她们这面笑着道,“这几个孩子猴急的,一路跑着过来叫也叫不住,这不,把我们落下老远……”正说着,忽见那面方瑾秀和方瑾乾争执起来,甄氏急忙住了话语,高声地问方瑾乾,“怎么了?瑾乾,你们这刚玩了这么大一会,怎么就争起来了?”   那面两个孩子住了手,方瑾乾一脸的愤怒,指着方瑾秀道,“他打我!”话里带着委屈。   方瑾秀手里拿着藤球,五只手指不停在球面上转动着,对方瑾乾的告状一脸的不屑,“他欺负瑾堂,本来应该轮到瑾堂发球了,他硬要从瑾堂手里抢过来。”他说的理直气壮。   甄氏听着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方谨堂是方仲行庶出的儿子,今年九岁,是养在甄氏的名下的。李锦玉瞅了甄氏一眼,张口训斥方瑾秀道,“一个小孩子玩的玩意,什么欺负不欺负的,瑾秀你不要太强词夺理了。快快把藤球放下,都过来这边坐,谁也不要再玩了。”只不过雷声大雨点小,脸上并没有愠色。   方仲君兄弟几个这时也停住了话语一起朝孩子们站的地方望去。   那边的方施琪便第一个跑过来,抱着李锦玉的胳膊道,“娘,娘,我不淘气,我没有跟瑾堂哥哥打架。”她仰起的小脸上一脸天真烂漫,逗得李锦玉忍不桩噗哧’笑出了声来。   甄氏便狠狠地朝垂着头走过来的方瑾乾瞪了一眼。   方谨堂拉着方施瑶的手,怯怯地走到一张太师椅旁,抱着六岁的方施瑶把她费劲地放到椅子上坐好,然后自己才唯唯诺诺地在另一张椅子上欠着半个身子坐下。   九岁的孩子也不是很高,与其说他是坐在椅子上,不如说他是靠着椅子站着。   九卿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发现他长得很清秀,文文静静的,像个小姑娘一样。只是脸上总带着下意识的畏缩,好像很怕甄氏似的……根本找不出半点其他孩子身上的飞扬跳脱。   再去看方瑾秀,只见他把手中的藤球用力扔向站在门口的一个丫鬟脚前,大声说道,“先帮我放起来,一会吃完饭我们再玩。”说完,他挑衅地看着方瑾乾,淡淡的眉梢扬着,斜着他道,“一会我们接着玩,就是不带你。”很有不服气你就再跟我干一场的架势。   方瑾乾脸色立刻涨得通红,咬着牙回视着他,一脸不服输的模样。   那面的方仲威忍不住发出一声低沉的笑,看着方瑾秀说道,“这孩子倒是一块上战场的料儿。”仿佛很赞赏他似的。   方瑾秀听了便得意洋洋地高高昂起了头。   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抱拳团团做了一圈揖,然后对着方仲威深拜下去,口中故意粗着声音说道,“多谢方大将军赏识,末将一定不负将军厚望……会把西蒙那个什么狗屁大将一举拿下的!”   一句话逗得屋里的人哄地笑了起来。正这时,就见东面次间的帘子忽然打开,老夫人由秋绿和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大丫鬟搀扶着走了出来,她一边走一边问道,“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妯娌几人急忙站起来过去迎她,李锦玉便口如刀子一般巴拉巴拉把事情向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便笑指着方瑾秀道,“猴儿,你说你这么顽皮,今后可怎么得了。”   方仲君接口笑道,“这小子,以后恐怕只有三弟能管住他了。”   他的话未完,就见方施瑶蹬蹬迈着小短腿跑到老夫人的面前,拉着她的袖子撒娇道,“祖母祖母,施瑶听话,施瑶没有跟瑾堂哥哥打架。”一番话完全是抄袭刚才方施琪对李锦玉说的。   屋里的人们又哄地笑了起来。甄氏的脸便微微地有点泛红。   老夫人被逗得大笑,一把拉了她的小手,边走边道,“乖孙女,还是我们小施瑶乖。”   话刚完,这边方施琪也不甘落后,她急急跑到老夫人面前,拉起老夫人另一只手,仰着小脸道,“祖母祖母,我也很乖,没有跟瑾堂哥哥打架。”一脸等着人夸奖的天真表情。   老夫人心怀大尉,俯□摸着她的头顶呵呵笑道,“好,好,我的孙女都乖,都是祖母的乖孙女。”   方施琪便一脸的如吃了蜜糖一般的陶醉模样。   老夫人左手拉着方施瑶,右手拉着方施琪,被两个儿媳妇搀扶着坐到了大宝座上。   方仲君几人过来给老夫人依次见了礼。   男孩子们也按大小排序一一给老夫人行了大礼。还余一个方施媛,老夫人也把她招来身前,一起把几个女孩子搂在怀里,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地叫着。女孩们便叽叽喳喳的各自施展浑身解数在老夫人面前讨好卖乖,稚嫩的声音如黄莺一般此起彼伏……逗得李锦玉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来。   甄氏脸上也挂着温和的笑容,不时给几个女孩子锦上添花两句,看起来也是心情大畅的样子。   那边的男人们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人停下笑声一起往那面看去。原来不知是谁提议,他们要出去放鞭炮。   待他们走尽,九卿才背过身去揉了揉僵笑了一晚上的嘴角。   仿佛隔着一层山似的,他们的欢笑跟本与她无关。   一整个晚上,她都被人当成了空气。   李锦玉忙着出去监督孩子们放爆竹,不一时,就听外面的箜嗵声砰砰啪啪响起,一声连着一声的震耳欲聋。俄顷,人们蜂拥着回来,入座之后,九卿却发现少了一个人,方仲威不知道去哪里了。   李锦玉走到九卿的身边,压低着声音对她说道,“三叔被人叫出去了,一会就回来。”说完,便去安排嘁嘁喳喳兴奋个不停大呼过瘾的男孩子们。   九卿躲开身子给重新上茶上水果点心的丫鬟们让路,心思却被方仲威的无故离开拽了去。他干什么去了?是被柳泽娇派人叫过去了,还是另有别的事?可是这大过年的,别人就是再有要紧的事也要缓一缓吧。毕竟是大年除夕,别人就算有事也不应该急在这一时来办,这时朝廷都放假了,还有什么事能大过朝廷去?   她胡思乱想着,眼角余光就看见甄氏朝自己投过来的嘲讽目光。抬起眼睑再去细看时,她已又恢复成了一贯从容温婉的笑容。   是自己的错觉吗?九卿狐疑,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应该没有把脑中的想法表现在脸上吧?   正自疑惑,老夫人已经放开了三个孩子,她招手叫九卿,“来,过来,到娘这边来。”她两眼笑眯眯的,看向九卿的眼神满满都是慈爱。   她这是在替方仲威向自己表示道歉?九卿想着,温顺地笑着走到老夫人的身边。   她刚才看见李锦玉附在老夫人的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她便遣怀里的几个小丫头,慈眉善目地向自己招手。   大概也知道了方仲威去干什么了吧。   老夫人拉着九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伸手到面前高高的地几上,由水晶盘里捡出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递到九卿的手中,“来,尝尝这个,看好不好吃?”她笑着扫了其他人跟前的果盘一眼,很是神秘地附在九卿的耳边轻声道,“这可是皇宫里赏下来的专供祭祀的贡品,每个大臣的府里才赏两个……”说完瞅着不远处的一帮儿子孙子,呵呵地笑道,“我吃一个,你吃一个,咱们娘俩偷着吃,别让他们知道。”   九卿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别人瓷盘里的果肉都被切成一块一块的了,只有她们面前的水晶盘里放着的是两个又大又圆的,显得与众不同。   这还是偷着?九卿忍不住笑了笑。   她这么说显然是在逗趣儿。   老夫人便朝身后的蓝香吩咐,“你去屋里把那个刀儿拿来,咱们自己动手,切着吃。”蓝香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李锦玉便在那面看着九卿眨着眼睛笑。   甄氏低垂着眼帘正在喂方施瑶吃橘瓣,对这面老夫人和九卿的交头接耳仿佛没有看见似的。   蓝香拿来了一只细长的匣子,刚刚把盖打开,就见方仲威从大理石屏风处转了出来,他怀里抱着方瑾盛,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圆脸妇人,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方仲威的脸色带着微微的不愉。   方瑾盛老远地就冲老夫人张开了小手,口中不停地叫着,“祖母,祖母……”   看起来是努力想挣脱方仲威的怀抱,非常想离开他束缚的样子。   方仲威便看着怀里身穿一身大红洒金衣裳的方瑾盛皱了皱眉。   老夫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拍着手叫方瑾盛,“呵呵,乖孙子,来,到祖母这边来,给祖母抱。”脸上的褶子条条都笑了开来。   方瑾盛小小的嘴角就翘了起来,大声叫着,“祖母。”一串晶亮的口水便顺着下颚滴了下来,一路直下,不偏不倚,正好滴在方仲威的手背上。   乳娘手疾眼快地急忙递上了一直捏在手中的帕子。方仲威把方瑾盛递到起身上前来接的李锦玉手上,凝着眉头把手背上的口水擦掉。似乎不经意地朝九卿看了一眼。   九卿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换到李锦玉手中的方瑾盛,只见方瑾盛的一张小脸冻得通红,黑葡萄似的眼珠宛如夜空中的星星似的,在冷空气的洗濯下变得更加晶亮。他忽闪着长长的眼睫,被老夫人抱在怀里后,忽然冲着九卿脆脆地叫了一声,“母亲。”   九卿一愣,就听见老夫人愉悦的笑声,“呵呵……你们看这个孩子,与他的母亲真是有缘,刚刚见了一面就把她记住了。”   “是啊,是啊……”李锦玉附和着笑了起来,她别有深意地对着九卿眨了眨眼,“你说这孩子对谁也不亲,唯独对他的这位母亲就是与别人不同……”她边说边笑了起来。   两人的话都听着有点别扭,九卿就暗暗朝着方仲威瞟了一眼。他正一脸愣然地朝着自己看。   目光在空中碰了个正着,九卿不着痕迹地把眼神收了回来,对着方瑾盛温柔地笑道,“你怎么才来,看,我给你留了个大苹果。”她把老夫人给的那个苹果做了顺水人情,忽然又发觉话说的有些唐突,于是急忙又补充了一句,“来,我给你切,咱们和祖母一起吃。”说着,由匣子里面拿起刀来。   第二次听见方瑾盛叫她母亲,她的表情比第一次自然多了。   方瑾盛拍着小手道,“好啊,好啊,我要吃苹果,有苹果吃……”他翻来覆去叨咕着这几句话。   三四岁的小孩子,好像还不会说太过复杂的语言。就好像自己那世的小表侄,也   27、年夜 ...   是两三岁,也是这般的说话饶舌……九卿一边切着苹果,一边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那边的方仲威先是目光冷了一冷,紧接着,眼里便露出微微的笑意。   有婆子来请示,“太太,饺子煮好了。”正好三更的梆子响,老夫人就起身招呼众人,“咱们去膳厅……”又转头对着急匆匆出去放鞭炮的方仲君道,“点着了就回来,不用在旁边看着,叮嘱小厮看仔细了,别引起火来就行。”   方仲君答应一声,脚步不停往外走去。老夫人便在李锦玉的搀扶下,携了众人往膳厅而去。   28   28、隐情   李锦玉用一块白绫子帕捧箸递到老夫人手上,甄氏端碟准备为老夫人布菜,九卿在一旁认真地瞅着,细细地把她们的动作一一记在心里。   老夫人便指着左下首的位置,眯着笑眼看她们,“你们也都坐下来,今天是大年除夕,立什么规矩,这些活让她们干就是了。”她今天实在是高兴,言谈举止之间都透着长者的慈爱。   秋绿蓝香急忙上前,“夫人奶奶们快坐,这些粗活由我们来。”说着,一个捧箸一个安碟,替下了李锦玉和甄氏。   九卿成亲的时候就被朝廷封了诰命的封号。所以她的称呼和老夫人一样,都被称为‘夫人’,而李锦玉和甄氏,被下人们称为‘奶奶’。   李锦玉、甄氏以及九卿,便挨次依着老夫人坐了下来。男人们那边不用管,一人身后有一个小丫头服侍,孩子们由各自奶嬷嬷伺候着,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着桌前吃团年饭。   刚吃了一口饺子,老夫人忽然停下箸来,她望着面前的蘸料皱眉,秋绿便小声地问,“是不是不合您的口味?”她说完眼睛不着痕迹朝桌上一众方家的男女瞧了一圈。   老夫人微一点头,悄声地吩咐她,“你去厨房亲自为我调一碟蘸料来,多放点醋。”然后佯装无事地把剩下的半只饺子就着蘸料放进嘴里。   秋绿默不作声地匆匆退了下去。   出了正厅的门,刚拐上游廊,就见西穿山房的墙角有人影晃动。秋绿低喝一声,“谁?”   她心里止不住地发毛,这时大门二门全部洞开,该不会是有贼闯入了吧?   那人影晃动一下慢慢走了出来。秋绿定睛,却原来是柳泽娇的贴身婢女丽红。她诧异地看着她问,“你在这里干什么?”丽红的神色不太对劲,带着一丝焦急。   难道是柳姨娘出事了?   如此想着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加快一拍跳动。   这大过年的,可千万别有什么事情发生啊,劳碌了一年,她们还想好好过个新年呢。   她紧张地望着丽红。丽红似乎也很紧张,她上前一步叫了声,“姐姐。”声音低低的,然后把手里攥着的一个东西使劲塞进秋绿的手里。   并别有深意地掰着她的手指让她往回握了握。   沉甸甸的有点硌手,秋绿立刻明白了是什么东西。她的心也放了下来。   她就着丽红和没有撤开的手立刻把东西推了回去,沉了脸道,“丽红你这是干什么?”突然之间她就觉得自己和这个莫名其妙的丽红之间产生了一丝说不出的隔阂。   丽红紧紧握住她的手,“姐姐你且收下,千万别嫌少。”声音中带着几分的迫切。   秋绿便道,“有什么就说出来,咱们姐妹还用得着这个么?”她的声音有点不悦。   当初柳氏为正妻的时候,她们也是经常在一起碰面的,有时说说心里话,或者在一起玩笑几句,都是常事,关系向来比跟其他房里大丫头亲厚。没想到柳氏自请下堂以后,这个丽红也变得畏缩起来。   她便无奈又怜悯地看了丽红一眼。   丽红只顾盯着她的手,见她不为所动,又急急把东西推到她的手中,“姐姐你就拿着吧,权当作个茶钱。”语气有点干涩,又仿佛带着一点点不自然的陌生。   秋绿便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说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咱们之间不用这么外道……”她看了丽红一眼,又解释道,“你就是成了下等的浣房丫头,我也是一样拿你当姐妹待的。”她指的是柳姨娘自请下堂,丽红也跟着降级的事。   丽红的眼角便有一丝荧光闪现出来,她默默把塞在秋绿手里的银子收了回去。   秋绿瞅了瞅远处红影幢幢的厨房,柔着声音对她说道,“老夫人要吃我拌的蘸料,我得赶紧去……要不,咱们边走边说?”她征求丽红的意见。   丽红点了点头,紧紧地跟上她的脚步,一起往后面的厨房走去。   走了几步,她才踟躇着开口道,“姐姐,不知小少爷他过来之后哭没哭闹?”语气有点试试探探的。   秋绿顿时心内了然,她脚步不停,一边走一边回答,“他很好,刚刚来的时候,老夫人还喂了他一大块苹果,刚才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吃了两个饺子。”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丽红,“你问这个干什么?”   丽红脚步顿了顿,犹豫一下才道,“不瞒姐姐说,刚才将军去的时候,小少爷正在哭闹,非要夫……柳姨娘跟着去不可……”她似乎说惯了夫人两个字,乍一说柳姨娘显得有点不适应,听着非常绕口,“将军来了,就大大发了通脾气……”   “哦?”秋绿颇感意外,她停下脚步望着丽红,“将军发了脾气?”将军刚刚由前线回来,面都没有跟柳姨娘会晤一下,怎么就发了脾气?不是说小别胜新婚么,何况将军已经离开家里一年有余。   丽红咬了咬唇,脸上现出一片愤然,“都怪茹嬷嬷不会说话,说什么小少爷还不习惯离开柳姨娘……这时不让柳姨娘跟着去正房,恐怕小少爷到了那里也哭闹不休……”   茹嬷嬷?秋绿又想起茹嬷嬷平时那一张严肃古板的脸,她向来在主子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她是个没有把握绝对不会开口胡乱说话的人。可是这时怎么了?这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敢这么跟将军说话……   按规矩,大年夜的饭姨娘身份的人是无法跟主子一起吃的,她这么说……转念一想,秋绿似乎又有些了然,柳姨娘跟茹嬷嬷肯定是有点不甘心。   “柳姨娘现在还在哭呢……”丽红忧心忡忡地道,“是我看不过去,就悄悄跑来这里想要打听一下屋里的消息,又怕别人看见误会了柳姨娘,所以……”她看着秋绿咽下了后半句话。   所以才躲躲闪闪的?   秋绿了然地拍了拍她的肩,“好了,你回去告诉柳姨娘吧,就说小少爷很好,一直由老夫人亲自带着,叫她放心好了。”对于主子之间的事,她一个做下人的无法置喙,所以只能尽自己所能安慰一下她们了。   丽红便面露感激之色,深深地看了秋绿一眼,“那我就代柳姨娘谢谢姐姐了。”说完,也不等秋绿出言,一溜烟地顺着小路往柳姨娘的院里跑了。   很急的样子,秋绿便无言地摇了摇头,一个人沿着红影朦胧的小路朝厨房走去。   丽红回到柳姨娘的文翠院,柳姨娘正伏在炕中的大迎枕上哭,茹嬷嬷在一旁陪着她落泪。   丽红轻言轻语地把秋绿的话说了,“……小少爷一直由老夫人带着,并没有哭闹……还吃了一大块苹果,秋绿出来的时候又吃了两个饺子……”她眼神晶晶亮地盯视着柳泽娇的后背,好像等着她听了这番话后,能抬起头来表扬自己似的。   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就遭了茹嬷嬷的训斥,“你做事怎么这么不经脑子!你问谁不好,偏偏要去问秋绿?这话要是传到老夫人的耳里,要让老夫人会怎么想……”她厉眼扫着丽红,一顿话把丽红心里因做了为主子分忧好事的窃喜无情地浇了下去。   她顿时哑口无言。   “好了,好了,茹姑你就少说两句吧。”柳泽娇止住泪水,由迎枕上抬起头来,阻止住茹嬷嬷没鼻子带脸的训斥,轻声地对丽红说道,“丽红你先下去吧,辛苦你了。”   看得出来,她的脸上已经少了之前的悲戚。   丽红诺诺退了下去。转身关门的时候,突然脑子里弹出来一个荒谬的想法,夫人对小少爷的关心,仿佛远远大于对将军的关注……   她摇摇头把脑中这种可笑的想法甩了出去,再望了望映满红光的天空,她自嘲一笑,然后径自朝着自己居住的厢房走去。   今晚是茹嬷嬷值守,她可以轻轻松松过一个大年夜了。   屋里的茹嬷嬷却苦口婆心地劝起柳泽娇来,“小姐,你不能再这么懦弱下去了,你听嬷嬷的话,啊……嬷嬷毕竟是过来人,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这女人啊,终身靠的就是男人对你的看重……你别说还为将军添了儿子,就是没有将军的骨肉,他看在你自请下堂是为了他的份上,也应该好好对你才是……”   烛花便在她这句话说完时爆了一爆。   “别说了,茹姑……”柳泽娇打断她的话,把已经被泪水洇湿了一大片的迎枕抱在怀里,“别人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茹姑,我们这么做是真的没有私心吗?你说句公道话,茹姑,你说这事能瞒将军多久?”她滔滔不绝地问茹嬷嬷。   “……”茹嬷嬷无言以对。   她等不到茹嬷嬷的回答,沉默了一会又道,“这件事我们可以瞒老夫人,瞒府里的任何人,但是我们却瞒不了将军,我和他之间的事,别人也许不知道,茹姑你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她定定地望着茹嬷嬷,脸上被烛光打出的暗影看着有点飘忽不定。   “……”   过了半天,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明天他也许出去拜望同僚回来,或者过了初五上朝之后,他只要听到一丝风声,也许就会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把迎枕担在屈起的膝盖上,下颚拄在上面,双眼望着透进红光的窗户,开始陷入了无尽的思绪当中。   茹姑蠕了蠕嘴角,半天才叹出一口气来,“小姐,柳府那边的事,你还是放下吧,就不要再管了……”她起身为柳泽娇倒了一盅茶,轻轻地放在她身边不远处的炕几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个表少爷,你就放下他吧,不为别的,你就是为了小少爷着想……”   “茹姑你说我能放得下吗?”柳泽娇仿佛自言自语,轻声地打断了茹嬷嬷的话,“表哥出了人命官司,我总不能眼看着他掉脑袋吧……而且,”她抬起重新又弥上泪雾的眼睛,“我用自请下堂的身份,牺牲了小少爷一个人的幸福,却救下了两个人来……表哥因此免了牢狱之灾,将军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茹姑,你说我这么做不值得吗?”她仿佛寻求支持似的,双眼充满祈期盼地看着茹嬷嬷。   茹嬷嬷心里就是一痛,她望着柳泽娇半天无语。   柳泽娇就像一个孩子渴望人来安慰似的,静静看着茹嬷嬷,固执地等着她回答。   过了半晌,茹姑终于眼神暗淡下来,她摇着头对柳泽娇道,“小姐,当初我就不赞成你去跟那个法钵求什么签……”她沉默了一下,“谁知道你们会了一次唔后,你就天翻地覆的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说着声音有些激动,她一把握住了柳泽娇的手,大声问道,“那个法钵到底跟小姐你说了什么?你回来就鬼迷心窍似的不顾我的劝阻一意孤行?”   柳泽娇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她。   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劈啪”的爆竹声,她仿佛在迷蒙中一下子醒来似的,抽出了茹嬷嬷紧握着的她的手,惨淡地对着茹嬷嬷笑了一笑,“当我知道表哥出事后,知道他即将不久于人世,茹姑你知道我那时的想法吗?我本来以为把他忘了……可是,”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我那时却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心……对表哥的痛苦,却大过了对将军生死的关心……”   她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墙上,“可我一个妇道人家却求助无门……”她的声音飘飘悠悠的,“没办法,我想到了法钵师傅。他跟钦天监的刘监正是师兄弟,而当今圣上又非常宠信刘监正……我只是想,如果我能求动法钵师傅,我可以用任何代价来换……”   茹嬷嬷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她端起桌上已经凉掉了清茶喝了一口,“没想到,法钵师傅却给我算了一命。他说只要我自请下堂,自然有贵人相助……不知为什么,我当时就深信不疑,而且好像还长长出了一口气的样子……我当时就吓了一跳……”   她定定地瞅着茹嬷嬷,眼里满都是痛苦,“可是当时将军也危在旦夕,我却一点也没想到他……所以,我那时就下了决心,如果将军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终身为他守节……”   茹嬷嬷便长长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可是,据我这些天的观看,小姐你对将军也是有感情的,不然,你不会对着那个江九卿,表现的那么痛苦难堪……”她抱着希望看着柳泽娇,“我就想,咱们表少爷也救了,将军也回来了,咱们要不要再努力地争取一下,把失去的那个位置给争回来……”她这些天来一直在替小姐规划。   “不必了……”柳泽娇语气突然坚定起来,“已经争不回来了!”她无意识地把玩着手里的茶盅,温言温语地对茹嬷嬷说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将军的反感……他不知道是你指使的那两个婆子,在他的心里,肯定以为我不甘心……又加上今晚小少爷这一闹,他肯定以为这一切都是我故意的了……”   茹嬷嬷脸上便现出一抹赧色来,她听着柳泽娇的话,呐呐地道,“是老奴欠缺考虑了……”   柳泽娇看着烛影下茹嬷嬷苍老的脸却笑了起来,“茹姑你不要自责……我也想过了,这样也好,从此我和将军少见面,总好过两个人面对着相顾无言要自在的多……只是却苦了小少爷跟着我受连累,”她再次叹了一口气,“我见了那个叫江九卿的之所以别扭,是想着我的孩子从此以后就要管她叫娘亲,所以我才暂时转不过这个弯来……这件事根本与将军无关……”她是在跟茹嬷嬷解释她对待江九卿的态度。   茹嬷嬷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姐你这是何苦呢?”她的神色渐渐黯淡下来,被烛光拉长的身影就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看着有点佝偻。   柳泽娇歉意地看着茹嬷嬷,嘴里慢慢缱倦上来一抹苦涩,为了救那个人的性命豁上了自己的孩子,这到底算不算是无情?   主仆二人开始相对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对柳泽娇的安排是不是有点过于狗血了。   基于亲们下面的留言,我提前把柳泽娇的戏搬上来了,不提前把前妻的事做个交代,怕亲们误会女主是真正介入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呵呵,女主其实这时对将军并没有感情,充其量只算好感而已……   但好感并不代表爱情,这一点作为穿越人士女主还是相当分得清的……   所以他们的感情是设定在细水长流中的……   29   29、初一 ...   大年初一,九卿早早起来,秀芬给她梳了个百合髻,上插一对螺丝嵌宝珠蝶形金簪,耳中缀了镶绿松石赤金耳坠,素白的脸上微微扑了一层薄粉,轻描黛眉,淡点嫣唇。九卿自己又选了一件桃色缠枝花的裙子,配以一件凌云小袄,外罩深藕色的妆花褙子,一切收拾停当,由青楚和秀芬陪着去了上房。   老夫人刚刚起床,有秋绿和蓝香服侍着在里面梳洗。九卿便在正厅里的太师椅上坐下来等候。不一时,李锦玉夫妇来了,九卿上前给二人见礼。   李锦玉今天穿的也相当漂亮,浅蓝色的裙子,淡粉色的袄,外面是松花绿的褙子,整个人看起来清新舒爽,又不失典雅庄重。   她看见九卿一个人在屋,便拉着她到一旁说话,“三叔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她开门见山就直来直去地问。   九卿摇头,“他一会就来。”其他的话并不多说。   她也没法多说,方仲威去了柳泽娇那里,她没必要把这么一点的私事宣布的众人皆知吧。   李锦玉眼里便滑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精光,她拉起九卿的手,“该不会是他没在你那里过夜吧?”她问的直接大胆,一点没有羞怯的样子。   九卿脸上立时现出一丝尴尬,这话叫她如何回答?新婚夫妻丈夫回来的第一夜就去了姨娘的房里,怎么说也是好说不好听。无论原因如何,人们只注重的是结果。何况李锦玉已经在她面前卖了好,曾经明确表示她在老夫人面前如何为她出力。   如果直说方仲威不在她房里过夜是她自己的原因,那不就等于表示她不知好歹,拒绝了李锦玉的好意?再说她和方仲威的协议也是两个人的秘密,最是不易让外人得知。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方仲威去柳泽娇那里的事。   “……他在后面,真的,一会就来……”九卿回答的有些心虚。   但对李锦玉的话既没否定,也没肯定,模棱两可的,即使将来穿了帮,李锦玉也不能怪她。   正说着,屏风那面已见方仲行夫妻二人转了出来。几人的目光立时便被他二人吸引了去,方仲威的话题暂时被李锦玉放下。九卿偷偷地出了一口气。   没有哪一刻比这时更盼着方仲威快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方仲行夫妻二人和几人见了礼,众人寒暄着一起坐到了椅子上。有了甄氏的加入,李锦玉不便再接着刚才的问题继续追问,于是把话题扯到了孩子身上。   刚说了两句话,方仲威到了。他对两位哥哥抱了抱拳,又跟李锦玉和甄氏打了招呼,然后又朝九卿看了一眼,才自行坐到椅子上跟众人说话。   他看着九卿的目光温和从容,倒像是老夫老妻似的。   李锦玉目露疑惑,趴在九卿的耳边悄声说道,“怎么我看着你们两个怪怪的,倒像是多年生活在一起的老夫老妻似的,一点没新婚夫妻的样子?”她促狭地看着九卿笑,眼睛直直盯在九卿的脸上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九卿便白了她一眼,“什么才是新婚夫妻的样子?你倒是说说看。”她悄声地反驳李锦玉。   李锦玉但笑不语,直到九卿受不住她别有深意的迫视,脸颊腾地升起一抹飞红,她才点着头道,“哦,这才像那个样子么。”语气促狭而不无戏谑。   九卿便轻轻啐了她一口。余光中就见甄氏脸色不虞地斜瞟着她们,好像是因为她们两个眉来眼去的互动,而把她冷落到一边生气了似的。   九卿颇觉过意不去,抬起头来大大方方冲甄氏笑了一下,“二嫂,”甄氏转过头来,她又故意装着撒娇扮憨地跟甄氏告状,“你看大嫂她欺负我。”她指着李锦玉,脸上的表情像个小孩子一样。   甄氏脸上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她笑了一笑,故意满脸好奇地问九卿,“说什么呢,这么神秘?连我都不能听?”说着拿眼去瞟李锦玉。   李锦玉便在那边捂着嘴笑。   九卿瞪着她不说话,李锦玉就趴在甄氏的耳边跟她嘀咕了一阵,甄氏听着,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真心愉悦起来。   听完了李锦玉的话,她也把目光死死盯在九卿脸上,直到九卿脸上又出现了一片桃花,她二人才不怀好意地呵呵低笑……九卿便红着脸恶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抬眼间就看见方仲威正盯着自己几人看。方仲君和方仲行两人正在说话,只有他靠在椅子背上闲适地看着这边的风景。九卿又狠狠地把目光对着他瞪视过去。   都是他惹的祸。   这个罪魁祸首!   方仲威微微地笑了笑,好像对她们几人的话题心内十分了然似的。   “你们来的倒早。”老夫人被秋绿搀扶着从西间的盥室里出来了。刚一出屋,就笑呵呵地同儿子媳妇们打招呼。   她的出现就如及时雨,及时替九卿解了围。   方仲君等人急忙起身上前见礼。   李锦玉便机灵地上前替下了秋绿。搀着老夫人一直到宝座上坐下,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丫鬟上来添茶,众人便开始叙话。刚叙了几句话,就有方仲玉等人过来拜年。接着方家的子侄陆续到来,众人免不了又是一阵寒暄。   大年初一,正是走本家亲戚相互拜年的日子。方仲玉等人走时,方仲君方仲行二人也随着前去给方三老爷等长辈拜年。方仲威却留在了家里。   九卿不免有些疑惑。   方府的男人们都出去拜年了,按理说他是方府的主人,又是嫡子,怎么说拜年的事也少不了他一份的。这时他却又像这几个妯娌似的匿在了家里,情况着实有点反常。   九卿压下好奇心,和李锦玉几人陪着老夫人说话。   方仲威则无聊地坐在那里手里转动着茶盅翻来覆去地把玩——偶尔抬起眼睑看着几个说话的女人。   看起来实在无事可做的样子。   老夫人眼神暖了暖,停下话头招手吩咐九卿,“你先陪着仲威回去吧,这里就不用你伺候了。”又对着方仲威道,“你一路鞍马劳累,昨日又没歇好,一会吃饭的时候少喝点酒,下晚多睡一会,好好的缓一缓乏。”她指的是方仲威守岁至天明才小睡一会的事。   九卿有些愕然,早知道方仲威守岁,就不必跟李锦玉撒谎了。直接说他刚睡下,不便太早惊动他不就得了?   方仲威已经站起身来,九卿不便耽搁,对老夫人福了一福,跟在方仲威身后退了出去。   回到挽芳院九卿刚刚换好衣裳,几位姨娘过来了。   方仲威还没有从盥室里出来,九卿便招呼着她们坐在了客堂中的太师椅上。秀芬着小丫鬟们上了茶,碧云又端上了两盘新削皮的水果,几人一面吃一面唠嗑。   王姨娘盯着九卿的家常小袄不错眼珠地看。九卿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不见有任何褶皱或是破损的地方,她抬起头来,王姨娘便讪讪然地道,“姐姐的衣裳真好看。”   一句话引起其他两个人的注意,柳泽娇和万姨娘也把目光盯在九卿的胸前。   九卿就觉得脸上一阵发烧。这件小袄是年三十三姑才为她赶完的。她嫌这里的袄子没有扣子,穿起来透风,便自己画了样子让三姑照着做,然后又让青楚打了蒜疙瘩的蝴蝶盘扣钉在上面——穿起来即舒爽又暖和贴身。没想到就一个弊端,太贴身了,似乎有点把身形显露出来了。   看着胸前双乳的地方有点突出。   本来这放在前世绝对不算什么,这种穿法也绝对是最最保守的一种。但是这些在那个时代里司空见惯的事,放在这里就纯属异类了。她一开始并不以为然,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是对三姑的笑感到莫名其妙。这时被王姨娘这别有深意的一瞅,她忽然一下子便恍然大悟了。   这是不是会有被人误以为她在勾引方仲威的嫌疑?   九卿想到这里便有点如坐针毡,她呼地起身,“你们先坐着,我去内室一下。”说完也不顾众人愕然的眼神,急匆匆就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方仲威马上就要出来了,她必须尽快把这件衣裳换掉。   她换了件亮紫的右衽袄,系上水蓝绣荷花的宽绫腰带,又浑身上下检查一遍,觉得再无不妥之处,才迈着轻盈的步子往外走。   刚出门口就听方仲威的说话声,“怎么瑾盛这时还没有过来?”他的语气微微有些不悦,不知道是在问柳泽娇还是在问她跟前的丫鬟。   九卿徐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冲着方仲威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坐了下来。   就见柳泽娇微垂着头,耳根处有点透红,轻声说道,“贱妾来的时候他还没醒,我便叮嘱了他的乳娘,等醒了再把他抱过来。”她没有抬头,声音听起来细如蚊蚋。   方仲威皱了皱眉,不再说话,端起茶盅开始喝茶。   其他两位妾侍好像很怕他似的,全都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地如老僧入定一般悄然无声。大气都好像不敢出似的。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   九卿静静地坐着,自顾陪着方仲威喝茶。对于其他人和方仲威的互动,她持保守态度,冷眼旁观。既不为她们救场,也不和出声打破沉寂。   她们的好歹其实本就与她无关。   门外有丫头轻声禀报,“夫人,酒菜好了。”   九卿就挑了挑眉,用眼睛无声地征求方仲威的意见。   方仲威面沉似水,吩咐柳泽娇身后站着的一个红衣的丫头,“你去看看小少爷醒了没醒。”声音似铁地带着一分冰冷。   那丫头应声而去。柳泽娇又在后面轻声吩咐她,“没醒就把他叫起来,凉一凉汗再抱着他过来,记得多给他穿点……”丫头答应一声转身要走,她又急忙补充道,“把那件狐狸毛的鹤氅给他穿来。”殷殷的话语仿佛有多不放心似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有醒?”方仲威面色不虞,盯着红衣丫头的背影语气不善地道。   大年初一,是各房各院妻妾儿女吃团圆饭的日子。他这一房子嗣单薄,只有方瑾盛一个儿子……都到了午时了还没来。也难怪他会生气了。   九卿心里暗自思忖。   方仲威又扬声吩咐,“先摆饭吧。”话是对站在门外等着听示下的小丫头说的。   说完目光在面前几个妾侍的身上扫了一眼,表情严肃,仿佛在统领着千军万马的两军阵前阅兵似的。   九卿就看见柳泽娇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其他两个姨娘也是神现畏惧。   这是怎么一个状况?九卿狐疑地朝方仲威望去。不是说他专宠柳泽娇吗……怎么今天看这样子,好像与人们传说中的大相径庭呀?   柳泽娇一直没有抬起头来。   方仲威在接触到九卿的目光后匆匆地把眼神调往别处。只是脸上的神情却让人有点看不懂。   婆子们陆续端着捧盒把饭菜送上来。不一时,饭菜摆妥,还是不见那红衣丫头抱着方瑾盛前来,方仲威的脸色便沉了下来,“走吧,别等了。”他率先站起身来,迈开大步朝着西膳厅走去。   九卿起身,轻声说了句,“走吧。”方要迈步,就听王姨娘的嘴里重重呼了一口长气。   想是刚才在方仲威的面前压抑坏了吧。   万姨娘默不作声,静静瞅了九卿一眼。轻轻迈步朝前面走去。   柳泽娇依然低着头,慢慢转身,在转身之前,飞快地瞅了九卿一眼。一刹那间,九卿在她的眼里读出了不少的情绪。有痛苦,有哀怨,似乎还有一丝得意……   怎么还有得意?九卿顿时愣然。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把第二十八章锁了,看用这章代替上一篇如何?   我总觉得上一章与前面的有点脱节了,如果亲们觉得好,咱就用一章——反正柳泽娇的角色就是那么回事,只要亲们心里有数,知道九卿不是第三者就行了……   我觉得还是这一章的韵味比较有意境……   30   30、苗头(大修) ...   这顿饭吃得相当压抑,好像火山爆发前的大气层,沉闷而又窒息,处处透露出来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危险气息。   方仲威一手端酒一手持箸,酒喝干了一杯菜却没动一口。他身旁布菜的小丫头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眼睛紧紧盯在他的脸上,生怕他一个努嘴或是一个眼神自己看不到,错过了为他夹菜的机会。   柳泽娇则低着头文静优雅地小口小口吃着饭,偶尔的抬一下眼,身旁的小丫头就机灵地顺着她的眼神把筷子伸出去,到她所看中的菜肴里浅浅地夹一箸,然后轻手轻脚地放在她面前的接碟里。   只是柳泽娇却是夹得多吃得少,不一时她的白瓷碟里就堆满了各色的菜肴。   王万两位姨娘的情形跟柳泽娇差不多,所不同的是她们的碟里却是菜来碟空,来者不拒……她们两个吃的很用心,也很专心。好像一心一意地只把心思用在吃饭上面似的。   九卿身边站的是青楚。她用肉包子一样生着冻疮的手抓着筷子,不停地在九卿眼前晃来晃去,九卿看了一下子就没了食欲。再加上桌子上的沉闷气氛,她忽然就觉得胃开始不舒服起来。   “你去给我端一盅滚水沏的热茶来。”她小声地吩咐青楚。   青楚点了点头,看了方仲威一眼,悄悄退了下去。   九卿便慢慢往口里扒着饭粒,细嚼慢咽地一边消磨时间一边等着青楚的热茶来就饭。   那边一个小丫头立刻过来补上青楚的缺。九卿不着痕迹地用眼睛打量她好几下,只见小丫头梳着双丫髻,十二三岁的年纪,皮肤白皙,眼睛很大,一笑还带着两个小酒窝。看着很是天真可爱。   她拿起青楚放下的筷子要给九卿布菜。   九卿微微冲她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她自己不想吃。小丫头立即机灵地放下筷子,还歉意地对九卿笑了笑,但是很乖巧地却一声也没有出。仿佛很明白九卿的心思似的。   九卿便赞赏地朝她点了点头。小丫头眼里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   倒是个机灵的孩子。九卿暗暗记下了她的模样,心中打定主意等过了初一让三姑好好查一查。如果没有背景不如就把她好好培养一下。   “怎么了,不合口味?”九卿正在暗暗地盘算,方仲威突如其来的声音却把她吓了一跳。   她急忙抬头去看,发现方仲威原来是跟自己说话。   于是立刻收敛心神,轻声答道,“不是。”然后拿起筷子去夹面前触手可及的一盘八珍鸡腿。   对面三位姨娘的目光齐刷刷朝自己打了过来。   正在这时,就听见门口处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娘亲。”声音清脆,宛如夏夜微风浮动中的风铃,悦耳而又沁人心脾。   众人的目光便一起朝着门口望去。   是方瑾盛来了。   小小的方瑾盛穿着一件缂丝金地牡丹的大红鹤氅,带着一顶小紫貂帽,嘟嘟着小嘴,由奶娘抱着掀帘走了进来。   为他们打着帘子的,是那个去接他们的红衣丫鬟   九卿下意识地朝柳泽娇看去,就见她的嘴角微微僵滞,白皙的面容上已经少了方才的从容镇定,先前绷紧的唇线这时似乎抿得更紧了。隐隐的,脸上好像带着一点愠色。   九卿心里不由大讶,怎么她看见自己儿子来了却不高兴似的?   团年饭讲究的是一家人团圆。她这时看见儿子来了应该欢喜才对。何况方仲威又一年多不在家,今天又逢正月初一,风俗使然,无论从那一面讲,她都是应该高兴儿子的到来才是——这可是全家人一次具有双重意义的重要聚会啊。   可是,她为什么却是这样一副表情?   电光石火间,忽然又想起她方才目光中的得意……九卿心里不由暗暗推测——   难道她是不想让方瑾盛到挽芳院来?或者变相地说,她是不想让方瑾盛看到自己?   所以才会在饭吃到一半时看到方瑾盛来,而显得不高兴?   不然有哪个做母亲的,在这样具有特别意义的日子,因看到自己儿子来和亲生父母吃团年饭,而面露不虞的。   再细分析下去……她不可能因为儿子来见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不高兴,也不会在新年伊始,全家人一起吃团年饭的这样重要日子里,因儿子的缺席而不以为然……   因为这里毕竟是古代,人们是十分讲究这种团年饭所包含的象征寓意的,她再与众不同,也不可能与从小耳濡目染的世俗规范背道而驰。   难道与王万两位姨娘有关?那就更更不可能了。这两个人都无子嗣,而且都比她进门的时间早。她如果每年都因为两人而阻止一家人吃团年饭,恐怕在方仲威这一关也过不去。别说还有一个最重规矩的老夫人。   那么原因只能在自己这个外人身上了。   今年的团年饭桌上,只多了一个自己——看起来她是不喜欢让她的儿子来见自己。   如此一想,她之前在提及方瑾盛时眼神中处处针对自己的敌意,也就有所解释了。   所以才在方仲威说不等方瑾盛了的时候,因为成功阻止了方瑾盛来挽芳院,而对自己投来那得意的一瞥。   想到这里,九卿不觉得有些好笑。   这还真是个难懂的女人。   理清思绪,九卿把注意力又集中在众人身上。   就见方瑾盛正扭着小身子朝着柳泽娇使劲喊,“娘亲,娘亲……”又似乎嫌奶嬷嬷碍事似的,两只小腿不停在那奶嬷嬷的大腿上踢蹬着……奶嬷嬷一脸的小心翼翼,用力地拘着他的小身子……他却一条活龙似的,张手够着柳泽娇,上身几乎要弯成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   柳泽娇面上的神情渐渐松懈下来,眼里涌上来一抹温柔的笑意。   她站起身急朝方瑾盛走了两步,不管不顾把他搂在了怀里。柔声地问着他,“冷不冷?”奶嬷嬷就顺势松开了手,把方瑾盛完全交到她的怀里。   方瑾盛紧紧搂住她的脖子,用冻得有点发红的稚嫩脸蛋在她的脸上蹭了蹭,口中答非所问地说道,“娘亲,有鱼。”他朝着王姨娘面前的一盘鲤鱼看了过去。   柳泽娇便抱着他朝自己的席位上走,口中温柔地哄着,“来,娘亲喂你吃鱼。”说着,坐到座位上,目光不由自主又朝九卿瞟了一眼。   九卿淡然地转开了目光。   她朝方仲威瞥去,就见他脸部的线条已经慢慢柔和下来。先前紧抿的嘴角也翘了起来……他把自己碟里一块丫鬟早已剃好的鱼肉递到柳泽娇面前,“来,吃爹爹这块,爹爹的这块肥。”方仲威对方瑾盛柔声说着,声音已听不出来刚才的冷硬。   方瑾盛便乖巧地抬头叫了声,“大大……”   是爹的意思吧。九卿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方仲威父子俩的目光便朝九卿这边看了过来。方瑾盛这时才发现九卿的存在,他朝着九卿清脆地叫了声,“娘亲。”小手也朝这边点了点。   九卿大赧。这小子好像特别与她有缘似的,每次见到她都把这声“娘亲”叫得又脆又响……唯独这两个字从来不咬舌。   对面柳泽娇的神色便沉了沉。只是目光依旧,即没有朝她看,也没抬起头来。眼睛死死盯着方仲威端过来的鱼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位姨娘却表情各异。   王姨娘的脸上现出一片愕然。万姨娘一闪而逝的错愕之后,面容之上依然是平静无波。   九卿心里暗暗便有了数。   ——看起来这个万姨娘,倒有几分斤两。   就听柳泽娇轻声吩咐身后站着的红衣丫鬟,“丽红,你再给小少爷挑一块鱼出来,这一块恐怕不够他吃的。”话未说完,方瑾盛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抢她的筷子,另一只手却是抓向了面前一大块的鱼肉。没想到鱼没抓到,小手却戳在离他最近的一盘红烧肉里,弄得满手都是油腻。   幸亏菜已经半凉了——没有烫着。九卿不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方仲威看着脸色就沉了下来,“怎么惯的这么没样儿?”他责备地看向柳泽娇。   丫鬟们七手八脚地拿帕子的拿帕子,端水盆的端水盆,呼啦上前好几个为方瑾盛忙活起来。   柳泽娇一边抓着方瑾盛的手,由着丫鬟用温水给他洗,一边轻声地向方仲威解释,“他这也是看见喜欢吃的鱼肉,才急得不管不顾了。”声音有点紧绷,但面上的表情却很随意,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似的。   九卿听了不禁皱了皱眉——这若是一盆滚烫的汤呢?   瞥眼间就见紧挨柳泽娇坐着的王姨娘撇了撇嘴。   方仲威脸色越见阴沉,再不说话,低头开始吃饭。吃了几口菜之后,他忽然抬头,对站在柳泽娇身后的奶嬷嬷说道,“以后给他改着点!”声音听起来有些吓人。   奶嬷嬷诺诺连声,畏畏缩缩地答应着。   柳泽娇的脸色不禁白了白。任谁都听得出来方仲威这是指桃代李,虽然话是说给奶嬷嬷听的,其实暗中所点的却是她自己。   她抬头飞快地朝方仲威看了一眼。   方仲威面容冷峻,又恢复了方瑾盛来之前的那种严肃模样。   气压有点低,为了不触方仲威的霉头,人们又开始悄无声息地吃饭。   九卿拿起筷子无聊地扒了一口饭,正要去夹菜,就听见有小丫头在门外禀报,“将军,老夫人派人传告,说外面有人要见将军。”红色的帘子动了动,露出小丫头的半张脸。   在座的众人顿时面露疑惑地看向方仲威。   方仲威听了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道,“你们先吃着,不用等我了。”话落,人已掀帘走了出去。   他强大气场消失的一瞬间,屋里的气氛立时就松缓下来。   王万两位姨娘终于脸上露出笑容。柳泽娇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天真烂漫的方瑾盛。   他一边吃饭一边用小手指指这个,指指那个,要的都是一些肉菜。名叫丽红的丫鬟和另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一边一个站在柳泽娇的左右,轻手轻脚地按着他手指的方向为他布菜。   一顿饭最后这半截下来,倒也吃的相安无事。   傍晚的时候方仲威才回来。进了挽芳院由贴身的丫鬟为他更完衣,他便坐在九卿屋里的椅子上开始喝茶。   九卿打量他的神色,无悲无喜的,并不见有任何异样。倒是比走之前饭桌上的表情平和了不少。   为他空了的茶盅里再次续了新茶,九卿把面前的水果往他眼前推了推,“吃个水果吧,总喝茶当心夜里睡不着觉。”她捡了个无伤大雅的话题和他说话。   “唔。”方仲威不置可否,看了看盘里的水果,并不去动它,端起茶盅又开始喝茶。   倒是真跟茶水有缘。九卿心里付之一笑,不再说话,开始默然继续手里的工作。   她在来回翻转着自己手里的丝线打络子。   这是刚跟青楚和三姑学会的,她对用此来打发无聊的时间有极其浓厚的兴趣。   两个人默然无言地坐着,屋里变得一片沉寂。   “说点什么吧。”不知过了多久,方仲威突然开口说道。   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他是在熬时间等着天黑?九卿自然把他的这种疲惫往休息的方面想。毕竟他已连赶了好几日的路,这些天都没有好好的休息过。再加上昨天又守了一夜的岁。   九卿抬头看着他想了想,道,“你们在边塞的地方怎么过年?”她不停手里的活计,一双葱指灵巧地上下翻飞。   不涉及到军事上的问题,又是无关痛痒的,还是他熟悉的,想来他应该有说下去的兴趣才对。要自己跟他说话,还真是不容易找到合适的话题。   方仲威想也不想答道,“吃一顿肉……”多一个字也没有。   “就吃一顿肉?!”九卿大讶,好奇地问道。   方仲威一本正经地答道,“嗯。”   就一个字?还真是惜字如金。怪不得他让自己说点什么。   九卿一时语塞。就怕跟这样的人说话,一个字两个字的崩,偏偏他还很想跟你说话。说多了他也是“嗯”,说少了他也是“啊”,他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根本就让人捉摸不透。你还得费劲巴力地去找他感兴趣的话题——这可是天下间最费力不讨好的一项苦差事。   九卿不由恼怒地望着他。   这时候的方仲威,与昨天晚上那个比较活泼的方仲威,简直大相径庭——想是中午与妻妾们吃饭时的不愉快造成的吧?长天无聊,九卿忽然很想逗逗他。   她歪头想了一下,心里忽然升上来一个恶作剧的念头,于是促狭地看了看方仲威,指着他的脸问,“你们在前线打仗时,几天洗一次脸?”她晶晶亮的眼睛闪着灿然的星光,忽闪的睫毛仿佛一双轻轻颤动的蝶翼一般,让人看着很有想抚上去的冲动。   方仲威不由愣了一愣,接着眼里就噙上来一抹笑意,“差不多五六天洗一次吧,有时候一连十天半个月都不洗。”他又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声音听着倒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九卿抬头仔细地端详着他,“嗯,你脸这么黑,就是一年不洗脸,也看不出脏来。”她拿过立在桌上的羊柄铜镜,举到方仲威的面前,“要不你照照?”说着,还在方仲威的眼前故意晃了晃。   其实方仲威一点也不黑。   方仲威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着铜镜有些哭笑不得,“嗯,我真的有一年没洗脸了。”他顺着九卿的玩笑说下去,心情似乎比刚才好了不少。   两个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起来。   屋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青楚进屋   30、苗头(大修) ...   替二人点了蜡烛,然后又默默退了下去。   九卿把手里的络子对着烛光照了照,眯着眼在尾端结了死结,然后又将各条线抻着紧了紧,直到完工才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边跟方仲威说话,“你跟我说说你们前线的趣事吧。”   方仲威以肘支着桌子,眼睛盯着九卿的动作,听了她的话,凝眉思索半天,才摇头道,“没有什么有趣的,都是一些血淋淋的东西。”   九卿眼睛一直盯着络子,见他如此说,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无奈地笑了一笑,“要不你跟我说说你这次为什么无缘无故地玩失踪吧。”她把问题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兜兜转转,这才是她主要的目的。   她想知道造成她此等命运的逆转到底是什么原因。   方仲威看着她的眼神便沉了沉。九卿心中就是一跳,难道这就触了他的底线了?   正暗自后悔,没想到方仲威却张开了尊口,“也不算什么有趣的事……”话刚说道这里,忽听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九卿便打断了他的话,扬声问道,“是谁在外面?什么事?”   既然他不愿意多谈这件事,她也就没必要做这个讨人嫌的人——事情已经发生了,知道和不知道的结果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她主要是有点不甘心而已。   就听外面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将军,夫人,老夫人问将军睡了没有?如果没睡,老夫人吩咐,就叫将军和夫人过去吃饭,顺便再带上小少爷……如果小少爷不在这里,老夫人就叫将军派个人过去接一下。”听声音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   方仲威便看了九卿一眼,“你派个人却接一下瑾盛吧。”然后才回答那个妇人,“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老夫人一声,说我们这就过去。”   外面的人应了一声,之后听到她离去的脚步声。   方仲威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对九卿道,“你换一件衣裳吧,我在外面等你。”   九卿莫名所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身上穿的是三姑给她做的那件盘扣的棉袄。一时后悔不迭。她急匆匆地换了身衣裳,随在方仲威的身后一起往上房而去。   来到上房李锦玉夫妇,方仲行夫妇早已到了,一群人正在陪着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便招手让他们二人坐了,不一时方瑾盛也被秀芬抱过来了,酒菜正好上齐,一家人这才热热闹闹地入席吃饭。   这边柳泽娇的陪嫁嬷嬷茹姑看着秀芬和乳母把方瑾盛抱走,站在大门口叹了一会气,才转身回屋。   柳泽娇正一个人坐在炕上垂泪。红色的烛影下她清减的身影越发显得瘦削,耸起的肩膀就像一只没有撑满的衣裳架子,看着异常单薄而羸弱。   茹姑轻轻叹了口气,便坐在炕沿劝柳泽娇,“小姐,你也想开点吧,事情已经出来了,伤心也是于事无补……我们不如趁现在好好想个法子,把将军再从那个女人身边夺过来。”   “怎么夺?”柳泽娇抬起泪眼问她,手里的帕子已经攥成了一团皱,“就像茹姑你昨天那样?”口气轻轻的,虽然不是责问,却也隐隐透着一丝不快。   茹姑不由讪讪笑了笑,她往前凑了凑身子,带着讨好地对柳泽娇道,“都怪我一时心急,才好心办了坏事……要不,小姐你想个法子出来,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我全听你的……”她满脸希冀地看着柳泽娇。   柳泽娇便叹道,“你昨天指使那两个婆子已经铸成大错,如今咱们还是别妄动的好……”   茹姑听了急道,“小姐,你怎么还是听不进我的劝?这时将军在府里,我们或许还有机会搏一搏。怎么着将军也会顾念你跟他往日的情分……再说你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他的心就是铁打的,也应该会软一软了。可你如今什么也不去争取……”她抓紧柳泽娇的手,“等将军走了就什么都晚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小姐!”最后这句话说得可谓痛心疾首。   柳泽娇却是抽回了自己的手,轻声地叹道,“茹姑你们谁都不懂我的心……”话说到这里猛地顿住,然后就转移了话题,“茹姑你怎么就跟我想不到一块去?今天我不是再再叮嘱你,让瑾盛过了饭时再醒吗?你怎么又让丽红把他抱了去?”   茹姑愕然,“不是小姐让丽红告诉我,说是没醒也要把他叫醒吗?“   柳泽娇听了不由抚额叹气,“茹姑你说你,我之前叮嘱的话都算白说了……我让丽红那么说,不过是想在将军面前赚个面子,让他别再产生昨天那样的误会。而你……”她无可奈何地看着茹姑,轻轻地摇了摇头。   茹姑愣了半天才瞪大眼睛,她一把抓住柳泽娇的手,“原来小姐也……”她的脸上不但没有自责,反而目露惊喜,“……是跟我有一样的想法?我就说……”她喜得团团转,握着柳泽娇的手紧了又紧。   显然她认为柳泽娇跟她想到一块去了——原来小姐也是不甘心的啊!   茹姑笑脸上的褶子便如菊花一样绽放开来。   柳泽娇皱了皱眉,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茹姑你想什么呢?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茹姑却如中了疯魔一般,根本不理会柳泽娇的话,她只顾自己喃喃低语,“我却没有领会小姐的意思……”说着脸上露出无比的懊恼来。   柳泽娇看了不住摇头,“好了,好了,茹姑你就不要再跟着添乱了……”她无奈地拍了拍茹姑的手背,知道跟她再说多少也会掺杂不清,于是只得轻言轻语地提醒她,“以后你记着千万不要再私自行事,有什么事要记得先来禀告我一声……我点头了你才能干……千万别再发生昨天那两个婆子之类的事情了。”她话语轻柔,茹姑听着眼角不由就滑上一道激动的泪光,连连点头,“是,知道了,小姐。”她很兴奋。   正说着就听外面的门板轻声响起,茹姑急忙擦干眼泪,转身掀帘,看到来人后她讶异地问道,“蓝香姑娘?怎么是你……你怎么把小少爷抱回来了?”炕上的柳泽娇听了心里一震,她急忙起身下地。茹姑已经快步迎了出去。   31   31、秘密 ...   柳泽娇刚刚穿上一只绣鞋,另一只还没有穿在脚上,蓝香已经抱着方瑾盛进到了屋里。   “可累死我了,没想到小少爷睡着了这么沉……”她一边把方瑾盛摆平放在炕上,一边用力甩着胳膊,还一边若有意似无意地打量柳泽娇。   柳泽娇面色一红,以袖子虚掩地遮在两只哭肿的眼上,笑着往炕上让蓝香,“蓝香姑娘快快请坐,”仿佛为了掩饰尴尬似的,她又责怪地看着随在茹姑后面进来的乳母慧娘,“慧娘你也真是的,怎么这么远的路,就只让蓝香姑娘一个人抱着少爷,你是干什么吃的?”慧娘的脸一红就呐呐地低下头去。   什么解释也没有。   蓝香就笑着替她解围,“快别这么说她。是老夫人不放心她的宝贝孙子,再三叮嘱我要安然地把他送过来。”她朝着熟睡的方瑾盛努嘴,“你说有老夫人的这番话,我怎么敢假他人之手?就是慧娘抢着要抱,我也不能松手啊?”说完,她捂着嘴悄声地笑了起来,好像怕吵醒孩子似的,使劲压抑着声音。   柳泽娇就吩咐茹嬷嬷,“快去给蓝香姑娘拿水果点心……”茹姑转身而去,她又笑着对蓝香道,“虽然姑娘在老夫人那里不缺这些吃的,但是到了我这里,我可就是东道主,姑娘你说什么也得赏我这个脸,吃完了再走。”她说话的语气带着从来不曾有过的谦卑,听着相当的别扭。蓝香不自然地笑了笑,跟她客气地道了一句谢,然后才偏着半个身子坐在了炕沿上。   这个柳姨娘平时并不是多坏的人,只是有点不爱跟人搭言的毛病,如今到了这种地步,她不由也在心里暗暗为她掬了一把同情泪。   茹姑拿来了四样果子点心,蓝香每样各自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清茶,便起身跟柳泽娇告辞走了。   回到上房,酒席已撤,老夫人正坐在宝座上跟儿子媳妇们说话。   看见她进来老夫人老远就冲她招手,“怎么样?路上他醒了没有?”她指的是方瑾盛。   蓝香便一边躲着地上奔跑腾挪踢藤球的孩子们,一边笑着上前回答,“没醒,睡得可沉呢,就连凌府里发出那么大的炮仗声,都没有惊醒他。”老夫人听了就笑起来。   李锦玉笑着簪了块苹果递到老夫人的手上,“怎么样?我说没事吧……”她又回头对蓝香说道,“你都不知道,老夫人她听了凌府里传来那么大的炮仗声,吓了一跳,直说惊着了她的宝贝孙子,立时就要派秋绿过去看看。还是我们好说歹说,她才作罢,这不正心慌地等着你回来呢吗。”   老夫人就接着她的话音念了声,“阿弥陀佛”。又埋怨道,“你们说凌府里那几个才总角的小子,他们怎么就那么淘气?从昨夜吃饺子放鞭开始,他们就没一刻消停过,一会放个二踢脚,一会放个两响的,把人给吓得这心都跟着一颤一颤的,就没个肃静时候。”   方仲君听了就笑道,“凌侍郎是有名的惯孩子,这若放在别人家,恐怕早就说说孩子们了,可他不一样,恐怕孩子们淘气,他还要笑着夸奖夸奖。”他说完,屋里的几对年轻夫妇都心领神会地对看了一眼,李锦玉和甄氏就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   九卿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凌侍郎是个什么人。   李锦玉便停住笑向她解释,“这凌侍郎可是个妙人。他是大夏皇朝丙寅年的进士,因其外祖又是咱当朝的宰相,所以他中了进士后大受其祖盟荫,不几年的功夫就把他提升为从二品的刑部右侍郎……而更妙的是,他至今只娶了一房原配夫人,妾侍全无。据说他很宠他的夫人……”她说着,看了方仲君一眼,“所以,爱屋及乌,连他的孩子们他也给宠得上了天。”   方仲君却在旁边笑道,“他宠孩子是出了名,但你说的也不尽然,据我看来,这个凌侍郎可是有真材实料的……”   方仲威便在旁边点头,“大哥说的倒也属实……”   于是话题就被扯到了凌侍郎身上,等把他说完,蓝香才又接着刚才的话回道,“奴婢把小少爷放在柳姨娘的炕上睡了,乳母也跟着在柳姨娘那歇下了……”她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每说一句话就要看上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恍若未觉,慈眉善目地听完,对她摆了摆手,“让她跟着睡一晚也好,明天就要把他接到我这里来了,再想要跟着他娘睡……”说到这里猛然顿住了话头,好像觉出自己的失言似的,她朝九卿看了一眼,“再要在柳姨娘的屋里住也不可能了。”最后这句话说的声音很轻。   九卿到现在也弄不明白这里的等级制度怎么定的,侯门大府里的规矩她更是懵懵懂懂。既然老夫人有此一说,那肯定是有其原因的了。对此她不便表态,在老夫人歉意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她便轻轻地把头垂了下去。做回避态度。   蓝香瞅着老夫人欲言又止,老夫人暗暗给她递了个眼神,转移了话题,“你先下去吧,这里有这帮小丫头伺候着就行了。“   蓝香犹豫,李锦玉就笑道,“老夫人都开尊口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然后用力点了一下她的肩膀,“放心吧,娘这里有我们伺候着,你难得早下去一会,有这机会还不快好好利用?”她又瞅着老夫人笑,“再不下去,小心有人要反悔了噢?”   老夫人用手指点着她,笑骂,“就你个猴儿会做人情。这上上下下的人情,都叫你做遍了。我倒成了你的马凳子了。”意思是李锦玉借着她的话当铺垫做好人。   一句话逗得屋里的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都笑了起来。连在各人身边伺候的小丫头也都抿着嘴轻声地笑。   蓝香便在众人的笑声中,和李锦玉的推搡下,笑着退了下去。   说了一阵话,老夫人露出乏意来,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哈欠,眼皮也粘涩涩的将合未合似的,方仲君等人便趁机告辞。   人们走尽之后,蓝香又重新回到老夫人的屋里。老夫人这时已经梳洗完毕,正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见蓝香进来,招手把她叫到跟前,指着小杌子让她坐下。秋绿知道她有话要对老夫人说,就找了个出去看炭盆的借口退了下去。   蓝香便悄声跟老夫人回道,“柳姨娘哭过了,奴婢去的时候,她的两只眼睛红红肿肿的,手里攥的帕子还有湿渍……还有那个茹嬷嬷,看起来也像哭过的样子……”   老夫人听了便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然后便默然不语,睁着眼睛去看顶棚上的豆绿承尘。   蓝香起身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见她再无话说,便准备悄悄退去。   今天是秋绿值夜,老夫人跟前用不着她。   刚刚起步,就听到老夫人轻喃的声音,“你说这孩子命得有多苦,早知道仲威没事,或是她晚去几天卧佛寺,她也许就不用受这个委屈了。”她指的是柳泽娇自请下堂的事。   对于主子的事蓝香不好置喙,她只得迎合应和地回了句,“是啊。”然后便又站住了身子。   老夫人又接着道,“我只是可怜她不易,细说起来也算是我们仲威对不起她。你说这都成亲六年了,孩子都快满四岁了,我们仲威在家待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她伸出手来屈着手指算,“成亲的第一年他只在家里呆了一个月……第二年他也只在家住了一个月……第三年老侯爷歿他在老侯爷的陵前守了三个月的孝,然后又去军营……第四年他回朝堂受封在家呆了一个月……第五年他没回来……今年是第六个年头,你说他又出了这样的事……”   蓝香静静听着,并不言语。知道老夫人这是在向她发牢骚,并不指望她应答什么,她只要做个忠心的听众就好。   老夫人说道这里,咳了一声,蓝香急忙去炭架子上倒了盅温水,递到她的手上,老夫人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又接着道,“这事倒也怨我,不该听了那法钵和尚的一番话,松了心情,往朝堂上书,求皇上给赐婚……”说着,她长叹了一声,“……早知道我儿没事,就不会为了给他保命走赐婚这一步路了。”   蓝香听了脸色遽变。这是涉及到主子家里的辛秘大事,如今老夫人急糊涂了才把它拿来当牢骚发,如果到明天她醒腔了,知道自己听到了这件秘密,那也许明天就将成为自己倒霉的日子。   如此一想她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地接过老夫人手中的瓷盅把话题岔开,“老夫人,您不是也顾念到柳姨娘了吗?不是您在三夫人的面前为她说了情,三夫人才同意让柳姨娘为贵妾的吗?”   老夫人的话题被引开,她这才发觉自己跟一个丫头说了不该说的话,顿时有些懊恼,于是冲蓝香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蓝香如在悬于一线的山崖上捡了条命般,急忙给老夫人行了个蹲礼,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   初二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九卿一早就被三姑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她睡眼惺忪地任由三姑和青楚两个人给她倒腾。   刚梳好头就见绣缘在门外掀帘往里探头。九卿打着哈欠问她,“怎么不进来?有什么事就进来说吧。”三姑便在铜镜里对着九卿使了个眼色。   九卿在镜里跟她眨了眨眼,才若无其事地回头问已经掀帘进来的秀芬,“到底什么事?”   秀芬面现犹豫,眼睛盯着三姑一圈一圈为九卿挽发的手,直到三姑用丝绳把已经盘在头顶上的头发固定住,她才试探着开口,“是柳姨娘,她在外面等着,说要见您……”她小心翼翼地瞄着九卿的脸色,又不安地往沉着脸一直没有做声的青楚身上看了一眼,才把目光低低地盯到脚前的地上。   “哦,让她进来吧。”九卿的头被三姑固定住,无法转动方向,只得像木偶一样,嘴巴上下动着吩咐秀芬。   秀芬答应着转身而去。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青楚小声嘀咕了一句,在那面折叠九卿挑剩下的衣裳。   三姑拿起一只双蝶戏蕊的赤金簪子在九卿发髻上斜着插下去,然后眯着眼左右端详了半天,依然拿不定主意似的,她招呼青楚,“过来看看,”她把手中的另一只紫玉兰嵌银珠的双股钗也一起斜插在九卿的发髻上,“你看是这只蝴蝶的好看,还是这只玉兰花的好看?”   青楚便指了那只紫玉兰的,“这只好看。你看小姐今天穿了藕合色的褙子,正好配这只顺色的玉兰……看着高雅清爽,而且素淡好看……”她一一跟三姑品评。   三姑却皱眉道,“会不会太素淡了些……今天可是小姐第一次回门的日子,穿得最好富丽一点,戴得也要亮堂一些……”说着她压低了声音“好让那些自以为是的江家人……”   刚说道这里,就见帘子打开,秀芬已引着柳泽娇进来了。青楚急忙捅了捅三姑的胳膊,三姑立时就住了口。   柳泽娇上前给九卿行了一个蹲礼,“姐姐安好。”语气不冷不热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九卿指着旁边的绣墩,示意她坐下。柳泽娇微一犹豫,欠着半个身子坐到了绣墩上。   “不知柳姨娘一大早来找我有什么事?”九卿开门见山地问。   她一会还要早走回娘家,路上的时间安排的满满的。还要挤出时间来去看三姑的家人……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她去做,时间紧的没有一丝空余,所以她不想在柳泽娇的身上耽误时间。   柳泽娇双手交叠地放在膝上,轻声慢语回答九卿的问话,“夫人,今天是贱妾回娘家的日子。”话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再也没有下文。   九卿掀眉看着她,并不言语。   谁不知道今天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她如此地卖关子,到底为何?不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难道还要等着人来猜不成?   她可没这个兴趣。   九卿不言不动地等着她说下去,这边三姑早已得了她的眼色,催促道,“小姐,时候不早了,”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再不走,老爷太太又要在家等得焦急了。”   柳泽娇听了就脸色一红,她慢慢起身,对着九卿行了个侧身礼,“贱妾倒是忘了,姐姐也是今天回门的日子……恕贱妾无礼……那贱妾就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来此是什么目的。   九卿淡淡地吩咐青楚,“送送柳姨娘。”柳泽娇的身影便滞了滞,只是脊背挺得更直,走起路来的姿势如风拂细柳,虽柔却不弯。   青楚随声往外送柳泽娇,九卿沉住气,一句话没说,根本没问她此来是什么目的。柳泽娇走到帘前顿了一顿,然后便决然掀帘而去,头都没有回一下。   “走吧。”九卿招呼三姑和青楚,一面走一面又吩咐秀芬,一会将军起来,你着人好好伺候着。”   秀芬低低地应“是”,然后恭恭敬敬地低头送九卿主仆三人出去。   临出门前,九卿突然回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秀芬心头一凛,立刻脸上堆上谄媚的笑,紧走几步,抢着接过青楚手中的帘子,高高地举过头顶,恭声道,“夫人您慢走。”再把目光投向青楚,讨好地笑了一笑。   青楚冷着脸不搭理她,径自跟在九卿身后扬长而去。   秀芬便讪讪地撂了帘子,一个人站在帘子外面发起怔来。   待九卿主仆的身影消失在穿堂的尽头,穿山游廊的是拐角处忽然转出柳泽娇的身影,她急急走到秀芬面前,晃了正在发呆的她,“她们走了?”   秀芬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笑容,“嗯”了一声,拉着柳泽娇就往正厅里进。柳泽娇略微犹豫,秀芬趴在她耳边低声道,“将军还没起来呢,你站在这里一   31、秘密 ...   直挨冻不成?”说完,不由分说便拉着她掀帘进去。   一边引着她往太师椅上坐下,一边不解地问,“方才您为什么不跟夫人说出你来此的目的?”   柳泽娇轻声一晒,“她们既然忙着要走,我何必再跟她请示?跟她说了,莫若亲自来求将军。”她接过秀芬递过来的茶轻轻地在手里攥着,盯着茶盅上方徐徐漂浮的热汽,眼睛里也跟着氤氲上一层湿意。   秀芬又给她端上来一盘炒瓜子,放在旁边的地几上,然后轻声道,“姨娘您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将军醒了没有。”   柳泽娇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秀芬看得分明,眼中带笑地调侃她,“姨娘你紧张什么?你和将军是老夫老妻了,还这么害羞?”柳泽娇听了脸腾地红了。   秀芬嘻嘻直笑跑着往东面的卧房而去,刚到帘边,帘子突然由里面被人撩起,秀芬猝不及防,一下子便撞到那人的身上。   她惶惑地屈身下跪,“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话中已带了哭音。   在主子内室里还这么毛手毛脚,没有规矩,一旦被管事嬷嬷追究起来,不被鞭打也会被贱卖出府,这两种结果都很令人发指。所以她逃脱此命运的微一希望寄托在将军身上,只要将军不追究,那么管事嬷嬷知道了也怎么不了她。   方仲威俯首看了她一眼,“起来吧。”声音不怒自威。   秀芬重重磕了一个头,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她悄悄往柳泽娇那面瞟了一眼,发现她已经离座朝这里走了过来。   “将军。”柳泽娇走到方仲威面前对他福了一福,然后便抬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怎么,你有事?”方仲威绕过她走到太师椅跟前坐了下来,有小丫头端着木盆温水进来,他冲小丫头摆了摆手,“先把它端出去,我一会再梳洗。”小丫头低声诺诺着轻轻退了出去。   柳泽娇低垂着臻首站在方仲威的身前,声如蚊蚋地道,“将军,今儿是贱妾回娘家的日子,”她把回娘家几个字说的微微有些重,“贱妾想请示将军,能不能允许贱妾带着盛儿回去?”声音柔弱凄婉,听了不禁让人心生怜惜。   方仲威并不答话,他看了侍立一旁的秀芬一眼,“你先出去。”然后指着对面的椅子,“你坐。”这句话是对柳泽娇说的。   柳泽娇错愕,瞠目看着他。   方仲威便和颜悦色又指指椅子,“你坐下来,我有话问你。”   柳泽娇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她忐忑不安地坐到了方仲威斜对着的一只椅子上,眼睛好像迷途小鹿一样胆胆怵怵看着他。   方仲威把玩着手里的一枚碧玉扳指,眉宇之间平和,脸色却深沉的有些吓人。柳泽娇感应着他强大的气场,不由自主便打了一个哆嗦。   沉默了足有盏茶的功夫,方仲威才淡淡地问,“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自请下堂?”看向柳泽娇的目光带着几分凛然。   柳泽娇面如白纸,她把交织在一起的双手紧紧握住,唇角紧抿,单薄的身子有如秋风中的树叶一样,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   半天,她才声如蚊蚋地答道,“是为了将军。”听得出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   “是吗?”方仲威声音沉肃,他把手里的碧玉扳指轻轻放在地几上,挑着眉锋看着柳泽娇问。   “……是。”柳泽娇答的有些底气不足,不安地在椅子上动了动身体。   等了半天不见方仲威言语,她偷眼去看,就见方仲威已经面如寒冰,看着她的黝黑眸子如沉沉的潭水,寂静的水面下暗影幢幢,仿佛里面正在酝酿着无数的暴风骤雨。   柳泽娇一个哆嗦。   突然又听到方仲威平静无波的声音淡然地问,“那么那个卧佛寺的法钵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声轻轻的问话就有如晴天霹雳,在柳泽娇脑子里訇然炸响。   她大惊失色,“蹭”地一下由椅子上站了起来。   32   32、真相(入V公告) ...   “你不要告诉我是法钵算出了你命该如此,只有你自请下堂才能让老天放我一命。”方仲威沉沉说道。   语义不言自明,他不相信什么法钵算命的说法。   柳泽娇已摇摇欲坠,她用力扶着太师椅上高跷出来的悬空扶手,脑中飞速急转着要怎么回答方仲威。   看着方仲威阴沉如水的紧绷着的脸,柳泽娇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刘监正为什么会通过刑部简侍郎向大理寺给黄玉赞求情,平了他的人命官司?”方仲威徐缓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上响着,宛如一记一记的重锤敲在柳泽娇的心上,“你不要告诉我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柳泽娇的心霎时沉入了谷底。原来他已经都知道了!   她紧咬着唇,眼泪止不住顺着脸颊急淌而下,扑通一声跪在了方仲威的面前,“将军,是贱妾该死……”说着,重重磕下头去。一时间,寂静的屋里只听见砰砰砰的接连不断的磕头声。   方仲威眼底暗沉似水,看着柳泽娇纤瘦的身子心里却是复杂难明。他起身走到柳泽娇的跟前,伸出手去欲扶起她,却在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又遽然悬在了空中。   柳泽娇依然叩头不止,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沉了口气,放缓语气说道,“起来说吧。”   说完,又自行退回到自己先前坐过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柳泽娇起身擦干眼泪,额头上已经一片红肿,她顾不得额上的疼痛,静静站着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贱妾在嫁给将军之前,其实在家里已经议过婚……”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片毅然之色。   方仲威面露诧异,脸上的神色开始缓和下来,他对着柳泽娇先前坐过的椅子努了努嘴,“坐下说吧。”   柳泽娇犹豫一下,轻轻道了声谢,才坐了下来,“那时娘亲和舅母已经商量好了,打算把我许配给表哥为妻……”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娘亲相中了表哥为人老实,又肯勤奋上进,不到十四就考中了秀才……而舅母一家和表哥一直就很喜欢我,再加上是姻亲,自然是对我们的这桩亲事欢欢喜喜……”她晦涩地道,“一切都商定好了,就等爹爹回来,两家交换更贴,然后给我们成亲……”   说到这里,柳泽娇抬头飞快地看了方仲威一眼,见方仲威面容比方才平和不少,她才又垂下头接着道,“谁知道爹爹回来说他已在前线和老侯爷谈妥了我的婚事……”   说至此处柳泽娇沉默下来。   方仲威心里自是明白,那时父亲在前线领兵打仗,出去勘察地形时被西蒙人包围,他们带的人少,终因寡不敌众,死伤大半……还是柳副将冒着生命的危险,拼死把父亲给救出来的。而父亲为了报答柳副将的救命之恩,为自己求取了他的女儿……   本应是一段佳话,没想到,当中却藏了这么样的一段隐情。   柳泽娇静静地坐着,仿佛陷在了以前那段青春岁月的美好回忆里。   方仲威又拿起地几上的碧玉扳指,在手里把玩,声音也开始柔和下来,“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跟你父亲好好说说?”他指的是柳泽娇和其表兄黄玉赞议婚的事。   柳泽娇已经完全沉静下来,看向方仲威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爹爹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他既然答应了老侯爷,就没有能改变的余地……当时母亲哭着求他,他却说,除非他对老侯爷以死谢罪……”她把一双手死死地抓在扶手上,乌木的扶手衬托着她发白的指节,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方仲威目光一沉,扬声对外面吩咐道,“端一盅热茶来。”外面的秀芬应了一声,不一时,就端着一只小巧的乌木莲花茶盘进来,上面放着两只盖着盖子的蓝白细瓷茶盏和一只花鸟纹的圆肚茶壶。   她看到柳泽娇额头的一大块红肿,立时愣了一愣,又偷偷瞄了瞄方仲威的脸色,很识相地闭紧嘴巴,轻轻地把茶盏放在二人身边的地几上,然后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方仲威指着茶盏,“你先喝一口水……”又端起自己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才道,“所以你们就跟黄家毁了约?”   柳泽娇轻轻抿了口茶,淡淡地点头,“是的,母亲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对不起舅父一家了……”然后又抬眼看着方仲威,“表哥自那之后,就性情大变……凡是到他们家去提亲的媒人,都被他骂出来了……”越说声音越低。   “那个人命官司,又是怎么回事?”方仲威没有兴趣听她诉表哥的苦,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柳泽娇一怔,停下了话头,想了一想才道,“那是个无赖子弟,他跟表哥在酒楼喝酒起了争执,一时说不过表哥,就把表哥和我当年议婚的旧事嚷了出来,而且话中多有诽谤之意……”她抬头看着方仲威,“将军你也知道,虽是没成的事,但这话也是好说不好听,何况又辱及了将军的名声……表哥一气之下,就和他动起手来,结果一失手把那个人给打死了……”   辱及了我的名声?方仲威挑了挑眉。   柳泽娇看了立刻垂下眼去。   “那个人也是个小有背景的人……”她用手往耳后抿了一抿鬓边垂下来的一绺头发,继续道,“据说他是京府通判刘大人的远房小舅子,靠着放高利贷为生……而且跟刘大人的关系很不错,走动很亲的样子……那家人就托了刘大人,走了大理寺的门子,非要表哥一命偿一命不可……”   “所以你就求了法钵为你走门子?”方仲威突然打断了她的话问道。   他年三十回来进宫面见皇上之后,出来时正遇见玄暮处的总正王善堂。玄暮处是专门为皇上收集情报的秘密机构,前线战事上的许多暗报以及皇上对他们的秘密命令都是由玄暮处的密探来回传送的……所以他和刘善堂的关系也算是比较不错……王善堂跟他寒暄几句之后忽然说起了黄玉赞之事,又言明这件事是刘监正插的手……   他当时心里就觉得奇怪,岳父跟自己都在前线打仗,而那刘监正是皇上的宠信,就是自己也不一定求得动他,黄家一个无权无势的平常之家,又怎么会攀扯上刘监正这棵大树?而且王善堂的这席话显然带有深意,否则凭他一个专门为皇上暗中办事的影人是不会这么好事妄议别人是非的——想必他也是觉出其中的蹊跷,才出言暗示自己……   当时他就托了王善堂为他查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没想到昨天进宫就听到了王善堂的结果,却原来这件事跟柳泽娇有关,当中还牵涉着法钵和刘监正。   柳泽娇面色一白,低声说道,“是的,我实在无法可想了——那时将军又受着重伤……”她无措地把两只手紧紧攥在了扶手上,两只袖子轻轻颤着,无言地出卖了她内心里的紧张。   “那么法钵你们又达成了什么协议?”徇私枉法不是小事,一般不是至亲之人是不会有人敢冒风险包揽此事的。而黄家本是无权无势之人,柳家想求得法钵或刘监正的帮忙也不够份量,那么只能是柳泽娇暗中和他们达成某种对他们有利,而且好处肯定大过徇私风险的协议了。   方仲威淡淡地问。   柳泽娇却想也不想的,干脆地答道,“没有什么协议,我就是答应他自请下堂。”说完,还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抬头看着方仲威。   方仲威顿时愣住,这倒是他料想不到的。法钵刘监正二人甘愿冒此风险,却是为了这么个荒唐的理由。   他疑惑地去看柳泽娇。柳泽娇面容平静地和他对视,眸子里无波无澜,一点不像说谎的样子。方仲威突然之间就有一种无力之感涌上心头。   这个女人倒是大胆,不弄明白人家什么企图什么目的,就敢跟人家做交易——她不知道她这么做有可能陷方家于危险之地吗?   白痴才会相信法钵和刘监正会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去救黄玉赞。   朝堂之上暗潮汹涌,一个不慎也许就会给家人和全府的所有人等带来灭顶之灾。而她竟然为了一个男人,不问后果地就答应了法钵的要求。这如果是个阴谋,那么就有着不可预测的后果在等着他或者他的家人!   看起来,这个女人不能留了!   他深呼一口气,慢慢地合拢手臂,声音轻柔地问柳泽娇,“你可知道自请下堂意味着什么?”   “知道。”柳泽娇咬了咬唇,干脆地回答,扶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好,”方仲威靠在椅子背上,双臂拢于胸前,“给你两条路选,”他缓缓抬手,伸出一个指头,“一,你留在府里,和王万两位姨娘一样,我永远不近你的身……”柳泽娇错愕地望着他。   “二……”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给你一封休书,你永远不许再踏进方府的大门……”   话未说完,柳泽娇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方仲威,你不能那么绝情!”她大喊着,脸色已经煞白如纸。   永远不让她进方府,就意味着她跟儿子的永远分离。她见不到儿子,那她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方仲威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她的面前,“你可知道,你就是留在府里,以娘的脾性,她知道了这件事,也绝不会再让你见到瑾盛了。”说着,眼里有一抹痛色一闪而过。   对于柳泽娇,他的心情是复杂的。说不上爱,但是心里面却有着一分浓浓的亲情。他感念柳副将对父亲的救命之恩,所以当年父亲为他提媒的时候,他便一口答应下来。本以为一辈子就这么平静如水地过了,他用对待亲人的感情爱护柳泽娇,却没想到,她的心里另有其人,而且为了这个人竟然疯狂到不顾方府安危的地步。   如果法钵和刘监正的目的是为了整垮方府,那么他们这一步的基础恐怕已经打实了……   撇开视线之时,柳泽娇就看到他眼睛里疾速滑过的那抹痛色。   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原来他的心里还是在乎自己的——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无情!   心底仿佛被一柄重锤用力敲了一般,深处的那块坚冰便慢慢融化——柳泽娇抬手捂住了胸口,“夫君……是我……对不起你……”说完,呜呜痛哭起来。   方仲威便慢慢转开了视线。门口的帘缝内有一张熟悉的脸一闪而逝。方仲威抬手把那只碧玉扳指向帘子上扔去。   “进来!”他沉沉喝到。   帘子纹丝不动,却听到有慌乱的脚步声急急地沿着游廊往外走。   柳泽娇被方仲威的一声断喝吓得止住了哭泣,他惊愕地顺着方仲威的视线向门口望去。   方仲威疾步走到门口,掀开帘子沉声对外面说道,“再不停下,我马上让你命丧当地!”   喝声方停,就见穿山游廊的拐角处转出一个人来,水蓝稠的小袄,酱紫色的密裥褶裙,头上挽着双丫,一圈刘海齐齐遮着前额。眼睛不大却很深刻,眼线深深,看着两只眼睛像是陷在两个深深的窝里。此时她正睁着一双惊惶的眼睛看着方仲威。   柳泽娇便惊讶地叫了一声,“秀芬,你怎么会偷听我们说话?”她水光氤氲的眼睛里带着不可置信。   秀芬深深地埋下头,一句话也不说,两只脚尖紧紧地并着,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紧张地站在那里。   方仲威迈步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她半天,才开口道,“你若是敢把我们刚才的话告诉老夫人,明天我就把你卖出府去。”   柳泽娇更是惊诧,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大着眼睛看着连连点头的秀芬,“你,你是老夫人派来的?”   秀芬再次点头,眼睛歉意地看了柳泽娇一眼。   “你都听到了什么?”方仲威的声音冰寒刺骨,他把一双手掌紧紧地握在了身侧,手背上青筋条条,秀芬撇过来的视线便抖了一抖。   “奴婢什么也没听见。”秀芬急忙表态。   迫于方仲威给她施加的强大的压力,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柳泽娇。柳泽娇这时却已倚在门口的木格棂上,仿佛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似的,虚脱地慢慢滑了下去。   也许,真的完了!秀芬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那么不久以后,老夫人也一定能够知道她自请下堂的真相。她的所作所为,在老夫人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和原谅她的。这就意味着,她与她的孩子以后再也不能相见。   ——柳泽娇只觉得全身冰冷。   “记住你的话!”方仲威的声音沉沉传来,她抬眼去看,方仲威正厉眼看着秀芬。   秀芬战战兢兢地应“是”,身体瑟瑟发抖的宛如肃杀秋风中的树叶。   方仲威开始转身往回走,路过她身边的时候伸手扶了她一把。柳泽娇这时才好像找到精神支柱似的,紧紧依着方仲威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屋里。   到了太师椅边坐好,方仲威亲自为她递了一盅茶,她轻轻喝了一口,镇定了一会,才轻轻地道,“贱妾全听将军的安排。”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想法错误,以为不让江九卿见到孩子,儿子就不会被人夺去。以为自请下堂,老夫人就可能念在往日对她的怜惜上,不会剥夺他们母子在一起的权利。然而,她却忘了,老夫人也是掌理方府经年有余的厉害之人。她表面上的慈悲并不代表她就没有原则。她身为一府的当家人,时时处处都要考虑方府的利益,为府里所有的人做表率模范,又岂能容她破坏了府里的规矩?   “那么我给你一纸休书,把城外的那处庄子给你,你……”说到这里方仲威停了下来,默了片刻才道,“你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至于盛儿,我可以每年安排你们母子见两次面……”方仲威的声音   32、真相(入V公告) ...   微微有些苦涩,“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最后这句指的是老夫人如果知道柳泽娇自请下堂是个阴谋的事。   柳泽娇愕然瞪大眼睛,看着方仲威的眼神五味陈杂,“将军……你……”然后,便嘤嘤哭了起来。   她知道,这已经是方仲威对她仁至义尽最大限度的原谅了。   方仲威想抬手去扶着她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颓然放了下来,“你……跟我这几年也受了不少委屈……”他叹道,“我这些年都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是我对不起你……”   “别说了……”柳泽娇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将军,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该什么,她没法说出口,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说她心里惦记着另一个男人,这就等于残酷地在他的心口上戳了一刀,他即使再不爱自己,也不可能在这个背叛了自己的女人面前失了尊严。   正这时,就听秀芬的声音在帘外响起,“青楚姐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然后就听青楚笑着说道,“夫人落了东西在屋里,我是回来给她取东西的。”   柳泽娇急忙立起身来,匆匆地抹净了泪水,然后开始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到椅子上喝茶。   方仲威也轻轻地坐了回去。   青楚从外面打开帘子进来,看到柳泽娇和方仲威坐在中厅里突然楞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掩饰住脸上的惊讶,她遥遥地给方仲威行了个福礼,“将军。”又冲柳泽娇打了个招呼,“柳姨娘。”   方仲威点了点头算作回礼,柳泽娇则低垂着头轻轻叫了一声,“青楚姑娘。”手里依旧擎起茶盅轻轻地喝茶。头都没抬一下。   青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在得到方仲威的点头后,便掀开东面的大红鸳鸯戏水的帘子往里面走去。   不一时,就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入V公告:   各位朋友,本文在周四就要入V了,感谢亲们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和鼓励,晓风在这里向所有的亲们致敬了。   另,在V文后,还希望亲们一如既往地支持晓风。再次感谢!   亲们,这一段时间的评也许不能及时回(我还要赶出三篇稿子来),敬请原谅!   33   33、应付 ...   青楚不时的自言自语声隔着帘缝清晰地传到方仲威和柳泽娇的耳朵里,“咦,怎么没有?”   “咦,怎么这里也没有?”   然后又是一阵砰砰啪啪极其细微的翻东西声。   方仲威侧耳听着,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来,半天他对柳泽娇点头道,“你今天先回娘家吧,能不能带瑾盛回去你去问一问娘……”然后又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小声道,“明天我再给你写休书,”想了一下又改口,“不,我给你一份放妻书吧,你虽然自请下堂,但毕竟曾为我的妻子,我把日子往前写,就当皇上赐婚前我们就和离了吧。”   无论柳泽娇做妾也好,为妻也好,她都是方家明媒正娶抬进府里来的。这份文书不管怎样他都得给柳泽娇出一份。与其让她顶着弃妇的名头出去见不起人,不如宽厚一点,给她一些人前抬头的尊严。   “将军。”柳泽娇眼里噙满泪花,放下茶盅轻轻叫了一声。   方仲威撇开视线,双手背在身后轻轻交握着,“……连庄子的地契,我明天一并派人给你送到府里去……至于娘这边……”他沉吟了一下,“先由我来拖着,拖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你最好不要回来了……”   他是怕老夫人知道了这件事不会放过自己吧?她又想起了过门之后听下人们偶然谈起的,老侯爷的那位莫名而死的三姨娘。听说她是个不洁的女人。   而自己虽无不洁,却已玷污了方府的名声。   既然秀芬已经知道了自己和表哥的事,那就保不定老夫人一会也能知道——虽然方仲威警告了秀芬,但是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今之计,自己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方仲威这也是在为她打算。   想到这里,柳泽娇感激地站起身,冲方仲威深深施了个礼,道了声,“珍重。”然后便急速地转身往门外走去。   门外秀芬还在毕恭毕敬地站着,看见柳泽娇十分不自在地跟她打了个招呼,“柳姨娘。”   柳泽娇冲她点了点头,径自越过她迈下台阶往大门口走去。   秀芬望着柳泽娇的背影眼里不由自主眯了眯。   屋里的青楚急得团团转,把八仙桌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又找了无数遍,依然没有看见小姐昨日写的那张纸。她的鼻子尖上开始有细小的汗珠涔涔地冒出来。   “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方仲威的声音突然由外屋响起,青楚先是一愣,接着心里一喜,放下手里的东西,急急忙忙往外面走去。   只见方仲威手里正晃动着一张微微有点暗黄的广陵宣纸,上面有斑斑驳驳的字迹,鬼画符似的,正是小姐昨日的那个什么书。青楚不由眼睛大亮,她急匆匆走到方仲威面前,“对,正是这个。”说着,激动地给方仲威行了一礼,“谢谢将军,幸亏将军帮小姐保存起来了。”   方仲威呵呵干笑了两声,不免有些心虚。自己住了人家一晚上的屋子,顺手牵羊拿了人家的东西,反过来还要人家道声‘谢谢’。这实在是有点……呵呵。   青楚高高兴兴把东西拿在手中,好像保护一件易碎的宝贝似的,小心翼翼把那张鬼画符的纸折起来揣进怀里后,“……谢谢将军。”她的表情真诚而认真。   方仲威摸着下巴大为汗颜。瞧这个丫头一本正经好像个实心眼似的,怎么说出的话来这么像反讽?他对青楚摆了摆手,“怎么你们夫人还没到娘家?”神色微赧地转移了话题。   青楚回道,“夫人先去了三姑的家里,她说先和三姑的儿子说了庄子的事,再回大老爷府里也不迟。”   “哦?”方仲威微讶,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外面有小丫头回禀,“将军,老夫人问您洗漱完了没有,她说那面给您留了早饭,洗漱完了就请您快点过去。”   方仲威的话头顿住,对外面扬声道,“知道了。”然后又对青楚歉意地笑了笑,“你替我跟夫人说一声,这次回娘家我不能陪着去,等到了初六孩子走外家的时候,我再陪着她一起过去。”   走外家?青楚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指的是方瑾盛。小姐既然已经嫁给了方仲威,那么自然也成了方瑾盛的嫡母,那么也就是说,方瑾盛的外家,从此以后要由柳府转变成江府。   一想到小姐刚刚十六岁,就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青楚不由得大汗。   方仲威随在过来送信的小丫头身后,到正院时老夫人正在跟李锦玉说话。他跟李锦玉打了声招呼,“大嫂还没走?”方仲君并不在跟前。   李锦玉笑道,“没呢,这就走,我是来跟娘交权的。”说着她由怀中拿出一对玉蟾对牌,恭恭敬敬递在老夫人手上,“您拿着得先去济言厅看看,看您交给我管理的这段时候是不是有什么差错,或是管理不好的地方或是有闪失之类的,有什么不对到时您可得说出来,我好有幸得娘亲自指点一番……”她的脸上是少有的正经神色。   济言厅是方府当家主母主持中溃的地方,老夫人自从知道方仲威在前线受伤昏迷不醒后,便无心打理府中之事,把管家的事暂时托付给了李锦玉,让甄氏在旁边协助。   如今李锦玉来往回交权……方仲威毕竟已经没事了。   老夫人又把对牌推给李锦玉,“管的好好的,你就接着干吧……我年老了,也该享享清福了……”语气里有着英雄迟暮的感慨,“等哪天你觉得累了,我再替替你。”说着指了指西膳厅,“威儿你先去吃饭,待会出来我有话要说……”   方仲威依言而去。   李锦玉面露喜色,忙上前扶了老夫人的胳膊,“娘那您可得勤指点着我点,我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你可得给我指出来,您可不能对我藏私。”她摇着老夫人,语气里带着撒娇的味道。   老夫人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呵呵笑道,“我藏什么私?你干不好惹下乱摊子,到时还不得我给你收拾?到那时即麻烦又费劲的,就是有私我也不敢藏呦……好了好了,快去吧,一会仲君等急了,今天好好的在娘家玩一天,轻松轻松……”话里带着真心的宠溺,看着李锦玉就像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李锦玉便就着话音退了下去。   方仲威草草吃了一口早饭,漱了漱口,才出来陪老夫人坐在椅子上说话。   小丫头奉上茶果点心,秋绿又亲自往火盆里添足了炭,万无一失之后,领着一众小丫头退了下去。   老夫人喝了口茶,又指着方仲威面前的果盘,“刚吃完饭,吃一块苹果消消食吧。”然后又把自己盘里的一个黄柑递给方仲威,“先吃这个,这个属温的,吃了不寒胃……”   方仲威便接过黄柑一边扒皮一边笑着问,“娘亲有什么话要问我?”手下动作依旧不停,待一张橘子皮扒完,他先掰一半,细心地摘净橘瓣上的白丝,才递给老夫人,“娘您也吃一块。”然后把剩下的另一半原封不动地放进面前的彩漆雕镂荷叶形状的小巧果盘里。   老夫人接了橘子笑道,“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点也不爱吃水果……”说着也把方仲威递过来的橘瓣放进盘里,“我老了,胃不行,这才刚吃完早饭,这时最是不易吃水果的时候。”   方仲威拿起一旁的娟帕擦了擦手,笑着跟她打趣,“那娘还让我吃?”   老夫人呵呵笑了两声,然后忽然敛了笑,眼睛紧紧盯着方仲威道,“我是看看你变没变。”   话说的莫名其妙,方仲威就是一愣,他狐疑地看向老夫人,“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便冷笑一声,坐正身子道,“柳氏到你的房里去干什么?”   “……”方仲威无语。   “你又对秀芬说了什么?致使我怎么问她都不敢对我开口……”她说着,脸上便现出深深的疲惫,“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们一个两个都瞒着我……”说完便长叹一声,神色中带着黯然神伤般的颓废。   方仲威心内一凛,急忙上前握住老夫人的一只胳膊,“娘亲,你不要听人胡说……”心内却在暗忖,看起来刚才的事还是没有瞒过老夫人,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他试探着转移话题,“娘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有儿子在家,我那屋里还会有什么事……”希望能把柳泽娇的事含混过去。   老夫人面色一冷,啪地放下手中的茶盅盖子,盅盖和瓷体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她声音严厉地道,“你以为我是真的愿意管你们的闲事吗?一个是下堂妇,一个是皇上赐婚的新妇,你就保证她们之间没有怨气吗?”她越说声音越大,“还有,那天的那两个婆子是怎么回事?昨日你们屋里吃团年饭的时候盛儿没到又是怎么回事?昨晚柳氏眼睛哭得红肿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你都知道吗?”她望着方仲威,忽然低下声来语重心长说道,“威儿,不是娘亲多事,什么事都想管,什么事都放不开手想插手儿子屋里的事……可是,你的屋里情况特殊,娘亲是替你担着一份心啊。”   她的眼角开始有泪光闪烁,攥紧方仲威的手道,“你知道吗?当我听说你昏迷不醒即将不久于人事的时候,娘亲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世上最凄苦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说着,哽咽起来。   方仲威一时愣怔,手足无措地看着老夫人,摸摸怀里,却无像那些妇人一样常在怀里掖帕子的习惯,回头拿起刚才自己擦手用的帕子,又觉得不干净,一时间他无法可想,只得扎撒着手劝老夫人,“娘亲别哭,娘亲别哭,您有什么话就吩咐,儿子听您的就是。”   老夫人由怀里摸了帕子出来,试着眼角,一手又拉住方仲威,“我只是怕这个新妇在咱们家里有个什么闪失,到时出了事皇上问起来不好交代,”她抬眼看着方仲威,“另外又关着江侍郎的面子……无论从哪一面来说,人家都是在咱们最困难的时候,担着风险嫁过来的,咱们欠着人家的一份情……”捏着帕子再次揩了揩眼角,“还有柳氏,这些年没少吃了苦,我是真的心疼她……”说着就叹了一口气,“这两个孩子,我都是真的心疼她们,谁也不能在咱们家里出一点事,有些事你不懂,威儿,你毕竟是男人……”她的话语里带着历经世事的沧桑感。   方仲威心里一软,一双大手反握住她的手,“娘……您别担心。您放心,所有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从今以后再不会让您为孩儿操心了。”他的话说的含含混混的,最终还是把安排柳泽娇的事瞒了下去。   依老夫人的性子,知道柳泽娇自请下堂是另有目的,而且是为了一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她是绝对不会放柳泽娇出府的。   还是瞒过一阵再说吧,等柳泽娇安顿下来,她知道了就是心里再有气,到那时生米煮成熟米饭,也已无能为力了。   老夫人听了就是一叹,垂着泪道,“我暂时还不能放手你屋里的事……威儿,你要理解娘亲……”她向方仲威解释,“……等过一些日子,观察她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唧咯了,我才能真正放下心来。到那时我就放手,她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然后又拉着方仲威的手在她的旁边坐下,“威儿,你跟我说说,你失踪的这一段时间,到底是去了哪里?”   除夕夜由于忌讳,她没敢问这个问题,初一又忙了一天,没倒出时间来问,这时正好清清静静地剩下母子两人单独在一起,她把憋了两天的疑问终于问出了口。   “没什么,”方仲威简短地答道,“……是皇上暗中派了我一件事。”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只是现在还不方便告诉娘亲。”   他是怕老夫人听了他那九死一生的事替他担心。   老夫人皱眉,“我是你娘,就算是皇上派给你的事,再是天大的机密,我还能给你捅出去不成,害了我的儿子?”话里明显地带着不满和责怪。   不过心情却已好了很多,既然知道是皇上派给他的差事,以前所有的顾虑立刻便烟消云散了。她最大的担心,莫过于儿子被俘,最后落得个凄惨的下场——弄得家国都无他一个息身之地。 如今,终于让她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她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模样,开始轻松地和方仲威说话。   帘外有秋绿和人说话的声音传来,“哎呦,怎么这时才过来,看把小少爷冻得……”   就听慧娘的声音答道,“小少爷粘着柳姨娘的怀抱一直不肯下来,这不,姨娘刚走,我就把小少爷抱过来了。”话落,帘子已经打起,方瑾盛被慧娘抱着走进正厅里来。   看到方仲威也在这里时,慧娘似乎愣了一愣,她畏缩地看了方仲威一眼,又抱着孩子给老夫人和他各施了一个蹲礼,然后才抱着方瑾盛往老夫人跟前来。   方瑾盛老远就叫着,“祖母……”一到老夫人的身前,老夫人便一把把他接到怀里,然后就是一阵心肝肉儿的乱亲。逗得方瑾盛在她的怀里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至此,老夫人的脸色终于完完全全放晴下来。   方仲威却想起柳泽娇早晨的请求来,觑着老夫人和方瑾盛偶然停下来的空隙问,“柳氏她没有过来吗?”   老夫人抓住方瑾盛的一只手正在掰着他的小手指头往自己的脸上摩挲,听了方仲威的话她不禁讶异地抬头,“她过来干什么?”口中带着不以为然。   方仲威想了想,还是据实以告,“她说要带瑾盛回娘家,前去问我,我说让她过来问娘亲。”   老夫人听了脸色便冷下来,把方瑾盛往怀中一带,“这规矩还要不要了?她现在已经成了妾侍,还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她目光严厉地望着方仲威,“这一,   33、应付 ...   她有内院的事也得先去请示正室夫人,没有直接越过正室夫人先去问你一个不管家务事的大男人的道理;这二,她一个妾侍,有什么资格带着我们方府的嫡子嫡孙去回她的娘家?”老夫人越说越气,“虽说我怜惜她,她却也不能居功自傲因为是自己要求的下堂,就挟恩以报妄想着破坏我们府里的规矩。这要是传出去,还叫我们方府的脸面往哪里放?”   方仲威呐呐无语。   她又看方仲威,借机说教似的道,“威儿,我没说错吧?这内宅女人的事,不是你们这些大男人能懂得的……”然后又感叹道,“你说柳氏原来是一个多好的女人,可是遇到这样的事,也不免被嫉妒烧坏了脑子,这还是她自己请求的下堂,若是被咱们逼得,你这后院里还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事。”   方仲威在一旁肃然听着,心内暗叹,原来这老人家长篇大论了这么多的话,又是讲道理又是列规矩的,却全是一片苦心地要对自己说教……想着不由又暗自庆幸,幸亏没有跟她把柳泽娇的事说出来。   秋绿和慧娘在老夫人娘两个说话的时候,悄悄退到了靠着大理石屏风摆放的一排翠绿观赏植物前。   一边说话一边远远地伺候着。   “你是说,柳姨娘的神色不对?”秋绿讶然地问,这边还不忘用眼睛瞟着老夫人那面的动静。   “嗯,刚才走的时候,她整整包了两大包的衣裳,我看她连夏天的衣裳都装上了,又对我说,是不要了的,拿回去给娘家弟媳穿去。”她犹豫着扭头,把一直紧紧注视方瑾盛的目光收回来,“可是,我看那些衣裳都是她平常爱穿的,而且都是她所有衣裳当中料子最好的……”   秋绿一惊,扭回头来看她,“你可看仔细了?”   慧娘点头,双手放在身后摩挲着一盆翠绿棕竹厚重的叶子说道,“嗯,我特意多看了几眼,柳姨娘就是看到我的好奇才这么跟我解释的。”她说着不安地看了秋绿一眼,“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的眼里突然现出了惊惶。   秋绿远远地看到方瑾盛张着小手往一张地几上放着的点心盘上指,她急忙往那面走,一边低声对慧娘说道,“这事你先不要跟人说,等我一会告诉了老夫人,看她怎么说。”说着,已经走出好几步远。   慧娘紧紧跟了上去。其实方瑾盛一刻也离不开她,她刚才之所以跟着秋绿到这边来,是为了给老夫人母子二人倒出说话的空间……   秋绿到了老夫人跟前,借着给方瑾盛端点心盘子的空,用后背挡住了方仲威的眼睛,暗暗给老夫人递了一个眼色。   老夫人心领神会,待方瑾盛拿了一块酥油酪子,秋绿离开她身前把点心端走的时候,她才对着一旁喝茶的方仲威道,“你先下去吧,一会吃饭的时候我再派人叫你。”她状若无事地吩咐方仲威。   方仲威却在心里画了个魂儿。秋绿刚刚跟慧娘在一起,这时刚过来老夫人就撵自己……是不是柳泽娇那边被她们发现了什么?   “我下去也没事,不如就在这里陪着娘说说话吧。”他不动地方,依旧四平八稳地端着茶盅,笑着对小口吃东西的方瑾盛问,“好吃吗,瑾盛?”岔开了老夫人的话题。   老夫人就笑道,“要不你跟盛儿亲近亲近?你们父子也有一年多没见了,也该让他熟悉熟悉你。”她又抬着方瑾盛的小声往方仲威的身上指,“去跟爹爹玩不玩?爹爹那里有酪子吃。”   秋绿就机灵地把那盘放回原处的点心端着轻轻放在方仲威旁边的地几上。   方瑾盛张着艳红的小嘴刚含混不清地说了一个“要”,突然看见方仲威黑着脸正厉眼看着他,他忽然“哇”地一声张开小嘴大哭起来。   老夫人急忙拍着他的背哄他,“乖孙,不哭,不哭……”她又责备地看方仲威,“你怎么这么不知情趣,孩子想跟你亲近亲近,怎么就不给他个好脸子。”   方仲威讪讪,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慧娘急忙上前把方瑾盛抱着怀里,一边颠着一边哄,好半天,方瑾盛才止住哭声,扭头怯怯地看着方仲威。   方仲威眼里滑过一抹歉然,却坐着没动,即没有去抱方瑾盛,也没有把脸色放晴下来。方瑾盛便扭回头一把搂住慧娘的脖子,又小声地抽泣起来。   老夫人面色不虞地狠狠剜了方仲威一眼,又让秋绿去拿他常玩的两只木头鸭子过来,哄逗了半天,才总算把方瑾盛的眼泪给止住了。   过不一时,有小丫头请示摆饭,这一段不愉快的插曲才算告一段落。   自始至终,方仲威也没有离开过老夫人一步。   34   34、又回江府 ...   九卿和三姑在方府的马车里等青楚。   赶车的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相憨厚,微黑的脸膛,下巴上虬须森然,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好像两只铜铃似的……整张脸上,除了那一片森森的连鬓胡子,就属他的这双大眼睛最醒目了。九卿心里暗忖,这就是俗称的环眼吧?三国演义里张飞那双眼睛,应该就是此人的写照才对。   这个车夫自称姓高,名大壮,名字跟长相倒是很般配。他很健谈,九卿坐在车里引开话头,他就开始滔滔不绝。整个等人的时间段几乎尽是他的话语声。   九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如今刚刚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对方府里的人和事都不熟悉,对这里的男人女人们一点不知,一点不懂,如果有个人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说说他们的陈年旧事,让她从别人的话里字间多捕捉一下方府主子们的性格,应该是有好处的。   “那一年老侯爷出征的时候,府里的三姨娘去药王庙上香,是奴才拉着她去的……”高大壮的声音有点粗嘎,说话还带个小动作,总是说一句捋一下胡须。   寒冷的空气中,他粗糙的手冻得通红,但硬是毫不在乎地一直把右手放在下颚卷曲的胡须上,不停地捋。   他说的三姨娘是方老侯爷的妾侍,几年前已经死了。如果他不提起来三姨娘之事,九卿还以为方老侯爷没有妾侍呢。最起码,她在嫁过来的这些日子里,就从没看见过一个妾侍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即使过年,也没有出现过一回。   所以九卿一直有此错误的想法。   “三姨娘那天也是坐在您的这个位置上。”高大壮隔着悬窗上的一道帘缝,往九卿的座位上瞥了一眼。   三姑就在旁边拽了拽九卿的衣袖。九卿回头,三姑急忙给她打眼色。   九卿知道三姑的用意,并不理会她,,又扭过头来一手拽着下半截的帘子,一手在帘子中间扒开一小块空隙,看着坐在车辕上的高大壮说话。   三姑见九卿不理自己,急得直搓手。她隔着侧壁风窗欠开的一条帘细缝,一只眼眯着去瞅胡同拐角处方府方马道,心里只盼着青楚快点回来。   她们如今所在的位置是方府和凌府之间的一条胡同。方府由于在东大街处还有一条出口,出去就是闹市,所以这条胡同他们几乎从来不用。而九卿为了避开李锦玉等人出府时没必要的寒暄,在高大壮的建议下,于是就选了这条胡同把车停在里面。   由她们这个位置,正好看见凌府的大门……至于方府的那面,高大的胡同墙体正好把他们的车身挡住。   九卿这边听着高大壮说话,一边仔细观察他的目光神色。见他虽然健谈,一双眼睛却是澄明清凉,并无飘忽闪烁之意……心里便给他定了位:虽然好说,但是并不是胡蒙乱侃,没有根据天马行空之人。   高大壮继续捋着胡须。   “三姨娘那天不知怎么的,走时还好好的,在药王庙里呆了一天,等到出来时就病怏怏的了……”高大壮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扶着马鞭,马儿不时在地上抛踏两下蹄子,马车便随着它的动作微微晃动几下,高大壮捋胡子的手一边也跟着摆动几下。   但是并不影响他说话。他往车帘跟前凑了凑,小声地说,“她回来当天就死了……”语气神神秘秘的。   九卿愣然,什么病这么急?当天白天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夜里说死就死了?她狐疑地看着高大壮。   高大壮摇了摇头,“不知道得的的是什么病,但是好长时间老夫人都禁止府中的人再去药王庙。”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噢,对了,听说那药王庙里那天也死了人,据说是寄住在那庙里的一个穷秀才,才三十不到,也不知得的是什么病,听说夜里睡着觉就死了。”   他说的好像心有余悸似的。   三姑就趴在九卿的耳旁,低声地劝道,“小姐,您把帘子放下来吧,与一个赶车的说的什么话?你不在乎,可是让别人看见,恐怕就要说出什么闲话来……”意思是你得注意影响。   她正说着,就听九卿“噫”了一声,然后又听她问高大壮,“那大门里出来的人,你可认识?”   高大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对面一溜五间大门房的凌府侧门里,走出两个女人并几个小孩子来。他看了不由笑道,“那是凌府的夫人……”他指着前头走着的那个女人,然后又指着她后面跟着的三个才总角的小男孩道,“那几个是凌府的小公子……”看着跟在女人身后的少女,他摸摸胡子,沉思着道,“那个女娃,不认得,大概是凌夫人的贴身婢女什么的……”   话未完,又见由她们身后走出几个身着绫罗绸缎的十五六的小丫头,并几个十七八岁的青衣弁帽的小厮来。   九卿细细打量那个凌夫人,只见她长得皮肤白皙,体态匀称:容长脸,细长的柳叶眉,狭长的丹凤眼……头上戴着镶满白珍珠的玉树华盛,高髻两旁各斜插着一支赤金镶钻串珠翠玉的金凤步摇,耳中配戴同色的镶珍珠耳坠……   身上穿一件斜风拂柳穿百花纹的妆花褙子,外罩一件大红平地儿的薄披风。远远看着,珠环翠绕,就仿佛一个古墨画上走出来的佳丽美人。   九卿不由暗叹,此等的靓丽美人,可谓女中之凤……也难怪凌侍郎不愿纳妾。她又想起李锦玉的话,心中不由哧笑,看来人云亦云的事根本就可靠,那些道听途说的事,听听也就算了,没必要把它当真,若不然的话,反而误导于人。   正思量着,只见凌夫人领着孩子们上了门口停着的一辆漆彩包金的彩绘马车,其豪华程度,不亚于自己乘坐的这辆四轮车,只不过她的是两轮的。另外有几个丫头上了第二辆墨呢毡做帷子的小马车,几个小厮走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奔着自己马车躲着的胡同而来。   那凌夫人的马车走过九卿车前,她掀车帘奇怪地朝九卿的马车看了一眼,待发现扒在帘缝偷瞧的九卿后,还微微笑着跟她点了一下头。   九卿还以一笑,抬眼间正看见青楚由方府的马道拐进胡同,于是吩咐高大壮,“把马车掉过头来吧。”   高大壮答应一声,扬鞭喝马,把拉车的两匹马赶到马道上,绕了一大圈,才费力地把马车调转了方向。   这个时代的人们,不喜欢坐轿,一般出门都是以车代步。因此马车的制造业很发达,而且款式新颖,造型美观。像九卿坐的这辆,就是载着阔大车厢的四轮马车,既能拉东西又能坐人,是皇宫专门给有爵位的王侯配备的,代表了一种身份象征。而这种马车的缺点,就是车身太长,转弯的时候必须要有足够大的场地才能解决问题。   青楚上车便把东西由怀里掏出来交给九卿,待九卿验证过后,她才低声道,“我回去的时候,柳姨娘正坐在中厅里。”   “哦?”九卿诧异,抬起头来问,“她不是先就离开了吗?”说完,又觉得自己的逻辑有点可笑,于是又解释道,“先离开就不会再返回去了?”   她把那张纸折叠起来重新交给青楚,“你先替我保存着,”又问三姑,“咱们先回江府还是先去你家?”   三姑沉吟了一下,又掀开车帘看看日头,才道,“时候不早了,我看咱们还是先回江府吧,免得回去晚了大夫人再拍给咱们一个不是。”她最后这句话是附在九卿耳边低声说的,应该是怕外面赶车的高大壮听到。   听着外面嘚嘚纷沓的马蹄声,九卿不由失笑,三姑也太小心了吧,高大壮耳力再好,他在外面纷乱马蹄声的影响下,也不可能听得清她们加意小心的说话声。   他们坐的可是两匹马拉的车。八只蹄子,就是步伐再统一,也不可能一点嘈杂没有。   巳时正,九卿主仆几人回到了江侍郎府。   进到钱夫人的正厅时,穿红着绿的江家女儿们已是济济一堂。有坐在交椅上陪着钱夫人说话的,有站在靠南窗边摆着的一溜绿色植物旁赏花的,还有顾自埋着头坐在唠嗑的几人身边嗑瓜子的……形态各异,各不相同。   九卿第一眼便看到钱夫人菩萨似的笑脸,正和蔼慈祥地看着江元秀跟她说话,整张月白的脸都是满满的笑。   看到九卿进来,钱夫人脸上神色似乎滞了一滞,但很快就恢复以往慈善温和的笑容,老远就冲九卿招手,“哎呦,看我的五姑娘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她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地,亲自起身过来迎九卿,“冷不冷啊?累不累啊……快来快来,先到火盆旁边烤烤火。”她嘘寒问暖地说着,一面拉着九卿往火盆旁边走。   九卿心里不由冷笑了笑,第一次在这里靠火盆的时候,拉她的是李嬷嬷,而这次又换成了钱夫人。她不由恶质地想,如果她成了寡妇,那这次又是谁来拉着她烤火?   “娘亲你又忘了不是?如今五妹已是堂堂将军府的夫人,这么体面的身份,您怎么能让人家站在地当中烤火呢?”那边的江元秀看着九卿开口。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把自己坐过的宝座下首的第一把交椅让出来,遥遥地招呼九卿,“妹妹过来我这里坐,我让丫鬟给你装个手炉,这时天气不那么冷了,你抱着暖一暖也就把冻缓了。”   钱夫人便笑了一笑,连连点头道,“是啊,倒是我疏忽了。”   江元秀身边的江三湘便也随着她站了起来,在江元秀说完话时,趁九卿看向她的空对九卿点了点头,算作了对她的招呼。   九卿回给她微微一笑,便把目光转向江元秀,淡淡地叫了声,“大姐。”   然后不着痕迹把被钱夫人虚握着的手抽出来,她甜甜地对钱夫人笑着,“多谢娘亲和大姐的关心,我不冷,是坐将军府里的四轮马车回来的,里面生着炭炉,一点都没冻着……”她把手伸出来,“不信您看,我这手比您的还热乎呢……”她把四轮马车四个字说的又重又响。   四轮马车,那可是身承爵位的府邸特殊的待遇,只有王侯之流才能配给……方府虽然爵位被收回,但是待遇却没变。皇上因体念老侯爷的旧情,特意允许江府保留了以前侯府的许多配置,其中就包括这辆四轮马车。   她这么说,不啻于在暗讽钱夫人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本想着要害她,没想到反而让她因祸得福——方仲威醒转的消息,想必她们早已听说了吧。   九卿话落,就看见钱夫人的神色僵了一僵,她常年温润祥和的眸子后面,微不可查地滑过一丝懊恼。   钱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看着九卿一双脂玉似的手,言不由衷地道了句,“是啊。”   九卿越发笑的欢畅,她略微拔高声音脆脆地道,“三姑和青楚都跟着我一起坐在车里来的,她们都享不了福,嫌车里太热,三姑热的还直打帘子呢。”远远站着的三姑便急忙上前给钱夫人行礼,腼腆地笑着应了一句,“是啊。”   钱夫人盯在三姑身上的目光便沉了沉。这个黄三姑,显然是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跟着江九卿一唱一和。她以为跟住了江九卿,就可以目中无人了么?真是浅薄的见识!   青楚也随在三姑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给钱夫人行礼。   钱夫人看着青楚身上亮丽的葱黄绣淡绿暗草兰花的衣裙便眯眼笑了起来,“这孩子,就是个劳碌的命,你们看她这才到方府里去了几天?这身子就瘦了一大圈似的。”   说完,她笑眯眯地抬眼睃巡了女儿们一眼。   “嗤……”就听刚好携了江十一过来的江五冷笑出声来,“什么劳碌命?别以为她去将军府就是享福去了……人家有妻有子的,一大家子人又是大伯子又是妯娌的,都出身自名门,她还不知道要怎么伺候人家一家人呢。”说完,她便抬起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弯着手背举到眼前就着一束阳光煞有其事看了看。仿佛示威似的。   九卿就看见一直吃瓜子并没有起身跟自己打招呼的江七,撩起眼皮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江五的这几句话,任谁都听得出来她是在拿着青楚影射九卿,话里充满了十足的挑衅味道。   江七还是没变!九卿心里暗暗感叹她的同时,嘴上却笑着说道,“不错,青楚就是个劳碌的命,从年前和三姑两人就给我赶做新衣裳,到三十那天,整整给我做了两身……”她举着袖子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你们看,这就是她们给我做出来的,好不好看?”   众人的眼神一起聚向了她身上穿的深藕荷绣浅紫玉兰花彩蝶穿飞的褙子……   紧接着,不等众人回答,她又叹道,“所以我把原来的那些衣裳都赏给了下人……”然后再叹,“唉!样子不好看送人到也不心疼,只可惜了那么好的料子。”   钱夫人听了眼内瞳孔就缩了缩,那些衣裳,可都是她真打实凿花高价银子为她订的嫁妆。本以为打发了她去当寡妇,花点银子也心值得。没想到……   她说送人就送人 ,还真是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一步登天了。   正自心疼,就听身旁的江三湘轻声地说道,“真好看!”这种语气听起来就是由衷的发自内心的赞叹。   钱夫人便轻飘飘地向她瞅了一眼。江三湘立刻觉出了自己的失误,她缩了缩肩假装咳嗽着借机把头深深埋在胸前,一时后悔自己的忍不住好奇惹脑了钱夫人。   本来想问问九卿有没有衣裳样子,这时醒过腔来,再也不敢吱声,于是紧紧闭上了嘴巴。   站在江五身边的江十一就狠狠朝她瞪了一眼。   她们两人是亲姊妹,都是二姨娘刘素锦生的。这时江三湘惹了祸,她自然也觉得脸上无光   34、又回江府 ...   。   江五却一边摆弄着指甲,一边斜斜瞟着九卿的衣裳,阴阳怪气地说道,“再好看也是人家的,穿不到你的身上。”   她一点客气也没留,江三湘立刻臊得满脸通红,头垂得几乎要和地面平行,恨不得有个地缝就要钻进去似的。   钱夫人便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吧。”又横了江五一眼,“你说你,刀子嘴豆腐心的,整天就在嘴上得罪人,让我说你什么才好?”然后拉了九卿的手,一边走一边道,“你父亲在外书房,一会你过去给他拜个年,回来咱们就开膳。”话说的商商量量的,语气听起来异常温柔。   九卿便点了点头,抽出被钱夫人拉着的手,笑着说道,“不如我先去给爹爹拜年吧,一会回来咱们再好好说一会话,我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娘亲和众位姐姐妹妹们了,还怪想的呢。”说完停住脚步,静静等着钱夫人点头。   好些日子没见?鬼才想她们呢!   钱夫人瞅了她一会,把那只被九卿抽空了的手紧紧握起,暗暗背在了身后,满脸是笑地道,“也好,早晚都是去,晚去莫如早去,好早早地回来咱们娘们姐们好好唠唠家常。”   她说的语气清淡,细品起来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硬。   这算是同意了?九卿笑的心花怒放,深深看了钱夫人一眼,眼中的得意一览无余地映在钱夫人的眼底。钱夫人眸光不变,依旧温润祥和,只是嘴角上的两条法令纹却渐渐淡了下去。   九卿的笑容又甜又亮有如外面风和日丽高挂中空的阳光,灿烂而耀目。   挑战钱夫人作为母亲的权威,九卿几乎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一项课题,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捋捋她的虎须。你不是说让一会去吗?我偏要这时就去!给父亲拜年,是每一个做子女的都应有的仁孝之礼……作为母亲,你只有提倡儿女孝顺的份,却不敢有阻止儿女行圣贤之礼的大不韪之举。   在钱夫人暗潮汹涌的目光中,九卿拉着青楚和三姑怡然地往门外走去。   刚出门口,就碰上了正从外面进来的肖嬷嬷。   35   35、两位姊夫 ...   肖嬷嬷看到九卿老远就挂上满脸的笑,“哟,五姑奶奶回来了。”她走到跟前上下打量九卿,尤其看到九卿身上穿的这件与众不同颜色刺绣都搭配极为新颖别致的褙子,眼里便放出晶晶亮的光来,像饿狼看见美食一样,她盯着九卿身上深深浅浅紫色明暗交织花样简单的图纹,啧啧赞叹,“五姑奶奶,您可真是会设计……这么顺色的搭配方法,任谁也想不到它能变出这么好看的效果……”说着,眼里便露出一丝懊恼的神色来。   九卿心里暗笑,她大概是后悔当初顺水推了自己和她入伙做买卖的约定吧。   “嬷嬷这是在忙什么?”对于肖嬷嬷给自己的帮助,九卿心里还是非常感激的,她适时出言打断肖嬷嬷的思绪,把话题引到别的上面去。   肖嬷嬷回过神来,对着九卿惨淡笑了一笑,指了钱夫人的正房,“喏,老奴去请太太示下,看今日吃饭是男女眷分开……姑爷的饭是摆在花厅吃,还是都在内膳厅吃。”又问,“五姑奶奶你这是干什么去?”她的眼睛一直盯在九卿身上没有下来,直让九卿觉得毛骨悚然。   三姑便发现了九卿是异样。   她先上前小声对着肖嬷嬷叫了声,“姐姐,”然后替九卿回答,“……小姐去给大老爷请安。”说完后不着痕迹站在了九卿身前,挡住了肖嬷嬷如火如荼的热辣辣视线。   看起来,她是真的后悔了。九卿心里猜测着,便在三姑腰上捅了捅她,笑着道,“三姑,肖嬷嬷你们两人也许久未见了,不如你和肖嬷嬷好好说说话,我和青楚先走一步。”说着不等肖嬷嬷答话,就拉起青楚的手逃也似的往大门口走去。   三姑顿时心领神会,她笑眯眯地拉住肖嬷嬷的手,亲热地道,“姐姐,走,咱俩找个地儿说说话去。”说完,拽着她的衣袖就要走。   肖嬷嬷却如被开水烫了一般,猛地甩开三姑的手,低声嗔道,“你怎么这么鲁莽,这是什么地方?你还这么不管不顾,小心被人识破了我们的关系。”   被钱夫人知道了她们的关系,顺藤摸瓜地查下去,那么三姑出府,得肖嬷嬷相助,九卿和她的暗中来往,她助三姑偷偷进府里来看九卿,一切秘密都将不保……这倒是其次,依钱夫人的性子,到时不知要怎么整治她了。   这一点她不是不担心的。   三姑也心里有数,明白她的苦衷……她在府里当差,时时刻刻要注意防备府里诸人的眼睛。尤其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夫人跟九卿的紧张关系,自己身为九卿的乳母,自然是别人防范的对象,人们躲她唯恐来不及,如今肖嬷嬷却敢公然跟自己拉拉扯扯……这话如果传到大夫人的耳朵里,那她今天在江府的地位也就算走到头了。   不过三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若是怕,就快点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省的在这里瞎耽误工夫。   就着肖嬷嬷的话音,三姑笑道,“那我就离姐姐远点……”说罢急着转身要走去追九卿青楚。   肖嬷嬷却急急忙忙喊住了她。三姑不明白她有何事,疑惑地回头看着她。她犹豫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弟媳……”后面弟媳两个字说得很轻,三姑下意识地朝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她不是怕人知道她们的关系吗?怎么这时又亲口叫出来了?   肖嬷嬷接着道,“你能不能向五姑奶奶把她身上穿的衣裳样子要下来……”她看着三姑,双手搓着,脸上带着一抹可疑的红,有些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才道,“……你也知道,念郎他开的是成衣铺子……”她向三姑解释,又觉得当初是自己婉言谢绝九卿合伙的,语气不免有些讪讪然。   “念郎他想凭着几样平常的衣裳样子,就想挤进城里那些老牌绣坊当中去,虽然有一样与众不同的兔儿卧,那也是难上加难……”她的话说得期期艾艾,有些哀求的意味,“五姑奶奶她心思活,古怪精灵的想法不少,就一件衣裳样子,又是你替我求,她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她紧张地望着三姑。   三姑沉吟。   正这时,看见清秋和一个小丫头拿着几样果子盘由院外进来,肖嬷嬷尴尬地笑了笑,待清秋走近,才解释似的道,“我正赖着求三姑要五姑奶奶的衣裳样子……清秋姑娘你也看到五姑奶奶穿的那衣裳了吧?”清秋点头,她又接着道,“如果五姑奶奶真的给了咱,清秋姑娘你也照着做一件,那衣裳要是穿在身上,保证让清秋姑娘你更是多增几分水灵劲儿。”   清秋听了便抿着嘴儿笑了笑,“真的,那我先谢谢肖嬷嬷了,”又把手里端的捧匣打开,往肖嬷嬷面前递了递,“肖嬷嬷,三姑,来,抓一把瓜子,留着路上嗑……”她语气殷殷地让着肖嬷嬷二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好看的衣裳样子,谁不想也做一件出来自己穿,何况她也是一个十五六的小丫头?得了肖嬷嬷这句话,她对待她们的态度越发热情了一分。   她旁边跟着的小丫头便蠕了蠕嘴唇,脸上一副担心的样子……好像是怕她拿着大夫人的东西背地里送人情,被大夫人发现了她也跟着受连累似的。   肖嬷嬷看到清秋的态度,便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紧张放下,说话也就利落起来,她冲清秋摇了摇手,“我不吃……清秋姑娘你快进去吧,别让太太等的着急。”又道,“一会我再找你说话,行不行的好给你个信儿。”   那小丫头听了便露出一脸喜色。   事儿还没有求成,就拿着先做了人情。三姑听着轻轻皱了皱眉。   清秋很会做人,很知机的又把捧匣又往三姑跟前推了推,“三姑你抓一把吧,方才我看见五姑奶奶往外院去了……路还长着呢,你一个人走在路上也无聊,嗑嗑瓜子,也好……”   三姑笑了笑,把匣子推了回去,“不了,我得快去了,一会怕是追不上小姐了。”   说着转身要走,肖嬷嬷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哎,你先别忙着走,我说的事你倒是帮不帮忙?”她说的急切,声音不免有些大,清秋便理解地笑了笑,转身和小丫头一起往正厅门口走。   三姑回过身来瞪了肖嬷嬷一眼,嗔怪她乱送人情,冷着脸说道,“你倒是会做人……”   肖嬷嬷便眨着眼笑道,“你怎么那么笨呢,这点事还想不明白?她在太太跟前当差,就是有新样式衣裳也不敢穿……你没见你三小姐拔尖似的,她没穿过的衣裳式样,能允许她们一个做丫鬟的先穿吗?”她把声音低低的,是趴在三姑的耳边说的。   三姑反驳道,“她就不会把样子给三小姐,让那三小姐也做一件穿?”脸上依然带着愠色。   肖嬷嬷笑道,“那三小姐穿了,她就更不能穿了,你想依三小姐那跋扈的性子,她又怎么能允许别人跟她穿一样款式的衣裳?”   也对!三姑想了想,脸色微霁,于是犹豫地道,“我试试吧,成不成并不一定,你也不要抱着太大的希望……”她先给肖嬷嬷高涨的热情浇了半盆冷水。   “成,有你这句话就成……”肖嬷嬷听了顿时喜笑颜开,松开她的袖子叮嘱道,“要尽快啊,你侄儿这两天为铺子的事急得都不行了,着急上火的,起得满嘴都是水泡。”   三姑便白了她一眼,趁着她松开手的空,匆匆地往院外走了。   九卿和青楚慢腾腾走到大老爷外书房所在的锦澜院,回头看看三姑,还不见她的身影,知道她是被肖嬷嬷绊住了。便和青楚自行进了院里,对着立在门外伺值的小童交代道,“你去禀告一声,就说五小姐来给大老爷拜年了。”   小童轻言轻语地答应一声进去,不一时出来下台阶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老爷请小姐进去。”又引着九卿步上台矶,然后高高挽起帘子,伺候着九卿进了书房。   青楚便一个人站在阶级下耐心地等着。   九卿进屋仔细观察江老爷的书房。只见三间正房通壁打开,整间屋里无一列壁墙,使整间书房看起来即宽敞明亮又阔朗无比。抬头间只见正面的墙上立一大匾,青地金漆镶边,几个渲墨的大字写得龙飞凤舞的,气势滂沱。九卿却不认识。她心里不由苦笑,来到这个世界时间太短,一般的字虽已认得差不多了,但是有关于书法上的法体,她还是处于一个瞎人摸象的白丁阶段。   再看匾下置着一暗紫色的雕螭大案,案上彝鼎齐全,香烛林然。再往右看,是江老爷的一台大梨木书案,上面也是笔墨法帖样样齐备。而更为醒目的是,在大书案的右角靠窗之处,摆着一只青玉浮突鱼鸟纹的大花瓶,瓶口阔大,沿呈飞宇,上面横斜出一只二尺来长的绽蕊红梅,枝干遒劲,上面红梅点点,给本来显得庄重肃穆的书房里平添上一抹亮然的风采。   九卿目光所及,正对上坐在书案后面江老爷的目光,她微笑着上前给江老爷见礼,“父亲安好,给父亲拜年……”   江老爷笑眼微眯,连声道,“好,好……”又指着他身边的两人道,“快快见过你大姊夫,二姊夫……”   九卿便着眼打量了一下二人,只见一个穿红衣配玉冠,长得相貌清秀。一个穿艳紫的缂丝袍子,头戴美冠,腰上香囊玉佩齐全,虽长得面貌俊美,眼神看起来却有些轻浮。   于是便立刻在脑中做出了判断,长相俊美穿着艳丽的,应该就是江元秀的丈夫叫伍昭明的了。她轻飘飘侧身给男人福了一福,“大姊夫,新年好……”又转对另一个男子轻轻行礼,“二姊夫,新年好……”   两个男人急忙抱拳回礼,口称,“妹妹快别客气……妹妹快快请起……”九卿便借机起身恭恭敬敬立在了江老爷书案的一边,然后低眉顺眼听江老爷嘘寒问暖。   她不疾不徐地一一答着大老爷的问话,就感觉到对面有两道目光不停地围在自己的身上打转。她轻轻皱了皱眉,猛地抬头,就看见伍昭明躲闪不及有些错愕的眼神。九卿微微笑了一笑,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大姊夫,九卿的脸上可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对于这种人,她觉得没必要给他留客气。本来就对江元秀的印象不好,如今又见到了她这么一个轻薄的丈夫,九卿心里的火立时就不打一处来。于是说话也就有些咄咄逼人。   伍昭明极其尴尬地咳了一声,掩饰似的把袖子高高抬起捂在唇上,目光闪烁着对九卿道,“妹妹你误会了,我这是在看你身后的那幅柏衍真迹。”他说着,煞有其事地抬高眼皮往九卿的身后看了看。   九卿便随着他的目光回头,自己的脑后是一幅临窗挂着的三尺有余的花鸟人物画,画上色彩鲜艳生趣盎然……她便点着头似有所悟,“哦,原来是在看画呀,倒是我误会了,姊夫不说,我还以为是我的脸上沾了脏东西呢。”说完她又摸了摸粉白无暇的脸。   晃眼间就看见江三湘的男人脸上闪过一抹笑意。   她恍惚记得他的名字叫舒启玉,是梁河县里一个富商之子,励志走取仕途之路,好像已经中了举人……他是去年才跟江三湘成的亲。   江老爷便在书案后暗暗横了伍昭明一眼,又转而对九卿蹙了蹙眉,应该是怪她把话说的太过分了。   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男人,又是比九卿年长的姊夫,九卿这么直来直去地问话,明显是不给他台阶下。   九卿却低着头暗暗在心里挑了挑眉,人不自重,还要别人给他留情面干什么?他身为二品大员之子,从小受圣贤礼教教育,难道连这么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胸无点墨的百姓,还知道勿以非礼直视人呢。   正自腹诽,就听江老爷问道,“将军这些日子可有信回来?他在前线那里伤养的怎么样了……”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的,显然还带着刚才的一丝不虞,话语便没有先前的温柔。   九卿诧然抬头,又突然想起方仲威回京是个秘密,于是又猛然把脸上的神色收了回来,她淡淡地回答江老爷,“有消息回来了,说伤已大好,有可能这一半天就要回京了。”想起青楚在路上跟她说的话,方仲威初六要带着方瑾盛来走外家,她便顺着这条思路给他提前作个思想准备。   江老爷脸上便有喜色溢了出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边的伍昭明和舒启玉已经坐在了江老爷身后太师椅上,听了九卿的话,那伍昭明忍不住道,“妹妹真是个百年难遇的福星,你这刚一嫁过去,这方将军就醒过来了,可见……”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老爷的一声咳嗽给打断了。   皇上赐婚,九卿被钱夫人设计出嫁,这在江府可以说的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只要知道是在皇上赐婚之前,钱夫人才突然认了九卿为嫡女的,不用人说,稍微动动脑子,也能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如今伍昭明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把话题引到了赐婚上,江老爷便立刻觉得老脸大赧。   舒启玉便扯了扯伍昭明的袖子,指着面前长方三弯腿落地几上的一只玉化树奇石盆景对伍昭明道,“伍兄,你常在外面跟朋友交往,想必对这些奇诡的化石也有见识,不如你给小弟讲讲这其中的门道吧……”他是想通过转移话题把江老爷的尴尬化掉。   果然伍昭明被他引开了注意力。他仔细看了看面前的玉化石,又用手细致的摸了一遍,最后“咦”了一声,咂嘴道,“我怎么看着它像……”他凝着眉看着半青半白,石质细腻、玉色温润的柱状奇石,表情陷入沉思之中,仿佛在努力想着什么。   江老爷也被提起了兴趣,他站起身来,隔着巨大的书案问,“哦……快说说,你看它像什么?是看出来它是什么产   35、两位姊夫 ...   地,还是这石头有什么说道?”他眼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这是一个同僚送给他的玩赏之物。那同僚送给他时还开玩笑地给了他一个承诺,说只要他能把这块石头的产地玉质研究透了,他就再送给他一件鸡血石的摆件。那块鸡血石可是他垂涎已久的了……如今听伍昭明对这块石头似乎有门道,他焉有不高兴之理?   江老爷起身方要往伍舒二人面前走,就听伍昭明忽然大声说道,“呀!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在百春楼的花魁姑娘严萧萧处见过这种质地的石头……”他拍着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九卿顿时忍不住发笑,她强抑着笑把手急急抬起来,以袖子把就要喷出口的笑声紧紧堵了回去。   舒启玉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在接触到九卿捂住半边脸却露出抑制不住盈满笑意的眸子后,他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再把头垂下去拉伍昭明的衣袖,“伍兄,这还有妹妹在这里呢。”他极小声地提醒伍昭明。   伍昭明便讪讪地抬头对着九卿笑了一笑。   九卿转过视线,就看见江老爷一张黑如锅底的脸——他已经重新坐了回去,双眼正紧紧盯着书案上一本倒扣过来的柳体法帖猛瞧,仿佛跟它有仇似的,脸色铁青。他另一只手狠狠捏着一只镇纸,下一刻就要把那法帖砸了解恨一样。   看起来他是真的气急了!   屋子里的空气霎时就有点火山喷发前的味道。   九卿思忖着刚要告辞,就听外面的小童传报,“老爷,内院里过来传话,说酒席已经摆好了,请老爷姑爷还有五姑奶奶过去用膳。”   小童的话不啻天籁之音,一下子把屋里的空气缓和下来,江老爷听了便深深吸了一口气,面现疲惫地摆了摆手,“走吧。”说完,率先起身,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径直朝挂着香蜜色毡帘的书房门口走去。   36   36、都是热汤惹的祸 ...   江老爷直到进了垂花门才面色稍霁。   紧紧跟在后面的舒启玉便捅了捅伍昭明的胳膊,“伍兄,在岳父大人面前,咱们还是少谈论那些风月场上的事为妙。”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心好意地提醒伍昭明。   伍昭明面色一赧,嘿嘿笑了一声,“倒是我失言了……”他看着江老爷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可是我也不会撒谎……有啥就想说啥……”接着又似是有无尽烦恼似的,低声对舒启玉嘟哝,“你说,这走岳丈家他怎么就这么麻烦?要是永远不来……那就好了……”说到后来,声音已经轻不可闻。   舒启玉听了不禁摇头轻笑,“伍兄也不要把它想得如此可怕……只要伍兄记着以后再来岳父家之时,少说话多做事就行了……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他诚心实意地提点伍昭明。   毕竟他是从小被娇生惯养长大的仕宦之子,人情世故不懂不说,某些坏习气早已养成。这些毛病几乎成了他们生活当中的一部分,偶尔的一个不注意就兴许暴露出来。这就好像人们日常生活中一举手一投足一样,自然的不用大脑去支配,身体发肤自己就会带着意识把它表现出来。   因此舒启玉深深地理解伍昭明。   自己今后的仕途之路还很艰难,除了岳父能够给予帮助,他相信伍昭明将来也会是他仕途路上一个不可或缺的生力军。   所以他必须时时刻刻都要抓住机会跟伍昭明搞好关系。   伍昭明听了眼睛一亮,看着前面江老爷挺直的背影,他微微低头凑近舒启玉的耳边说道,“少说、多做就行?”一边说,一边眼睛往后面瞥了瞥。   九卿和三姑、青楚的身影已经进了垂花门。   舒启玉点头,“嗯。”   前面的江老爷已经掀帘进了正厅。   “那……”伍昭明刻意放慢了脚步,嘴唇又向舒启玉的耳边压近了一分,“我不说话,只用行动去勾引小姨子也成?”他说完撤出了头脸,歪着头拉开与舒启玉一尺有余的距离,眨巴着眼睛看着舒启玉,一脸兴趣盎然捉弄人的表情。   舒启玉顿时愣住,待看清了他眼中恶作剧的成份,才哭笑不得地摇头,“伍兄,我可提醒你,千万别打那……几个小姨子的主意。”他似乎不常背后议论别人的是非,小姨子几个字说得相当晦涩。   伍昭明听了便大笑起来,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舒启玉却面色一整,一本正经地道,“不管怎么说,她已经嫁为将军妇……现在可是有皇上诰封的命妇。”他暗指江九卿。   看得出来,伍昭明对这个江府里的五小姐有着浓厚的兴趣。   “放心……”伍昭明再次大笑,眼里闪着光促狭地看着他,“我只是说说而已,开开玩笑罢了。”   说着话,帘子已经被人打起,二人便停住话头,一前一后进了正厅。   舒启玉走在伍昭明的身后,暗中舒了口气。玩笑就好,那个方将军可不是他这个身无前程的尚书府公子能够惹得起的。如果到时因为他而使江府里出了乱子,那倒霉的不光江府,自己也得跟着吃挂连。   真那样的话,自己的前程十之八九也就泡汤了。   想着,舒启玉已经被伍昭明拉着坐在了东面一排的交椅上。丫鬟又重新上了茶果点心。江老爷和钱夫人并排坐在宝座上,江元秀姐妹几人换到了西边的交椅上,一家人开始热热闹闹说起话来。   帘子打起,九卿主仆几人由外面鱼次着走了进来。   钱夫人眉开眼笑,放下茶盅对九卿招手,“快过来,就等你了。”说着,亲自起身,迈下脚踏就要往九卿这里走。江老爷却抬起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口中道,“一个小辈,你不必如此地小心曲意。”   似乎在暗示她,不要颠倒了身份。   钱夫人白了他一眼,笑着又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然后用手指着江三湘下首的座位,“快去那边坐,歇一歇,一会好吃饭……”笑意吟吟的。   江老爷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把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九卿却一边走一边笑着问钱夫人,“娘亲不是已经派人给父亲传话,说是酒席已经摆好了吗?怎么这时又要等一会了?”她巧笑嫣然地坐在了钱夫人指过的椅子上。   路上青楚已经告诉她,并没有后院里的人前去传话,只是她刚进书房不久,钱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曾经找过小童一回。她略微一想,便迅即明白过来,那个小童大概是听到了书房里几人的谈话,知道伍昭明一句话惹了祸,所以才借着钱夫人之口把众人调了出来。   那么看来,李嬷嬷找小童的意思,也就是让他盯着书房里的动静,见机行事之意了。   钱夫人听了九卿的话就是一愣,继而又反应过来,她满脸是笑地道,“是准备好了,我又让他们加了两道菜……大家稍等一会,也许马上就好。”说着,她冲身边的李嬷嬷递了个眼色。   李嬷嬷便悄然无声退了下去。   走到门口,她对侍立在门口的小丫头吩咐,“你去告诉厨房端饭的婆子,让她们马上把酒菜端上来,一会打侧门里进。”   小丫头答应一声,飞快地跑了。   李嬷嬷便从外面的穿山游廊里,打开钱夫人卧房对外设的角门,进到卧室,由一个镶螺钿的红油小匣子里,翻出来一把黄铜钥匙,拿着又转出钱夫人的卧房,径直来到西膳厅的侧门外,把门鼻上的那把黄铜大锁打开……刚刚把门推开,端着捧盒的婆子们已陆续赶到,待她们把酒菜摆放完毕,李嬷嬷才重新锁了侧门回到正厅里。   和钱夫人两人对视一眼,她又静悄悄站在了钱夫人身边,无声无息的。   又说了几句话,便有婆子由正厅门口端着捧盒掀帘而入,进到屋里口中回禀道,“太太,最后两道菜也按您的吩咐做得了。”   钱夫人便满意地点头,“你们先端过去吧,”又起身招呼众人,“咱们也过去……”然后静待着江老爷起身后,随在他的身侧,被众人簇拥着往西膳厅走去。   九卿落在最后,觑了空走到江七的身边,把手里一直捏着的一串细金丝腕环塞进她的手中,悄声道,“我给你的回礼。”   江七愣了一愣,方要回绝,九卿却已撤回了手,昂首挺胸朝前走去。   江七心里不由一涩,暗中把东西藏在袖子里,也假装若无其事随在众人身后,迤逦着往膳厅而去。   不知道九卿所说的回礼,是指对她当初送棉袄时的回谢,还是成亲是她派迎冬给送去的那一对珍珠耳坠的回谢。   不过什么都不重要了,她的苦日子已经熬出头了。江七想到这里眼睛不由微湿——自己的将来又在哪里呢?   膳厅里众人分了两桌。钱夫人同女儿们围成一桌……由钱夫人开始右下首依次是江元秀、江三湘、江五阳、江七贤、江九卿,然后到江十一又挨回到钱夫人身边。   那边的男人桌上却显得有些萧条,只有江老爷和伍昭明以及舒启玉三个人,并不见江元丰的身影。九卿不由有些纳闷,江元庆不在这里可以说得过去,毕竟今天是女儿回娘家拜年的日子,一个女婿半个儿,女婿跟着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江元丰既没外岳家又没有定亲,他没处可去。那么他今天的缺席就显得有点让人匪夷所思了。   九卿压下心里的疑惑,拿起筷子准备吃饭。晃眼间就看见江五的嘴角突然向上翘了翘,她低着头的脸上莫名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九卿顿时心惊,她仔细看了看江五,发现她那一闪而逝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此时的她正低着头把丫鬟给她布的菜放进口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自己刚才一霎那的晃神都是错觉。   又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江七,她隔在自己和江五之间,低眉敛目,一如平常日子里的安静,既不看自己,也不看江五,而是一个人优雅地吃着碟里丫鬟夹过来的菜肴,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不偏不倚,正是她的风格。   九卿不由哑然,隔着江七,江五又能对自己使什么坏?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敏感多疑了?   正自思忖,就听耳旁突然有人“啊”了一声,九卿一愣,本能地便把身体往江七身上靠了过去。   江七似乎也是一怔,她冷不丁被九卿靠在身上,一时不及提防,便也跟着九卿的贯力往江五身上倒了过去。   江五那面是江三湘,她此时正站起身来给钱夫人满酒。挨次下来江元秀满完酒就轮到她,所以她这时正起身往钱夫人身边走。座位上一时便空了下来。   江五被江七一撞,便也跟着贯力往江三湘这边倒了下来。但是她却没有江七幸运——她没有倚上人,一下子便扑了空。好巧不巧地,这膳厅里的椅子都是没有扶手的,她的手一通乱抓,不但没有借着力,反而慌乱之中按在了椅子背上,于是便就着贯力,结结实实地摔了下去。   而江七这时却被站在九卿身后紧挨着她的青楚一把抓住了肩膀,才免了同江五一样的命运。   这一通乒乒乓乓的乱响,惊动了那边的几个男人。江老爷皱着眉朝这边看过来,“怎么了?”他声音里带着微微的不悦。   一点没有关心人的意味!九卿心里便不由冷笑了笑。   惊愕了半天的钱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她急忙起身,推开江三湘,疾步走到江五面前,“五阳你怎么了?摔到哪儿了?摔疼了没有?”她慌慌张张在已被丫鬟扶起来的江五身上摸着。   江五推开她的手,眼中含泪,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指着江七贤和九卿道,“都是她们推的!”   九卿和江七一脸无辜地看着钱夫人。   这时人们才想起在此案发事件之前的那声丫鬟的惊叫,钱夫人厉眼扫着那个吓傻了的丫鬟,断声喝问,“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平日一团和气的脸上这时却显得有些狰狞。   那边桌上的伍昭明和舒启玉便不由一愣,看向钱夫人的眼睛里就带上了一些错愕。伍昭明暗中在桌子底下拽了拽舒启玉的袖子,舒启玉便晃着胳膊回给他一个轻微的动作。二人继续看着这边的动静。   那丫鬟被钱夫人一喝,突然跪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九卿便轻轻起身,抖着自己的裙幅,走到钱夫人的身边,站在显眼的地方对众人说道,“真是万幸之中的万幸,你们看……”她把自己穿着的绣百蝶穿花的八幅裙往上提了提,指着一片洇湿的地方给众人看,“这一碗滚烫的汤洒得还算是地方,幸亏洒在了衣裳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如果它洒在了我的脸上……估计我这一辈子也就不能见人了。”   她说的轻松,江元秀江三湘等人已经吓白了脸色,一个个唏嘘着去摸自己的脸,好像刚才差点被烫的是自己一样,心有余悸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那丫鬟听了九卿的话后大哭出声,头如捣蒜似的重重磕在地上,“大老爷饶命!大夫人饶命啊!这不怪奴婢,是……”   “住口!”钱夫人厉声喝断了她的话,“你还有脸来狡辩!不是你干活不利索,难道还是咱们小姐不醒事不成?”她大声地对着门外吩咐,“来人啊,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地上站在各位主子身后的丫头们听了已经面色苍白,各个都表现的一副人人自危的模样。   那跪着的丫鬟更是面无人色,哀哭不绝,她几步跪爬到钱夫人的脚前,“大夫人饶命,大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大夫人的饶命之恩。”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双手死死地抱在了钱夫人的腿上,仿佛捞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钱夫人的褙子下摆紧紧不放。   “你这个刁奴……”钱夫人用力晃着双腿,挣扎着想要摆脱那丫鬟的牵制,“还不快来人!把她拖下去!”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往外抽动自己的双腿。   丫鬟越抱越紧,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口中依旧声声哀求着,却不给钱夫人抽身的机会。   外面有几个粗壮的婆子已经走了过来。   九卿冷眼看着钱夫人气急败坏的脸,待两个婆子上前扭住丫鬟的手后,她才出声不紧不慢说道,“慢着……”   她说的声音不大,在这乱嘈嘈的大厅里甚至不细听都听不出来。但就这两个毫无威力的字,却宛如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响起一道炸雷一般,立刻把嘈嘈杂杂的海水声都震了下去。那丫鬟撕心裂肺的哭声顿时止住。   江老爷这时已走到了钱夫人和九卿的面前,他看了九卿一眼,又低眉瞅着地上跪的丫鬟,“你有什么话说?”他这句话问的模棱两可的,不知道是在问刚才出声的九卿,还是在问地上跪着的丫鬟。   那丫鬟不等别人开口,便舍了钱夫人跪爬到江老爷脚前重重磕下头去,“老爷饶命啊……这不关奴婢的事……是六小姐碰着了奴婢的手,奴婢才一时失手把汤碗翻了,差点烫到了五小姐……”   她期期艾艾地说着,一双眼睛里泪珠如滚落的珠子般噼里啪啦直往下掉。看了让人心生不忍。   是江十一?众人便把目光都集中在了江十一身上。   江十一这时已经面如土灰,她砰地跪在地上,“父亲,不是女儿的错,这件事本来就与女儿无关。都是她胡说!”她说着,指着那继续磕头的丫鬟,“她说我碰了她的手,纯属是无稽之谈!谁看见了?谁又能给她作证?”她咄咄望着那丫鬟,“你说我碰了你的手?好,那我问你,你站着,我坐着,我又是怎么碰的你的手?”   这个问题很尖锐,   36、都是热汤惹的祸 ...   很贴切,也很有说服力,于是众人又都把目光聚焦到了那丫鬟身上,“是啊,是啊,你说说看,她坐着,你站着,她是怎么碰着你的手的?”各个声音里都带着疑问和好奇。   那丫鬟猛然止住哭声,愕然愣了一下,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她不是碰了奴婢的手,她是拽了奴婢的袖子。”说完又继续痛哭不止。   声音比刚才又悲切几分,隐隐带着一种绝望。显然,她明白自己这一出尔反尔,万无再有生还之理。   江老爷的脸色便沉了下来,钱夫人更是怒圆睁,江十一却在那边跪着嘤嘤哭了起来,“父亲,母亲,女儿是冤枉的,你们可要为女儿做主啊……”她声音凄婉,话语里带着万分的委屈。   伍昭明便和舒启玉在座位上对看了一眼。还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个丫鬟,不是失手的话,她再大胆,也不敢往主子的头上去泼滚烫的汤。   这边江老爷刚一沉吟,想着要如何处置这丫鬟,却听九卿说道,“既然没什么事,就算了吧,反正我也没伤着……”她又把头转过来面对着江老爷,“大过年的不宜见血腥,父亲还是免了她的死罪吧……”她看了那丫鬟一眼,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么着饶过她到底让我气难平,父亲不如给个人情于我,把她交给我来处置……我把她带回方府,等出了正月的时候好好收拾收拾她,啥时候我的气出够了再把她给送回江府来。”   她说着,脸上便起了一阵阴森的笑。   江老爷看得分明,心内暗忖:一个不开窍的下人,如今惹了祸,幸亏九卿今天不予追究,不然的话,还真不好处置——处置轻了怕她不依,处置重了,大正月的见了血,着实让人忌讳。如今既然她开了口,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而且还替自己解了围,正是一举两得之事。   于是爽快开口答应,“好,那就把她送给你了。一会把她的卖身契找出来交给你,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她的死活从今以后就是你说了算。”他说的相当干脆。   钱夫人听了直冲他打眼色,江老爷只装作看不见。钱夫人又轻轻对着他咳嗽,江老爷便皱了皱眉……钱夫人又伸出手来背着别人对他比了比……   江老爷不由气往上撞,见钱夫人依然没完没了,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冷冷地吩咐道,“吃饭。”说完,顾自朝着自己之前的桌子走去。   钱夫人无奈,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剜了一眼。   那丫鬟虎口脱险,急忙对着九卿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在九卿的吩咐下,站起身来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向座位上走去。   方走了两步,就听到江五突然大声说道,“娘,那我这一下的摔就白挨了?”声音听起来气急败坏的。   九卿冷笑着回头,就看钱夫人狠狠瞪了江五一眼,她沉着脸对江五喝道,“闭嘴!还不快去吃你的饭!”已没有了往日的慈爱之色。   不白挨摔怎么着?九卿心中冷笑,拔出萝卜带出泥,江十一如果被逼着招供了,你江五也逃脱不了干系!谁又相信江十一一个小小的庶女,敢暗中设计加害有皇帝诰封在身的将军夫人?这其中的猫腻,不是你江五指使的还能有谁——谁不知道你们两个经常在一起狼狈为奸?   江五挨了一顿训,悻悻然地走回到座位上,开始闷着头吃饭。   于是大家各自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再吃饭时已全无之前的轻松气氛……至未初,一顿索然无味的午饭,便在众人的静默无声中不欢而散了。   九卿携三姑和青楚以及新得的丫鬟,一起坐车回了方府。   37   37、三姑家人 ...   路上三姑看着九卿满脸的疲惫,不由有些担心,伺候着让她躺在马车靠一面的长条座椅上,又给她加了被子盖在身上,把被角掖好,才默不作声坐在另一面,和青楚一起静等着九卿睡熟。   那新来的丫鬟畏畏缩缩的倚在马车壁角,怯怯望着三姑青楚二人,一双手不自在地握在身前,不停地拧来拧去的,像拧麻花似的,显得精神紧张而又惴惴不安。   “你不用怕……”三姑温声地对她说道,“小姐是个很好的人,你记着以后只要为小姐做事谨守本分,小姐万不会亏待了你。”她转头瞥了九卿一眼,见她微闭着目,似已睡着,又对丫鬟说道,“你好好跟我说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见她如此一问,眼中顿时又涌上泪雾,话未说出口,便已嘤嘤哭了起来。   三姑便皱紧眉头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青楚在自己的怀里拽了一只帕子给她递了过去,“赶紧把眼泪擦了,别吵醒小姐。”声音低低的。   小丫鬟怯怯点头,接过帕子擦着泪刚要说话,就听闭着目的九卿突然说道,“三姑,别再问了。事情都已过去了,反正我在那江府里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眼睫轻颤,声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疲惫。   三姑便默然低下了头,想起那些在江府小心翼翼过来的日子,在心里长长替九卿叹了口气。青楚也开始默然无语,把眼睛盯在对面漆着彩绘的马车内壁上,一动不动的,不知在想着什么。那小丫鬟停止了抽泣,手里捏着青楚的帕子更是把头垂得低低的,一副谁也不敢看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   车厢里的气氛开始静下来。几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外面纷乱的马蹄声伴随着高大壮偶尔的挥鞭声,合着辚辚的车响,便在这寂静的空气里显得益发清晰起来。   “三姑,你知不知道,我的亲娘究竟是谁?”过了足有盏茶功夫,九卿的问话终于打断了车厢里的沉寂。   三姑看了车厢壁角的小丫鬟一眼,蠕了蠕唇,最后轻声答道,“不知道。”神情上却是变幻不定,好像有所保留什么似的。   青楚充满期望看着三姑的眸子便一下子暗淡了下去。   九卿坐起身来,把被子围在自己的腿上,曲着膝把下巴担在上面,一面抬眸看着三姑一面自言自语,“你说我娘到底跟大夫人她有什么过结呢?她们母女为什么就这么厌恶我……”话说的含糊不清的,应该是因为下巴顶在膝盖上不能自由发音而导致的。   三姑又看了那小丫鬟一眼,再收回目光时就转移了话题,“小姐,你不是说还要去我的家里吗?”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偷偷在青楚的背后捏了一把。   青楚明白过来三姑的用意,急忙随着三姑的话音说道,“是啊,小姐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尤其这时候又早,咱们不如去三姑家里转一圈吧。”她帮着三姑一起转移九卿的注意力。   “也好,”九卿把被子掀在一旁,吩咐外面的高大壮,“往西城的麻衣巷去。”   “好勒……”高大壮答应一声,把马车在宽大的街道上转了个弯,改变方向往城西驶去。   麻衣巷,顾名思义,是百姓们聚集栖住的地方。   城西区的景色与城东的截然不同。这里一排排都是低矮的房屋,大多都是灰瓦土墙,有的甚至是茅草屋顶……看着破破烂烂的,与城东的高门大府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三姑家是一个独门的小院,三间房,顶上砌着灰瓦,七成新的样子。在这一片低矮的房屋中显得鹤立鸡群。   黄土夯的院墙,一间简单的门楼,原色的木门,门上贴着一对门神……到很像现代偏远农村的小院场景。   九卿见了只觉一种亲近感油然而生。   三姑的男人肖大旺听到动静由屋里迎了出来。当看到三姑时面上立时露出喜色,他几步上前就要去拉三姑的手,被三姑瞪了一眼急忙闪身躲过后,他便嘿嘿笑了起来,“你回来了……”然后开始上下打量三姑一副有话无从说起的样子。   九卿看了不由暗笑,三姑倒是找了个老实的男人。   三姑脸色微红,急急拽了肖大旺一把,嗔道,“有客人来,怎么不招呼一声?”她对着九卿努努嘴,“快叫小姐……”   肖大旺这才回神,憨憨地叫了一声,“小姐。”又觉得自己刚才表现的过于失态,于是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道,“那个……小姐……快屋里请,屋里请。”说着,他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对九卿打着请的手势。   九卿微微而笑,也不客气,只道了声,“打扰了。”便率先朝着房门走去。   她知道这时人们的尊卑观念十分严重,自己不提前进屋,这满院子的人就得陪着她一起站着。与其客气来客气去,不如自己干脆一点。   三姑进屋便先忙着吩咐肖大旺烧水沏茶。九卿却拦下了要出去抱柴禾的肖大旺,“别去了,肖大叔,咱们坐在一起说说话吧。”肖大旺微愕,顿时有点受宠若惊,一时站在地上手足无措起来。   三姑知道九卿找自己的男人有事要说,遂也不客气,依了九卿,找了只小板凳让肖大旺坐下。“你先坐下来,小姐有话要问你……”自己则和青楚挨着九卿坐到了炕沿上。   九卿把自己的来意略略说了,“……我是想,让肖大叔先帮着我带人干干活……”肖大旺听得面色大喜,刚才的腼腆早已消失不见,他把自己的情况跟九卿交实底儿,“我自己只有十亩水浇地……我们爷仨紧着干的话,用不了两天就能种完,其余的拔苗趟地瞅着空一早一晚也能干……至于小姐那边的活,一点也耽误不了。”   他双目殷殷地望着九卿,急急的向她保证。双手却好像不知往哪儿放的搅在一起……仿佛第一次被人重视和认可,心里即兴奋又有着小小的紧张,生怕九卿怀疑他的能力似的。   三姑便笑着以指点着他的鼻尖道,“瞧你这点出息,小姐这只是让你帮着带人干干活,就紧张成这个样子……将来小姐要是让你管了庄子,你还不得紧张地晕过去?”肖大旺听了面上更是迸出巨大的惊喜。   正说着,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肖大旺便“噌”地站了起来,“是福禄回来了。”他边说边快步地往外走,仿佛后面有狼追着似的。   屋里的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肖大旺刚刚走到门口,就见帘子打起,由外面走进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来。九卿抬眼细看,是个青巾束发,面庞清秀的高挑小伙。只见他黄白静子的脸面,浓眉大眼,身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夹袍,脚下是千层底的黑布矮幇棉鞋……看着干净清爽,不由让人心生好感。   那男孩子看到这么多人在屋,不由愣了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急忙上前给三姑见礼,轻轻叫了一声,“母亲。”一脸谦卑恭谨的态度。   九卿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知道对继母恭顺,礼数周全,看起来应该是个知进退,识大体的可用之人。   三姑又把九卿和青楚向他做了介绍,叫肖福禄的男孩子便腼腆地和她二人见了礼,然后静待一旁听着他们说话。   “……我的意思,先让福禄兄弟去庄子上锻炼一年,摸摸门道,然后等明年先接手一个小庄子……”九卿用商量的口吻跟肖大旺说着话,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说起来,三姑的家人也就是她的家人。她毫不隐瞒自己的意图,把想用自己人换下江府那些陪嫁过来的管庄子之人的想法,一五一十跟他们说了。   肖氏父子面现激动,尤其肖大旺,叠声地应和着……当九卿主仆告辞走的时候,他还是一脸的泛红之色。口中直对九卿说着千恩万谢的感激之话。   回到方府,已近申时,九卿直接去了老夫人的房里给她请安。   李锦玉她们也已经回来了,见到九卿进来,她便停下口中说的话,笑着对九卿打招呼,“弟妹回来了……”她把手里扒了一半的橘子放到面前一只洁白的绫子帕上,起身过来迎九卿。   甄氏也跟着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地对九卿叫了一声,“弟妹。”然后便静静站着,静等着九卿李锦玉二人相携着过来。   老夫人也是一脸的笑意盈盈,她把手里一只正在把玩着的玉如意轻轻放在面前的方几上,开玩笑似的对九卿道,“可回来了……再不来,我们可就要先去吃饭了,再不等你了。”说着,看了不远处的方仲威一眼。   九卿便急忙快走几步上前给老夫人行礼,“是媳妇一时贪玩,想着去三姑家串个门,没想到忘了时辰,还请娘见谅……”她把去三姑家的事略略提了一提,但是只解释是自己一时贪玩,才回来晚了。其余的事只字没提。   毕竟还跟着一个高大壮,她本来也不想把去三姑家的事藏着瞒着。至于说多说少,那就随自己的意了,高大壮并不知道她们的谈话内容。   老夫人便笑着点了点头。九卿又一一跟方仲君、方仲行等人见了礼,又跟望着自己的方仲威用眼神打了个招呼,一行人便簇拥着老夫人去吃晚饭。   饭毕,已是酉初,人们便各自散了,夫妻相携着各回自己的院落。九卿和方仲威在老夫人的院门外分了手。   方仲威往柳泽娇的文翠院去,九卿和三姑往自己的挽芳院走。   夜色渐浓,暗黑的天上星辰寥落,栖息在树枝上的寒鸦不时扑腾几下翅膀,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黧黑的苍穹下显得一片静穆。   方府里的大红灯笼已经点了起来。照得面前蜿蜒的小路上一地的红光。   走在回挽芳院的路上,九卿跟三姑轻声说着话,“你是说肖福祥和肖福禄是双胞胎?”她今天见到肖福禄时总觉得他很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如今一问,听三姑如此的说,她才想起那个肖福祥来。   肖福祥就是那天捉兔子时,她在帘缝里看到的那个张婆子嘴里的“肖小哥”。事后她才从青楚口中里知道他是肖嬷嬷的侄子。   细细一想,他们兄弟两个的眉眼长得跟肖嬷嬷还真挺相像的。   “嗯。”三姑回答,正欲再说什么,就听后面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她及时住了嘴。   两个人一起回头往身后看去。   朦胧的灯光中,看到方仲威高大的身影,正迈着大步朝这边走来。   九卿不觉诧异,站住了身形,待方仲威走近了她才问道,“你不是回文翠院了吗?怎么这么一会又出来了?”其实她想说的是,这么晚了,你又回来做什么?   方仲威怔了一怔,低头看着她,半天才轻声答道,“我不回那儿去了。”说完,眼睛紧紧盯在九卿的脸上。   九卿听了就是一惊,不回那里,就是还要回挽芳院?想着心里不由就有一股小小的火苗窜出来——她昨天可是已经好心看在他心情不爽的的份上容纳他一宿了,难道他今天还要鸠占鹊巢?   挽芳院里只有他一间书房,没床只有一个卧榻,那样的地方是不能住人的。他如果今夜还宿在这里,就意味着自己还要再跟青楚去挤一宿。那个难受劲,想想九卿就觉得头疼。   “你是说你今夜都不回文翠院了?”她仰头看着方仲威,试探着问。   他和柳泽娇夫妻二人正在冷战,自己再收留他一晚,是不是就等于在间接破坏人家的夫妻感情?   “嗯。”方仲威低眉,看见她眼里一簇小小的火苗,不由苦笑道,“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我今夜去书房里住。”想了一想,又补充道,“柳氏今晚没回来。”他低声地向她解释。   九卿立时恍然。难怪他刚去这么一会就回来了。   柳泽娇回娘家还没有回来,他有妻有妾的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在一个不在家的妾的空房里过夜吧。何况老夫人那么重规矩,万一事情被她知道了,自己也有不是要担。   如此一想,九卿立时放下戒备,脸上不由有些讪讪然——自己是不是有点小人之心了?   方仲威堂堂一个三等大将军,在自己的府里却混得连个正经住处都没有——这话要是传扬出去,是不是要被人贻笑大方?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不是更大一些。   自己顶着人家正妻的名分,在正房正院里不给人家安排一个正经的房间,这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即使是假夫妻,也要给人家拿出个真样子出来吧?不然还让他一个堂堂的将军将来在朋友面前怎么混——光“妻不贤”一个名头就要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想着,她不由汗颜。   “要不把我的卧房让给你吧。”九卿思忖着答道,“我去西侧耳房的暖阁里……那里也不冷。”她跟青楚挤在一起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为长远打算,明智的话,不如把那间带炕的耳房调做自己的卧房来用吧。   古人以东为尊,方仲威即为一府之主,东面的卧房自然应该归属于他。自己根本没有挑选的余地。   “不用,”方仲威笑着答道,“还是我去西侧间吧……”说着,他转身迈步,引着九卿慢慢向前走去。   总不能委屈他去住西侧房……而且这个时代人们是相当注重尊卑观念的,让他去住西侧房也不符常情……九卿思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方仲威早晨绝对不能从西侧房里出来。这一点是大忌——如果不慎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把它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那自己肯定有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   九卿一时沉吟着没有回答。倒真是自己欠缺考虑了。   “要不,你把书房里给我加一   37、三姑家人 ...   张床也行,我在哪儿都能将就。”方仲威误会了她的意思,边走边道。   他说的随和,九卿却不敢苟同,“你总这样也不是个常法,一开始倒是我考虑的欠周,没有替你考虑安排,也没有想到老夫人那一层上去……”她诚心地对方仲威检讨,直言不讳地说出对老夫人的顾虑。   方仲威便眼里带笑地点了点头,“也好……那就依你。”然后他看了走在身后的三姑一眼,开口说道,“我那些日子是在敌人的大营里过的……”   话题转变的十分突兀,九卿一下子便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向她讲述昨天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   他是在交代,他失踪那些日子里的行踪吧。   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九卿不由心里大喜,立时把耳朵直直竖了起来。   38   38、揭秘 ...   “我们和西蒙作战,眼看着胜利即将在望……”方仲威徐徐说道,“……却不知他们又在哪里网罗来一员大将,这名大将非常的骁勇善战,咱们的许多将领都败在了他的手下……”   这番话倒是跟朱将军的吻合。九卿心里暗自思忖。   “然后军师和我就想了一个计策……”方仲威脚步顿了一顿,伸手拂开了一个并不算挡路的枝杈,接着道,“由我化装成小校,在战场上混入西蒙人当中,然后再到西蒙人的营里见机行事,伺机把那名大将给除了……”   他一个主帅,竟然亲自出马去敌人的营地里以身涉险?这事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谬。   “成功了吗?”九卿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却还是附和着他的话问道。   “嗯。”方仲威轻轻嗯了一声,“使了离间计,那员大将已经被他们的主帅斩了。”口气云淡风轻的。   九卿却觉得脊背上一阵寒毛直竖。在他们口中,死个人就跟杀了一只鸡似的那么不以为然。难怪人说战争最是磨练人,现在看来,谈论生死对他们这些上过战场的人来说,什么也不是,就好像是吃家常便饭一样自然,连皱一下眉头的动作都没有。   “那名假将军又是怎么回事?”九卿撇开了脑中的想法继续问。   就算是想迷惑人的耳目,也不至于真的拿人性命开玩笑吧。据钱多金讲,那名假将军可是伤的很重的。这可是他们己方的人啊。   方仲威沉了沉眉,“他的负伤却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本来我们只是找了个与我长相相似的小校,穿了我的盔甲假作负伤用来迷惑人的耳目,谁知那小校在两军阵上真的负了重伤……”方仲威的声音有些低沉。   走过青石小道,往右拐进一个角门,再过夹巷,就是他们住的后园。   走在巷子里,九卿终于把隐忍了许久的疑问问出口来,“那你们为什么又往朝廷里送了假军报?”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九卿:前线递了假军报……老夫人上书求婚……皇上赐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她曾经针对这个问题反复推敲过。   假军报递出来了,说方仲威重伤昏迷不醒,频临死亡。然后老夫人上书求婚,要为儿子冲喜……据她这几日的观察,老夫人并不是那么老迈糊涂之人,不管从哪方面来讲,她都不会为了这个不知最后到底是死是活的儿子,而去娶一个冲喜新娘,糟践了人一辈子。再退一步来讲,既然老夫人已经知道了自己儿子昏迷不醒,为什么不派人去把他接回来医治,而是任由他在那艰苦卓绝的环境里颓然等死?这好像太不附和常情。   再有皇上,他已经知道方仲威昏迷不醒,为何还要答应老夫人的赐婚请求?要知道,能够让皇上开口赐婚的门第,都是二品大员以上才有的资格。而他既然知道方仲威的情况,就不该再把自己臣子的女儿往火坑里送。而如果万一,方仲威要是真的醒不过来,那他赐婚的女人就要守一辈子的寡。这种做法,似乎不是他一个明君应该有的行为。   这里面存在着太多的疑点。   而要想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就要从方仲威的身上下手——所有的问题都是围绕着他一个人出来的。如果自己推测的不错的话,这个送给朝廷的假军报,也许就是关键之中的关键。   所以她才有此一问。问完之后,九卿紧张地望着方仲威。   方仲威低头沉思,半晌才道,“这是我和皇上早已秘议好的。”   他和皇上有秘议?九卿愕然。果然他们之间还有别的暗中联系方式。   那么皇上赐婚这一条就有道理可解了。   本来么,皇上就是再昏庸,也不会荒谬到不顾惜自己的名声,为一个将死之人去下旨赐婚的。   籍着方仲威这一句话,九卿又把自己的推理思索了一遍。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前线递了假军报,然后老夫人听到信,她立刻派人去前线打探,结果知道了受伤的方仲威是假的,而真的方仲威却失踪了……   由于方仲威的潜伏敌营是军事秘密,所以方老夫人不可能知道这一详情。所以他们推论的结果,和江府推论出来的几乎一样——认为方仲威不是被杀就是被俘。   与江府不同的是,他们更想到了方仲威被俘的后果。于是他们针对这一结果做了准备——就是求旨赐婚,以皇上的金口玉言又和朝中大臣联姻的方式,给方仲威准备了一条后路……   皇上既然亲口赐婚,就不可能因为方仲威有朝一日返回来时,因被俘这个身不由己的错处,而不顾自己的金口玉言要了他的命。而和大臣联姻,又给他多提供了一条到时若有万一,也好有人帮着求情从而活命的保障……方老夫人此举可谓一举两得。   ……一环套着一环,这也就可以把方老夫人上旨求皇上赐婚的事解释得通了。   所有的疑点通通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思虑一通,九卿忍不住脸上挂上了微笑,“你们用假将军来惑人耳目,恐怕不是只为了用来迷惑西蒙人的吧?难道朝中……”她拖着长音问方仲威。   就见方仲威眼中精光一闪,他猛地探出手来,握住了九卿的胳膊,“你怎么知道?”目光咄咄逼人。   九卿不由暗暗后悔。都怪她一时得意忘形,把方仲威当成了一只圈养在家中的病猫,以为他对自己微笑,以为他肯对自己吐露心声,就失去了山中老虎的那些锋牙利爪……   后面遥遥跟着的三姑吓了一跳,她紧跑几步,赶到九卿的面前,惊惶地问道,“小姐,你们这是怎么了?”边说边慌张地用力去掰方仲威攥着九卿胳膊的手。   方仲威厉目扫了她一眼,三姑心里就是一哆嗦,急忙缓下声来劝道,“有话好好说,姑爷。小姐她……毕竟是女人,没有姑爷您的力气大,您千万别伤着她。”   方仲威的眸子沉了沉,似乎被三姑的话提醒,慢慢松开了握在九卿手臂上的力道。   九卿揉着被他捏得生疼的胳膊,轻声吩咐三姑,“三姑,你先走一步,我和将军有话要说。”语义很明显,是想让三姑回避一下。   三姑犹豫不决,她实在不放心把九卿一个人留在方仲威的身边。   她担心地看着九卿,思了几思最终没有动地方。   九卿明白的她的心思,柔声道,“三姑你放心,我们没事,将军他刚才也是一时激动……”为什么激动她没有说,三姑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姐这是想要向姑爷解释什么。   她默不作声迈步朝前走去,走出几步之后又回头看了一下。满脸都是不放心。   九卿安慰似的朝她点了点头。   她才慢慢腾腾挪着脚步,一点一点移出了九卿的视线。   方仲威沉默不语,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九卿。   风从二人之间的空隙轻轻穿过,带着寒意,吹的二人衣襟的下摆都翻起了小小的浪花。   空气有片刻的紧张。   九卿理了理被风吹的有点乱的鬓角,扬头镇定地对方仲威说道,“朝廷里是不是出了内奸?”箭在弦上,无论如何她也得把刚才那句话说下去。   她知道,方仲威现在需要她的解释。   方仲威挑了挑眉,并不言语,以目光示意她往下说。九卿接着道,“或者确切地说,叫卖国贼?”她一本正经地望着方仲威,眼里坦露着真诚。   方仲威似乎被她的一句“卖国贼”吊起了兴趣,他突然眼里露出来些许的笑意,“你怎么会这么说?”然后他轻喃了一句‘卖国贼’,声音低不可闻。看起来,‘卖国贼’三个字对他来说是很新颖的一个词。   九卿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有了笑模样就好,证明他有了倾听自己说下去的欲望。   “既然你们要用那假将军迷惑敌人的耳目,只要敌人知道就行了,没必要多此一举把假消息传递到朝廷中来……”九卿字斟句酌地向他解释,“而你们却不嫌费事地把假军报给朝廷送了回来,并且还大张旗鼓地弄得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还不惜用皇上赐婚冲喜这件事来证实此事……”   她歪着头看着方仲威,“我猜你们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   方仲威低眉敛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她。   “很显然你们是想让朝中的某人把这件事传到西蒙人那边去……”九卿推测道,“虽然你们这么做的原因,我不得而知……也许是为了引诱敌人让他们攻城,你们好将计就计……也许你们是为了惑人耳目,好让敌人相信你真的受了重伤,从而放松警惕,以便于你在敌营伺机行事,最大限度地减少你暴露身份的风险……”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总之,你们的原因可能很多。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你们的这一计策是跟皇上共同商定的……”   “哦?”方仲威眼里忽然迸出了一抹亮色,冲着她点了点头,淡淡地道,“接着说。”   九卿接着道,“而皇上也正想借此计划找出朝中的内贼……”她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内贼已经被你们找出来了。”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方仲威俯视着她的神情渐渐郑重起来,九卿的话刚一说完,他便道了句,“聪明。”   这是不是等于他承认了,自己分析的八九不离十?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九卿干脆道,“所以你大年三十赶回来,是因为你找到了那个内贼的证据,也或者是你知道了那人的名字,却又不能假他人之口送信,所以你才亲自回来面见皇上。而这也正好解释了你为什么初一不去府外拜年的原因……”   她一口气说完,方仲威的眼睛里便渐渐露出了赞赏,轻声道,“你接着往下说。”   九卿重新迈开步子,一边朝前走,一边道,“而今天下午外面那找你的人,我猜一定是宫里来的吧?”他是秘密回的京,知道他行踪的人只有方府和皇上。   方仲威点头,和她并排而走。路过园中的桃林小径,帮她往上扶了扶低矮的桃枝,给她让开横拦着的路……   不知不觉,二人已走的偏离了挽芳院的方向。   九卿又道,“皇上招你进宫,或许就是为了商议对那个人的处置方法。毕竟是通敌叛国之罪,是诏告天下满门抄斩以儆效尤,还是彻底利用再让他给西蒙递送假的情报,这些皇上还要听取你的意见……”她紧接着又解释,“关键是取决于他对你们军中还有没有利用的价值……”   方仲威停下了脚步,这一次没有听她说下去,而是打断她的话,“明天就会把此贼下狱了,满门抄斩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他眼里露出一抹笑意,“只是有一点你却没有猜到。”   九卿愕然,这么说,自己是全部猜对了?又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百无聊赖之时就会猜想这样那样的结果,想来想去却只有这么一种情况,能够把所以的环节融会贯通下来。如今终于经过验证了,她不禁心里又涌上来一丝小小的得意,于是扬眉问道,“哦?你说说还有哪一点我没有猜到的?”   被人认可和赞赏的滋味是非常爽的,她小小的狐狸尾巴马上就翘起来了。   方仲威看着她洋洋得意的模样,幽黑的眸子里也不禁露出深深的笑意,他停住了脚步,手扶在一颗桃树上,轻声地对九卿道,“今天我进宫的时候……话还没说两句,前线就传来捷报,说西蒙人已经被我们打败,撤军二百里,不日就要向我朝来议和纳贡。”   所以才这么快定下来对那内贼的处置方法吧?   倒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九卿也跟着高兴。却同时心里又涌上另一个疑惑,她好奇地问,“你不是统帅吗?那你离开前线又是谁来替你指挥作战?”   方仲威道,“在假军报回来的时候,皇上就已任命了吴将军为统帅,我已经成为名不副实的将帅了。”话里带着开玩笑的意味,云淡风轻的,并没有失去权利的那种不甘和懊恼。   看起来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   宠辱不惊,位下而不争,九卿心里不禁暗暗给了个赞。抬头看了看暗魅的夜空,星子寥落,原来夜已深。她转头往回走,招呼方仲威,“该回去睡觉了。”   “嗯。”方仲威答应一声,若即若离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一起回到挽芳院。   第二天九卿早早起来,三姑青楚着意给她打扮一番。梳了个牡丹头,戴上了老夫人赏的一套丹凤朝阳点翠头面,又在耳中给她戴了一副明晃晃的白珍珠串珠耳坠,项子上戴上赤金盘螭五色玛瑙石缨络圈……再把身上配了粉蓝色的妆花褙子,使她整个人看起来灵动婉约,华贵非常,显得典雅而不轻浮。   正要起身去给老夫人请安,王万两位姨娘来了。   小丫头得了九卿的示下,打帘把二人请了进来。   王姨娘今天打扮的更是花枝招展的,一身水红的儒裙,外罩大红遍地金的团花褙子,头上珠翠环绕,耳中明珠月珰,浑身上下都收拾的光彩照人的。而万姨娘一如既往的是那一身烟雾朦胧的打扮,所不同的是,今天的她眼中泛着笑意,仿佛心情很好似的。   一大早晨的,有什么值得她们两人这么高兴的?   九卿狐疑着请她们二人坐下,并不掩饰自己正要出门的匆匆之意,直接开口对二人说道,“两位姨娘有什么事但请快说,我还要赶着去给老夫人问安。”今天初三是方府同僚近朋互相走访的日子,她给老夫人请完安吃了饭,还要跟李锦玉请教一下接待宾朋的礼仪之事。本来时间就已不多,如果   38、揭秘 ...   再被她们二人占去了一部分,恐怕到时没有请教完宾客就已上门了。   万姨娘面现犹豫之色,看了九卿一眼,又去看王姨娘。王姨娘暗暗在心里白了她一眼,掩嘴笑着对九卿道,“也没什么大事,是我们姐妹早就约好了,今儿一起过来给姐姐请安来的……”说到这里她又看了万姨娘一眼,却咽下了后面的话不再接着说下去。   万姨娘笑着接道,“我们姐妹已经商定,初十之前每天来给姐姐请一次安,以示我们对姐姐的恭敬……”她双目温温地望着九卿,“因昨日是初二,正是姐姐回娘家的日子,所以我们就错过了机会。而今天……”她顿了一顿,看了王姨娘一眼,“我们便早早地起床,怕错过了给姐姐请安的机会,没想到……还是差点来晚了。”她目中露出了些许懊恼之意,看着九卿的脸上露出了歉然,口中说着的话却没有了下文。   王姨娘便迅疾地低下头狠狠地横了她一眼,再抬起头时已是满面的笑容,接着万姨娘的话道,“是啊,是啊,本来也挺早的,是万姐姐她非要绕道去招呼柳姨娘……说这样才能显示出我们对姐姐的诚意,谁承想……”说到这里她顿了下来,眼睛看着九卿余光却瞟向万姨娘,见她低下了头实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才又接着道,“柳姨娘她却没在院子里……问了她院里的丫鬟才知道,原来柳姨娘她昨天没有回来。”说完这句话,她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脸上的笑容都变得自然起来。   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她们的目的却在这里。   九卿不觉有些好笑。柳姨娘她没有回来,至于她们两人这么兴师动众联袂而来吗?即使派给柳泽娇一个不是,她们又能得了什么好处去?只不过就是心里痛快痛快而已,这么点小事,又伤不了柳泽娇什么根本。   “好了,我知道了……”九卿端起空茶盅来,委婉地送客,“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二位姨娘也不用每日这么起早挨冻地过来给我请安,你们有这份心意也就够了。”说完,她站起身来。   王万两位姨娘看着她不以为意的神色,目光中露出微微的失望。不过万姨娘掩饰的很好,失望之色在眼底一闪即逝。而王姨娘却没有她那么功力深厚,这种情绪甚至明显地摆在了脸上。   见九卿端起茶盅明明白白地送客,她二人不好多留,一起随着九卿起身,各个给九卿道了个万福,才在青楚的相送下,臊眉臊眼地出了九卿的屋子。   39   39、有客来访 ...   九卿来到正院,方仲君方仲行两对夫妇已经到了。几人闲话了一会儿,婆子们已经把饭菜摆好,于是便请出老夫人,一家人开始围在一起用膳。饭菜吃到一半,才见方仲威的身影姗姗来迟。   九卿连忙起身上前为他把鹤氅脱了,旁边早有丫鬟捧了净漱之物上前伺候。九卿便接了亲自为方仲威捧盂漱口。   旁边老夫人看的眉开眼笑,李锦玉也跟着打趣儿,“看见了没,人家小夫妻正是浓情蜜爱,蜜里调油之时……”她眼睛在桌上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拿筷子敲着碗沿道,“哎呦,只恨咱们年龄痴长,不得再回到从前的岁月。唉!可叹啊……风华正茂心已老……”后面这句话是用唱腔说的,说完,便自顾先扶着桌子笑了起来。   老夫人被她逗得把刚入口的甜酱萝葡悉数噴了出来,点着李锦玉笑骂,“你个猴儿,整日贫嘴贫舌的,死了也不怕下拔舌地狱……”一边笑着,一边咳嗽。旁边伺候的蓝香急忙帮她拍背顺气,秋绿则拿了巾帕给她沾拭唇角上的菜渍。二人都忍不住边笑着干活边拿眼睛去看九卿。   方仲君方仲兄弟二人也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   甄氏更是笑得伏在桌子上差点岔了气。   九卿俏脸绯红,背着身子狠狠剜了李锦玉一眼。   抬眼间就看见方仲威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正对着自己,他也仿佛忍不住笑似的,一张脸憋得通红。   原来也是一个假正经!   九卿心里腹诽着,急忙撇开目光,低低说了句,“夫君快入座吧。”说完也不看方仲威,自己率先急急迈步朝座位上走去。   屋里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这顿饭却吃的九卿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捱到众人都撂了筷子,趁着李锦玉督促众丫鬟婆子收拾花厅准备接待客人的空,九卿把自己的担心同李锦玉说了出来。   李锦玉听了笑道,“也没什么难的,弟妹你快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告诉你啊……”她如此这般把该注意的事项跟九卿一一说了一遍,最后又道,“实在不行,你跟着我多看两遍,多听两句,也就会了……不然的话,我告诉你个秘诀……”她脸上是少有的一本正经颜色。   看起来,她也不光就会打趣自己,遇到正经的事情,她还是会把自己的担心当作一回事的。九卿心里不觉把刚刚对她的恼意去了几分。   李锦玉思索一下,压低了声音向九卿俯头说道,“到时你只管笑,不懂的话千万别接茬,别人的家常里短你也不要参和……她们说什么你只管哼哈答应着就行,其余的,你就都把它们当成耳旁风……你记住了,只要别失了礼数,让人挑出毛病来就行……”她掐着耳根殷殷叮嘱九卿。   九卿连连点头,方待再把自己心里琢磨的场景提出来跟她演练一番,门外已有小丫头进来回道,“姜郎中府的崔夫人来了……”说着,把手里的大红洒金帖递了上来。   李锦玉接过拜帖看了一眼,便急忙起步,匆匆迎了出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拽了九卿的手,“走,你跟我一起去。”然后又回头吩咐小丫头,“把那个美人耸肩觚里的干枝梅正一正,记着把长枝儿那面朝墙面摆着,别到时人多了不禁碰,有个不注意的把觚碰到地上来打碎了。”说着话,已经出了花厅的门。   这边小丫头依着她的话紧忙行动自不必提。   九卿和李锦玉匆匆迎到了二门,门外有抬轿的的小厮看到李锦玉妯娌二人出来,便远远地避了开去。   轿帘打开,一个三旬左右的白面妇人由轿里被丫鬟搀扶着下来。   李锦玉便连忙上前,亲热地拉起那妇人的手,笑着道,“姜嫂子,过年可好?”她说着千篇一律的拜年话,动作上却是一副跟妇人很亲昵的样子。   九卿已由李锦玉口中知道她是工部郎中姜习远的妻子,姓崔,名金宁,是礼部侍郎崔玉品的嫡女。   姜习远和方仲君是同僚,那么这个崔夫人自然是奔着李锦玉而来的。自己也就不必像李锦玉一样跟她如此亲热,思索着,九卿客气地上前跟崔夫人见礼,“崔夫人过年安好?”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这个崔夫人。   长相一般,胜在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度。她穿了一身彩锦牡丹的杭缎褙子,外罩一件御寒的湖绿绣大朵芙蕖暗纹的薄披风。披风下的身材看起来微微有点发胖,但并不显得臃肿。   也许正是她的这种身材,以及稍微丰满的腮脸,使她整个人看起来一团和气,而且带着一种天然而成的矜持,留给人的印象倒是极容易让人亲近的那种类型。   崔夫人笑着望向九卿,李锦玉急忙在一旁作介绍,“这是我弟妹,仲威的夫人,江氏……”   崔夫人便一把拉了她的手,亲热地道,“往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可好,姐姐我到有了眼福,能够有幸一睹妹妹这样仙人儿一般的风采。”她殷殷地说着,语气听不出来有多少真情,却是带着十足的恭维之意。   九卿谦虚地笑着和她寒暄,“哪里,我看崔姐姐倒是菩萨一样的人儿。”说完,她看向李锦玉,大大的眼睛好像在问:我这么说对不?   她明白自己不是一个纯粹的古人,对这里的许多礼节,许多为人处事的方式都不太懂……所以她行起事来有时难免夹手夹脚,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了一步,给方府丢了脸面。   所以她今天一切都要听李锦玉的——她认为,在这一点上多多请教李锦玉,对自己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李锦玉之所以要拉上自己,大概也是想着要对自己刚才请教的问题言传身教,才特意把自己介绍给崔夫人。   李锦玉眼含笑意地对她点点头,这边崔夫人却拉着她的手笑道,“哎呦,您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本来我叫一声妹妹就已经僭越了,您这一声姐姐要我怎么担当的起?”语气里带着微微的受宠若惊之意。   论资历,论官品,他们家姜习远与方仲威都相差的太远。   正说着,大门处又远远地抬来一顶轿子,李锦玉看了便吩咐身边的丫鬟一声,“你先陪着崔姐姐进去……”又歉意地对崔夫人道,“少陪了……”   崔夫人连连摇手,“妹妹客气什么?我又不是外人,你自管去忙你的,我自便就是……”她语气带着嗔意,又同时显得十分熟络,好像跟李锦玉是发小的闺蜜之交似的。   李锦玉便笑着颔了颔首,“那姐姐就请自便,千万不要客气……”说着转身对着那顶绿呢小轿迎了过去。   九卿也歉意地对着崔夫人点了点头,随在李锦玉的身后往外走去。崔夫人便在小丫头的陪侍下,径自去了花厅之上。   这一个来的是方仲威的下属副将袁子平的妻子卢氏,李锦玉接了帖子跟九卿介绍完卢氏之后,便一边寒暄着一边进到垂花门里往花厅走去。   进到屋里分宾主落座,小丫头上了茶果点心,又有人进来报说方仲君的两个同僚之妻并方仲威的一个部下妻子一起赶到,正在大门外下车入轿。李锦玉二人便又急忙迎了出去。临走之时,崔夫人卢氏二人也跟着起身,说明要到后宅给老夫人拜年,和李锦玉九卿二人一起出了花厅。   熙来攘往,一个上午,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位方仲君和方仲威的同僚或部下的妻子。只是让九卿纳闷的是,却并不见方仲行有一个故人来访。九卿把疑问暗暗装在心里,觑了空问李锦玉,李锦玉语气带着不屑说道,“他一个既无功名又无职守之人,上哪里来找同僚跟他互相拜贺?”   话语听起来很是不以为然。   九卿暗忖,怪道甄氏一早吃完饭就和方仲行早早躲出去了呢,原来原因却在这里。又想起甄氏平时眼神里对李锦玉和自己有意无意的抵触和蔑视,或者确切地说,那种蔑视叫不忿,这才知道这所有缘由的根结所在。   想来她对老夫人偏袒嫡亲儿子,而不顾庶子的前程心里是存在着极大愤恨的吧?   等到把众妇人都送到后宅里,李锦玉才得空和九卿坐到花厅里喝茶小憩。丫头们又重新换了几样点心端上来,李锦玉捏起一块酥油卷子递给九卿,自己又拿起一只鼠纹花样的小煎饺,一边往嘴里添着一边说道,“往年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和咱们侯府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公卿之家……那时简直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唉!只可惜……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人走茶凉,老侯爷这才故去五年,到现在就已门庭冷落至此了……”语气中颇有感叹人情凉薄的味道。   九卿咬了一口酥油小卷,也跟着一阵唏嘘。谁说不是呢,人心冷暖,古来如此。无论哪个社会上,都不缺这样的例子。   正说着,就有小丫头进来禀告,“玉宁侯府的梁夫人到了……”   李锦玉听了眼睛一亮,立刻面上露出喜色,拉起九卿的袖子就走,口中忍不住道,“阿弥陀佛,总算让咱们等到一尊大佛来了。”   好像有这么一个侯门的夫人来撑场面,整座方府都要跟着蓬荜生辉似的。   九卿听了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至于的么?她来了,你方府也不可能就此会飞黄腾达。她不来,你方府也不可能因此就一蹶不振。   但是她同时也对李锦玉表示深深的理解,毕竟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前曾经经历过的辉煌,到现在突然遭遇了冷清,搁谁身上也很难让人接受。   梁夫人是个三十左右的美人,娥眉悬鼻,檀口朱唇,面如敷粉,目似朗星。浑身上下珠光宝烁,身上的馥郁香味走起路来一阵一阵地在空气中散发开来,好像迎风十里都能把彩蝶招来似的。   而更让另九卿讶异的是,梁夫人的身边竟然还跟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三旬多的妇人,看年纪比她也大不了多少的样子。妇人虽不像梁夫人那样珠光宝气,却也穿着不俗,浑身上下都是高贵的衣料,显得雍容华贵,气质不在梁夫人之下。   梁夫人介绍她是前线带兵打仗的元帅吴明德的夫人。并没有介绍她的姓氏,而是直接称了吴夫人。   九卿好奇地打量吴夫人几眼,那吴夫人也正用眼睛定定地盯着她看。看到九卿对她投来的好奇目光,她温柔地对九卿回了一笑。   九卿便清晰地看到她左颊上随着笑容而现出来的一只小小的梨涡。   好奇怪的感觉——这只梨涡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九卿想着,眉头便不由地皱了一皱。   梁夫人却看着她笑道,“你看看这孩子,是不是……”她扭头指着吴夫人,“和她长的有几分相像?”她的话是对着李锦玉说的,语气带着调侃之意,但是眼神里却带着无比的认真和正经。   九卿听了心里就是一跳。   是了,这样的梨涡,自己的脸上也有一个。只不过不是像吴夫人一样长在左颊上,而是正好和她相反,自己的这只长在右颊上。   李锦玉便笑着端详吴夫人一会,然后又把目光死死地盯在九卿的脸上,好像苍蝇盯着裂缝的蛋一样,她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把九卿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看了个遍,才摸着下巴道,“难怪,我瞅着吴夫人这么面善。却原来真的跟我这弟妹有许多相像之处……”她说着,以手点着九卿的脸,“你看看,不光这梨涡,就连这脸型,这眉毛,这……”她对梁夫人比划着,“鼻子都有点跟吴夫人相似。”   说着又笑,“这世主造物也真神了,怎么这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就长得这么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俩是亲母女呢。”说得梁夫人也跟着哈哈笑起来,嘴里直附和,“是啊,是啊,可不就是妹妹你说的这个理儿。”   九卿无奈地看着李锦玉和梁夫人。这两个人倒是够爽快的,当着人的面荤腥不忌的乱说一通。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可都是很注重名节的。她们如此一说,就好像暗指这吴夫人背地里跟自己的父亲江鹤亭有染似的……自己听了倒没什么,可难保这位吴夫人不脸上挂不住心里恼火她们。   想着,偷眼去看吴夫人。只见吴夫人笑意盈盈的,很大方很得体地一边听着一边对那二人笑,对她们的胡言乱语似乎并不以为意似的。她见到九卿投过来的目光后,表现出一脸拿她二人没有办法的样子,对着九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九卿便回给她同样一个理解而又无奈的笑容。   正此时,就看见敞开的大门口外又有一辆豪华的马车停了下来。李锦玉几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被门口的喝马声吸引了过去。   梁夫人笑语方歇,看到门口的马车忽然“噫”了一声,道,“这不是泰王府的马车吗?”她瞪大着眼睛,好像非常意外的样子。   九卿也看出来此辆马车的豪华程度与众不同。不光是四轮,而且车壁四角包金,壁身上彩画辉煌,精美绝伦。硕大的华盖上落缨垂垂,色彩炫然,远远看去,那缨络竟然是选七彩之色,赤橙黄绿青蓝紫依次排列,层次分明——在寒风的吹拂下,很给人一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李锦玉的面上禁不住露出了骄傲之色,她低声地对梁夫人道,“梁姐姐有所不知,那泰王府的世子如今正在跟文伯侯府的二小姐议婚,过了初六就要文定了……”她话说到这里止住了,眼睛紧紧盯着门外已经下车坐上轿子往里走的两位中年妇人和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梁夫人便接着她的话问道,“你是说方老夫人娘家的嫡侄女?”   李锦玉道,“正是。”然后踌躇着向前迈了两步。   梁夫人却拽住她道,“你还是安安心心在这里等着吧,去了她们也不能马上下轿……”然后   39、有客来访 ...   又笑着揶揄她,“她们总不能半路和你走过来,被那些外院的男人看尽了吧……”说完掩着嘴笑了起来。   李锦玉讪讪地退了回来,看了吴夫人一眼才道,“也是,怪我沉不住气了……”   吴夫人便温润地一笑,有意地替她解围,“看见了亲人到来,自己却站在这里不能行动,不管是谁,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然后又善意地安慰她,“不过,礼法有约,家眷是不能出二门迎来送往的,这也怪不得你……都是女人,你舅母们想必也能理解你。”   李锦玉听了感激地看着她,同时目光中又露出一丝讶然。这位吴夫人和她今天可是第一次照面,对自己的家庭情况并不熟悉,没想到她却能通过梁夫人和自己的只言片语,猜出文伯侯府两位夫人和自己的关系来,看来着实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吴夫人对她笑了一笑,不再说话,眼睛又往远远走过来的轿子瞅去。   梁夫人用肘拐了拐她,促狭地对她眨着眼睛笑,这边挽了吴夫人的胳膊,继续对她刨根问底,“那文伯侯府的大小姐订了哪家?”看起来她和吴夫人的关系也十分亲近随意的样子。   李锦玉为平复激动的心情似的,深深吸了口气,“大小姐已经定了周大司马家的长子,出了正月就要成亲了。”说着,轿子已经越来越近。   待轿子停稳,小厮们快速地退去,李锦玉才上前一一打开轿帘,然后待里面的人出来,拉着九卿各个见礼。对那两位中年的女人口称,“大舅母,二舅母。”九卿便也依葫芦画瓢地跟着李锦玉行礼。   那两个妇人微笑道,“快免礼……”又着意打量了九卿两眼,跟她寒暄几句,才把两个小姑娘给她们作介绍,“这是泰王府的安庆郡主。”她指着其中一个大眼睛衣饰华贵的小姑娘道。   九卿便随着李锦玉的样子边施礼边道了句,“见过郡主。”   小郡主对九卿很是好奇的样子,一双灿亮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这她,脆声地问,“你就是那个冲喜的新妇?”声音里带着罕有的天真,听起来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   九卿面现尴尬,忙道了句,“是。”   就见身后的吴夫人突然越过九卿,不慌不忙上前来给安庆行了个福礼,“臣妾吴玉德之妇,见过郡主。”声音温润,听着让人如沐春风一样舒爽。   安庆郡主便把目光转移到吴夫人身上,笑着道,“不必多礼。”说完又把眼睛盯在了九卿的身上。   九卿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毛,这个小郡主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正欲开口说点什么把小郡主的注意力引过去,又见梁夫人紧接着过来给安庆见礼。安庆便暂时把目光移开,依同样的手势和话语回了梁夫人。   九卿趁她和梁夫人说话的空,暗暗地朝着李锦玉打眼色,示意她快点把人引进花厅里去。   收回目光时正撞见吴夫人笑意盈盈的眸子。吴夫人微不可查地对她摇了摇头,眼神里的安定从容让九卿的心烦气躁立时减轻不少。   “大表嫂,三表嫂……”另一个小姑娘这时才觑着空过来给李锦玉和九卿见礼。她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神情当中有着一分羞涩,整个人的气韵正好跟那个小郡主相反。   李锦玉便紧着向九卿介绍,“这是二舅母家的梦蝶妹妹……”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李锦玉提到的那个跟泰王府世子即将定亲的,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名叫蓝梦蝶的。   九卿着意打量了她一下,倒是个玲珑剔透,秀美绝伦的小姑娘——不出两年,肯定会出落成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心里不由暗暗盛赞,也难怪康王府会选中她做下一任的康王妃,她的确够资本。   40   40、避忌 ...   小郡主活泼开朗,进了垂花门,左手拉着九卿,右手拉着蓝梦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九卿和蓝梦蝶静静在旁边听着,偶尔回给她一笑,算作对她的附和。   走了不远,忽然小郡主转变了话题,她正正经经转头看着九卿,认真地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此次来就是为了看你?”   九卿愕然。指着自己的鼻子刚要问为什么,就听前面走着的小蓝夫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李锦玉也回头奇怪地看了她们一眼,目光在九卿的脸上稍稍停留了片刻。   蓝梦蝶便悄悄抻了抻小郡主的袖子。   小郡主迷惑不解,奇怪地问蓝梦蝶,“你拽我干什么?”眼睫毛不停地忽闪着,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   蓝梦蝶的俏脸立即红了……她瞅了九卿一眼,呐呐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小郡主等了半天,忽然不耐烦起来,她又转过头对九卿开口道,“人们都说你有福相,说你刚刚拜完堂就把方将军的晦气冲走了,他第二天就醒过来了……”说着,眼睛死死盯在九卿的脸上,仿佛带着困惑似的,一脸研判的表情,“可我看你也很平常啊,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并没有三头六臂啊……”越说越离谱。   九卿顿时哭笑不得。   敢情自己因这个冲喜新娘的身份,变成了京中的名人了。   前面走着的大蓝夫人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温和地对小郡主说道,“郡主,我们这就要去给老夫人拜年,你看你是跟着我们过去,还是留在这花厅之上……”她朝花厅那面努了努嘴,“你若是想留下,就让梦蝶留下来陪你。”说完,看了蓝梦蝶一眼,蓝梦蝶便悄悄点了点头。   大蓝夫人这几句话说的突兀,显然没有征求别人的意见,李锦玉等人听了就是一愣。   但迅即又反应过来,她这是在替九卿解围,于是个个眼中露出了然之意。吴夫人还抬头看了看天空,解释似的道,“是啊,时候不早了,再过一会恐怕就到午时了。”意思再不快走,等到了午时再来给老夫人拜年,显然已没了诚意。   众人心里都心知肚明,连连点头附和。   小郡主的话被岔开,茫然地看着众人。见众人都附和吴夫人的意见,她也学着吴夫人的样子抬头望了望天,然后思虑了一下,才道,“我还是跟着你们去见老夫人吧,不然,留下我和梦蝶两个人在这对着一群丫头有什么意思?”说完撅了一下唇,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样子拉起了蓝梦蝶的手。   小蓝夫人见了面色微赧,尴尬地看了看九卿和李锦玉。轻轻咳嗽一声解释道,“郡主她听说梦蝶要随着我们来姑母家,说什么也要跟着来玩玩……”她极力地替小郡主遮掩。毕竟是要跟泰王府议婚了,文定之后她就变成了梦蝶的小姑子,如今这种场合说出这么无所顾忌的话来,还是这种表情,蓝家母女也跟着脸上无光。   人家家里尚有老夫人健在,又是正月初三亲朋好友之间互相走动给对方老人拜年的日子,她突然冒出这么几句不合时宜的话来,无论在面子上,还是在礼节上,肯定让主人心里觉得不舒服。何况舍老而就小的,这在那一家府里都算是大忌。   尤其还当着梁夫人和吴夫人这两个外人的面。   小蓝夫人一时只觉得面烧如火。   “小孩子么,童言无忌……”梁夫人对着小蓝夫人笑了笑,很理解地为她找了个台阶下。   吴夫人也笑着道,“那咱们快点吧,不然时辰越来越晚了。”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大家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一起转身往正院走去。   ……   老夫人的正厅里,环肥燕瘦的各色夫人们已经济济一堂。其中最显眼的还是姜习远的妻子崔氏,虽然长相一般,但是那种温润优雅的气质,却是别位夫人无可比拟的。看得出来,她在这些妇人里面,出身算是最好的了。   崔太太见众人进来厅里,老远就站起身跟大小两位蓝夫人以及梁夫人打招呼,又见吴夫人穿着不俗,笑着问,“这是哪府里的夫人,我怎么看着这么面善?”话说的相当有水平,把面生改成了面善,即显得自己没有慢待了吴夫人,又道出了不认识她的事实。   李锦玉便笑着把吴夫人给众人做了介绍,很显然,大家都不认识吴夫人,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集中在了吴夫人脸上。   吴夫人温和地朝众人笑着,款款跟众人回礼,无论笑容还是回答众人的问候都十分得体。   九卿不由对这位吴夫人倍生好感。   崔太太的目光又转到衣着华丽的小郡主身上,“这位小姐是……”她看着小郡主迟疑地等着蓝夫人给她做介绍。   站在小郡主身旁的蓝梦蝶她认识,每次来给老夫人拜年的时候都会看到她和蓝梦溪,只不过今年不同的是,蓝梦蝶的身边换了个人,她便猜想着一定是蓝家的什么显贵亲戚,所以含蓄地指着小郡主问蓝夫人。   小蓝夫人便笑着道,“她是泰王府的安庆郡主。”   话刚说完屋子里便响起了阵阵抽气声。要知道,这个年代要见到皇家的一位公主或郡主是件不容易的事,尤其屋子里的这群人都没有品阶,谁也没进过皇宫,如今天降奇缘,忽然有一位郡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哪有不稀奇意外的。   于是众人抢着上前给小郡主见礼。   老夫人已经起身,走到小郡主面前以君臣之礼跟小郡主相见,并殷殷地把她让到了宝座上去坐。一番礼让完毕,众人便都重新归座开始叙话。   崔太太很是健谈,她坐在老夫人的下首,看着对面依次顺序坐着的文伯侯府的两位夫人以及玉宁侯府的梁夫人,还有将军府的吴夫人,一一在老夫人面前赞扬几人,“您看,您的这两位弟媳更是雍容华贵,气度不凡了……这才刚过了个年,我就好像已经认不出二位夫人了似的。您看这气质,越发比以前从容了……”老夫人便抿着嘴笑,仿佛夸她的弟媳她也与有荣焉似的。   崔太太接着道,“还有梁夫人,我还是去年初三在老夫人这儿拜年见的您,没想到一年没见,您可是越来越年轻漂亮了……”她眼睛瞅着梁夫人,脸上笑得团扇似的,语气里听起来满满都是真心的赞美,听不出一丝一毫虚假恭维的意思。   梁夫人放下手里刚扒完的一个果仁,笑眯眯地谦虚,“哪里,承蒙崔太太夸奖,我倒是看你越来越滋润了呢。”说着笑嘻嘻地瞅着老夫人,紧盯着问道,“您说是不是啊,老夫人?”   老夫人笑着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过了一个年,你们人人都变了一个样。”   九卿便在心里暗暗感叹,都是八面玲珑会看人说话的人儿。崔太太知道二位蓝夫人的容貌比不过梁夫人,便夸她们气度不凡。而梁夫人知道崔太太长相一般,也扬长避短夸她形象滋润,而避过了她不入人眼的大众化长相……   这些高门士族的交际礼仪,看起来自己倾尽一生也未必学得会了。   又想起李锦玉先前教她的秘诀,心下一时拿定主意,自己还是少说多看的好。   正思忖间,就听到崔太太又把话题转到了吴夫人身上。   “这位吴夫人,可是不常在京里住?”她微微对着吴夫人颔首,眼神真诚,语气亲热地问,“……不然的话,咱们在京城里走动这么多年,怎么就从来没有睹过一次吴夫人的芳颜……”说着,她寻求同盟似的在二位蓝夫人和梁夫人以及老夫人的脸上扫了一圈。   众人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说法。   九卿一边帮着李锦玉亲自为众人续茶,一边暗暗观察众人的语气神情。就听吴夫人温温润润地说道,“是啊,妾身以前随着我家将军住在西廓,今年我家将军调往渝北,妾身才回来京中定居的。”   西廓?九卿脑中回想前日在方仲威书房中看过的全舆图,知道她所说的西廓是大夏皇朝西部和玉鄯国交壤的边境。而吴将军调往的渝北,正是方仲威和西蒙人开战的战场。这么说,吴将军以前一直是在西廓镇守了?   九卿心里微微感叹,倒是个能吃苦的人物!她忍不住抬头看了吴夫人一眼。那样的边境地带,想来生活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难得的,她能一直跟着丈夫在任上……   可见也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人。   如此想着,不由又在心里对吴夫人尊敬了一分。   给老夫人续满茶水,接下来轮到崔太太,九卿右手执壶柄,左手虚虚担着壶嘴处给崔太太往茶盅里续水,崔太太便眼睛盯着由壶嘴里注出的细细水流,以手虚扶着茶盅静静等着茶满。   九卿满完,她抬眼感激地对九卿笑了笑。九卿也同样回给她一笑,正要转身去往他处,就听她忽然讶声道,“呀,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紧接着崔太太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目光在九卿脸上仔仔细细端详起来。   九卿心里一跳,想起之前李锦玉和梁夫人在垂花门打趣吴夫人的话,她不由心里暗道了一声不妙。   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若是再说出李锦玉一样的话来恐怕就不会再有李锦玉一样的效果了——那时是自己几个人在场,除了自己以外看得出来,李锦玉和梁夫人,梁夫人和吴夫人关系都不错,即使李锦玉和吴夫人是第一次见面,但当中维系着梁夫人,两人之间的这种对话也属于朋友之间的玩笑调侃。   而这时一屋子的妇人,关系就算再好也难保这类的话不被传出去或者被人刻意曲解。尤其这种茶余饭后容易被人津津乐道的事。而更何况这些人里有一半都是基于同僚之仪而来的外人,这就更难保证这种话不被传成谣言了。   她不由情急,如果那样恐怕自己和吴夫人都难逃众人的悠悠之口。到那时恐怕这影响就不止自己和吴夫人,有可能把方府、吴府以及江府都给牵扯进去。   后果不堪设想!   她想着不由目光冰冷地去看崔太太,眼神中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   崔太太这时却已转移开目光,正对着诧声问她“发现什么”的老夫人说道,“我怎么就没发现老夫人您家的茶这么好喝呢?而且系将军夫人亲自为咱们满的茶,这就更是为这茶增添出无限的回味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眼睛在九卿和吴夫人两人的脸上来回地转,暗示的意味很明显。   由于九卿的身子正斜着挡在她的面前,她的右面是老夫人,老夫人的上首宝座上坐的是小郡主,小郡主此时正坐在宝座上一脸的不耐烦,无心看她们的小动作,所以她此时滴溜溜的眼珠并没有人看得见,只有一个老夫人不解其意地往吴夫人那面看去。   蓦地,老夫人也好像领会了什么,她惊讶地往九卿脸上看了一眼,再去看吴夫人,然后便镇定地挪开了目光。笑着对崔太太道,“你要是觉得茶好喝,一会走时我叫人包了给你带点,”又解释,“……这是今年宫中赏下来的黄峰翠,据说是清明前一天采摘的,味道清冽甘醇,稀有的很呢,听说是极品中的极品……”   崔太太急忙接口道,“哎呦,那怎么好意思,我在您这里喝到就已经很有口福了,这连喝带拿的,妾身却是万万不敢……”   九卿听了二人的话,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还算这个崔太太醒事儿!   这边老夫人便笑着对那些方仲君方仲威同僚下属的夫人们说道,“我这也只有一点点,如果你们都要,就是砸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够分的……”话说的诙谐,逗得那些妇人们都跟着笑了起来,连道,“老夫人您只赏了她一个人吧,我们哪有那个福气……”   老夫人就笑眯眯地接着众人的话音道,“那我可对不起众位了……”   崔太太听了大喜,急忙给老夫人道谢。老夫人也跟着转移了话题,“你们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晚?”她的话是对着二位蓝夫人问的。   大蓝夫人略一犹豫,轻声道,“本来我们早晨走的并不晚,只是中间绕了路……”说到这里,她把话停住,一副不愿往下多谈的样子。   老夫人便把目光转向了小蓝夫人,小蓝夫人也跟大蓝夫人一样的表情,好像避忌着什么,不想多说什么绕路的原因似的。一副迟疑的表情。   老夫人知道其中肯定有隐情,不便再多问,正想转移话题,就听一直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小郡主说道,“有什么不可说的,不就是那个什么大司农被下了狱,他的府邸也被我皇上叔叔给抄了吗?”   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惊得屋里正喁喁私语的一众妇人立时住了嘴,一个个吃惊地把目光转向小郡主,一齐用眼神询问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蓝夫人忍不住抚额,一手撑在地几上和大蓝夫人无奈地对看了一眼。   九卿偷偷去看梁夫人和吴夫人的表情,发现二人皆是一脸平静,并没有被小郡主的惊人之语惊住的样子,心里便有了数。看起来这二人晚来的原因,大概也与这个大司农府被抄有关,弄不好,她们也是绕路过来的。   只不过这几位夫人都聪明地选择了避忌这个话题,所以至此才让小郡主贸贸然地把此事抖落出来。   小蓝夫人深深地看了小郡主一眼,轻声对老夫人解释道,“西大街整条街口都被御林军给封了,我们没法通过,只得绕去南面的坊子胡同,又由南街绕回来,几乎走了小半个城,才转到这东大街来的……”她简单地向老夫人说了说情况。然后闭紧嘴巴,再不提一句大司农府被抄之事。   老夫人点着头,一句话也没说,面色微有不虞。   大蓝夫人看了看老夫人的脸色,接着解释   40、避忌 ...   ,“是啊,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大正月的……咱们就没向姐姐提起……”她小心翼翼地说完,无奈地看了小郡主一眼。   大夏皇朝的习俗,正月初五以前避忌谈论这些生死狱灾等不吉利的话题。这是人们潜意识当中认为的一个约定俗成的惯例——讲究的人家,都怕说出这些不详的话,影响了新一年的运道,从而给家里招来什么灾难。   而官宦人家,更是讲究这些。所以在初五之前说话时,无论是一家人在一起,还是有外人来访,人们都加着小心尽量避免提及这类的话题。   没想到今天却遇到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小郡主,不管不顾毫无顾忌把这种话给说了出来。   大小两位蓝夫人一时也拿她没办法,只得看着老夫人的脸色,尽量陪着小心解释。   众人似乎也被大蓝夫人的一句话语提醒,不由讪讪而笑,然后各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恢复到了之前三三两两相谈着的话题上去。   只不过一个个眼里都闪烁着好奇和兴奋的亮光,虽是低头窃语,却掩不住骨子里那种八卦因子的作祟,神态之中,自然就少了之前的那种安稳。有沉不住气的,不知不觉中眼神总是焦急的往门口瞅,好像盼着时间快点过,早点吃完饭好早些回去似的。   九卿见了心里忍不住暗暗好笑。一边忖度,看起来方仲威昨天说的那个内贼就是这个大司农了。   又去看老夫人,老夫人这时已经神色如常,正在笑盈盈地跟崔太太说话。   “你也是个有福的,公婆拿你知重,姜大人也对你颇多爱护,儿女又听话……”声音温和,笑容慈祥,听着让人心里格外舒坦。   崔太太便满面是笑的边点头边恭维她,“我的命再好,哪能好得过您去,您看您的这几个公子个个有出息……”开始细数方仲威的战绩和方仲君的政绩,两人便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像唠家常一样的谦虚起来……   而小郡主还浑然不觉自己惹了人家的忌讳,此时正坐在宝座上,懒洋洋地拉着蓝梦蝶跟她坐在一起说话。小嘴嘟嘟着,好像在不停抱怨什么。   蓝梦蝶脸上的神情甚是拘谨,她一边静静听着小郡主的牢骚,一边眼神不安地不时往老夫人身上瞅。   想是自己一个晚辈的身份,却逾越了礼数坐在了老夫人的上首,心里感到惶恐不安吧。   老夫人便抽空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口中轻声道,“没事,你自顾好好陪着郡主说话就是。”眼神中看着小郡主的神色却已不复先前那般的慈爱了。   蓝梦蝶得了老夫人的话,神色稍安,转过头去继续倾听小郡主说话。   屋里又回复了先前的一派祥和从容。   不一时,老夫人跟前的白嬷嬷进来回话,说酒席已在内花厅摆放好了,于是众人起身,一起随在老夫人身后往那面花厅而去。   41   41、方仲威的心事 ...   吃完午饭,九卿和青楚回到挽芳院里。刚进大门就见一个青衣葛帽的小厮由正房里出来,一边走着一边好像在往怀里揣着什么,远远地看着,好像是信笺之类的东西。   九卿暗暗纳罕,不由加快了脚步。那小厮迎面看到九卿显然一愣,但迅疾反应过来,他急忙上前给九卿作揖行礼,“夫人。”神色从容,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大概是方仲威差他去办什么事吧。九卿点了点头算作跟他打了招呼,并没有多问他到正院里是干什么来的。   小厮低着头不见九卿对自己问话,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九卿微微一笑,对他摆了摆手,“你可以走了。”小厮就是一愣,又对九卿抱了抱拳,然后才低着头急急地往院外退去。   行色匆匆之中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九卿不由回头多看了他一眼。正这时,打厢房里出来一个小丫鬟,见到九卿青楚站在院当中回头盯着那个小厮的背影瞧,她略微踌躇了一下,之后走过来对九卿轻声道,“夫人,这是将军身旁的随从,叫方笑,今日将军招他进来,是遣他出去办事的……”   方仲威的随从?看着文质彬彬的,倒不像是行武的人。本来以为是方府里的小厮,没想到却是方仲威的护卫。   九卿愕然思索,方仲威不知在忙些什么,早上由宫里回来,吃完饭后又匆匆忙忙出去了。这时又把护卫招进内宅的院里来,难道是有什么要事?   她转头问那小丫头,“将军回来了?”   小丫头答道,“回来好一会了,正在屋里歇着呢……”想了想,又道,“奴婢们给将军上了茶水,洗漱也完毕了,这时正留秀芬在屋里说话呢……”小丫头低声说着,眼睛觑着地面。但九卿的感觉,她的眼角余光还在不时瞟着自己脸上的表情。   九卿心里一悸,她这么说显然是带着某种深意:不然为什么啰啰嗦嗦说了这么一大堆,什么叫这时正留秀芬在屋里说话呢?   她是在暗示什么还是纯粹就为了讨好自己?想多说两句话在自己面前邀功?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小丫头。小丫头正低着头,屈着脚尖处一颗细小的沙砾玩,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九卿两世为人,本来就是通透之人,心思陡转之下,她嘴角挂上淡淡的笑意,微笑着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院里是做什么的?”忽然轻快地转移了话题。   小丫头身穿一件崭新的豆绿平纹碎花袄子,头梳双角,戴了一圈肉粉色的绢花,看着也就十一二的模样。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爽利劲,听了九卿的询问眼中立刻迸出喜色,“奴婢名叫冬梅,是……”说着,把声音压了下去,头往九卿的跟前凑了凑,“是跟碧云姐姐住在一个屋的。”   碧云?九卿忽然想起了青楚的那个亲戚,年前她跟李锦玉要过来,找了要她帮自己打络子借口的那个。   她狐疑地朝青楚看去,青楚轻轻点了点头。证实了小丫头的说法。   九卿不由汗颜……由于这几天忙,倒把碧云给忘到脑后去了,也没有对人家表示关心一下什么的。如今不经小丫头提起,自己还想起人家来……她歉然地看着青楚。   青楚笑着跟她摇头。   不过经青楚证实,她立时把对小丫头的疑心去了几分。只要不是踩着别人头顶,不惜谗言诬告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人就好。   ……冬梅说完,眼睛晶晶亮地望着青楚。青楚脸上露着腼腆,看了看九卿,然后才对冬梅轻轻道了句,“你做的很好。”目光里透着赞许,严肃的表情就像一个师尊在夸学生功课不错似的。   九卿看得暗暗好笑,没想到老实的青楚过了一个年之后,也开始变得成熟稳重了。居然知道在挽芳院里给自己布眼线了。   冬梅得了青楚一句赞赏,高高兴兴地给九卿施了一个礼,刚要转身离去,九卿叫住了她。她由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一个四分的银锞子,递到冬梅的手上,“去买朵花戴吧。”   主子给自己赏了银子,这是不是就代表,主子已经变相地肯定了自己的工作能力?主子这是在用另一种隐秘的方式夸奖自己?   冬梅见了不由大喜,重重给九卿行了一个蹲礼,然后便喜滋滋地急急退了下去。   九卿青楚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就听到东面的大红帘子里传来方仲威低沉醇厚的声音。   “你先去吧,这件事我以后自然会向老夫人作个交代,只不过在我没说之前,你万万不可对别人说……不然的话……”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传来一种什么东西敲在桌子上的声音,然后再无下文。   屋里半天都陷在一阵静穆之中。   九卿熬不住性子,故意咳嗽一声,把脚步放重,使厚底的毡履踩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来。然后屋里便传来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当青楚为九卿打开帘子时,秀芬也正好由里面出来……两人由内室门槛的里外正好碰了个对面。   秀芬看到九卿时脸上并无过分的表情,即无惊惶也无害怕,她欠身对九卿微微行了个礼,“夫人回来了。”然后便静静地给九卿让路,站在门口边耐心等候。待九卿进屋后她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屋。   撂下的帘子后九卿就听到青楚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大概是青楚误会什么了吧。九卿一边想着一边跟方仲威打招呼,“您早回来了?”心里又同时忍不住腹诽:也难怪,方仲威方才的一番话的确让人有歧义,若不是自己亲眼看到秀芬的表情,大概也会把他们往别的方面上想。   方仲威的脸色不是太好,他淡淡看了九卿一眼,轻声答道,“嗯。”又漫不经心地问,“前面都散了?”边说边拿起了黄花梨衣架上雪青面的袍子。又随手把刚刚脱下来的家常棉袍扔在了椅子上,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看架势又是要出去。   “嗯,散了……”九卿简短地回答,见他没有说话的兴趣,于是转身,边往外走边道,“我只是过来告诉你一声,没别的事。”语气有些生硬,话说完,脚步也开始加快起来。   身后没有听到方仲威的声音。   九卿心里一冷。   她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慢待自己……   如果说钱夫人,江五等人对自己不好还可以借着精神胜利法催眠自己,心里总寄着一份希望,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脱离她们的身边,所以对她们的态度并不介意。但是方仲威就不一样了,他昨天对自己坦露秘密的那一刻起,自己已经把他当成了真正的朋友……即使做不了夫妻,她也想把他视为能够谈得来的朋友……最起码,自己将来一半的自由都维系在他的身上,跟他搞好关系,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把大半的自由抓在手里。   所以,从心里往外,她是真心希望能够跟他交朋友的。   可是想归想,如今遇上方仲威这么一副态度,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小小的委屈和失望。   她向门口走着的身影不由就有些萧索。宛如被秋天霜打的落叶一般。   刚刚走到门口,尚未来得及掀帘,就听方仲威低沉的声音在身后说道,“我出去一会,如果晚饭时回不来,你就自己去娘那里吃吧。”虽然还是平平淡淡的,但是较先前已有了不少温度。   他是在向她交代行踪?九卿心里一喜,讶异地回头。就看见方仲威面色已经缓和不少,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后,还微微对她点了点头。脸上甚至带上一丝苦涩的笑意。   是苦笑?九卿努力眨了眨一双如水的大眼睛,再对上方仲威的眸子时,他已经又恢复成了之前的平淡。一切都船过水无痕。   也许是错觉吧……九卿狐疑着回了西侧间,青楚已经为她铺好了被,三姑两个人正在说话等着她。   看到她进来,青楚急忙命人端了沐盆,服侍她卸妆洗漱完毕,才和三姑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这一觉九卿睡的极其香甜,到申正起来三姑青楚又重新帮她上了妆,等到申末方仲威还没有回来,便自己一个人带着青楚去了上房。   吃完饭再回来时已经酉末,方仲威还是不见踪影。九卿想了一想,吩咐在方仲威房里值夜的南屏,“先炖好醒酒汤在熏笼上焐着……”又特意叮嘱她如果方仲威喝了酒,就小心伺候着,待他睡下再过来回青楚一声。   南屏一一答应着退了下去。   这个南屏就是九卿在江府里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回来后九卿问了她的名字,她回九卿说叫“三儿”。九卿嫌这名字太过大众化,又问了她本家的名字,才知道她叫孙南屏,于是便以本名称呼了她,把她派到方仲威的值夜丫头当中去。   九卿刚刚洗漱完毕准备上炕睡觉,就听到外间值夜的冬梅惊呼道,“将军,夫人她已经睡下了。”接着就听到门口乒乒乓乓的一阵声响,好像是花架案几碰翻了的声音。   冬梅是今天刚刚调到九卿房里来的,不明白上屋里的规矩,因此说话的声音不免有些高。   也幸好她这一声惊呼,九卿急忙顿住了身形,青楚慌张地把刚刚脱下来的大袄又披回到九卿的身上。   刚刚把胳膊伸进袖子里,就见夹絮的红绸软帘掀开,方仲威一身酒气地大踏步走了进来。九卿一惊,急忙拢了衣襟,从青楚的手里接过带子紧紧把大袄束上。   方仲威脚步微跄,一手扶着靠门边的梨木花架,一边眯着眼睛吩咐青楚,“你先出去。”声音里透着一点点的僵直,看起来是喝了不少酒的样子。   青楚瑟缩一下,扭头去看九卿。   九卿微微对她点头,轻声吩咐,“你叫南屏把醒酒汤端过来……”又转头对方仲威道,“将军快请坐下吧……”一边说着,一边起步去为他铺椅袱。   青楚见了急忙抢上前去帮忙,九卿趁机低声对她说道,“你出去吩咐厨房备点热水,没准将军一会睡前要沐浴一下。”说完,轻轻皱了皱眉头。方仲威身上的酒味实在太过浓重,他这刚一进来,整个屋子里的暖香就被他夺去了味道。   青楚讶然,抬起漆黑的眸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默不作声的快速退了出去。   方仲威走到太师椅上斜斜坐了下来,一手支在扶手上以掌背撑着头,一手扶在八仙桌上在上面胡乱划拉……九卿看了忍不住道,“将军是不是想要喝水?”说着她对门外吩咐,“快给将军送一盅温茶来。”   外面有人答应着脚步匆匆地离去。   方仲威抬头看了看她,突然说了一句,“头疼。”然后便撤回那只扶在八仙桌上的手,坐直身体狠狠在头上捶了起来。   暗黄的灯光下,九卿看清他眼底布着条条的血丝,神色中的疲惫,又好像年三十那天刚回来时几天几夜没睡觉的样子。   难道他有什么心事?   还是为了朝廷之事烦恼,抑或是抓了大司农后皇上对他行了卸磨杀驴之事?   思忖着,九卿迈步上前,轻轻按住了他猛力捶头的手,“将军不要再捶头了,这样反而会更助酒劲,越捶你的头就会越疼的厉害。”她的声音轻柔,回荡在流着暗魅烛光的屋子里,带着一种母亲般的亲切,很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方仲威不由停下手来,定定看着她隐在烛光下半明半暗宛如珍珠一般,散发着温润光辉的脸庞。愣怔了片刻,竟然忘了手中的动作。   半晌,他才蠕了蠕唇,最后终于吐出一口长长的酒气,叹道,“九卿,你说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声音猝短而无奈,仿佛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九卿愣然,震惊于他对自己的称呼上,久久不能回神。   他直呼自己为九卿,是不是他从心里已经真正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了?   她半天才回过神来,正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就见门帘掀起,南屏手里端着一碗热汤,在青楚的陪同下一起走了进来。二人进来见到九卿覆在方仲威手上的一双纤手,不由怔了一怔。   南屏的脸色立刻绯红,飞快地低下头,把目光躲闪到手中端着的醒酒汤上去。青楚则是先露喜色,继而才觉出羞涩,她也一下子红了脸,只不过低下头去的眼神里,带着一抹情不自禁的惊喜。   九卿慢慢放下手来,无奈苦笑:至于的么,自己不就是握了一下方仲威的手吗?南屏的羞涩她可以理解,毕竟这个时代的女孩子都比较腼腆。可是青楚的惊喜就让她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对方仲威的态度,青楚和三姑又不是不知道,她们干嘛还要对自己和方仲威寄予如此的希望?   伺候着方仲威喝完醒酒汤,冬梅也把由厨房新沏过来的热茶端了上来。几个人收了汤碗,得了九卿的暗示,一起退了下去。   九卿亲自为方仲威倒了一盅热茶,轻轻放在了他手边,“将军再喝一盅茶吧,去去嘴里的甜味。”她选了一张隔着八仙桌的椅子在方仲威的对面坐了下来,说话时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带着真诚,仿佛多年老友一般让方仲威感到贴心而温暖。   醒酒汤是用灵芝切片熬出来的,里面放了蜂蜜,那种淡淡的甜味女人也许喜欢,但是作为男人的方仲威就不一定受用——他刚才喝汤时轻皱的眉头,就已经泄漏了他的心思。   他默默地看了九卿一眼,然后端起茶盅来一饮而尽。   九卿再接着为他续上一盅。方仲威又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口,才慢声说道,“我今天出去喝酒了。”仿佛对家人交代白天的行止似的,语气温和而随意。   想是这时已经镇定下来了吧?九卿眸中带笑地看着她,把就要冲口而出的“我知道”三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身上这么大的   41、方仲威的心事 ...   酒味,不用他开口别人也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他这时说这话好像有点多此一举了。   不过为了迎合他,九卿还是装作很感兴趣地问了一句,“是和朋友出去喝的?”说着起身,再次把方仲威已经喝干的茶盅续满了水。   “嗯,”方仲威低着眉头,刀削般的侧脸一半隐在烛光中,一半呈现在了九卿的眼前,“我今天遇上了一个旧日好友……”他捏着茶盅的边缘,手指娴熟地捻动着呈喇叭花形敞开的沿口,轻声道,“我们有两年多没见,今天在……碰上了,就相约着一起去了他的府上喝酒。”他在说到当中地名的时候顿了一顿,把碰到好友的地点全部省略了。   “哦,那很好啊,两年不见的好友,今日偶然相遇,想来将军也一定很高兴吧……”九卿面带笑容,并不对他话里的漏洞刨根问底,接着他的话音说道,“所以将军就有些喝多了?”   她眼里闪着俏皮的光,仿佛两人是多年的老友一般,在说正事的时候随便开开玩笑也应该无伤大雅似的。   方仲威微笑着点了点头。   九卿也笑容灿然。   说笑了几句,就觉得一丝冷意顺着右衽的袄子钻进身体,九卿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转眼去看地当中摆着的炭盆,发现之前彤红的火炭已经渐渐势弱,过不了一刻就要熄灭的样子。她起身走过去,用竹夹夹了两块青楚走时备好的木炭,放进火盆里,又用铁钎捅了捅火堆,才拍拍手站起身来,走回到椅前重新坐好。   就听已经靠上椅背闭着眼睛的方仲威轻声说道,“你知道吗?我的这个朋友,他是曾经在战场上与我生死与共的兄弟……”声音里带着唏嘘,仿佛正沉浸在那些刀剑葱茏,杀声震天的战场里拔不出来。   九卿静静地听着,并不去打断他的话。她知道,他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方仲威接着道,“可惜他在一次和西蒙人作战中负了伤……丢了一只手臂……”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微微睁开的眼角里似有泪光闪烁,半天才又接着道,“……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上过战场……”然后便是深深地一叹。   他是在为朋友的不幸遭遇感叹吗?可是他刚才为什么又说自己做人很失败?九卿偷偷打量他烛光下的英俊面容,努力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多余的表情。他该不会是因见到朋友而触景生情,拿他比照自己,也开始忧虑自己的未来了吧?   正胡思乱想,就听方仲威说道,“可是我好手好脚却已不能再上战场了……”   什么?九卿听了他这句话就好像遭了晴天霹雳,他不能再上战场?这句话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难道说皇上真的要卸磨杀驴了?   可仔细一想这也不太可能啊?皇上不可能马上赢了战役就行这背弃人心之事——他即使再担心方仲威功高盖主,也要有一个能堵住悠悠众人之口的合适契机才行。   无论怎么样,他不可能在西蒙刚刚来议和的时候,就拿方仲威开刀。如果那样,他岂不失了民心?这样一来,他等于是给自己头上结结实实扣了个昏君的帽子,从此以后还有人敢为他卖命吗?   这是上位者之大忌,再昏庸的皇帝也应该明白这一条才对。   又想起他那日洗澡时把丫鬟们都打发出来的情景,九卿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你是说,你也受伤了?”她试探着问。   唯一可以解释的通的,就是方仲威也受伤了这个理由。   方仲威睁开眼睛,茫然地瞅着跳跃不定的烛光,仿佛对九卿说话,又仿佛是自言自语,答非所问地道,“我的手臂已经举不起握了多年的大刀……我今天又在朋友那里试了试,还是不行……”苍茫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英雄末路般的悲壮,听了让人忍不住心酸。   九卿看着他只有二十几岁的容颜,声音里却透着烈士暮年一样的无奈,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就如细细的黄土层一般,无风自动的坍塌下来一个小小的角落。   “你……是怎么伤的……”她试探着开口,不管方仲威愿不愿意,她觉得自己都有必要从朋友的立场,在他伤心的时候陪着他一起度过,在他难过的时候给予他宽心和劝解。   但是,这个前提,就是首先要了解他伤心难过的原因。不了解清楚,她又怎能对他进行对症下药,对他关心和劝导?   42   42、小暧昧 ...   方仲威神色茫然,面现痛苦,过了半晌,才轻声地道,“我初入西蒙大营,顶了一个死校的名字,被咱们暗藏在西蒙的人安排进了他所在的哨队……”他脸上带着回忆的神色,“为了把我的身份蒙混过去,于是我们使了一计,由那个自己人把伍长引到河边,设计巧妙地让他落进冰窟窿里,然后由我把他给救上来……”   蜡烛恰在这时劈啪闪烁出来一朵烛花,他的脸便也随着烛花一亮之后又半明半暗地沉了下去。   九卿起身拿起烛盒以及烛剪,亲自把一截弯曲的烛芯剪去,然后重新坐回座位上去。   方仲威又接着徐徐说道, “……没想到西蒙大营的条件如此艰苦,我们落了水后竟然没有一处暖地可以热身——他们的营帐甚至连取暖的木炭都已供不起了。所以……”说到这里,他把话停了下来,脸上不自知地带上了一抹苦涩。   九卿思忖着,他该不是因为这个落了什么病根吧?想着,不由问出口来,“所以,你因为这个坐下了毛病?”   方仲威点头,拿起桌上的茶盅,猛地灌了一口,深深呼了一口气后,才撂下茶盅苦笑,“从那以后,我就觉得肩肘再抬起时有些费劲,不过当时一心扑在那员大将身上,也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谁知道回来以后就觉得越来越不得劲。我曾经试了两回,第一次拿刀的时候,虽然有些吃力,但是还可以舞弄几下,第二次,就彻底不行了……”   他眯着眼瞅着烛光,黝黑的眸子在跳跃的烛火下变成了一弘深潭,仿佛里面盛着无尽的苍凉,默了半晌,才又道,“这也是我为什么急着赶回来的另一个原因……”   接着便是一声长叹,屋子里开始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九卿耐不住静寂,再次起身为他斟了一盅茶,接着他刚才的话问道,“你是想回到京里找个太医好好给你医治?”   “嗯。”方仲威简短地回答。   “那么,你问过太医了?”她双手拄着下颚,脸上满贮着关心,认认真真地问他。   对于方仲威的遭遇她表示同情,如果方仲威因此而与他的戎马生涯绝缘,那也确实是他人生当中的一大憾事。   古代的男人,莫不都把上战场杀敌视为人生最远大的抱负。而他人尚未到中年,就已如折翅的雄鹰一般,从此远离他喜爱的事业,换位想一想,他此时的心态,要比马革裹尸远远来的痛苦吧。   “问过了……”方仲威换了个坐姿,一只手往上试着抬起来放到椅子背上,一边说道,“太医说能治,但是以后上战场就不太可能了……”看起来他的动作有点吃力,缓缓的,皱着眉头,就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一点一点的,费了半天劲,才把手肘搭在椅子背上。   这就是所谓的肩周炎吧?九卿不太确定,又想起他昨夜抓着自己的手臂时,一开始劲力十足,然后便越来越弱,当时自己还以为他是怜香惜玉,却不曾想原来却是这样一个原因……心里又好笑又不禁替他难过,于是劝道,“其实男人也不一定非要上战场杀敌才算为国家做贡献……”   方仲威挑了挑眉,目光无波无澜地看着她。仿佛带着一丝了然。   他认为她这是在劝解他?   好吧,算他猜对了。九卿转动眼珠,当笑话一样给他讲起诸葛亮火烧赤壁,巧施空城计大退司马懿追兵等有名的历史故事。   意思告诉他,运筹帷幄,更远比上战场杀敌来的意义要深远的多。   九卿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的讲,方仲威的眼睛里也渐渐有了亮色。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有粗使的婆子回禀,“青楚姑娘,洗澡水已经烧好了……”声音清晰可辨,隔着一个中厅远远地传到九卿的西侧间来。   方仲威听了不觉诧异,奇道,“怎么你这时还没有沐浴?”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心情似乎已经比刚才好了许多。   看意思是想回避出去给自己让出空间,好让自己沐浴?   九卿不由抿嘴而笑,暗叹自己的小心思没了用武之地。她本想是用让方仲威洗澡的借口,把酒醉的他赶出自己的房里。没想到方仲威却是个君子,在听到婆子的话后,他就闻音知雅地起身给自己让位,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小姐……”青楚在帘外回禀。“洗澡水烧……”   “知道了。”九卿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   方仲威已经站直了身体,正准备迈步往外走。   “我是让她们给你预备的。”九卿看着他俏皮地一笑,她随着方仲威一起起身,直接吩咐外面的青楚,“让她们抬进将军的卧房里,把……”   话未说完突然停了下来,她脑中蓦地有一丝灵光疾闪而过。   热水……寒湿?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在京郊的一处庄子。据地契上记载,那里有一座小小的温泉。   温泉!她眼睛亮了一亮。然后接着吩咐青楚,“去吧,让她们把火盆生得旺点。”青楚答应一声脚步渐渐远去。   方仲威听了九卿的话极为讶异,他站住身形,诧然地指着自己问她,“你是给我预备的洗澡水?”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不相信,眼中却闪烁着一丛小小的亮光,宛如暗夜的星子一般璀然。   九卿含笑点头,“嗯……不然我为什么让她们抬进你的屋里?”她笑着反问。   方仲威的嘴角不由得微微翘了起来。   戎马十年,第一次有人在他酒醉的时候,不因为怕他,而张罗着给他准备洗澡水……   又想起在冰窟窿里被人拖上来时那冰彻肌骨的冷意,他的心里一时五味俱杂。再是铮铮铁骨,也需要家人这种温暖的柔情来慰籍……想着,心里的一簇小火苗便温软地渐渐膨胀起来。   九卿这时却低下头猛地嗅了嗅鼻子,然后就见她抬起头俏皮地看着他道,“我这屋里的空气,都快要被您给熏成酒坛子了。”说着还夸张地皱了皱眉头。   方仲威不由哑然失笑,“酒坛子?”他重复着三个字,无奈地摇头,“如果酒坛子里的酒味这么淡,那我还喝酒做什么?不如天天泡在这样的酒坛子里……”话说到这里突然戛然而止,他似乎发觉自己的失口,神色尴尬地看着九卿,眼中滑过一丝大大的不自然。   这话很有点小小的暧昧不明意思啊!九卿顺着他不自然的表情也瞬间被带岔了思路,仔细一回味他话里的歧义,顿时脸上红云密布。   她一张俏白的脸在背着光的暗影下便韵出了一层神秘的波光……低下头的一瞬间,方仲威看见她低领的袄子缘上,露出了一段欺霜赛雪的洁白藕颈。   他的心骤然不受控制的大力跳动了一下,眼神便牢牢地黏在了那截藕颈上。   九卿抬头,就看见他那种异样的眼神,正盯在自己的头上猛瞧。但是眸光的焦距却并不在自己的脸上,而是顺着自己的脸侧游离了出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一时尴尬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屋子里的气氛便一下子有小小的暧昧缓缓流淌开来。   两个人都开始哑口无言,沉默不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九卿深深呼了一口气,努力把自己的思绪往别的上面带。她尽量忽视两人之中这种不自然的暗流——心中告诫着自己,既然无心,就不要给人以希望。   忽然又想起刚刚脑中的那一抹灵光,于是趁着低头的机会仔细思索了一下。心念电转数下,她突然抬起头对方仲威笑道,“将军的病,我倒有个好主意……”说完,她忽闪着眼睛看着方仲威,瞳眸里带着一片真诚的笑意。   她在努力维持着面容上的平静。   “哦?你说说。”方仲威收敛心神,面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冷静。语气中是一副大为感兴趣的样子,只不过眸子却错开了九卿的视线。   九卿咬了咬唇,试探着开口,“我在京郊有个庄子,那里有座温泉……”她思忖了一下,眼睛紧紧盯在方仲威的脸上,“我想将军的寒湿症,如果边用药边在那里沐浴治疗,或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说完,心里如有只小鼓被敲打着一般咚咚直跳。   温泉能疗寒湿,这是现代人的疗养方法,不知道这里的人们有没有这个认知。   如果这个方法能被方仲威认同,那么她出方府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也许用不了一年的时间就能实现。她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怎么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方仲威,去她的庄子上疗养。   陪方仲着威前去疗养,是她这个做妻子名正言顺上的事,即使老夫人,也应该说不出什么非议来。到那时,也许她就能亲自管理庄子,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因为没人可用而感到夹手夹脚了。   她心中盘算着如意算盘,心中的那份不自然渐渐远去,眼睛不停在方仲威的脸上打转,神色之中自然就带上了小小的紧张。   方仲威看了不由发笑,心里那份莫名其妙的感觉也渐渐消失。看着九卿紧张的样子,他脑子里忽然起了一个促狭的念头,想了一想,他故意放慢了语速,淡淡地道,“那样的温泉,京郊遍地都是,我倒没有听说在那里沐浴还能给人治病的……”声音故意拖得长长的。   九卿脸上便现出了一抹急色,不等方仲威话落,她就急急地道,“不然!那样的温泉,正是适合给将军这样的病症休息养病之用……”   她开始掰着指头给他细算风湿病的种种害处,然后又为他讲了一套大道理,最后才道,“你在那寒凉的水里中了湿寒之症,皆因是那水寒而侵骨,致使寒气进入了经脉骨髓……俗话说,物反必相克——寒凉的克星是那温热,同样的道理,而只有温热才能解那寒气……”她抬起眼来,发现方仲威正满脸兴味地望着她,于是眼中闪着希望,继续滔滔不绝,“你想想,你因寒水而得病,就应该常常以温水去其寒气……”   方仲威听了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九卿莫名抬头,他急忙敛了笑意,一本正经说道,“好,就先依你的意见试一试……”九卿脸上立刻现出喜色,方仲威却给人泼冷水似的又转了语气,“不过说好了,我只试几天,如果不管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话虽未尽,但意思已不言自明。就看见九卿脸上渐渐现出了一丝淡淡的失望。他为了逗她似的,故意敛着声不说话。在她终于沉不住气将要开口是时候,他却又突然抢着说道,“还有,先说好了,我到时可是到你那里白吃白住,你如果觉得亏本,那咱们的这个试验就算作罢……”说完,佯装举步要走。   他这么说?九卿突然目露惊喜,也就是他答应要在那里多住些日子了?   她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哎,别走……”   方仲威回头,九卿转了转眼珠,笑盈盈地望着他道,“白吃白住可以,不过我可不可以到时收点利息?”   “什么利息?”方仲威大为感兴趣的样子,俯首望着九卿问道,“我连银子都不想付了,还有什么利息可谈?”脸上居然挂着一副无赖相。   “这……”九卿语噎,是啊,人家连银子都不给,好像利息这个词用的不太恰当,她努力搜肠刮肚想了想,终于想出来一个确切的说法,于是眉开眼笑道,“不算利息,就算咱们互惠互利也行。我允许你在庄子里白吃白住,那你也要答应我,每十天允许我出一次庄子去外面逛逛,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一双眼睛灿灿然地盯着方仲威。   望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女子,方仲威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头小鹿在兜头乱撞……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里像野草一般地疯狂滋长起来。情不自禁地,他一双手抬了起来……   可惜刚抬到一半,肩胛上的一阵疼痛钻心而来。瞬间的迷失便在这一刻被击得烟消云散,理智在这一刻突然回到了他的意识当中。   方仲威尴尬地放下手臂,讪讪地对着九卿笑了笑,然后不着痕迹把手背在身后,“好吧,咱们就算互惠互利……”说完急忙转身,逃也似的,迈开大步急急朝门口走去。   九卿望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摇了摇头——真是个搞不懂的男人。   ……   第二天早起九卿梳洗完毕,和方仲威在中厅会合,两个人一起往上房去给老夫人请安。走在路上,九卿发现方仲威精神不济,走起路来心不在焉的,好像昨晚酒醉还未醒的样子。她不由关心问道,“怎么,你的酒还没有醒吗?”   还是灰暗的心情一直没有恢复?这句话九卿没敢问出口。   方仲威摇头,看着她的眼神有点躲闪,“没有。”只简单地回答了她一句,再没有往下说什么。   九卿摇头苦笑,他也许只有酒醉的时候,或是心情不好时才想起跟自己说说话吧?   正思忖着,已到了正房大门口,有小丫头从门里出来,见了他们给二人一一行了礼。刚要举步,远远地又看见方仲君夫妇走了过来,于是九卿便站定身形没动,眼里瞅着在李锦玉前面蹦蹦跳跳跑着的几个孩子,口中对方仲威说道,“你先进去吧,我等大嫂一会。”   李锦玉已远远地冲她招了手。九卿便象征性地抬起手来向她挥了挥。   “我和你一起等。”方仲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近在咫尺。九卿讶然回头,发现他正紧挨自己站着,眼睛瞅着孩子们,脸上微微带着一抹薄红。   怎么回事?九卿研判地歪着头由下往上看了看他,视线由他的胸脯一路上升,到了下颚,然后再去看他的眼睛。意图由他的表情上发现点什么端倪出来。   方仲威不自在地错开了目光。   然而还未   42、小暧昧 ...   找出可疑的地方来,就听李锦玉的话语由几步远外传来,“哎呦,我的天呐,快看看这对小夫妻,这才成亲几天,就恩爱到了这般地步……”语气中的玩笑大于惊叹,逗得几个孩子嘻嘻笑着站在方仲威的面前,不停用指头刮着脸羞他们。   走在李锦玉旁边的方仲君低声斥道,“你说话也太口无遮拦了,当着孩子们的面……”语气中带着诸多的嗔怪之意。   孩子们听了便一哄而散,由方瑾秀带头朝院里跑去。   说着话他二人已经走到了九卿和方仲威的面前。   李锦玉站住身子对方仲威点了点头,算作招呼。然后冲着九卿眨着眼睛嘻嘻直笑。   方仲君见她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不禁大皱其眉,仿佛牙疼似的捂了捂脸,又忍不住教训道,“娘也就是惯着你,不然的话,这话出自别人之口……”   “大哥。”话没说完就被方仲威给打断了。   他不满地看了李锦玉一眼,一副大大拿她头疼没有办法的架势。这边抱拳跟方仲威回礼。   李锦玉悄悄拉了九卿的手躲在一边,嬉笑着问道,“哎,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招数降服的这头犟驴?”她边说边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九卿不以为杵。   通过昨天一天的共事接触,她已经约略摸透了李锦玉的脾气。知道她只有对能让她放心,她认为不用在此人身上设防的人,才会拿这种开玩笑的语气说话——而自己有幸成了这其中的一员。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就是说,自己得了李锦玉的眼缘。   九卿有时想起来都会莫名其妙地苦笑。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待遇,是幸还是不幸。李锦玉能拿自己当朋友待,固然是好,但是她这种不分场合的玩笑,也实在有点让人有些消受不起——急不得恼不得的。   她眼含嗔意地看着李锦玉,被拉了袖子的手隔着衣料狠狠在李锦玉的胳膊上掐了一把,“你以后说话注意着点场合行不行?”   李锦玉不以为然,看着她直笑,半天才答非所问地道,“哎,你不知道,老三这头驴,对别的女人就从来没有像对你这么耐心过……”她边说着边对九卿眨咕眼睛。   什么意思?九卿大为好奇,她拉开李锦玉的手,转头朝方仲威看去,见他二人已经转过身去朝大门口走去。   她压低声音对李锦玉道,“喂,不要乱说话呀,我和他……”说到这里脸色绯红,把“没什么的”几个字及时咽了回去。   不期然地她又想起昨晚跟方仲威那小小的暧昧。   远远的,方仲行夫妻二人领着几个孩子走了过来。   43   43、各有心思 ...   九卿朝方仲行一行人的方向努了努嘴,“喏,二哥二嫂过来了。”说完,笑着朝那面的人招了招手。   李锦玉回头,神色中换上了一本正经,眼睛看着方仲行几人,口中却对九卿说道,“真的,她即使对柳泽娇,也从来没有依着她任她这么大胆胡为的时候。”   大胆胡为?九卿不由汗颜,原来自己刚才研判方仲威的表情,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就是女子失仪的孟浪行为,属于仪礼不合的妇德范畴了。   她摸着鼻子不由讪讪地笑。   一群孩子已经跑了过来,穿着妃红袄儿的方施媛率先上前跟李锦玉和九卿行礼问候,“大伯母,三婶婶……”接着打扮的花蝴蝶一样的方施瑶也蹦蹦跳跳地过来,“三婶婶……大伯母……”声音清脆,宛如黄鹂。   隔着几步远的甄氏听了便教训道,“怎么不按长幼顺序地随便乱叫,这要叫祖母听见了,还不得训斥你一顿?”话语里听着含有一种别样的意味。   李锦玉便摸着方施瑶梳着双丫髻戴着翡翠簪花的头笑了一笑,“没关系,大伯母不介意。”语气轻柔,带着无限的宠溺。   九卿抬头,就看见已经近在咫尺的甄氏的脸沉了一沉。正要跟她打招呼,突然又听见方施瑶稚嫩的声音说道,“大伯母大伯母,我这都是跟施琪姐姐学的。施琪姐姐跟三叔和爹爹行礼的时候,就是先给三叔行礼,然后才跟爹爹说话的。”童音天真,响在清冷的空气中,就宛如干净夜空中突然乍响的清脆风铃声。   李锦玉听了,笑容不由在脸上僵了一僵。   跟甄氏并排站着的方仲行则是面色一赧,掩饰尴尬似的抬起袖子掩嘴轻轻咳了一咳。   甄氏斜斜地冲方仲行翻了个白眼。当对上方仲行不好意思看向她的眼神时,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方仲行便讪讪地把头扭向了一边,手背在身后仰起头假装去看高大树桠上黑黢黢的鸟窝。脸上微微透着薄红。   九卿不由在心里替方仲行袭上一丝怜悯,他无职无权在身,恐怕在妻子儿女面前也是抬不起头来的吧。   正要上前见礼为他解围,就听身边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见过大伯母,三婶婶。”声音细细的,好像一根绵软的线一样,轻轻弹在人的心上。如羽毛似的刮弄着人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九卿低头,原来是方谨堂正唯唯怯怯地给自己和李锦玉行礼。   他清秀的似小姑娘一样的脸上带着一种真心的恭谨,仿如透明的肌肤在清冷的空气中宛如一块上好的,质地绵和的青玉,在初晨的日光中散发着一层柔柔的光辉。   他微微屈着身,姿态谦卑,细瘦的身材上穿着一件湖绿色的锦缎棉袍,虽然稍稍显得肥大,却很好地把一身如玉的气质衬托出来……   看着他这一身干净的气质,九卿不由心里幽幽一叹,可惜了这么一个很好的孩子,却偏偏在封建等级下做了牺牲品。   他如果不是庶子的庶子,也许将来能大有前途的吧。可惜身份限制了他,老子指不上,嫡母又不待见他,如果光凭自己的努力,就凭甄氏对他的这种打压方式,他就是学到老,也未见能把那些科举考试的东西学一半到手。想要走仕途翻身这一条路对他来说太难了。   九卿正在感慨,李锦玉已经拉了她的手,一边跟甄氏说着话,一边朝院里走去。   到了正厅,老夫人才从盥室里出来。她今天换了一件松石绿色八团花右衽镶锦边的齐膝袄,下着姜黄绣深褐缠枝花的折裥裙,头上戴了一块镶祖母绿的额帕,看着一身轻松。   显然今天是没有客人来防了。   九卿对这些礼俗不太懂,不过看老夫人的穿着,她的心也跟着一起轻松下来。对于这些高门绣户之间贵人们的来往,她还真觉得有些头疼。   昨天亏了有李锦玉。想到这里她感激地朝李锦玉看去,没想到李锦玉也正看着她。仿佛读懂了她的眼神,对着她微微一笑,然后附在她的耳畔说道,“咱们今天可以轻松一天,初四不走亲戚串门子……”好像在特意跟她解释。   九卿感激地点头,对这些风俗礼仪,自己实在是两眼一抹黑,如果没有李锦玉在旁边提点,自己也许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施展了。   老夫人已经被秋绿扶着坐到了宝座上,李锦玉急忙拉着九卿的手上前问安见礼。老夫人笑眯眯的,待她而见完了礼,才道,“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这才到了三天头上,我这把老骨头就酥了,早上都有点懒床了。这不,让你们等了这么久……”说完,若有意似无意地往九卿和李锦玉紧挨着的胳膊看了一眼。   无声的警告?九卿脑子里第一时间就浮上了这样的一种感觉。她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看李锦玉。   李锦玉恭谨地垂头站着,面上却已没了往日的轻盈快活,脸色铺着一层薄红,神态上微微显着一点局促,看起来,也明白自己做得太过火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只和九卿一个人亲近,疏远甄氏,一共就妯娌三个人,她这么做明明等于是在给甄氏难堪。   九卿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都觉得她这样的做法实在有些过分,又碍于面子和身份不好说什么,如今正好借了老夫人的这个引子,她悄然的,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和李锦玉之间的距离。   “母亲这几日想来也是操劳坏了,不如趁今日好好歇息歇息……”方仲君说着上前给老夫人见礼。   甄氏便趁此机会退了下来,她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九卿的身旁,虽然低着头,九卿却清晰地看到她嘴角上噙着的一抹笑,纹路不大,却也意义昭然地带着一抹嘲讽。   她暗暗敛下了目光,秉心静气地开始盯着脚尖看。这些大宅门里的弯弯道道不是自己一时半会能参的透的,她只要能熬过这一年的时间,这些恩怨也好,纠纷也罢,统统都与她不相干,她没有必要搀和进去。   正忖度着,就听老夫人说道,“一会吃完饭,仲威留下来,你们其余的人就都回去好好歇息一天吧。”话音刚落,正巧白嬷嬷过来传饭,于是大家簇拥着老夫人一起朝膳厅走去。   饭毕,九卿李锦玉等人把老夫人送回正厅,一起告辞准备离去。甄氏先行,李锦玉居中,九卿垫后,老夫人在秋绿的搀扶下往东间内室里走,后面跟着方仲威。   刚刚走到门口,九卿就听到方瑾盛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喊,“娘亲,娘亲……”她一怔,疑惑地回过头去。柳泽娇不在眼前,那么他口中的“娘亲”只有自己了?   方瑾盛正在慧娘的怀里挣动着小手,冲着九卿这面使劲。好像要挣脱慧娘的怀抱,让九卿抱着他似的。   九卿愕然地朝老夫人那面望去,正接触到方仲威幽深的眼眸。仿佛里面盛着笑意,好像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她慌乱地错开了目光。   她不想去解读他的视线。   听到方瑾盛的叫声,走在东间门口正要掀帘的老夫人也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看方瑾盛,再转回来看着九卿的眼里就露出了几分欣慰之色,然后轻声带笑地吩咐九卿,“你先留下来陪他玩一会儿吧。”   然后又回头嗔怪方仲威,“看看,你这个父亲当的多失败?人家一口一个娘亲的叫着,你不觉得眼馋?”方仲威看着老夫人干干地笑了两声,随即赧然的目光转到了九卿的脸上。   站在九卿身边的李锦玉便笑着拐了拐她的手臂,“那我可先走了。”说完抬头,又看见老夫人带着几人凛然的目光,她缩了缩脖子,忙不迭地转身逃了。   九卿急忙上前,由慧娘的怀里接过了方瑾盛。   “娘亲……”方瑾盛一只小手紧紧搂住九卿的脖子,一只小手指着东间门口的老夫人,“祖母……”他含混不清地道,“去祖母……那里。”一边说着,一边小身子前探,远远地够向老夫人。   “祖母有事,我和你玩……”九卿柔声哄着方瑾盛,紧紧搂着他拧动的身子,轻声道,“咱们去你的屋里玩鸭子……”声音绵糯,充满了母亲一般的柔情。   老夫人的眼里露出笑意,站在她身后的方仲威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轻言细语,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层暖阳般的柔辉。   “你抱着他过来吧,”老夫人语声和暖,笑着吩咐九卿,“我们说的事与你也有点关系,你听听也无妨。”   九卿愣了一愣,与自己有关?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抱着方瑾盛脚步轻盈地朝东间走去。   进东间坐好,小丫头奉上茶来,秋绿为几人满了茶,蓝香又端上两匣果点,一一摆在炕桌上和地几上。老夫人轻轻啜了口茶,顿了一顿之后,才开口问方仲威,“柳氏到底怎么回事?”   声音不轻不重,缓缓响在空中,却自带着一股为人尊者的威严。   九卿一怔,柳氏怎么了?难道柳泽娇出问题了。   她抬眼去看方仲威,方仲威面容平静,低垂着眉眼,似乎在沉思,像是在寻思着怎么回答老夫人的问题,眉头微微地蹙着。   老夫人见了方仲威的神色,脸上渐渐凛冽起来。   过了盏茶功夫,方仲威才道,“我把她给休了。”   话虽简短,却很震颤人心。   “什么?”老夫人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她把手中的茶盅砰地一声放在炕桌上,“胡闹!你商量谁了?”她目光凌厉,语声严肃地质问方仲威。   “……”方仲威低头垂目,默然以对。   屋里的空气一下子静穆下来,彷如火山爆发前的大气层一样,令人沉闷而窒息。秋绿暗暗冲蓝香打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说呀!”老夫人声音里隐隐带着愤怒,“你倒是跟我说说看,大夏皇朝的旧历里,可有人专门给妾写休书的?”说完,她朝九卿看过来。   正巧怀里的方瑾盛被屋里沉闷的气势吓得撇着小嘴,哼哼唧唧的将哭未哭的架势,九卿便趁机抱着他起身,一边颠着一边往外走。借故想要退出去。   别人的家事,她没有搀和的必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转身的瞬间,她发现方仲威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到他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苦涩。同时还有另一层的含义,她不太懂。是痛心?是自责?亦或是想哀求她留下来,好给他助阵?好像都不太像。她疑惑着抱着方瑾盛走出老夫人的内室。   帘子刚放下就听方仲威长长的叹气声,然后听他极其缓慢的声音说道,“她好歹跟了我六年……您也知道,她把自己由妻降为妾,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九卿借着他的声音快步往方瑾盛的暖阁方向走。   走至厅中央就听老夫人突然拔高的凌厉声音,“你还真拿你当年的誓言当作一回事了?啊?!难道你就真的一辈子不进妾的房间?!”语声尖利,在空旷的大厅中显得格外刺耳。   秋绿等几个站在大厅中央红漆攀螭圆柱旁的丫头听了脸色不禁大变,迎着九卿的目光,一齐急匆匆朝门口大理石的插屏处退去。   正巧李锦玉这时拿着一本册子走进来,看到屋里众人的神色有异,低声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秋绿等人悄悄对她摇头,九卿一手抱着方瑾盛,倒出一只手来朝她摇了一摇。慧娘远远地在方瑾盛的暖阁门口侯着,不敢走过来接方瑾盛,方瑾盛见了她有如见了亲娘一般,“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东间里的声音便顿时静穆下来。   九卿快步地抱着方瑾盛往慧娘跟前走去。李锦玉看了身后那群瑟瑟的丫头一眼,狐疑地疾走几步,跟在九卿的身后,一起打帘子进了方瑾盛居住的暖阁里。   “到底怎么回事?”李锦玉进屋就迫不及待地向九卿追问。   九卿拍着胸口,意有所指地朝慧娘看了一眼。李锦玉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咱们出去说。”说完,拉了她的胳膊,又交代慧娘,“好生看着他。”然后拽着九卿走出了隔间。   出了门口,丫鬟们都在门外的廊檐下站着,李锦玉吩咐秋绿,“一会老夫人和将军说完了话,你派个人知会我一声,我在济言厅里等着。”秋绿点头,她便拉着九卿往大门外而去。   九卿把方仲威和老夫人的冲突说了,李锦玉听了眉头微蹙,“三叔这是在唱的哪出戏?”凝眉思虑了半天,最后她才摇头道,“搞不懂……一个妾侍,他怎么会想起来给她写休书……”自言自语了一阵,她忽然眼里露出兴奋之光,目光灼灼地看着九卿直笑。   九卿却如老僧打坐一般沉稳地坐着,对着李锦玉八卦因子泛滥的眼睛翻了个白眼。对于这之中的原因,虽然她也好奇,但却能沉得住气,有谁能比方仲威更了解他自己的做法?与其听别人的胡乱猜测,她不如留下功夫来到时好好套套方仲威的话。   李锦玉笑着附耳对九卿道,“你知不知道三叔他为什么不进妾侍的房间?”   九卿摇头,心里讶异,嘴上却如没事人一样一句话也不问。   正巧有小丫头进来添茶,李锦玉便笑着先拿起一盏来递到九卿的手上,然后自己接了一盏直接吩咐小丫头,“先在外面给我们把一会门,如果再有管事的来,你告诉她们先在门外等一会。若有急事,问清楚了再来回我……”   小丫头一一答应着,然后低着头退了下去。   44   44、喜讯 ...   九卿被她吊起了兴趣,她一边喝茶一边静静等着李锦玉开口。   “三叔十六岁那年,老夫人给他指了个丫头。”李锦玉把椅子往九卿身边挪了一挪,低声给她讲述,“三叔一心只扑在怎么练好武艺上,他心心念念想着的就是能够上战场和老侯爷并肩杀敌……所以他心里根本装不下别的东西。可老夫人着急呀,眼看着都到了该成亲的年龄了,他却对女人不感兴趣。虽然明知道他的脾气,老夫人还是硬压着给他指了个通房的丫头……”说到这里,李锦玉轻轻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过了半年之后,老夫人见那丫头的身子还是没动静,于是她就把那丫头招过来问,谁成想……”她眨着眼睛忽然笑起来,“谁成想那丫头却说,三叔连碰也没碰她一指头……”   九卿听到这里大讶,挑着眉稍看她,有些不敢置信。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竟然真的能够坐怀不乱?   “所以说,你是有福之人……”李锦玉调侃似的对她笑着打趣了一句,然后敛了神色一本正经道,“老夫人听了那丫头的话之后大怒,劈头盖脸就把她骂了一顿,说她不会伺候男人……那丫头被骂的羞愤难当,回来之后就跳了井了……”   说完之后李锦玉眼神暗了下来,似乎也在为那丫头的不幸感动唏嘘。   那么慈眉善目的老夫人?九卿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居然能够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骂死?   她有些不敢置信,顿时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时难以接受李锦玉的说法。   也许其中另有隐情呢——她在心里替老夫人找着借口。   “三叔知道之后跟老夫人大吵了一架……”李锦玉接着道,“但是老夫人那时横了心要治一治他的倔脾气,就又指了身边的两个美貌的丫头给他,并且一意孤行地把她们抬做了姨娘……”   九卿心里转过了王姨娘和万姨娘的影子。   这两位姨娘原来是这么来的。也难怪她们无所出就成了姨娘。   “三叔更是犯了倔脾气,他当时就跪在祠堂外面发了誓,说从此以后只有一妻,其他的妾侍都与他无关……老夫人被气得咬牙切齿,还要往他的屋里塞人,还是你大哥我们两个人连哄带劝,才把老夫人的这一念头打消了,没想到……”说到这里她又捂着嘴笑了起来,“三叔还真是跟老夫人杠上了,真的一次也没进过王万两位姨娘的屋子。”喝了口茶她又接着道,“说你是个有福的你还别不信,你知道柳氏是怎么进的门吗?”她忽闪着眼睫故意卖关子地看着九卿。   “怎么来的?”九卿很给面子的问,一边又拿起茶壶给李锦玉续上了一盏新茶。   “那是老侯爷保得媒,据我看来,如果是老夫人做主给他娶的媳妇,我估计他这时连个儿子都不会生出来……”说着便呵呵地笑出声来。   最后这句话明显的带着别样的含义。   九卿心领神会,跟着她一起笑。如果是老夫人给他娶的媳妇,估计那媳妇的命运也跟王万两位姨娘差不多了。又上哪里生儿子去?   两人笑声未落,门外突然有人禀道,“大奶奶,将军已经出来了。”是秋绿派过来送信的小丫头。   李锦玉听了跟九卿对看一眼,然后扬声对外面道,“知道了。”边说边站起身来。   两人一起出了济言厅,在济言厅后面的夹径小道上分了手。一个回了挽芳院,一个去了老夫人的正院。   九卿回到挽芳院时,方仲威已经面色阴沉地坐在了东间的太师椅里,正一手撑在扶手上,一手扣着右肩大力的按揉。   “回来了……”看到九卿进屋,他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嗯,”九卿想了想,上前替下了他的动作,自己撑开了双手在他的肩胛上揉捏起来。   方仲威的神色稍微缓和一点。   “你没事吧?”九卿试探着问,手指下慢慢加重了力道。   方仲威顺着她手指揉捏的力道放松下来,微微往后靠了靠身子,闭着眼睛轻舒了口气,答道,“没事。”   之后缄口,一副什么也不愿多谈的样子。   九卿张了几次嘴,终于把八卦的心思熄了下去。既然他不愿意说,问也没用,不如以后找个时间,趁他心情好的时候再套套他的话吧。   两个人便沉默了下来,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一轻一重舒密有度的呼吸声。   正揉着,眼角余光中就见大红的帘子动了一动。九卿往那里看去,青楚正露着半边脸朝她打眼色。   九卿摇了摇头,低头看了一眼方仲威,以眼神示意她暂时走不开。   青楚犹豫一下,然后撂了帘子。   方仲威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仿佛睡着了一样……九卿只觉得撑开的虎口又酸又胀的,不知不觉,动作便慢慢缓了下来。没想到捏拿的动作刚刚一滞,就听到方仲威的嘴里溢出了一声呻吟,不轻不重的,仿佛对她的停顿极为不满……没办法,九卿只得又把动作重新继续下去。   帘子缝里青楚的脸又露了出来,这一回她有点焦急,九卿看向她时,她急忙以口型说了一句什么。   九卿不由失笑,自己又不会读唇语,她这么做岂不是等于在对牛弹琴?想了一想,她对青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青楚不解,但是目光中的焦急更盛,竟然不管不顾地轻轻咳嗽了一声。   方仲威睁开眼睛,往门口看了一眼,晃动的帘子中,青楚的半边脸已经消失不见。   “你去看看吧,她大概有什么急事。”声音轻缓,听起来情绪已经比刚才好了许多。   九卿微讶,他竟然闭着眼也能知道外面的情形?   “那我先出去一下。”她说着,转过身子就要往外走,却意外的,忽然被方仲威抓住了她那只挨近他的右手。一股酥麻地感觉迅速电流一般地窜遍了全身。   她讶异回头,就见方仲威一双晶晶亮的眸子正看向自己。   “一会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你?哦……”九卿语无伦次地答应着,逃也似的迅速离开了屋子。   青楚在外面等得满脸焦急,见到九卿出来,她一把抓了九卿的手,拉着就往外走,“小姐,快,王总管来了……”   九卿诧异,边走边问,“哪个王总管?王福来?”刚问完,就见外间的帘子打开,秀芬正由外面走了进来。   “嗯。”青楚点头,眼睛却盯在了低着头走过来的秀芬身上。   秀芬手里端着一个红漆海棠花形的小巧托盘,上面放了一只精致的仿梨型汝窑的瓷壶,和两只梨花纹的茶盏。她走过九卿身边的时候轻轻福了一福,九卿轻声地跟她打了个招呼,没想到青楚却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甩过脸去。   秀芬便尴尬地看九卿一眼,然后快步地端着东西往内室走去。   出了门口,九卿忍不住好奇,笑着问道,“你怎么好像对秀芬有很大成见似的?”边说着,边跟路过身旁的小丫头点头回礼。   “哼!”青楚表情愤愤,看着远去小丫头的背影,想也不想地张口就道,“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根本对将军就没存着好心!”说完才惊觉自己漏了嘴,她急忙捂住了嘴,随即不好意思地对九卿嘿嘿笑了笑。   九卿无奈地瞅了她一眼,然后转移了话题,“王总管来就来吧,你这么急三火四地非要拽着我去见他干嘛?他又不是什么天王老子,难道我不去见他,他从此以后就不再来了不成?”语气里带着大大的不满。   青楚听了却认真道,“他就是这么说的,说今天来跟小姐交账,明天他就雇车回老家了,庄子上的事请小姐另请高明吧。”   九卿听了不由大怒,恶奴欺主?他想得倒美!不把庄子上的帐交代清楚了,就想撒手走人,他倒是挺会做白日梦的。   转念一想,又觉得王总管似乎不是这么不知分寸的人,他纵是想辞职,凭他在总管位上打滚多年练就出来的圆滑,他断不会说这些惹人恼怒的话,给主人留下致他罪过的把柄。   一边想着,一边又细细问青楚,王总管都跟她们说了些什么,都是怎么说的,什么神情,什么语气。青楚一一回答。   说着话,已到了外厅。九卿提裙拾级而上,进到屋里就看到王总管正一脸急色地在地中央走来走去,三姑远远地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他,并不答话。只有王总管一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围着地当中的火盆团团转。   九卿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王总管闻声惊喜的抬起头来,见到九卿眼睛忽然一亮,迈开大步便抢上前来给九卿弯腰行礼,“小姐。”   九卿不紧不慢走到交椅跟前坐下,又伸手让王总管,“请坐……”眼神不着痕迹在桌上放着的一个四方羊皮袋子上瞄了一眼,看起来他把经年的旧账都带过来了。   王总管却不敢就坐,看着九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中盛着毫不掩饰的焦急。   “有什么话,王总管但请说无妨……”九卿跟王总管直言道。   三姑上前由火架子上提了壶给九卿斟了一盅热茶放到桌上,九卿便冲王总管立着的桌上空茶盅瞅了一眼,三姑皱了皱眉,才走到王总管面前给他续上了新茶。   王总管无奈地笑了笑,仿佛是解释什么,“小姐,奴才的老父在家乡病重,今日里来了信,说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直接把话越了过去,“奴才必须得赶回去见老父最后一面……”意义已不言自明,他的老爹快不行了。   来的时候青楚已经把这层意思告诉九卿,九卿心里有数,他之所以把那几个字省略是因为正月里的忌讳吧。   九卿轻轻点头,王总管把那只羊皮袋子推到了九卿面前,“小姐,这是奴才已经整理好的账目,都是实数,一点虚假没有,本来想着过了初六就来跟小姐对账目的,没想到家里出了这种事,奴才也不好耽误了小姐的正事,所以今日特意来向小姐请辞……”他说着抬眼真诚地看着九卿,“由于奴才家里事急,还请小姐原谅则个。恐怕不能亲自跟小姐对账了,不过奴才已经做好了准备……”说到这里他沉吟着从怀里掏出一只泛黄的软羊皮纸,双手托着送到九卿的面前,“奴才在京里的家宅先暂时托小姐保管一下……”   九卿低眼看去,是一张房子的地契,上面盖着鲜红的官府大印。   他这是在拿房契作保?九卿撩了撩眼皮,心里对他的话多信了几分。   像他们这种靠着给主人做事赚钱的人,房子就是他们的身家性命,他如今把房契拿出来,也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押给了自己。他这是在向自己变相的表明,即使账目上有差,他将来也能回来承担他该承担的责任。   九卿接过房契,“好,我信你……”不是她小人,既然这是两厢情愿的事,她没有必要拿着自己的庄子冒险,此时不是她讲义气的时候,“你若着急的话,可以马上就走,等你回来咱们再对账也不迟。”   王总管脸上露出大大的感激,埋头就对九卿深揖下去,“小姐……”声音里好像带着哽咽,半晌才抬起头来。   九卿便见他微眯的眼里有晶莹的水光莹然闪现。   也许与人以方便,比对人施威来得更容易让人接受些吧。   再回到挽芳院里,方仲威已经一扫脸上之前的阴霾,他正在看着手里的一封信函边笑着边跟秀芬说话。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秀芬浅笑盈盈,站在方仲威一米远的地方,低垂着眉眼,看着方仲威手中的信函,边笑边听。主要是方仲威说话,她一心一意地旁听,偶尔地插上几句,眉梢眼角都透着浓浓的欢欣。   方仲威看到九卿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信笺,扬起手来对着她笑道,“快过来,我告诉你个好消息。”眸子里满满都是笑意,招呼完了九卿,他又转头吩咐秀芬,“你先退下吧。”   秀芬乖巧地屈膝福了福,笑意盈然地错过九卿的身边退了出去。   九卿笑着走到方仲威的面前,看了放在桌上的纸笺一眼,“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然后在他对面隔着八仙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方仲威笑着指了指信件,“你看看,前线来了捷报,吴将军不日就要率军回转,咱们和西蒙两国彻底停战,说是西蒙的使团也一起随着他们前来朝拜我朝君主……”他喜不自禁,说着把信笺往九卿的面前推了推。   “哦?真是喜事。”九卿装模作样往信纸上看了一会,然后不着痕迹地把信纸推了回去。   信纸上黑乎乎的一排排大字,只有大多数字认得她,她却认不出其中的几个字。   “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方仲威笑容满面地把信纸折起来,按原印装进被撕开的漆封里,突然转移了话题。   九卿挑了挑眉,等待着他的下文。刚才出去时他说过回来有话要告诉自己的。   “我已经跟娘商量过了,娘同意我去你庄子上的温泉养病。”   “真的?”九卿大喜,情不自禁站起身来,声音透露着前所未有的激动。   真是老天相助,她这才刚打瞌睡就及时来了枕头。正愁王总管走了没人可用,没想到方仲威却给了她这个惊天喜讯。   “但是……”方仲威拉长了声音,“娘也说了……”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止住了。   九卿立刻紧张起来,该不会有了什么变故吧?她紧紧盯着方仲威的眼睛。   方仲威眼里便涌上来一抹笑意。他不紧不慢的掸了掸并不见一丝尘埃的袖子,又慢条斯理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了一口,然后再拿起茶盘上的一块白绫小帕轻轻擦了擦嘴角,一切动作有条不   44、喜讯 ...   紊,仿佛故意卖关子似的,就是不说一句话。   九卿大急,张口叫道,“方仲威!”   方仲威眼里突然有一抹萤光闪现,“你叫我什么?”说着,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九卿猛然发现自己惹了祸,不由心虚,清了清嗓子,低声下气地给方仲威满了一盅茶,“嘿嘿,我说错话了……”又转到方仲威的身后,双手搭上他的肩,“你是不是还是觉得肩疼,我接着给你按摩……”声音里带着小小的谄媚。   方仲威享受地闭上了眼,迅速把眼里的一抹笑意掩了下去。   “你能不能告诉我娘又说了什么?”九卿小心翼翼问方仲威。帘子轻微晃动一下,不知是谁在外面扒着帘缝瞅了一眼。   九卿的眉头不由地蹙了起来。   方仲威却含糊地道,“不说了,到时你就知道了。”话音刚落,就听秀芬的声音在帘外回禀道,“将军,夫人,二爷和二奶奶来了。”   方仲行和甄氏?九卿大为意外,口中却不忘吩咐道,“快请进来。”说着急急往门口走去。   方仲威也随即起身,跟在九卿是身后,二人一起迎了出去。   45   45、吻 ...   九卿方仲威把方仲行夫妻二人迎进屋里,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   秀芬端上几样水果点心,九卿见壶里的茶水已凉,吩咐秀芬,“去到厨房里再煮一壶热茶来。”又看了看素白瓷的茶盏,想了想,嘱咐她道,“叫青楚把西间里的那套蓝花瓷坐金边的茶盏拿过来。”   秀芬答应着去了。   几人各自坐好,叙起话来。九卿给甄氏扯了个迎枕,二人坐在炕上,方仲威和方仲行兄弟俩隔着八仙桌子坐下椅子上……   方仲行今天穿了件宝蓝色的织彩锦袍,上面绣了一大幅的青竹临溪图,腰上盘了一条墨色绸带,佩着金丝镂菱纹的香球……动作举止之间说不出的儒雅随和,加上脸上那一直温润的表情,看着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甄氏却打扮的低调,穿着一件天灰色的褙子,上面尽绣浅灰色的缠枝暗纹,头上只简简单单挽了个繤,斜插着一只镏金的蛙栖荷叶簪,浑身上下再无饰物,整个人看起来素净老气,显得与年龄极为不符。   低调的有点过头了。九卿心里正下着评判,就听方仲行对方仲威道,“三弟这是又有军报过来了?”九卿抬眼看去,方仲行正指着桌上的信函问方仲威。   兄弟俩穿着家常便服,一个温润,一个英俊,看着异常养眼,在窗纸打进来的亮白日光下,很有一幅和暖融融兄友弟恭的温馨场景。   方仲威看了一眼漆封,笑着点头,“嗯,是前线的捷报,说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来,把漆封推到方仲行跟前,“二哥看看也无妨。”   他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好像只有用此欲擒故纵的方式,才能让别人和他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似的。   方仲行好奇地把漆封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才轻轻地捏开封口,把那两张叠在一起的信笺抽出来,展开认真地观看。   甄氏对两个人的谈话不感兴趣,笑着和九卿说起了孩子们的事,“施媛过了一年更加懂事了,处处都知道让着妹妹。昨日施瑶跑着玩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施媛为了怕她哭,竟然把自己最珍爱的鹦鹉毛毽子送给了妹妹……”说着脸上泛起了一层柔柔的光辉,不自觉地透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之色来。   “几个孩子里施媛是最懂事的一个……”九卿笑着应和她,“而且文静娴雅,模样又随了二嫂,用不了一年,二嫂你瞧着她,肯定出落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方施媛过完这个年已经九岁了,过了十岁就应该初具少女的模样了。   甄氏听了脸上的笑容越发光辉灿烂起来。毕竟身为母亲,谁不愿意听别人夸自己的女儿。她口中谦虚道,“她虽随了我,却不是姐妹几个当中最漂亮的一个……”   正说着,青楚进来送茶具,九卿便起身接了,亲自在每人面前摆上一套。一切完毕,只等着秀芬提来热茶。   青楚退下,她又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甄氏脸上笑意盎然,似乎意犹未尽,又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但是施媛这个娴静劲却是别人比不了的,几个孩子当中,就数她最坐得住……”   “是啊,施媛的这种文静的性子一般人比不了……”九卿哼哈答应着,眼睛却偷偷往方仲威兄弟二人身上瞄去。   怎么方仲行看着信却是一脸的苦笑?   她和甄氏一人倚着一个迎枕分东西坐在炕沿上,当中隔着一个炕桌——这样不但可以看着对方说话,还把椅子上的方仲威兄弟二人的一言一举都能尽收眼底。   只见方仲行把手中的纸笺折起来重新放到了漆封里,笑着对方仲威道,“三弟的这封信函哥哥一个字也看不懂,不过今天倒开了眼界,有幸见识了你们用来传递军报的秘字。往常只是听人说……”他开始跟方仲威讨论起外间对他们这种密字的各种传闻来。   九卿听了不禁大讶,怎么方仲行说他一个字也看不懂?那自己方才为什么能看明白几个字?她细细回味信笺上的那几个熟悉的字,心中突然猛地砰砰跳起来。   原来那几个字,是简体的汉字。她记得清楚,其中有一个“西”字,有一个“人”字,笔画跟现代的一模一样。而不是像他们这里,一个简单的“人”字,上面弯弯绕绕画了好几个圈圈,好像真的是一个人形,有头有颈有手有脚似的。   ……这一发现让她瞬间激动起来,难道这里也有穿越人士?她忍不住抬眼去看方仲威,却发现他此时也正眼神戏谑地看着自己。   靠!她心里不禁咒骂了一声,这个死家伙,原来他先前是故意逗自己的。亏自己心里当时还有小小的感动,以为他真的拿自己当做朋友,什么都不避自己。   正愤愤然,就听方仲行又转移了话题,“三弟,哥哥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想让你帮着拿个主意。”   斜坐在东面炕沿的甄氏听了方仲行的话,立即停住了话头,面色也一下子一本正经起来。神情现出从未有过的凝重,竖着耳朵开始紧紧关注着地下二人的动静……   看起来他们今天所来的目的就是为此了。   九卿暗暗思忖着,收起心中的愤懑,集中精神开始听地上的兄弟二人讲话。   “有事但请说,二哥不要跟我客气。”方仲威话落,便见秀芬打帘进来,手里提了一壶热茶。   他起身亲自为方仲行斟了一盅茶,又往自己的盅里贮满,才交给站在一边等候的秀芬。秀芬转过身来,九卿却已到了跟前,要过瓷壶自己动手给甄氏斟了茶,随口吩咐秀芬,“你先下去吧。”   秀芬顿了一顿,转身退了出去。   方仲行啜了一口茶,又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你二嫂的娘家侄儿,花了三千两银子捐了一个七品的差……”说至此,他看了甄氏一眼,“本想着年后去任上的,却不料他的老恩师又在京里给他谋了个郎中的缺。这样一来,就把这个缺空出来了……他就想把这个缺贱卖了别人好收回点成本,可又觉得这么便宜了别人有点心不甘。所以他一直犹豫。正巧你二嫂前儿回去听到这件事,就央了他给我留两天……”他说着,抬眼偷瞄了瞄方仲威的脸色,思忖了一下,才又道,“可是她那侄儿是个极有思想的人,他却道,堂堂一个将军府,又岂用他来为我谋一个七品的缺来,我们若想谋差,什么样的没有,还不尽着我们挑?所以你二嫂再三央告他之后,他才答应给留到初六……”   话到这里不再往下说,语义却已十分明了,容不容他要这个缺,只是方仲威一句话的事儿。而且把甄氏娘家侄儿的嫌疑摘得干干净净。   方仲威低头沉思,半天无语。甄氏的神情越来越紧张,她紧紧盯着方仲威,身体前倾,双掌紧握,好像方仲威只要说个“不”字,她就要扑上前去跪下求情似的。   方仲行虽然表面平静,但是紧紧捏住茶盅沿口的一只指节泛白的右手,却已泄漏了他内心的紧张程度。   空气便陷入了片刻的宁静之中,外面漏壶中的水滴嗒嗒声清晰可闻。   九卿不由在心底替这夫妻二人哀叹一声,到底是灵敏不足,既然穿了这身衣裳来,就应该适时地利用它好好打打悲情战。他们的目的不就是想让人看出来他们做人的压抑低调吗?   可是只把正事说完,一切都等着方仲威来下定论,似乎有点过于依赖别人了——方仲威要考虑的还有很多,比如老夫人就是他面临的一个最大障碍……   至于哪头轻重的取舍,全看他怎样衡量两方的利弊得失了。他们这时候不尽力争取,难道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等着他们?   她不禁为这夫妻二人抚额。   方仲威依然没有出声,方仲行夫妻二人的脸一点一点垮了下来。   九卿心里暗暗替他们着急,眼睛在他三人的脸上睃巡了一圈,突然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她把炕桌上的一盘点心推到甄氏面前,“二嫂尝尝这点心,这可是我娘家新请的点心师傅最拿手的口味……你尝一下,如果觉得味道好,一会走时就包上一包,给孩子们拿回去……”声音缓缓流淌在寂静的空气中,不轻不重的恰好打破屋里的沉寂。   甄氏莫名其妙地望过来,九卿便趁机冲她睒了睒眼睛。   “多谢弟妹惦记着孩子们……”甄氏木然地移回目光,对九卿的提议并不太热络。心里却思忖着九卿的那个眼神……她脑中忽然电光石火一闪,迅即眼中迸出喜色来。   她转头感激地看了九卿一眼,便急急接着自己的话音道,“……孩子们眼见越来越大了,有些事也由不得爹娘了。就比如说这点心……”她故意把点心二字拉长,指着最上面那块叠着的梅花红芯的豆黄酥叹道,“或许你我觉得味道好,可是瑾乾那个死小子就不一定待见这个东西……”   “哦?二嫂怎么这么说?”九卿一脸大惑不解的样子。   甄氏道,“这小子过了年都十一了,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你说东他偏往西去,你说向南他却又要向北……总之,就是越来越跟我们隔阂了。就比如你二哥,他本是想着让瑾乾好好读书,将来也许有个出仕的机会。可是他就非要跟我们拧着干,不去读书非要习武……我们说急了吧,他就有千万句话等着我们,不说别的,就是一句话就把我们堵得哑口无言。”   “什么话?”九卿大感兴趣,催着甄氏问。   甄氏眼睛瞟向已经被自己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的方仲威和方仲行兄弟俩,却摇摇头,紧紧闭上了嘴巴。   方仲威便转头看向方仲行,“他到底说了什么,把你们两个堵得哑口无言?”他一脸的兴味盎然。   方仲行也跟着甄氏一样摇头,“三弟别问了,没什么……”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九卿却被大大勾起了好奇心,她往甄氏跟前凑了凑,焦急地问,“快说呀二嫂!他到底说了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还怕走了话不成?”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甄氏,拉着她的袖子轻轻摇晃着,就像一个讨糖吃的小孩子一样,一副猴急的模样。   地上的方仲威和方仲行看了不禁哑然失笑。   甄氏被磨不过,只得叹道,“他说,你二哥的学问好,到如今眼见而立,不是还和没学问时一样不出仕,甚至连个捐来到官都不曾得到……”说完,低下头去拿帕子抹眼睛。   九卿偷眼去看地上的两人。   只见方仲威的面色沉了下来。再看方仲行,他面色赧然,正籍着喝茶的动作挡住半边脸,眼帘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九卿便呼了一口气,知道话题沉重,自己不好再多问什么,怏怏然地退回到了自己的迎枕旁边去。   方仲威抬起眼睑,半晌才说道,“二哥你自管去运作,娘这边由我来负责给你说项……”言简意赅,却已表明了自己支持的态度。   方仲行夫妻二人面现喜色,立即道谢不叠,又寒暄了几句之后,二人起身告辞。   送走了方仲行夫妇,方仲威返回内室就对九卿唬了脸,“你倒是心好,会做好人,却不知道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难题。”   九卿嘿嘿傻笑,装作无知,刚要说几句话蒙混过去,却不料方仲威转移了话题,“你有功夫操心别人,不如多为自己想一下……”话中好像大有深意的样子。   九卿不禁讶异,一脸迷惑的问方仲威,“怎么了?”说着方仲行夫妻二人,怎么又把话题扯到了自己的身上?   方仲威眼神霍霍看着她,低着头却不说话。   她拉着方仲威坐到了椅子上,自然而然站到了他的身后,双手捏上了他厚实的肩膀。好像这个动作刚做了两次,就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她在心里暗暗地鄙视了一下自己。   “娘已经知道我们不在一个房间睡了。”方仲威仰起头来,把后脑靠在椅子背上,瞅着九卿的下颚说道。   “怎么会?”九卿大惑不解,她可是很小心地注意这个问题了。这个屋里值夜的,除了自己就是方仲威的亲信,老夫人又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消息?   “我不知道娘是怎么知道的……”方仲威蹙着眉头道,“反正今天她已给我下了命令,我们再不同房,那么去庄子上的就只能是我一个人。”说得煞有其事似的。   九卿停下动作,认真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十足的研判。   该不会的他在故弄玄虚吧?   方仲威却一脸坦荡荡地回视着她,没有一点做贼心虚的样子。他坐直身体,拉着九卿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话问的如此直白,九卿却无法直白回答他的问题。   说自己不愿意?但是已经成了人家的妻子。为人妻子,就要承担起一个做妻子应该尽的义务,可是自己又为人家做了什么?将心比心,她也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够仗义。   “……”她呐呐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是如果履行一个做妻子应该尽的义务,她又觉得自己和他之间仿佛欠缺了必要的感情,要她和一个没有多少感情的人□,她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心理准备。   她一时左右为难。   “试着做我的妻子……”方仲威握紧她的手,眼睛紧紧盯在她的瞳仁上,“也许你现在还不想接受我……”他深呼了一口气,“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这一辈子,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注定是绑在一起的夫妻。”他把她的手拉近自己的胸前,“所以,我们彼此隔离,不如试着接受对方……”   他真挚的语气合着身上淡淡的桂花香,丝丝缕缕袭进九卿的心里。那一番理智的话语,却如醍醐灌顶,   45、吻 ...   顿时敲开九卿木然的头脑。   是啊,皇上的一道圣旨,已经把两个人牢牢地绑在了一起,他们这一辈子,注定是夫妻。   那么,自己还有什么可逃避的?逃得了初一,能逃得了十五吗?如果自己试着接受,放开自己……   也许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思虑透彻,抬眼去看方仲威,“方仲威……”话却在刚出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方仲威一双笑意盈然的眸子正近在咫尺,他那纤长的睫毛根根可见,一双手已经扶在了自己的肩上,甚至连唇上那微微的茸髭都异常清晰地放大在自己的眼里。   “方仲威,我想跟你谈个……”九卿慌张地开口,话未完,已经被一双温软的唇紧紧地压住了唇瓣……   46   46、家庭会议 ...   九卿心如擂鼓,一颗心怦怦跳着仿佛要蹦出胸腔一般,鼓噪得厉害。方仲威的舌滑溜异常,在口腔里来回舔舐……虽然急切,动作却有些生涩,与九卿碰撞在一起的舌体微微带着些生硬。   身体的变化却尽显无余。九卿被他抱着坐在腿上,股间的硬挺顶着她的臀后肌肉,甚至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它的坚硬。   九卿大羞,脸上只觉得如火烧一般呼呼往外发着热。   她用力推着方仲威的胸膛,口中呓语似的叫着,“方仲威……你……”语不成声,未完的话已被方仲威又一波的热吻悉数吞进了彼此的喉咙里……   方仲威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九卿的呼吸却越来越□。   燎原之火即将在屋子里扩散开来……正此时,就听到一声女人的惊呼声在门口响起。   九卿立刻囧得无地自容,她急切地由方仲威的怀抱里挣脱开来,慌慌张张地起身,红着脸去看帘子跟前站着的人。   是秀芬,只见她红袄绿裙地站在那里,两只眼睛睁得很大,一张脸却红得比袄子还艳。   “出去!”方仲威突然对着惊愣得不知所措的秀芬低喝了一声。   秀芬顿时如梦方醒,急匆匆退了出去。   晃动的帘子掩下了她一张即惊且讶又带着一丝委屈的脸。   九卿急忙整理衣襟,红着脸快步往门口走去。刚掀开帘子,就见到中厅里青楚冬梅两人正跟秀芬剑拔弩张地对峙,隐隐的,冬梅口中的话传到了九卿的耳朵里,“你为什么有事不在帘外禀告?啊?非要掀帘进屋里,什么意思啊你?”声音虽低,却不掩其逼人的气势。   青楚抱着臂满脸怒气地看着秀芬,仿佛冬梅的话就代表了她的心声似的。   看着二人一搭一唱地对阵秀芬,九卿忽然脑中闪出一个词来:狼狈为奸!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此时用在青楚二人的身上绝对合适。青楚嘴笨,一般动嘴皮子的功夫她比不过别人,所以每次见到秀芬的时候,顶多也就是冷哼一声,再让她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恐怕就有点难了。如今有了冬梅的加入,显然是如虎添翼,她不用多说什么,就有人自然会代替她把意思给表达出来。   看起来冬梅已经成她的左膀右臂了。   再去看秀芬,只见她红着一张脸,满脸的泪痕,低着头一句话也不答,只顾站在那里嘤嘤的哭泣。   青楚看到九卿出来,低低地叫了一声,“小姐。”然后就拉着冬梅一起往九卿的跟前迎了过来。把秀芬凉在了那里。   九卿迎着青楚二人,大觉不好意思,仿佛做贼被人抓了包似的,急忙朝着她们摆了摆手,“没事,你们忙你们的吧。我去西间躺一会。”眼神却不敢跟二人对视。   话语刚落,就听门外有妇人的声音问道,“秀芬姑娘,你到底问了没有,咱们厨房的人还在等着回音呢。”声音里透着不确定,仿佛是在试探里面说话的人到底是不是秀芬似的。   九卿诧异,停住了脚步,直接拐到中厅门口,掀开帘子问外面的人,“怎么回事?你们要等什么回音?”   门外站着一个四旬左右葛布撒花大袄的妇人,戴着酱紫色的抹额,圆脸高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她看见掀帘出来的是九卿,似乎始料不及,一愣之下急忙上前给九卿行礼,“夫人。”又接着九卿的话回道,“厨房里的人等着将军和夫人的吩咐,看这顿饭是在咱的院里吃,还是您二位主子去老夫人的院里吃?”说完,她恭恭敬敬地站着,等着九卿的示下。   九卿一时也没了主意,方府里的许多规矩她都不懂,着三姑出去打听也还没有回音,这顿饭怎么吃她根本心里没数。正犹豫着,就听方仲威的声音说道,“在咱院里吃,你告诉厨房简简单单弄两个清淡的小菜就行,那些鸡鸭鱼肉的就免了。”   他吩咐完,人已站在九卿的身边,那妇人答应着去了,九卿的手却已被方仲威厚厚的大掌包裹在自己的手里。   方仲威拉着九卿进屋,秀芬正红着脸边擦泪边由里面出来,正与九卿二人碰了对面。九卿怕被她看见自己和方仲威握在一起的手,努力挣动了几下,却不想方仲威的手反而握得越来越紧。   她无法,只得佯装整理袖子,把自己和方仲威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遮了起来。   秀芬便低着头施了礼,擦着二人的身边走了过去。   一段小小的插曲便这么被粉饰着烟消云散了。   中午饭毕,方仲威正缠着九卿给他捏肩膀,却不成想慧娘抱着方瑾盛过来了。   慧娘行完礼解释道,“老夫人说今天难得闲散一天,让奴婢抱着小少爷过来跟夫人玩玩。”   方瑾盛张着小手先拱进九卿的怀里,然后便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方仲威,一副想找他抱却又不敢的样子。看着楚楚可怜又让人分外心疼。   九卿心里暗自思忖,老夫人安排他们打着自己的名义过来,其实是想让他们父子熟悉一下,增近一些感情吧?又见慧娘朝着自己使眼色,她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便把空间让给了方仲威父子俩,自己则和青楚冬梅去西侧间看王总管给自己送来的账簿。   刚刚看了一本账册,方仲威就过来了。青楚和冬梅给方仲威端上热茶,又把火盆加足了炭,两个人一起退了下去。   “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瑾盛呢?”九卿边看账簿边问,想起了上午的那个吻,脸上不觉透出了一层小小的薄红来。   方仲威随手翻着桌上的账册,有一搭无一搭地回答,“他困了,被乳母抱回去睡觉了。”话没说完,已经把手隔着桌子探了过来,紧紧地捂在九卿的手上,“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他眼睛晶晶亮地望着九卿,似笑非笑地问她。   九卿立刻大囧,这句话好像很有歧义呀,自己绝对不能往下深想。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试图拉出方仲威的掌握之中。方仲威却就势把掌一翻,紧紧地把她的手握在了掌里。   “你……”九卿大急,低声提醒他,“这可是大白天……不要这么拉拉扯扯的……”上午还不就是个例子,他怎么如此的记吃不记打?   方仲威却低低的笑出声来,“就拉一会,我又没干别的……”笑声醇和,如酒似酿的很是沁人心扉。手反而握得更加紧了。   九卿脸色一红,低低地说了声,“方仲威……”声音里透着薄薄的恼怒,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柔柔的暖意。   “什么?”方仲威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眼睛里的星星亮的更加透彻,宛如夏日夜空里的繁星一样璀璨。   “我……”九卿又想起了上午被他堵在嘴里那句没说完的话。她犹豫着,要不要把它说完整?转念一想,却又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爱情不是交易,用谈条件来作为筹码。如果说出这番话来,不但方仲威,恐怕自己都不能接受自己。   她眼睛在自己和方仲威紧握在一起的手上打转,忽然看见他肘下压着的那本打开的账册,她立时改变了话题,“方仲威,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们那些密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方仲威闪亮的眸子忽然黯淡了一下,声音里略显失望,不过随即又笑着说道,“什么怎么回事?你得说清楚点,不然我怎么回答你?”他把身体往前探了探,离九卿更近了一些。   九卿被他的话一提醒,不觉哑然,自己问的也确实太笼统了。她笑着问道,“就是那些密字,到底是谁研究出来的?”她忽闪着眼睫看着方仲威。   “我。”方仲威干脆的回答,丝毫不拖泥带水。   九卿诧然,“你?”   “是啊?”方仲威一本正经,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你不相信?”他紧接着问了一句,一双眼睛紧紧盯在九卿的脸上。   九卿却愣了半天没有说话,心中的一个希望正在一点一点坍塌。他研究出来的?那自己对那个穿越者的遐想岂不成了空?她还想从那个人的身上找到一点经验用来借鉴呢。   心念电转间,又想起方仲威对自己的那戏谑的一笑,她的脸不由沉了下来,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冷着脸问,“你那时给我看那军报,是不是故意在试探我?”   方仲威的神色凝重起来,沉思片刻,点头道,“是的。”   “那么,你发现了什么?”九卿的声音不自觉地尖锐起来,犀利的语声,把刚刚还宁静旖旎的氛围突然打破。   “……”方仲威沉默下来,半晌,才轻声道,“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身份……”他把那只悬空的手收回来,重新坐正了身体,左手叠在右手上,两只手紧紧压在了一起。   “那么,你可试探出来了?”九卿的语气不无讥讽,面上却是出离愤怒后的平静。   她用力握住自己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那阵阵的疼痛却掩不住心里的重重失落。   方仲威原来一直在怀疑她!   “嗯,”方仲威老实地点头,低低地向她解释,“我不知道怎么,心里越来越放不下你,可是……”他把覆握着的手掌张开,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掌心,“我却总觉得你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身份,却又无从查起……所以我便就着这封军报试探了你一下……”说到这里他缄口不语,一双眼睛细细看着九卿脸上的神情变化。   半晌,他突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忽然笑了起来,“没想到,却让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他的眼中带着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兴奋的光,笑容灿灿,把一张脸上严肃时略显生硬的棱角线条瞬间淡化了不少。   九卿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原本唬着的脸不觉柔和下来,莫名所以地望着他问,“什么有趣的事?”说完却又暗自咬了咬牙,自己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方仲威笑道,“你明明看不明白那信里的字,却不懂装懂,还假装看了半天……”他津津有味地说着,“可惜,你的表情却出卖了你……”   “哦?你怎么这么说?”九卿忍不住出声,说完又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方仲威道,“本来,那信的上半部只是说了些问候之类的无关紧要的话,而下半部你根本没看,却依然装着好像看懂了样子,还出声向我道贺……”边说边笑。   九卿听着,脸不知不觉又黑了下来,“可是我明明认识那上面的字……”她堵着气道,“那个……”想要找证据,是什么字却说不出口来。   充其量自己也就认识那上面的两三个字,说出来岂不就露馅了?   方仲威目光闪闪地等着她回答,眼睛里又带上了上午那戏谑的神色,嘴角微翘。   九卿硬着头皮道,“算了,我健忘,至于那些繁杂冗长的句子我记不清楚了,但是我可以给你提个醒……”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比如说那个‘人’字。”   “哪个‘人’字?”方仲威大感兴趣,盯着她问。   九卿伸出食指在桌面上画了一撇一捺,写个“人”字出来,“诺,就是这个字……”她抬眉看着方仲威,“你敢说它不念‘人’?”口气里满满的都是挑衅。   方仲威看了大笑,“这就更加证明你是不认识里面的字了……”他指着桌上九卿刚刚写过字的地方,“这个念‘¥~#@’不念‘人’。”说完便看着九卿两眼发光地呲着一口白牙笑,仿佛在看一个小孩子表演着不懂装懂地在大人面前逞能似的。   他似乎心情很愉悦。   鸟语?!九卿愤愤然地看着他。他说出来的这几个字符,却是这个时代里特有的一种兵器的名字。这是她在方仲威那天讲述西蒙那员大将时,才知道的名字——这种兵刃是那个大将的趁手武器。   感情他们是利用文字的象形功能来隐晦地表示兵器的形状?并且以此代替兵刃的名称。真绝!   九卿不禁面色一赧,这回自己可是糗大了。   那么同理可解,“西”字也不是念“西”了?明智起见,她还是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所以你才有了上午那个大胆的举动?”她斜着眼睛冷冰冰地问方仲威,“如果你确定不了我的身份,或者你还怀疑我是敌国的奸细,那么你还会继续对我观察下去?”前面那句话指的是两个人上午的那一吻。   “是的,”方仲威却笑盈盈地走到了她的跟前,仿佛去了一桩心事似的,俯身把她搂在了怀里,“我的妻子,是绝对不允许她抱着别样的目的留在我身边的。”怀抱渐渐收的让人窒息。   九卿用力挣着他的拥抱,冷笑着道,“如果我真是敌国的奸细呢?”她的心里憋着一份不甘和愤怒,如果她真的是奸细,他难道还杀了她不成?   方仲威沉默下来,半天才把头埋在她的发顶沉闷地的,“那我只有大义灭妻……”至最后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不知道最后说的那个是‘亲’字,还是‘妻’字。   不过意义上已经没有太大的差别。九卿心里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到底是军人,长着一副铁石的心肠!关键时刻,看起来即使凭着他对自己的欣赏,他也绝不会手软。   想及此,身上的怨气不由得收了几分。识时务者为俊杰,没必要因为一时之气而捋了他的虎须——自己还没有嫌命长到什么也不顾的地步。   方仲威的怀抱越收越进,他腾出一只手来搬开九卿埋着的头,迫她仰起脸来,自己的唇便轻轻缓缓印了下去。   九卿把身上炸了的毛全部都收回来,顺从的迎合着他的动作。   四唇刚刚贴在一起,就听青楚在帘外禀道,“将军,老夫人派人过来告诉,说是宫里的   46、家庭会议 ...   宋太医亲自给将军送药来了,此时正在外面的花厅相侯。”声音轻轻缓缓的,仿佛生怕惊着了屋里甜情蜜意两人似的。   一室的旖旎被瞬间打散,方仲威放开九卿,重重呼了一口气,对外面道,“知道了。”语气里带着极大的怨怼。   九卿暗暗感激青楚来得及时,脸上却带着笑推他往门外走,“快去,人家宋太医可是专门为你来的。”   方仲威捏了捏她的鼻子,转身往外走去,临掀帘时,却突然回头,轻声说道,“幸好你不是……”仿佛自言自语,又带着一分万幸般的欣然,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不是什么?九卿讶然半天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他是说,幸好自己不是敌国的奸细吧。   方仲威走后,九卿又看了半天账本,眼见暮色将临,有老夫人院里的丫头过来请吃饭。   三姑帮着九卿重新梳洗打扮,一边给她挽着头发一边嘀咕,“这方府里的规矩还真多。”语气里带着大大的不满。   九卿也大摇其头。   待三姑把头发挽好,她轻声吩咐三姑,“三姑,你还是帮我再好好打听一下这府里的规矩吧。”   三姑便皱眉道,“已经打听的很清楚了,我还特意问了大奶奶那边的管事嬷嬷,她说初四这日都是各房在自己的屋里吃饭的。”边说边拿了一只簪子给九卿插上,“我本来还想着今夜时间充裕,好好为小姐打扮一番呢……”   话说到这里仿佛突然发现自己走了嘴,她便在镜子里瞅着九卿呵呵干笑了两声。   九卿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不把自己送上方仲威的床,看起来她和青楚是一天也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这件事简直就成了她们二人的心病。   整装完毕,九卿带着青楚去了老夫人的正院。   到正院的时候其余两房的人们已经到齐了。方仲威也在其中。看到九卿到来老夫人便笑着吩咐开膳。没用一个时辰,饭毕。老夫人又招呼众人去到正厅里喝茶。   好像要开家庭会议似的,九卿不免心里嘀咕。   李锦玉拽着九卿的袖子走在最后,趁人不注意时问她,“今天怎么回事?娘在和三叔谈了一阵话后就改了往年的惯例……”见九卿不明所以看向她,她解释道,“每年的初四都是各房头在自己的屋里吃饭的。”   原来如此,九卿恍然。怪不得三姑说打听的挺清楚了……原来这顿饭是老夫人临时起的意,根本就是破了往年的旧例。看起来老夫人今天应该真的有事要说了。   会不会是方仲行的事?九卿思忖着。   “今天听说二叔他们夫妻到你屋里去串门了?”李锦玉紧接着自己的话问她,话里显然带着大大的深意。   在探询方仲行去找方仲威的目的?   九卿心念电转之下,毫不迟疑顺口答道,“哦,二哥二嫂只是让仲威帮着拿个主意……”至于拿什么主意没有告诉她,她思忖着待会看老夫人怎么说,然后自己再做定夺。   心里却在嘀咕,她的消息倒是真灵通,一个兄弟之间的串门,也被她的人当做一回事似的汇报给她。而且触觉如此敏锐……想到这里,她不禁深深地看了李锦玉一眼。   走在前面的老夫人忽然回过头来,皱着眉头道,“你们不快走在嘀咕什么呢?”语气虽然轻缓,却微微带着寒意。   李锦玉急忙上前两步,伸出双手搀在老夫人的胳膊上,笑着跟老夫人附耳道,“没什么,娘,我们说点女人间的私房话,您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嚷我们干什么?”又凑近老夫人的耳边,几乎贴着她的耳根说道,“我只是问问她跟三叔……嘿嘿……”说完闪着眼睛狡黠地笑起来,神情暧昧,不禁让人联想到别的上面去。   老夫人听了神色缓和下来,笑着点着她的手背骂道,“你怎么就天天没个消停的时候,怎么什么事都拿来当话说?”笑了一气,已走到宝座跟前,李锦玉扶着她坐了之后,她才又道,“只要你们别整天背后嘁嘁喳喳那些有的没的就行。”语气里暗含着警告的意味,李锦玉听了脸色不由僵了一僵。   甄氏趁李锦玉说话的空去看九卿,脸上带着担心。   她大概是担心李锦玉知道此事之后,在老夫人面前给他们砸黑话吧?怕事情因李锦玉的搀和而起波折……   想着,九卿暗暗对她摇了摇头,用手假装去扶头上的金钗,偷偷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丫鬟们开始往厅中上茶,秋绿蓝香又端来了饭后水果,待一切摆置利索,大小丫鬟才在秋绿的带领下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老夫人呷了一口茶,眼睛在众人的脸上逐个扫视一圈,然后才缓缓开口说道,“今天,把大家聚在一起,就是要跟你们交待个事。”   47   47、第 47 章 ...   老夫人话落,众人已是屏息静待。   “仲威他得了风寒之症,手已经不能握刀了……”老夫人直接把方仲威的病情说了出来。   话落,屋子里已经响起了一片抽气声。   方仲君分外震惊地看着方仲威,“三弟你……怎么得了这种病?”话里带着巨大的不敢置信。   其余的几人齐齐把目光投在方仲威的脸上。   方仲威摇头苦笑,“前线苦寒之地,气候恶劣,换季时节衣裳添加的不及时,得这种病也是在所难免的……”他轻描淡写的跟众人解释,真正的得病原因却绝口不提。   九卿偷眼去看老夫人,她面容平静,并无异色,显然也是不知道方仲威得病的真正原因。待方仲威话落,她才道,“所以,他跟我商量,过了初六要去京郊的庄子上养病。我已经答应了……”   她睃视众人一圈,轻轻啜了口茶,“今儿宋太医过来送药,我已问过宋太医,他倒说这是一个好法子……”然后就把宋太医怎么说的告诉了众人,却绝口不提对九卿怎么安置的事。之后又看着方仲行夫妻二人道,“还有第二件事,就是仲行的事……”她顿了顿,把打算让方仲行去宜州就任七品县令的事跟众人说了。   众人听了脸上神情各异。   九卿就看到甄氏低着头长长出了一口气的样子   李锦玉则是一脸的震惊,她抬眼去看老夫人。老夫人低着眼帘正在喝茶,仿佛对她的目光毫无所觉,半晌才道,“仲威已经这样,恐怕今后再与战场无缘……他这个将军想来也就做到头了。既然他从风口浪尖上退了下来,那咱们也就不再顾及什么朝党之争……仲行的前程,也该是时候给他安排安排了……”话语里带着解释的意思。   方仲行听老夫人说完,脸上即惊喜又感动,他起身给老夫人深施大礼,“多谢母亲为儿子设想周全。”说着,跪了下去,给老夫人连磕了三个响头。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人急忙喝阻他,“你这是做什么,一家人怎么说起两家话来了?”话里虽然带着薄责,面上却是一脸的笑意。   一旁的李锦玉脸色却黑了下来,她偷眼去看方仲君。方仲君此时正跟刚刚起身的方仲行道贺,“恭喜二弟……”笑容里是掩饰不住的真诚。   李锦玉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方仲君恍然不觉。   “至于九卿……”老夫人忽然转移了话题,“她去不去庄子,等过了初六走完外家再做定夺。”她说完端起茶盅吃茶,眼睛却紧紧盯在九卿的眉心上。   九卿只觉一股凉气由脚底渗出。老夫人的这种语气,完全是意有所指——她在给自己规定期限,意思能不能去庄子,就取决于自己这两天的表现了。   “娘已经知道咱们不在一个房间睡了……”她又想起方仲威上午说过的话来。   那么老夫人的寓意也就在此了。   她抬眼去看方仲威,方仲威正低着头摆弄手中的茶盅细细把玩,并不回应她的目光——仿佛茶盅上的花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似的。   九卿心里暗暗焦急。   “好了,散了吧,都早点回去休息……”老夫人下了逐客令,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九卿一眼。   众人各怀心思地一一散去。九卿走在最后,临出门时,就听老夫人突然叹道,“这未经人事的姑娘,就是跟妇人的眉心不一样……”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九卿全部听到。   九卿一惊,就着没撂下的帘子回头去看老夫人,老夫人却如老顽童一样,竟然对着她眨着眼睛笑了一笑。笑容神神秘秘的,仿佛带着许多莫测的玄机似的。   她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少女和女人,在眉心上还能分出差别来不成?   九卿一路嘀咕着跟着方仲威回了挽芳院。   青楚三姑早已带着人把她的东西都搬到了东间里,甚至连月经时用的小垫子都给她整整齐齐地叠进了盛着方仲威衣裳的乌木立柜里。   九卿忍不住叹息,人都说女生外向,而她还没到嫁女儿的时候,就尝到了这种滋味。她跟前两个伴着她走过许多风风雨雨的人,这才刚进了方府几天,就要把她出卖给一个才认识了几天的男人。   方仲威洗漱完出来时,就见九卿怅然地坐在那里,神色中还带着小小的委屈。   “怎么了?”他坐在九卿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拄着膝盖关心地问。   九卿摇头,抬首去看方仲威。   他穿了一件月白色棉绸素色暗纹的家常便袍,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带着几分的湿意——晕黄的烛光下,他线条分明的脸便因这一随性的打扮和温柔的语气而柔和了不少。   “哪里不舒服吗?”方仲威说完,一只手覆上九卿的额头。   “没……”九卿躲着他的手,匆忙地回答。她只是不习惯跟一个刚认识了几天的男人半夜三更单独相处而已。   尤其心里还想着另外一幅少儿不宜的场景。   看着她略显紧张的神色,方仲威不由失笑,他收回自己的手,用竹签扎起一块削了皮切成菱形的苹果递给她,“要不要吃一块?”他试图缓解她的紧张。   “不吃。”九卿摇头,回答的简单,眼神却闪烁不定,不敢往方仲威的脸上瞅。   方仲威看着她低垂着的一直忽闪的眼睫,不由得低低笑出声来。他又拿起桌上梅花果盘里的一个橘子,揉揉捏捏的剥完了,摘净了白膜之后,才掰了一瓣硬塞进她的手里。   “看着橘子,我忽然想起一件趣事儿。”他笑着道。   声音轻轻缓缓的,带着一种莫名的令人心安之感。   九卿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神色中恢复了些许自然,不知不觉抬起头来,做出一副全神贯注准备洗耳恭听的样子。   方仲威便道,“你不是想听我们在渝北那里的故事吗?这件事就是渝北人广为盛传的。”   九卿讶然问道,“你不是说你们那里没什么故事可讲吗?”她又想起了他那天说过的话,于是学着他的嗓音低沉地道,“没什么有趣的,都是一些血腥的事……”说完还微微撇了撇嘴。   方仲威便笑着塞了一瓣橘子在她的口中,“我这也是被这瓣橘子勾起来的……”他道,“我们刚去渝北的时候,有一年过年,好像是五年前的事吧……”他回忆着,“朝廷给我们拨了军饷,随车的粮草里又给我们带了不少橘子犒劳士兵……那时候渝北人还没见过橘子,不知怎么咱们的粮草车里掉出来一篓橘子,被几个渝北的乡人捡到……他们撬开篓子一看,见全都是一个个黄橙橙滚圆的东西,谁也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九卿兴趣大增,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听着他往下讲。   “就有一个人出主意,说看着像吃的,要不咱们一人拿一个尝尝,要是吃的咱们就分了,若不是,咱们就把它远远地撇到山沟沟里……众人赞成,于是一人拿起来一个张口就啃,可是一口咬下去却一嘴的苦涩,再嚼几下更是难咽……”   说到这里忽然听到九卿“噗”地笑出声来,“怎么还有这样吃橘子的?”她边笑边道。   方仲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他们吃了一口全都吐了出来,都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喂牲口都不见准不吃,就商量着要把它扔掉。其中一个心计多的人,就寻思着人都说苦口良药,那这苦东西是不是药材呀?他就多了个心眼,没有把这话说出口。正巧他家里的妻子患了积食之症,他正愁没钱买药,于是就想拿这东西回去试一试……”他说着停了下来,又给九卿掰了一瓣橘子塞进口里,“等那几个人把东西扔掉之后,他又偷着捡回来,回家就把橘子连皮带瓤地让她妻子吃了几个,还真没想到,他的妻子竟然就因为这几个橘子好了。”   九卿听着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天下间哪有这么歪打正着的事,你们这不是纯粹在拿人家消遣吗?”   方仲威但笑不语,趁机把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九卿催他道,“快说呀,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那几个人听说了,又都上那个人家里去要橘子……”方仲威清浅的呼吸喷在九卿的耳垂上,“那个人知道了这橘子的好处,又怎肯轻易放手?于是他就想了一个办法,把橘子皮扒下来,让他的妻子藏好,然后把橘子瓣统统倒进猪圈里……等那几个人到来时,他家的两头猪已经把橘子吃的差不多了,那几个人眼看无望,便一个个愤愤离去。”   方仲威的嘴唇轻轻浅浅含在九卿的耳垂上,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立即传遍她的全身,她不安地动了动身体,用力去推他的胸膛。方仲威意犹未尽地放开嘴巴,在她的颊上啄了一口,才又道,“没想到那个人正在得意时,他的两头猪却死了。”   九卿停下了动作,好奇地转过头问他,“怎么又变成这样?”   方仲威拢紧了她的腰身,笑着道,“你想啊,橘子这个东西吃多了上火,两头猪整整吃了一大篓子,它们能抗的住吗?所以它们就便秘了,结果……生生地给憋死了。”   “噗。”九卿笑着捶他,“方仲威,你怎么这么坏?”橘黄的灯光下,她笑弯的眸子里闪烁着灿如珠宝般的细碎星光。   方仲威便笑着趁机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那个人还纳闷,逢人便说,‘怎么同样的一种玩意,我娘子吃了就治积食,给猪吃了怎么就得积食呢?’就有邻人因为他的自私取笑他,跟他开玩笑道,‘同样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怎么就有丫头有小子呢?你回去把这个道理想清楚了,你的猪怎么死的就能弄明白了。’”   “哈哈……”九卿听了忍不住大笑,方仲威却趁机抱起她朝大炕上走去……   ……   “九卿……”他低低地呢哝,怀里柔软的娇躯散发着清淡的体香,梨花般素净的脸上因为笑容而变得鲜活灿烂,仿佛静室中的白玉兰,洁白柔软,吸引得他心醉神迷。   九卿的唇被他柔柔地覆住,下面是温暖的被褥,上面是他火热的身体……她一下子脑子被抽空,被他灵巧的舌送上茫茫然白云翻滚的空中。   她的意识开始在他与她纠缠的舌中游离……   “九卿……”方仲威摩挲着她的后背,口中轻轻浅浅地喊着她的名字。   “九卿……”声音如醇似酒,带着一股意乱情迷的沉醉。   他轻柔地触摸她的身体,带着薄茧的手爱抚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九卿只觉得身体里无一处不被他的星星之火燎原,她意识茫然,整个人被他一双充满魔力的手带进了浩瀚的海洋里,随着那种陌生的触电一般的感觉载沉载浮……   “九卿……”方仲威低哑地呢喃着,一边亲吻她的唇,一边一点一点褪去她的衣衫。   在皮肤跟冷空气接触的一霎那,她突然清醒过来,“方仲威……”她慌乱地推他。   “九卿,给我……”方仲威把她紧紧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干净的皮肤与她毫无阻隔地相贴,她的樱红摩擦着他紧致的肌肤,他的心尖便跟着涌起一阵蚀魂夺魄的颤栗……   身体里那种汹涌的意念便如惊涛巨浪一般,叫嚣着往某一处狂猛冲去。   胀痛的感觉让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他迫不及待地分开她的腿……   “方仲威……”刹那间的火热如燎原之势凶猛而紧密地袭进她的身体里,她无力地晃着头颅,大红的枕上便散落出一片发丝凌乱的黑瀑。   “方仲威……”她皱眉哀呼,“你轻点……疼……”她把一双纤纤素手顶在他汗湿的胸上。   身上男子的动作缓了下来,慢慢的出,慢慢地入,口中轻喃,“九卿……小宝贝……我不会让你难受的……”他咬紧牙关,脸上的汗一点一点凝成了微小的水滴……   “九卿……”他低呼。   “九卿……小宝贝……”他把一双湿热的唇贴在了她的耳垂上。   男子低沉粗重的喘息响在耳骨,身体里的动作却在一点一点地加速……终于,和风细雨变成了狂风巨浪……   她无措地抓着他的背,随着那节奏鲜明的惊涛骇浪在茫茫的海洋里沉浮……   ……   第二天九卿和方仲威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乐呵呵地盯着九卿的眉心直瞧,直到九卿脸上瀑红,她才转过头对方仲威道,“一会回去你就安排人先去庄子上把房间打扫出来,初六走完外家,你们也不用回来了,直接去庄子上就成。”又问九卿,“你那庄子上的房舍够不够,如果够用,你们就多带点仆从,明儿个就先打发一拨人过去……”   九卿急忙点头,“够用,够用,大大小小都算上,有二十几间房子……”   正说着,方仲君和方仲行两家人陆续赶到。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给老夫人问了安,一行人便热热闹闹陪着老夫人去膳厅用饭。   席间老夫人问了问方仲行准备出任的情况,方仲行把启程的日期和出行准备的辎重对老夫人一一做了交待。老夫人听着不住点头,“嗯,以后出去就要自己应对一切了,没有了兄弟们的帮衬,万事都要小心,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一副语重心长的慈母形象,把要注意的事项,凡是自己能够想到的都跟他细致的叨咕了一遍。   方仲行听着连连点头。   饭毕,一行人散了各自去干自己的事。   九卿方仲威暂时算是闲人,府里的中馈由李锦玉主持,外院的事务有方总管负责,又有方仲行方仲君兄弟俩在一旁协助,根本用不到二人插手。二人便乐得逍遥,回到挽芳院里,着手催人收拾行装,为了去京   47、第 47 章 ...   郊的庄子上做准备。   不到巳正,已经把该带的东西都归拢到了一起,满满当当的堆了西侧间的小半间屋子。   “看起来,得装十几辆马车……”方仲威看了不由咋舌,“你这是去养病呀,还是往那里搬家呀?”他戏谑地看着九卿问。   九卿心虚,躲开他的目光道,“你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俗话说得病容易去病难,如果那温泉水对你的病管用,你不妨在那里住个一年半载的……”她说着对他谄媚地笑了笑。   她的笑容里,带着点小狡黠,带着点小聪明,方仲威看了眼里便涌上一丝星光,他伸开大掌把她一把虏进怀里,笑着点着她的鼻尖道,“就你会……”   话音未落,就听屋外青楚的声音回道,“将军,外院里传了话来,说是吴夫人派嬷嬷来给夫人下帖子……”   九卿听了不由一愣,吴夫人?那个吴将军的妻子——和自己长得极为相像的那名温润如三月暖阳的吴夫人?   思忖着,她挣脱了方仲威的怀抱,吩咐青楚,“你告诉外院,把人领进来吧。”又跟方仲威解释,“这个吴夫人,就是在前线接掌你帅印的那个吴将军的妻子。”   方仲威微讶,“怎么,她前天也到咱们府上来过了?”   九卿点头,“嗯,我忘了跟你说……”说完挑了挑眉,其实不是忘了,而是那天两个人心情都不好,根本没坐在一起好好说说那些来访的客人。   “吴夫人?她怎么……”方仲威仿佛没有注意到九卿的神态,他蹙着眉头低语,“据我所指,她从来不会……”不会什么他没有接着往下说,然后转身拥着九卿往外走,“咱们去花厅……”   九卿却对他说一半留一半的行为大为不满,揪着他的袖子追问,“到底不会什么?你倒是说呀?”一脸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态势。   方仲威被她勾起了兴趣,心里一个小小邪恶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他附在九卿是耳边低声笑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说着,把半边脸凑在了九卿的嘴边。   “你……”九卿大汗,伸手在他的脸上猛力的捏了一把,“怎么越来越不正经?”刚说完,就见   有小丫头从一侧的穿堂里走了出来。   小丫头走到二人身边给他们行了蹲礼,“将军,夫人。”   九卿点头跟她打招呼。   待小丫头走远,方仲威才在九卿的再次逼问下,沉思着道,“也没什么,这个吴夫人就是从来不爱跟人交际,没想到她倒是对你另眼相待……”说着又嘿嘿笑起来,“幸亏她是个女人,不然的话,我可要吃味了……”   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九卿选择彻底对他无视。   远远的,已经看见青楚陪着一个穿着藏蓝大袄的嬷嬷走了进来。   48   48、第 48 章 ...   九卿和方仲威立在阶级下等青楚和那个嬷嬷。   青楚远远地看见二人,在嬷嬷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嬷嬷就抬头朝九卿看过来。然后就见她的脚步一点一点加快起来,青楚几乎在后面小跑才跟得上她。   嬷嬷走到九卿二人跟前,先屈身给方仲威施礼,然后又给九卿拜了下去,“老奴见过夫人……”声音苍老,微微带着一点鼻音。   九卿急忙搀她,“快免礼,嬷嬷快不要这么客气。”她扶上嬷嬷手臂的时候,嬷嬷已经抬起头来,大胆地盯视了她一眼,眼角似乎微微带着湿意。   九卿莫名看向她,只觉得她的目光有说不出的怪异。   不由细细打量她两眼,只见她五十多岁的年纪,皮肤微黑,脸上满布着皱纹,花白的头发平平地在脑后挽了个纂儿,发上并无饰物,只在发质稀疏的纂儿上横插了一根圆头雕刻兰花的桃木簪子,看着与她吴夫人近身嬷嬷的身份极不相符。   九卿不觉纳闷,吴夫人那么一个温柔宽和的人,身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满面沧桑的嬷嬷?   正思忖着,方仲威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九卿,还是请嬷嬷进花厅里去说话吧。”语气温和,还带着商量的口吻,听着让人心里一暖。   九卿被他一语点醒,急忙往花厅里让那位嬷嬷。   那嬷嬷听了方仲威的话后目露惊喜,脸上的笑容不觉又加深了几分。   但是在九卿让了她之后,她却又委婉地跟九卿客气,“谢谢将军和夫人的美意了……老奴还得往别的府里去,就在这里把帖子递给夫人吧,还望将军和夫人见谅……”她说着,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拜匣平端着,恭敬地奉到九卿的面前,“我们吴夫人于初八那日宴请京里与吴府交好的夫人太太们,到时还请夫人屈尊到吴府一聚。”说完,目含期待地看着九卿。   九卿见她话说的客气得体,不由又多看了她两眼。   看起来人真的不能貌相。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太太……   她接过拜匣展开里面的撰写着簪花小楷的大红请柬,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点头道,“多谢吴夫人瞧得起九卿,还请嬷嬷转告吴夫人一声,到时我一定前去凑个热闹。”她边说着边把拜匣递在了方仲威的手中。   方仲威接过来把它拢在了袖子里。   那嬷嬷听了九卿的话脸现喜色,连道,“那老奴就在这里先替我们夫人谢谢您的赏光了……”说完又深深地看了方仲威一眼。   仿佛丈母娘看女婿似的,九卿不由心里暗暗好笑。   又跟她客气了几句之后,嬷嬷说了些感激的话,然后告辞离去。   午膳时,老夫人命人在九卿的面前摆上两盅热汤,李锦玉看了便隔着甄氏捅了捅她,悄悄地道,“哎,开始吃小灶了啊。”她满脸的笑意,已经看不出一点昨天那黑头黑脸的影子。   九卿莫名所以,抬头去看李锦玉。只见她一边假装用羹匙往嘴里添汤,一边挤咕着眼睛冲自己咧着嘴角笑。甄氏也是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并且倾身向后,给她和李锦玉让出一块大大的互动空间来。   九卿仔细观察了甄氏一眼,她这回的笑容倒是真心愉悦的,看不出一点的不屑和嘲讽。   又低眼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两盅汤。一碗是蜜红色的,上面浮着几粒胀鼓鼓的红枣,一碗是乳白色的,看着黏稠,有点像现代的羊羹汤,但是细闻之下,并没有什么膻味。   ——难道汤里有什么名堂?   她狐疑着抬眼去看老夫人,老夫人正在秋绿的服侍下吃饭,仿佛对她们妯娌三个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似的。看不出来与平常有什么异常。   九卿压下心里的疑惑,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汤。   那碗蜜色的汤汁并不好喝,甜的有点闹,她咽下一口之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就听紧挨着方施媛的方施瑶突然说道,“三婶婶,把你那蜜色的汤给我喝一口成不?”   童言天真,响在静然无语只闻咀嚼声的空旷膳厅里异常清晰。   九卿闻声侧头,只见方施瑶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如蝶翼一般的眼睫毛大力地煽动着,眼瞳里充满着期冀。   她微微一笑,正要把那碗汤推到方施瑶的面前去,只听“噗”地一声,李锦玉率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接着老夫人和甄氏也笑了起来。   孩子们则愕然的停箸看向几个笑着的女人,一个个现出满脸的茫然。   方施瑶毕竟年纪小,楞了一下之后,仍然惦记着九卿那碗蜜色的汤,她伸出一只小手就往九卿面前的汤碗够去。   李锦玉见了急忙起身走到她的旁边,伸手打下她隔着方施媛够向九卿面前的汤匙,笑着斥道,“小孩子家家的,怎么什么都争嘴,那碗汤是给三婶婶喝的,怎么能让你们小孩子胡乱地喝给糟蹋了。”   方施瑶便委屈地撇了撇嘴。   九卿莫名其妙地看向李锦玉——她怎么这么说?眼角的余光中却看到对面几个男人神色各异的表情。   只见方仲君和方仲行面色微赧,一个捂着嘴咳嗽一个端起茶盅来假装吃茶。而方仲威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他看着李锦玉道,“汤做出来不就是给人喝的,谁喝不是喝,怎么小孩子就不能喝大人的汤了?”他又用下颚点着自己面前的鸡汤,“喏,这不是人人面前都有一碗么?”   这边的李锦玉听了却越发笑得厉害。她依旧用右手拉着方施瑶,眼睛却看向九卿,左手又同时越过方施媛的肩膀把九卿的那碗汤往挨近甄氏的地方挪了挪。   甄氏便笑着接过她的动作,起身把那碗汤端到九卿跟自己之间的空地来——远离了孩子们的小魔爪。   在甄氏端汤的空,老夫人点着方仲威笑道,“你说你,都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还什么也不懂?”声音里带着责怪,脸上却是笑容满面。   方仲威后知后觉地似是想起了什么,尴尬地看着众人嘿嘿笑了两声。   九卿虽然懵懂,通过众人的表情,却已猜透这汤的含义——大概是老夫人命人特意炖给她的与什么子嗣汤相似一类的东西吧?   她抬眼去看方仲威,发现方仲威也正好看着她,好像还带着点心虚的样子。在接收到她的目光后,他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九卿立刻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就听方施瑶很不服气的嘟哝了一声,“为什么三婶婶能喝,我就不能喝?”声音里带着小小的愤怒。   然后就是方瑾秀的附和,“对呀,娘,您就让小妹喝一口也不行吗?”他仗义地替方施瑶求情。   两个孩子的话音刚落,就惹得老夫人和李锦玉甄氏几人又一次笑起来。李锦玉边笑边趴在方施瑶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见方施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边听边连连点头,当李锦玉直起身子的时候,她忽然看着九卿说道,“噢,原来这汤是给三婶婶肚子里的小弟弟喝的呀?”   声音清脆,引得老夫人李锦玉几人又是一阵开怀大笑。连远远地站在门口伺候的几个婆子都听得捂着嘴笑了起来。   “嘿嘿……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方仲威为了掩饰尴尬似的,胡乱地说道。说完偷眼去看九卿。   九卿羞得几乎要把头埋进面前的那盅汤里……抬起头狠狠地朝他瞪了一眼。   他便摸着鼻子回给九卿一个异常无辜的眼神。   ……一顿饭便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轻松地结束。   回到挽芳院里,方仲威急急地把屋里服侍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九卿明白他的意思,低声提醒他,“这可是白天……”   方仲威仿佛在吃饭的时候受刺激不小,他抱住九卿边往炕沿处走边道,“咱们就亲热一会……娘既然给你特殊安排了膳食,咱总不能对不起那碗汤才是……”   说完,唇便压上了九卿的。九卿正欲挣扎,却听到院子当中有人喊道,“三叔、弟妹……在屋么?”   是李锦玉的声音。   九卿如逢大赦,急忙挣脱了方仲威的怀抱,边整理衣裳边对外面扬声说道,“是大嫂么?快请进来……”说完起步就往外走。   不料方仲威却猛然拦住了她,“慢着……”   九卿不觉微微有些恼怒,“方仲威……”她用力甩着被他拉着的袖子,“你怎么越来越……”   不正经!   话没说完,只见方仲威已经笑着把手扶在她的头发上,“钗子歪了,我帮你正当正当……”边说边动手,看着她的眼睛里还带着一抹戏谑。   “哦……”九卿立刻泄气,知道自己想歪了,脸上便现出一丝潮红。   方仲威却摆正钗子之后乘隙在她的颊上啄了一口,“你这一脸红,明明没干什么也被人误会成有什么事了。”说完哈哈笑了起来,声音透着愉悦。   九卿大气,抬脚在他的脚背上突然踩了一脚,然后便转身气呼呼地跑了出去,临掀帘时还回头看了他一眼,仿佛挑衅似的。   方仲威便摇着头笑,一时心情大好。   外面的李锦玉已经走进了中厅,见到九卿匆匆忙忙由屋子里跑了出来,衣衫似乎还带着点微微的凌乱,心里当下了然,她双眼滴溜溜在九卿身上转了两圈,然后便大摇大摆地坐到椅子上,一边对她戏笑道,“难怪你的丫头死活拦着不让我进来,原来却是……”说着她睒着眼睛用袖子捂嘴笑了起来。   “想什么呢?你!”九卿臊得满脸通红,不用她往下说,也知道她下面的含义了,情急之下,她恼羞成怒地在她的手臂上狠掐了一把,“你可不要瞎想,大白天的,我们能干什么……”   李锦玉便看着她笑,“很有此地无银的嫌疑哟?”她凉凉地道。   正说着,青楚由外面进来,她一脸忐忑地看着九卿,“小姐,我……”她看向李锦玉。“我告诉大奶奶您已经休息了,可……”她搓着手,呐呐地不知怎么说才好。   真是越描越黑,九卿不由抚额,急忙打断她的话道,“好了,你去给我们端点热茶过来……”急匆匆把青楚赶走了。   方仲威出来给李锦玉见礼。李锦玉见到他后反而敛了神色,面色一本正经,再也不见刚才开玩笑的口气,“三叔你休息吧,我找弟妹是来跟她说一会子话,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一点女人间的私事……”一副把方仲威拒之门外的口气。   方仲威听完笑了笑,叮嘱九卿,“好好陪陪大嫂……”然后一个人去了东间里面的暖阁新房里。   冬梅端上来几盘水果点心,又着小丫头们把炭盆里加足了炭,正好青楚也把茶端来,给九卿李锦玉一人倒了一盅,然后才带着所有的人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了她们妯娌二人。   李锦玉喝了一口茶,在九卿的相让下吃了一小块苹果,才犹豫着开口道,“弟妹,你跟我说实话……”她抬眼看着九卿,“那个老二两口子要去宜州上任,这件事是不是三弟帮他们促成的?”   怎么问起了这样的话?   九卿心思百转之下,轻声答道,“这个我不知道,昨日二哥二嫂来串门,他们只是提了提让仲威帮着好好劝一劝瑾乾那孩子,说他要弃文从武……”   没摸清李锦玉此话的目的,她还是不要实打实地把昨日的事告诉她的好,以免多生波折。因此她说的有所保留。   李锦玉听完九卿的话忽闪了一下眼睫,盯着她的脸细看了半天,才道,“弟妹,你也不要多想什么,我并不是非得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不可……”她忽然俯过头挨近九卿的耳根说道,“弟妹你想过没有,如果把老二两口子放出去,用不了一年,他们就会学会了外面那些旁门左道……”她说着,眼睛紧紧注视九卿的脸上。   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九卿诧异地侧头看她。   李锦玉见她不明所以,皱了一下眉头点醒她,“他们不管怎样将来都得由咱手中分得一份固定的家业……与其让他们在外面学会了那些弯弯绕绕回来算计咱们,莫不如一开始就圏着他们,让他们恪醍懂地在府里过闲日子……”   话说到这里已经够明白的了,她眨着眼睛看九卿。   原来如此,九卿恍然。怪不得昨天她听了老夫人的话脸色黑黑的,却原来心里一直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九卿对她的想法大不以为然,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耽误了人家一辈子的前程……   这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   “大嫂你想的可真是周到……”虽然不赞同李锦玉的做法,但她心里却明镜似的,李锦玉这个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于是用半是羡慕的口吻说道,“我就没有大嫂的这般头脑……”然后又叹,“早知道这当中有这么大的利害关系,我昨天就应该给仲威扯扯后腿,让他别劝什么方瑾乾去掺合别人的家事了……”   还是只字没提方仲行这次出任跟方仲威有没有直接的关系,李锦玉听了有些失望。但是此来的目的已经达到,该说的该提点的已经知会过这个兄弟媳妇了,她也就不便多留,寒暄了几句之后,跟九卿告辞。   送走李锦玉之后,九卿回到卧室里,跟方仲威当作唠嗑似的把李锦玉的话说了,方仲威听了之后皱了皱眉,“大嫂的想法太过分,你以后千万不要跟着她学。”语气里对李锦玉很是不满。   九卿听了笑道,“我跟她学干什么?咱们过咱们的日子是正经。”她顺着方仲威的目光走到火盆架子跟前倒了一盅温茶,走回来递给他,“俗话说好儿不倾父业,我有她那功夫算计别人,倒不如好好合计合计自己能干点什么多赚点银子……”   她目光闪闪地看着方仲威,终于把憋   48、第 48 章 ...   在心里许久的一颗石子当路引一样探了出去——接下来就看方仲威有什么样的反应了。   49   49、第 49 章 ...   “你能干什么?”方仲威接过茶来大口地仰面而尽,把空茶盅递给九卿道,“我的俸禄还不够养活你么……”语气大不以为然。   九卿看了他一眼,又去倒了一盅茶过来,在方仲威喝茶的时候半开玩笑地道,“养活我足以,可你以后添了儿女,再往房里养活几个姨娘,恐怕你的那点俸禄就杯水车薪了。”   一边说着,一边搬过来床屉里的针线匣子,检出几绺五彩的丝线,准备打络子。   方仲威瞧着她的动作,嘴里却对她的话嗤之以鼻,“我赚的这份家业,儿孙几辈的福祉都够了……”却绝口不提姨娘的事。   九卿抬头仔细看了看他,然后转移了话题,“你看咱们去庄子上带多少人合适?”既然已经知道了方仲威的态度,她也就没有必要再在这个话题上绕来绕去。之所以提了提姨娘,也是话赶话地捎带跟他开个玩笑。   方仲威绝口不提姨娘的话题,她也就顺带把这个话题绕过去。   “你看着安排吧……”方仲威沉思了一下,起身坐到她的跟前,一边帮她分线,一边道,“服侍咱们的少带几个可以,瑾盛的乳母嬷嬷丫头,可都得一个不少的给他带去。”说完,拿起锦匣里另一绺橙黄色的丝线,展开平铺在掌心上,给九卿提建议,“我看这个颜色挺好,你不如把那个金黄换成这个橙黄。”   九卿摇头,“我这是给瑾盛的那块血石玉配络子,橙黄的好像犯了色,而这金黄的,上面穿上黑珠,再点缀几个绿玛瑙,串在玉上面,正好把那玉的艳色表现出来……”   方仲威听了大为稀奇,转而一想,又不住点头,“你的想法倒是有一定道理,只是不知道串出来是个什么样的效果。”他说着,又去锦匣里翻别样颜色的线。   九卿一笑,也不理会他,心思却转到了方瑾盛的身上去。老夫人既然有话,要他们出江府直接去庄子,那意思已经十分明了,打算让他们把方瑾盛也给带去。   至于目的是什么,她不得而知。也许是为了让他和方仲威多呆呆,亲近亲近感情。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但,这都不是她关心的。   她犹豫着道,“娘真的放心让咱们带着瑾盛?”   老夫人对方瑾盛如此宝贝,她担心方瑾盛在自己的手里有个什么闪失。   方仲威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倒认为娘这次做得对。孩子带在老人跟前,太溺爱了也不好……”对九卿的担心很不以为然。   九卿倒是同意他的观点,既然摸不清老夫人的想法,暂时也就不必自寻烦恼,到时自己多注意着点也就是了。于是点头附和,“也是……”心里却觉得七上八下的,总有点不落神。   “我小时候,父亲对我管得极严,到瑾盛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提起方瑾盛,方仲威又想起自己小时候老侯爷教他扎马步的情景来,于是当笑话一样给九卿讲起小时候的趣事。   说说笑笑之中,时间过得很快,眼见到了日暮,二人到老夫人上房吃完了晚膳,回来休息自不必提。   第二天一行人分两拨车辆出了方府。   十几个仆妇坐着三辆青油毡车奔城外而去。九卿则抱着方瑾盛坐在四轮马车里,旁边三姑青楚服侍着,另外再加一个慧娘,还有方瑾盛的一个贴身丫鬟小竹,几个人正好把宽大的马车箱里坐满。   方仲威骑着一匹全身黑毛的高大骏马,跟着走在车子左边,后面又跟着几个青衣小帽的随从护行,出了方府,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往江府而去。   江鹤亭早已得了小厮的禀报,亲自率江元庆和江元丰迎出了大门。   方仲威在门前下了马,跟江鹤亭以翁婿之礼相见,寒暄几句后,江鹤亭摆手吩咐门房,“把门槛卸下来。”   几个门子答应了一声,两两一伙,一起叫着号把厚重的门槛抬了起来。   高大壮便一马平川地赶着马车直接进了江府的大门。   方仲威则和江氏父子跟在车后一起入了内院,其他的跟随被江总管亲自带领着安排在了外花厅里。   直到了二门,九卿才抱着方瑾盛下车。由于天冷,钱夫人怕冻坏了方瑾盛,老早就派几个粗壮的婆子拉着黑油毡车在垂花门口迎着。   婆子们见九卿下了车,急忙上前行礼,又有机灵的打开车帘,九卿便抱着方瑾盛坐了进去。婆子们一刻也不敢耽搁,拉起车来又快又稳地往钱夫人的正院走去。不一时到了正厅门口,钱夫人率领众姊妹亲自迎出来。   来到车前钱夫人在九卿的怀里把方瑾盛接过去,又怕冻着他,在他穿的鹤氅外面又给加了一层貂皮小斗篷,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直到九卿下了车,人们才簇拥着钱夫人拾级而上进了正厅。   方瑾盛倒不眼生,进到屋里黑葡萄似的眼珠骨碌骨碌直转,东瞅西瞅忙个不停。大概是换了新环境的关系,他新奇的不得了。   钱夫人见了喜欢得什么似的,在他的脸上亲了好几口然后笑道,“不愧是将军的儿子,你们看他这个精神劲,就是比普通的孩子强上好几倍。”她说完,又去瞅宋君慧的肚子,“要是咱们君慧将来也生个这样的儿子出来,那……”   她话未说完,宋君慧已娇羞的低下了头,嗔声道,“娘……”拽着钱夫人的袖子开始撒娇。   钱夫人见了便呵呵地笑起来。   方瑾盛被钱夫人抱着坐在宝座上,小身子扭来扭去的没个老实气。钱夫人说话的功夫,他忽然看到钱夫人头上戴的点翠花甸上那一团绒球似的羽毛,随着她话声的震动在头上一颤一颤的,煞是好看。他大为好奇,小手伸出去就要去抓,口中还不停叫着,“毛毛……毛毛……”   钱夫人被吓了一跳,急忙往后撇头。   九卿就看到她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情急之下的眼神里还有一丝厌恶流露出来。   她不由心里冷笑,终于露出尾巴了?于是给慧娘使了个眼色,自己起身上前去抱方仲威。   不料方瑾盛却躲开了她的手,背过身去紧往钱夫人的怀里钻。九卿大急,嘴里哄道,“瑾盛,来,咱们去找慧娘抱……”   方瑾盛惦记着钱夫人头上的鸟羽点翠,听九卿如此一说,反而往钱夫人的怀里缩得更紧了。钱夫人便笑着道,“还是咱们娘们有缘,你们看这孩子,才刚见了我一面,就这么跟我亲近。”话语里即带着慈爱,又带着欢欣,早已不见了刚才的厌恶神色。   九卿的手已经插在方瑾盛的腋窝,方瑾盛挣扎着小手紧紧抱住钱夫人的脖子,不肯下来。九卿无奈,只得吓唬他,“爹爹来了。”   方瑾盛听了,小嘴撅了撅,不情不愿松开了钱夫人的脖子,但还是磨磨蹭蹭地不肯离开钱夫人的怀抱。   正闹着,江鹤亭已经陪着方仲威进屋,钱夫人见了急忙松开方瑾盛,起身去迎方仲威。   这边九卿暗暗松了一口气,匆忙地把方瑾盛交给了慧娘。   方仲威上前对钱夫人大礼参拜,又在钱夫人的介绍下一一与江家姐妹相见。   九卿暗暗观察众人的神色:江五一脸的不以为然,嘴里虽然客气,眼神里并不见多少的恭敬之意。江七依旧是那副淡然矜持的神态,说话的声音轻轻浅浅的,眼睛里却无波无澜似一泓深潭。   只有江十一,在同方仲威见礼的时候,大胆地瞅了他一眼,并且声音比以往娇柔了几分。动作上还带着与以往不同的柔意。   倒是有点意思。   众人坐下来叙话的时候,九卿就对江十一暗中留了意。   方仲威被江鹤亭让到了客座的上首,江元庆和江元丰依次陪坐。小丫鬟上完了新茶,江鹤亭关心地问起他的伤势来。   方仲威含糊其辞地应付了几句,并没有把自己潜去西蒙大营的事告诉他们。然后几个人开始谈论起前线的战事来。   “将军,你说那西蒙的大将打败了咱众多的将领?”江元丰今天的眼睛格外明亮。   “那你跟他对没对过阵?”他看着方仲威的眼里带着热切,神情认真恭敬,就仿佛一个追星的人终于见到了自己神往已久的大明星似的,满脸都是兴奋和紧张。   “没有……”方仲威摇头,“我身为主帅……”   刚说出这一句,忽听外面有小丫头禀报,“老爷,夫人,表少爷来了。”   九卿听了不禁蹙了蹙眉,是钱多金?他怎么这时候来了?   “请他进来。”江鹤亭的声音已经沉缓地响起,说完又吩咐江元丰,“你出去迎他一下。”   江元丰撅了撅嘴,“我还跟将军说话呢……”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这边的钱夫人和九卿的说话也被打断,看到江元丰的态度她脸色沉了沉,然后望着江元庆道,“元庆,你也和元丰一起出去迎一下多金。”说完,不满地瞪了一眼江元丰。   江元庆答应着起身,江元丰这才跟着站起来,两个人一起往门口走。江元丰走在江元庆的身边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只听江元庆摇头道,“就算是表兄,关系虽然亲的不能再亲了,但人家是客,我们终究不可失了礼数。”   声音不大不小的,正好被厅里的众人全部听得见。钱夫人听了眸子里闪过一丝满意之色,非常自豪地看了宋君慧一眼。那边江鹤亭已经对方仲威歉然笑道,“这个老二,还是个孩子脾气,让将军见笑了。”   方仲威放下茶盅客气道,“岳父还是叫我仲威吧,”又笑着替江元丰遮掩,“我十七八的时候还不如元丰呢。”   正说着,钱多金已在江元庆和江元丰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琉璃绀的绣大团锦兽云纹的杭缎袍子,头上饰着细丝八宝镶彩石的金冠,腰中配着织金镶玉的石青色缎带,整个人清爽又不失贵气,给人的感觉玉树临风的。   他上前先给江鹤亭见了礼,然后是钱夫人,之后就是跟九卿江五等人一一打招呼。在跟九卿说话的时候他特意抬头看了她一眼。   九卿若无其事地跟他点了点头,算作了回礼。   接着江鹤亭给他引荐方仲威,钱多金便抱拳对方仲威作揖施礼,一双眼睛却紧紧盯在他的脸上,仿佛苍蝇盯蛋似的不肯挪动半分。   方仲威怂了怂眉,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转眼中却又看到坐在九卿身边的一个红衣女子对他投过来的一抹异样目光。他的眉峰又不由自主往上挑了挑,直接便把目光投到了九卿的脸上。   倒真是很有意思的一家人。   九卿感应到他的视线,目光对碰之下,似乎读懂了他眼睛里的含义,她也挑着眉回给他一个同样戏谑的眼神。   是不是没想到?两个人开始以眼神做交流。   正这时,就听方瑾盛脆脆地叫了一声,“娘亲。”声音稚嫩,响在并不是很肃静的屋里,却也如一枚骰子落进干净的瓷碗里,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九卿立刻大囧,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满屋子的人立刻把目光都聚焦到了方瑾盛的身上。   方瑾盛正坐在慧娘的怀里,慧娘给他喂着一块白酥皮雪里红的点心。他的小嘴唇上粘着稀疏的几块点心渣,一边鼓动者小嘴嚼着点心一边把攥着的一块雪里红,扬手朝着九卿摆动着,“娘亲,好吃……”   他嫩嫩地说着。   众人的目光便一下子又由方瑾盛的身上转到九卿的身上来。   九卿只觉得脸上呼呼出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着这么多娘家人的面,才刚刚几天的功夫自己就由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上升到了母亲,虽说她有着强大的心理素质,但是一时也难以承受众人异样的目光和别有深意的眼神。   “瑾盛,过来跟爹爹玩……”方仲威的出声及时解了九卿的围,她感激地抬头朝他望去。   方仲威已经起身,拍着手正在招呼方瑾盛。而他身边坐着的钱多金,却一脸复杂地正朝自己看着。几乎下意识地,九卿就把目光转到了江五的身上。   江五面色阴沉,正怒目瞪着钱多金。手里的一个刚刚剥完的橘子已经被她狠狠攥着捏出了水,黄橙橙的汁水流在她的湘妃裙上她依旧毫无所觉。   九卿心里哀叹,自己又被钱多金拖进了泥潭里。几乎不自觉地,她又把目光转去了江七的身上。江七眼帘微垂,正在摆弄手里的茶盅盖子。   仿佛接受到了她的目光似的,江七微微低着的头朝九卿这边侧过来,在接触到九卿的目光后,她微不可查地冲九卿摇了摇头。   起着安定人心的作用。   九卿心里一暖,江七的意思她心里明白,她是叫她不要在意这些人和事。她感激地看了江七一眼。目光一瞬之间又看到江十一的表情,只见她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走向方瑾盛的方仲威看,眼神里带着不顾一切的热烈。   她心中一凛,又想起初二那日那碗热汤的事,不由暗自警觉,难道江五她们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江十一如此大胆的目光难道钱夫人母女没有看见?还是她们私下里已经商量好了什么计策?   正思忖着,李嬷嬷进来回话,说酒席已经摆放好了。钱夫人便起身,客气地请方仲威去西膳厅入席。   “怎么不见大姐和二姐?”走在钱夫人的身旁,九卿忍不住问起了江元秀和江三湘。   钱夫人听了笑道,“你这傻孩子,怎么这点事也不明白?今日是走外家的日子,你大姐和二姐都还没有孩子,她们今天没有名目回来。”她笑意盈盈的,语气异常地温柔慈爱,听得走在前面抱着方瑾盛的方仲威不由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九卿“哦”了一声点头,钱夫人看着方仲威的背影突   49、第 49 章 ...   然笑着附在九卿的耳边说道,“你的这个男人倒是个特立独行的。”话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听不出来语义是褒还是贬。   九卿莫名所以。就听走在钱夫人左边的江五轻声哼道,“一个大男人,枉为了他还是在战场上带兵打仗的将军,竟然当着外人的面亲自抱孩子……”语气听起来相当轻蔑。   九卿听得茫然,她不解江五话中的意思,回过头去看江七。江七趋前一步低声附耳向她解释,“咱大夏朝的风俗,男人抱孩子是极没面子的事,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九卿恍然大悟,却在江七的话语声里眼角微湿:方仲威,竟然为了给她解围,牺牲到了这种地步!连自己的体面都不要了……   50   50、第 50 章 ...   入席之后,方仲威一个大男人,自是不便照顾方瑾盛。钱夫人命人在九卿的下首安了一张椅子,由慧娘服侍着方瑾盛坐在了九卿的右边。方瑾盛的小脑瓜仅仅比江府厚重的楠木桌子高出了半个头。   由于方瑾盛太小,坐在椅子上够不到桌子,在九卿的提议下,慧娘便告了个罪,自己坐在椅子上把方瑾盛抱在怀里,准备亲自喂他吃饭。   钱夫人眉头蹙了一下,看着慧娘的如此行为似乎有些不满,再看九卿,却是淡然,并没有因为慧娘一个奴仆的身份跟她坐在一起而显得不悦。   她想了想,道,“把盛儿给我送过来吧,我抱着他吃。”语气淡淡的,脸上的不虞昭然若揭。   让一个奴仆跟主人一起入席,这似乎有些不成体统。她一边说着,一边去看江鹤亭。   江鹤亭和方仲威等人在东边另开了一席。对于这边的动静几个男人都在关注,钱夫人话落,没等江鹤亭开口,九卿却接着她的话音道,“怎好劳动娘亲抱着他吃,他一个小孩子,吃饭都没个老实的时候……”又转而看着方瑾盛,帮他轻轻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在我们府里,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是慧娘抱着他的,只因我知道咱们府的规矩,刚才才想让他自己坐在椅子上……”她耐心地跟众人解释。   “可是看他这小不点的样子,够着桌子实在费劲……”她一脸为难地看着众人,“我又照顾不了他……又怕他磕在桌沿上,或是因为身子不灵便而碰翻了汤汤水水的把他烫着……”然后看了看方瑾盛,忧心地道,“他可是老夫人的眼珠子……如果因为我,在这里出了什么差错,就是给我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语义已不言自明,如果在江府里出了点什么事,不光她担待不起,就是江府,也难辞其咎。   话里软中带硬的,听得那边的方仲威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见识了她棱角分明的这一面似的,眼里闪着好奇。   钱夫人听了九卿的话大为尴尬,她歉然地瞟了方仲威一眼,低声道,“是娘亲疏忽了,想得不周到。”眼睛里立刻便有了笑意。   那边的江老爷连连点头,“嗯,九卿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咱们也不要再讲什么规矩了,一顿饭而已……”说着招呼方仲威,“来,贤婿,咱们吃咱们的,那边的事让她们操心去……”说完亲自执斛,为方仲威满了一杯酒。   酒席正式开始。   席间九卿不时注意着那边的动静。钱多金似乎有意似的,专门找方仲威喝酒,最后引得江元庆也起了兴致,帮着钱多金一起劝方仲威的酒,江元丰却与以往的行为大相径庭,他不时替方仲威挡酒,而且在钱多金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接连代方仲威喝了好几大杯。   仿佛他的偶像不容别人亵渎似的,他有权利替他挡下一切别人对偶像的攻击。   江鹤亭看着他们喝的高兴,并不对钱多金和江元庆制止,只是不时提点他们一声,不要太过胡闹了,然后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们几个斗酒。   看起来他今天也很高兴。   酒席散时,钱多金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的人事不省。江元庆也喝多了,在宋君慧的贴身嬷嬷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回去自己的院里。   江元丰大醉不醒,被婆子们扶到钱夫人的暖阁里去喝醒酒汤。只有钱多金,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跟江五定了亲,自然不便留在内院,钱夫人考虑再三,决定把他安排进外院的客房,让他好好睡一觉醒醒酒。   招呼几个小厮过来扶钱多金,在起身的时候他突然揪住一个小厮的衣襟含混不清地道,“姓方的,你根本配不上我表妹江九卿。”一句话未完,已经吐了那小厮一身一脸。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的一句酒后醉话让屋里的众人瞬间变了脸色。   江鹤亭脸色阴沉地摆着手催促小厮,“快把他扶走。”眉头深蹙,显然对钱多金的酒后失言大为不满。   钱夫人微微皱着眉,吩咐小厮,“慢点,找个身强的背着他,别让他摔倒了。”看着钱多金的醉态,她脸上的神情既无奈又担心。   江五则是恨恨地看着钱多金,一副心碎神伤的样子,她紧咬着泛白的嘴唇,眼睛里好像簇着一团火,偶而瞥过九卿的视线就像两柄锋利的刀子,透出杀人一样的寒光。   方仲威也脚步微微踉跄,因酒精作用而泛红的脸上,带着一丝与以往不同的亮色,看起来他也有点喝高了。   “让将军睡一觉再走吧。”钱夫人建议道,“今天都喝了不少的酒,如果出去见风恐怕就走不动了……”她一脸担忧地看着正被江老爷虚扶的方仲威。   九卿低头犹豫,如今已未正,睡醒一觉起来,没准已过了申时,到那时恐怕城门早就关了,再要出城,恐怕就难了。   钱夫人眼睛盯着正与江老爷低头交谈的方仲威,看着他不时晃动的身体,低声道,“一身醉醺醺的回去,没得被老夫人埋怨咱们江府对将军招待不周,竟然连个醒酒的功夫都不留……”虽是商量的语气,却已经表现出强硬的态度。   语义也十分严重了,意思告诉九卿,这不光关系着你一个人,还关系到江府对待女婿的态度问题。   九卿看了一眼趴在慧娘怀里眼皮粘涩的方瑾盛,点头道,“好吧,就让他醒醒酒再回去。”既然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她还坚持什么?索性留下来,看看她们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钱夫人听了连忙吩咐李嬷嬷,“你去客房里安排一下,让姑爷歇息一会再回去。”   李嬷嬷答应着刚要出去,外面有小厮跑进来禀报,“老爷,表少爷在外面闹开了,说什么也不让奴才们背着走。”   江鹤亭听了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钱夫人却大皱其眉,吩咐李嬷嬷,“你自管去……”又对九卿说道,“你先抱着孩子去荣雪厅里歇息一下,将军这里有我来安排。”然后对江鹤亭道,“老爷,你在这里陪着将军吧,我出去看看。”说完,急匆匆出了屋子。   江老爷好像对钱多金今天的表现颇为无奈似的,歉意地对方仲威道,“这孩子平常在外面走南闯北的,不像在家里有个人管束,性子养野了,不免胡闹了一些,贤婿千万不要见笑。”   方仲威连连点头,表示理解,又顺便向江老爷告辞。江老爷挽留之时,清秋上前行礼,“老爷,太太已经吩咐过了,说让将军稍稍歇息一下,睡醒一觉再走。”   方仲威向九卿看过来,九卿微微点头,又指了指方瑾盛。方仲威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来,见方瑾盛已经在慧娘的怀里睡着了,于是不再推辞,在清秋的带领下,出了正厅往客房走去。   九卿把慧娘和方瑾盛在荣雪厅里安顿好后,在炕上躺了一气,依然了无睡意。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不落神,又说不出来为什么烦躁。于是翻出以往在家里时绣的半幅牡丹图,准备做一会绣活煞煞心,可是拿了几次针却又放下,一针也绣不下去。起身在地上走了两圈,依然心中不宁,她悄声吩咐三姑,“你去客房里看看……”   三姑明了她的意思,一刻不停转身就要出去。   九卿又叫住了她,“你把那件衣裳样子给了肖嬷嬷了么?”   三姑掀着一半的帘子回首摇头,“没呢,还没倒出功夫去见她。”想了想,又道,“如果在府里人多,不方便,那我一会给她送家里去也成,反正她的家也离这里不远,拐过府墙就到了……”   正说着,突然见一个葱黄袄子的小丫头急匆匆地跑进院子,身影躲躲闪闪的,一进院就把身子紧贴在院墙之上,神色之中却焦急地往正房里瞅来。   九卿隔着帘缝看得真切,急忙吩咐三姑,“你快把那丫头叫进来,看她有什么事?”   这时荣雪厅里原有的丫头婆子已经另安排到了别的院里当差,钱夫人见她们带的丫鬟婆子足够使唤,又深知九卿的秉性,在她的坚持下,也就没再派什么人手过来服侍。   如今看着这个丫头陌生,肯定不是自己带来的人。又见她鬼鬼祟祟的,也不像是钱夫人派过来光明正大伺候的,九卿不由狐疑。   三姑听了一愣,立刻领会了九卿的意思,她急忙打帘出去,招手把那小丫头叫了过来。   “五姑奶奶……”那小丫头神色慌张地进屋先给九卿行礼,然后道,“是肖嬷嬷打发奴婢来的,她让奴婢来给五姑奶奶送个信……”她说着压低了声音,“客房那边出事了,让五姑奶奶快点过去看看……”   九卿心里就是一惊,急忙问小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小丫头却支支吾吾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九卿不由焦急,问她几遍她只说了句,“是六小姐……”再无下文。   九卿嫌她磨叽,不再理会她,直接吩咐青楚,“你在这里好好伺候着瑾盛,一会醒了你和慧娘抱着他去前面找我们。”一边说着,一边和三姑急匆匆出了屋子。   到内院客房的时候,那里正乱成了一锅粥。   丫头们都被打发到了院子里,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有交头接耳的,有屏息静气的,还有跪在院子当中垂首抹泪的……神态各异,却都表情严肃,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   九卿用眼睛扫视了院子一圈,并不见肖嬷嬷的身影。   有丫鬟发现她和三姑走过来,默不作声给她行了蹲礼,还有的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一双眼睛紧紧盯在客厅的门口,神情紧张地注视着里面的动静。   直到九卿和三姑走上了客房的阶矶,站在门口往里张望的清秋才看见了她。   看到九卿她显然一愣,但很快镇定下来,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只是默默地给九卿行了个蹲礼,然后又往里面示意,九卿便随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   顺着敞开的一条门缝往里观看,只见江老爷和钱夫人、方仲威三人正坐在客厅的花梨木雕螭的圈椅里,神色各异地盯着地上的一个人看。   江老爷面沉似水,满脸的怒色,双手拄在膝上,怒目看着地上跪着的红衣女子,身上散发着阵阵冷气,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钱夫人则是神情肃穆,一只手搭在身边的八仙桌上,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子,紧紧抿着唇,一脸愤怒绝然的表情。   她的身边站着江五,她此时脸色煞白,正紧紧迫视着地上的人,一言不发,仿佛给她一把刀子她就要把地上的人给碎尸万段了似的。   地上跪着的人,看背影应该是江十一。   “怎么回事?”九卿轻声地问清秋。   清秋眼睛盯着门里的肃然情景,轻轻地摇了摇头,“您别问了,还是进去听听吧。”然后征求九卿的意见,“不然我给您往里禀报一声?”   这是势在必行的事,不用她说九卿也是要进去的。凭着自己的身份没有必要偷偷摸摸做个听壁角的人。何况事情有可能关系到方仲威,她更有充足的理由进去弄个明白。   清秋如此一说,她便顺势点了点头——先前拿话引她,就是怕她因屋里的紧张气氛,而不敢出声替自己禀报。如今见她如此通透,九卿不由心里暗暗点头,看起来钱夫人身边没有一个吃闲饭的人。   “老爷,夫人,五姑奶奶来了。”清秋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沉静,九卿隔着门缝就看见方仲威扬了扬眉。   江老爷似乎一愣,钱夫人则是面色沉了沉,江五的神色却立即透出了小小的紧张,在清秋话落的时候,她的眼神不是往门口看过来,而是先往江十一的脸上盯去。   九卿把各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她整了整衣装,在江老爷一声“进来”后,推门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屋里。   “坐吧。”江老爷语声和缓地对九卿说道,同时以手指了指方仲威身边的椅子。   九卿便行了礼在方仲威身边坐了下来。   钱夫人的眼神若有意似无意地在九卿面上扫了一眼。   江五一直低垂着眼帘,在九卿进屋后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在想什么事情,对九卿的到来一副冷淡默然的态度。   “你怎么来了?”方仲威的话率先打破了屋里的沉寂,他看着九卿问。   九卿抬眼间就见他转过来正对着自己的眼睛眨了眨。   什么意思?她狐惑之下,心思飞转地揣摩了一下他的用意。   方仲威平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这时的这幅情景,有江老爷和钱夫人在场,他没有必要僭越他们两个长辈而率先跟自己说话。而且是与此情此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问话。显得这句话与此时的氛围格格不入的。   难道他是想……   想着,九卿迟疑道,“瑾盛他……进了荣雪厅就……一直哭闹不休。”她把眼睛看向江老爷和钱夫人,余光却关注着方仲威的变化。   就见方仲威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不再犹疑说道,“我怕他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回去不好向娘交代,所以特意过来告诉你一声。”说的含蓄,头疼脑热可大可小,也可以是大病伤寒,也可以是小病惊吓之类的……反正没有什么依据,如果方瑾盛好模好样地出来,她可以用被慧娘哄好了做借口。   此时要离开,没有什么比拿方瑾盛做借口更加合适的理由了。   方仲威听了脸色不由大变,急急说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冻着了不成?”然后又自言自语,“这可怎么办……宋太医想来此时正在府里给娘配药,让他赶过来好像也不太好……况且这里不知道有没有他要用的药材。”他边说边搓手,一副焦急又担心   50、第 50 章 ...   不已的样子。   “不然我打发人去请乔储医来看看?”江老爷看着方仲威心焦意烦的样子,征询他的意见。   方仲威沉吟了一下,却婉言拒绝了,“瑾盛一向有什么不舒服都是宋太医给瞧的……而且我娘是个固执的人,她只认准宋太医一个人……”   听话听音,江老爷立刻明白了方仲威的意思。   也是,民间医生跟宫里的太医相比,无论在身份地位上,还是在医术经验上,都与人家有着天壤之别。   他沉吟了一下道,“要不贤婿就马上回府吧,孩子的身体要紧,我就不留你了……等哪天有了空闲,咱们再聚在一起喝一杯,好好叙叙话。”   方仲威满脸的感激,起身先给江老爷作揖,“多谢岳父……”转向钱夫人的时候,钱夫人却道,“将军,你看卅儿的事……”她说的语气颇为犹豫,边说边朝九卿看了一眼。   “岳母!”方仲威听了奇怪地看向钱夫人,忽然一本正经说道,“这件事恕小婿无能为力……”他沉吟了一下,“六妹是进了我的房间不假,但是,当时我并不在房里,”他侧头看了看九卿,“还有……”   他又看向江鹤亭,再次对他拱了拱手,“请岳父大人明鉴,当时屋里的人既然不是我,也就谈不上对六妹负不负责任的话……”   “方将军!”他话未完,忽听一直默不作声的江五声色俱厉嚷道,“你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太绝情了?”她愤怒地瞪着方仲威,“你说你不在屋里,谁看见了?还有,咱们府里每个人都知道你在这客房里歇息,既然六妹误入了你的房间,不管怎么样,都等于是你辱了六妹的名声!如今你这么一句不在屋里,就想把责任推的干干净净,你还让六妹以后怎么有脸活下去!”   她咄咄地望着方仲威,话语字句铿锵,掷地有声,带着一副伸张正义,声讨方仲威的气势。   九卿不由得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她不在方仲威跟前这么一会的功夫,居然发生了如此可笑的事?   51   51、第 51 章 ...   地上跪着的江十一听了江五的话,悲悲切切掩面嘤嘤哭了起来。   江老爷的脸色越发黑得吓人,钱夫人面容阴沉,却在江五说完话后狠狠训斥她道,“五阳,不要胡说!”转眼目光却充满希冀地盯在方仲威脸上,“将军,你看……”说到这里,她住口不语,但是意思已经很明了,她赞同江五的意见。   方仲威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冷冷地看着江五,“三姐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有失公允?”然后双手抱胸,森森地扫了众人一圈,冷冰冰地道,“你说我损了六妹的名声,可惜你这顶帽子扣错了对象!我已经说过,当时我不在屋里,这事凡是在院里伺候的下人都看到的!”   他伸手指着门外,“不然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可以对质……我和钱公子起争执的时候,一众下人都在门口看着,而我因为他醉酒不欲跟他争吵,才拂袖出了屋子,那些下人还给我让了路……”他说着,声音瞬间又冷了几分,“三姐与其说我坏了六妹的名声,倒不如说钱公子才是罪魁祸首!大家有目共睹,他现在还在那客房里没出来呢,这么铁一般的事实,难道岳母和三姐没有看到么?”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质问。   他看了客房的门口一眼,把矛头直接指向了钱夫人,“要说什么负责的话,岳母也应该找钱公子去说才对!”   钱夫人听得脸色阵青阵白,抬眼看向方仲威,“将军,你误会了,我也是一时情急,想要让将军帮着拿个主意,并没有别的意思……”   “住口!”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老爷大喝一声打断了,“你们还嫌不够丢人吗?这等丢脸的事,你们也做得出来?”他越说越气,上前一脚蹬在江十一的胸口上,“你个不知羞臊的东西,这么不要脸的事亏你怎么想出来的……”又再要向前踢时,已经被钱夫人紧紧拽住了袖子。   江十一被他踢得俯身倒地向后摔了一个跟头,捂着胸口嘤嘤哭道,“父亲,女儿什么也没做,真的,你要相信女儿啊!”说着起身,向前匍匐了一步,跪趴到江老爷的脚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楚楚可怜地看着江老爷,泣不成声。   “做了这么伤风败俗的事,你还有脸狡辩!”江老爷怒目指着她,抬脚又要往她的身上踹去。   “老爷!”钱夫人急忙抱住了他的胳膊,以身体向前挡在他和江十一之间,疾声说道,“老爷,她还是个孩子,你千万不要一气之下,把她踢坏了啊!”声音凄楚,却也有如醍醐灌顶一般,阻住了江老爷的动作。   九卿冷眼看着这一切,对江十一并没有一丝同情。江十一有今天也是罪有应得,她从来都是唯江五马首是瞻,如今关键时刻,江五并不替她说一句话,求一句情。而钱夫人也是量力而行,只有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在江老爷面前替她说两句话应景。   这对母女如此地对她,九卿倒要看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才把钱夫人母女俩给招出来。   江十一仿佛被钱夫人一句话点醒,泪眼婆娑地望着江老爷泣道,“父亲,女儿真的不是故意的,是三姐担心着表哥喝醉了酒,怕他酒后再次找五姐夫闹事,失了江府的体面,这才派我过来替她看看的……”   终于把江五的一小截狐狸尾巴给露出来了。九卿去看江五,江五的眼睛死死盯在江十一的脸上,眼里闪着愤怒。   江老爷听了江十一的话大怒,拨开钱夫人一直挡在面前的身体,指着她骂道,“你还有理了?为了江府的体面?”他转首看着江五,怒声道,“为了江府的体面她怎么不亲自过来看看,派你过来就能解决什么了?!”   江五吓得一个瑟缩,在江老爷咄咄的目光下匆忙把头低了下去。一句话也没有。   既没有承认是自己指使的江十一,也没有替江十一说出一个字的辩解。   江十一随着江老爷的目光望着江五,看见她如此的一副模样,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失望,她期期艾艾地看着江五道,“三姐,你倒说话呀,是不是你派我过来的?”江五一直低着头没动,江十一热切的眼神便渐渐淡了下来,她又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急急澄清自己道,“是你说的你已经与表哥定了亲,不方便再与表哥见面……而我又没有及笄,还算是小孩子,所以替你跑这一趟看看表哥也没什么。你还说,她又是表哥,我这么的也不算违了礼数……”   她急急地说着,江五依然无动于衷,而江老爷的脸色却越来越黑,江十一的眼里便渐渐闪出了一丝绝望。   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猛地扭过头来,看着江老爷道,“父亲,我有话要对您说……”目光中带着绝然之色。   站在江老爷身边的钱夫人却面色一变,她厉声打断了江十一的话,“好了,少说两句吧,你本来就是个孩子,这件事根本就没什么可拿来厚非的。就算你走错了房间,进了你五姐夫的屋子,也不会传出什么闲话来,损害了你什么名声,你毕竟还小……”   “母亲……”钱夫人话没说完,又被江十一打断了,“刚才三姐可是口口声声说我的名声被五姐夫给毁了,如果没人给我个说法,我的后半辈子也没法活了……”她定定地瞧着钱夫人,“所以还请母亲为我做主……”说完,便哀哀哭了起来。   九卿听了不由大怒,这都是些什么人?还真成了赖年糕了,贴在身上想甩都甩不掉了,这还是没影的事呢!如果方仲威真的在房间里,那岂不真的被她给赖上了!   正要出声,就感觉到挨着方仲威的袖子被他轻轻拉了一把。她扭过头去,方仲威冲她眨了眨眼睛。   九卿狐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钱夫人听了江十一的话眼里现出一抹亮色,但很快就被她疾速恢复平静的目光遮掩了下去。江五这时才抬起头来,眼睛在江十一、九卿和方仲威之间迅速溜了一圈,神情好像比方才轻松了不少。   只有江老爷,仍然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狠狠瞪着江十一沉吟不语。但是显然也在集中精神听方仲威给出的答案。   钱夫人籍着江十一的话便把目光瞅向方仲威身上,仿佛一切都等着方仲威给出解决方案似的。   方仲威清咳了一声,眼睛在众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然后才踏前一步站在江十一的面前,轻声的问她,“你确定你非得要我给你个说法才满意吗?”   江十一看着他点头,抬起的泪眼里瞬间迸出了一抹惊喜之色。   方仲威微然一笑,连连点头,“很好,你若愿意,我就给你个名分……”江十一听了,眼睛里立即焕发出无比灿亮的光彩,先前哭得有点凄楚的嘴角慢慢绽出了一丝笑纹。   “不过……”方仲威看着众人,忽然拉长了声音道,“我方仲威曾经在祖宗牌位前立过誓……”他看向了江老爷,“我曾经发过重誓,一辈子不进妾侍的房间……”他又看向江十一,“如果你非要我对你负什么责任,我给你个名分也无所谓。不过,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顿了一顿,忽然转变了语气,“名分是有了,但你以后的日子也就跟进庙里做姑子没有了什么差别。”看着江十一,他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目光凛如寒冰,“更何况你看到的男人并不是我!我之所以背了这个黑锅,完全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接着他又看向九卿,一字一句地道,“即使我没有立过重誓,就凭这一点,我也会一辈子膈忌这件事!”   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江十一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江老爷却脸色大赧,方仲威的弦外之音,直接指出了他们江府里的人用不入流的手段,不顾亲情脸面,设圈套暗害于他。这样的话说出来,比直接当着人面打他一个耳光还要令人诛心。   他一时呐呐,狠狠地瞪向了钱夫人。   钱夫人也是脸色铁青,目光阴晴不定地看着方仲威。而江五此时脸上却露出了少有的慌张之色,她的眼神却越过了方仲威九卿二人看向了他们的身后的客房门口。   江十一紧咬着发白的嘴唇,看着方仲威的目光闪了几闪,她忽然脸上绽开了一丝苦涩的笑容,低声说道,“也是,倒是我糊涂了,本来只想着既然进了五姐夫的房间,就应该是五姐夫辱了我的名声。却没有想到另一层上去,原来看到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她又转眼去看江老爷,“如果我在父亲书房里看到别的男人的睡相,那要怎么跟人去理论?”   一句话问得众人哑口无言。   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类比!九卿心里不由重新审视了江十一一番:原来她也不是傻大姐,只知道一味地仰江五的鼻息混日子,看起来,关键的时刻她也要进行反击了。一样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正思忖着,就听到由自己的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别说了,我来对你负责任!”   声音不大,却有着石破惊天的威力。是钱多金!   众人的目光一起朝钱多金望去。他脸色灰白,神情萎顿,显然酒精的副作用还没有完全在他身上消除,但是一双眼睛里却已透出来丝丝的清明,看起来酒已经醒了大半了。   他步履虚浮地走到江十一的面前,和方仲威并排站着,低首看着江十一,“我来对你负责。”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站在对面的江五脸色立即白了,她颤着声音问钱多金,“表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话语几乎抖得不成句子。   而在江老爷和钱多金之间的钱夫人也脸色遽变,她猛然拉住钱多金的袖子,“多金,你……可不要胡说!你是不是酒还没醒?要不你再回去睡一会儿?”说完,把希冀的目光紧紧盯在钱多金的脸上。   钱多金却仿佛充耳不闻,他轻轻拨开钱夫人的手,眼睛在众人面前扫了一圈,“既然是我毁了六表妹的闺誉,那么就由我来给六表妹负责任。”他又瞅着钱夫人道,“姑姑,大丈夫立世,需得光明磊落!这事既然是我引起的,我就要担负起作为一个男人应负的责任。”   话说得非常的仗义。   江五已经摇摇欲坠,钱夫人急忙走过去扶住她的身子,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一句什么,江五的脸色慢慢和缓下来,她看了钱多金一眼,双目含泪,却一句话也没说。   江老爷却脸色开霁,走上前重重在钱多金肩上拍了一巴掌,“好,总算姑丈没有看错你,你小子,好样的!”他的眼中已经噙了泪,顿了一顿之后,才看向方仲威,缓声道,“贤婿,让你看笑话了……”说着,脸上已经现出了一层薄红。   方仲威便立刻趁此机会抱拳向江老爷告辞。江老爷就此下台,客气了几句,不再留客。   送走方仲威夫妻二人以及孩子,江老爷阴沉着脸自顾进了书房,只冷冷地道了一句,“晚膳不要叫我!”然后闭门谢客,钱多金也被他丢在了门外,不理不睬。   钱多金讪讪地跟钱夫人告了个罪,在江五的冷眼下告辞回府。   江五回到钱夫人的卧房便放声痛哭,她伏在炕上把脸深深埋在迎枕里,不一时秋香色的迎枕便湿了一大片。钱夫人摩挲着她不停耸动的肩头轻声地安慰着她,“别哭了,这不是还没成定局呢吗?到时咱们再好好想个办法……”   江五抽泣着转身,一头扑在钱夫人的怀里,“娘,您说该怎么办呀?这还没到时候吗?表哥都已经亲口把话说出来了,那十一到钱府为妾已经成了定局,你说,还有什么好的方法……”说着,又不禁愤愤起来,她由钱夫人的怀里猛地抬起头来,泪眼朦朦地看着钱夫人道,“娘,您为什么把表哥也安排在内院的客房里啊?如果不是您这么的安排……”语气里颇含埋怨的味道,然后再次嘤嘤哭了起来。   钱夫人一边叹着气一边帮她擦眼泪,眼里也禁不住涌上湿意,“当时娘也不知道你和十一背后嘀咕了这么一出戏,如果知道你的打算,我就是抬也要把多金给抬到外院的客房里去……”   正说着,就听到清秋在帘外轻轻地禀告,“太太,六小姐在外面求见……”   话刚说完,就听江五拔高的声音猛然传了出来,“让她出去!告诉她,我从今以后都不想再见到她!”高亢的声音宛如鬼魅一样凄厉地传出屋外,站在门口的江十一听了脸上便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来。   清秋出来歉意地把钱夫人的拒绝委婉地说出来的时候,江十一眼里涌上一层湿意,脸上的戚容清晰可辨,当着清秋的面,她轻叹了一口气,“是我对不起三姐……”然后便抬起袖子捂着眼睛,一边抹泪一边脚步踉跄地走了。   清秋看着她的背影暗暗摇了摇头。   屋里的钱夫人却把江五劝得熄了火气,江五犹疑地看着钱夫人道,“娘,您是说……”   钱夫人点头,“嗯,十一跟了多金要比跟了方仲威好……”她慢慢摩挲着江五的肩头跟她讲道理,“你们两个背后嘁嘁喳喳地不知道给九卿下过多少回绊子,尤其那一次,差点要了她的命……你想啊,如果十一过去给方仲威做小,看她今天的架势,她以后不定要怎么讨好方仲威呢?没准一时头脑发热,就会把你们暗中做的这些事告诉给了他,到那时……”她忧心忡忡地道,“方仲威如果有心报复,你和多金的日子恐怕就难过了。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多金现在身无功名,怎么着也不是方仲威的对手……”   钱夫人轻声慢语地说着,江五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钱夫人说完,她终于忍不住道,“可是,就这么便宜了十一,我到底是心有不甘!”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手里抱着的迎枕拧出了一堆褶子,仿佛   51、第 51 章 ...   这迎枕就是江十一的脸似的。   钱夫人看着不由皱了皱眉,她抢下江五手中的迎枕,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你这也叫自作自受,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轻举妄动,想干什么之前和我商量一声,可你就是不听话,如今可好,尝到恶果了?”江五的心结已经打开,她并不担心江五再做什么想不开之事,自刚才方仲威含沙射影针对她说了那番话后,她憋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在江五的身上发泄出来。   江五听了撅了撅嘴,强辩道,“让十一去给方仲威做小,不是您暗示给我的吗?如果不是您那天给我讲了那个故事,我又怎么想得出来这么一着棋。如今倒好,您又来埋怨我了……”   “我暗示你什么了?做事不经大脑,你倒反过来埋怨我了……”钱夫人立即打断江五的话,“我说过你多少次,无论任何事,在做之前都要三思而后行。你可倒好,从来都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她说着,又语重心长起来,“好,就算是我暗示的你,可你在做之前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商量?你如果提前跟我商量了,我但凡知道了你们的打算,也不会把多金安排在内院的客房里,如果多金不安排在内院的客房里,也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阴差阳错的事……”   钱夫人说的句句在理,江五的气焰立时降下来,她闷声说道,“本来我也就是把这个想法提前跟十一说了,并没有打算今天就让她这么办。可是谁想到十一是个不争气的,谁知道她见到了方仲威后是那个德行。再加上……”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心虚地看着钱夫人,“表哥又用那种眼神看着那个江九卿,还有他酒醉的那句话,都让我受不了,所以我就……搂不住火了。”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已经低不可闻。   钱夫人听了便重重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所以说你性子太急,成不了什么大事。你看娘亲,一点一点来,不是也把她弄得差点成了寡妇……”   江五却不以为然,撇嘴接口道,“可是她毕竟没有成为寡妇……”   钱夫人面色一沉,冷声道,“那是她命好,老天爷长眼了。如果这个方仲威真的死在了前线,她不就一辈子都完了!”正说着,李嬷嬷打帘进来。   她住了口,李嬷嬷犹豫着道,“钱少爷打发人送口信过来,说是他要出趟远门,因为走的急,就不过来跟太太辞行了……”   “什么?”钱夫人听了面色阴沉下来,厉声问李嬷嬷,“人呢?叫他进来回话。”   李嬷嬷迟疑一下,才道,“在二门外侯着,是个小厮。”看了看钱夫人的脸色,试探着说,“要不老奴把他领进来?”   钱夫人压了压火气,沉声吩咐,“去吧。”   李嬷嬷转身出去,不一时领着一个毡帽葛袍十七八岁的小子进来。小厮进屋便给钱夫人行礼,刚刚弯□子,江五就迫不及待地问,“我表哥他说什么时候走了吗?他要出远门干什么?去了哪里?你快告诉我。”   钱夫人不满地瞅了她一眼,温声对小厮道,“你仔细说来听听。”   小厮垂手站立,恭声回答,“少爷在南边的一个朋友出了点事……”然后把来人送信的情景大概说了,又道,“少爷从您的府里刚一回去,听了那送信之人的话,十万火急似的,匆匆忙忙就带着人走了。”说到这里,他抬头偷偷瞄了一眼钱夫人,然后又重新低下头道,“这时恐怕已经出了城门了。”说话的声音一直都有点底气不足。   倒是走得腿脚麻利!这酒还没完全醒呢。   钱夫人听完一手重重扶在额上,另一只手朝着小厮挥了挥,“你下去吧。”声音听起来异常地疲惫。   小厮恭身退了出去,江五再次哭出声来,她拉着钱夫人的衣袖,哽着声问,“娘亲,这可怎么办啊?”   钱夫人抬起头来,定定瞧了她半晌,才无奈地道,“这就是你做事不计后果的代价,如今把多金给逼走了……”江五哭得哽咽难语,钱夫人默了一会,最后叹了一口气,把江五搂进怀里,轻声地安慰她,“好了,不要哭了,多金他只是出去散散心而已,用不了多长时候就会回来了。”   江五还是哭泣不止,钱夫人想了一想,拍着她的背道,“不要哭了,你仔细地想一想,其实这也是好事……”江五不解,抬着迷蒙的泪眼看她,钱夫人笑道,“多金觉得今天的事令他憋气,又没法对人倾诉出来,所以他才想要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你反过来想一想,他因为什么不开心?”   江五摇头,钱夫人便刮着她的鼻子笑道,“他不就是因为收了十一为妾而不开心么?所以说,这也是好事,这是不是证明他心里不喜欢十一?”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江五终于茅塞顿开,她立时破涕为笑,拿着钱夫人递给她的帕子擦泪,正要说话,清秋已经进来回道,“太太,晚膳已经备好了。”   52   52、第 52 章 ...   方仲威喝了酒的关系 ,出了江府就和九卿一起坐进马车里,外面的黑马被随从牵着跟在车后,一行人在城门即将关闭的时候出了京城,直奔十里外的庄子而去。   坐在车里的方仲威倚着车壁稍微眯了一会,当车子下了官道拐上乡间的小路时,他在车子一个颠簸之下突然把九卿搂在了怀里。   九卿一惊,立刻朝对面的三姑青楚以及抱着方瑾盛的慧娘等人看去。   对面的几人神色尴尬,眼神却有志一同地躲避着九卿的目光。   天色已经暗了,车厢里只能看出人的模糊五官来,九卿暗暗庆幸这暮色给自己的脸红做了很好的掩护。她轻轻挣动着方仲威的怀抱,小声地道,“放开我吧,只不过颠了一下,又摔不着……”   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借着刚才的颠簸把尴尬给遮掩过去。   “他们以前也对你这个样子么?”方仲威轻缓而沉稳的声音在寂然的车厢里响起,搂着九卿的手臂不但没放开,反而更加紧了。   “什么?”九卿愕了一下,才突然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她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体,轻声地回答,“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含含糊糊地回答了方仲威。   当着外人的面,自然不好把自己以前的遭遇对方仲威讲。所谓的家丑不外扬,她没有必要把自己当姑娘时的待遇嚷得人尽皆知。   三姑听了在对面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方仲威的力道松开来,却把搂在九卿肩上的手顺着臂膀滑落下来,“不会了……”他轻轻的,仿佛叹息似的说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一只大掌包裹住了她的手,丝丝的温暖便透过她的掌指密密实实地传进了她的心里。   九卿心里的一角坚冰慢慢融化,一点一点化成了一汪清水。那是之前方仲威说可以给江十一名分的时候心里一下子竖起的防线,她以为她这一次又信错了人,以为土生土长的方仲威也随了古代男人的劣根性,所以她把自己那扇刚刚敞开了一条缝的心扉重又收紧,没想到……   能得方仲威如此的一句话、一片心……已经足矣!   她轻轻叹了口气,悄悄的把另一只手覆上了方仲威的。此时的无声,却已顶了千言万语。   “将军,到了……”马车在高大壮的禀报声中渐渐停了下来。   方仲威率先下车,吩咐随从摆了马凳,三姑青楚慧娘鱼贯着走下车来,最后轮到九卿,她把怀里临时接替下来的方瑾盛,又重新交回到慧娘举过来的手里,才在方仲威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一行人在提着羊角宫灯的小厮引领下,进了一幢毫不起眼的宅子。   暗黑的天色下,只见横竖交错的房子暗影幢幢地在半弯的弦月下静立着,给人一种沉稳踏实之感。   终于到了属于自己的家了,九卿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早有提前到来的仆妇为他们准备了洗漱的热水。进了三间两厅的正房之后,九卿就着烛光抬眼打量屋里的布局。   不大的房间,陈设简单。正对门口的北墙下放着一张长方的案几,上面陈设着一对镏金的双耳圆肚香炉,香炉上方的墙上贴着两幅图画,一幅观世音左手托瓶右手持柳图,一幅三仙挽花临溪戏闹图……   再看香案两侧分别放了几张方木椅,椅子的东边临一门口,挂着粉红的杭绸帘子。帘上绣着鸳鸯戏水图,帘楣上又绣着花好月圆四个梅花篆字,看起来这个屋子就应该是方仲威和她的卧室了。   椅子西边也是一个门口,一道木门,门上贴着倒福字,九卿不明白这个门里的屋子是干什么用的,问随后跟进来的管事,“这是什么房间?”   管事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自称婆家姓谢,是庄子上原来的老人。她听了九卿的问话,谄媚地笑道,“回夫人,这间是给将军预备的书房。”然后又看着方仲威,小心地试探,“将军要不先看看,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奴婢明早叫人过来重新摆置?”态度很是恭谨。   方仲威摆手,随口道,“明天再说吧。”又四下打量一下房间,问那谢家的,“可准备了饭食?”   谢家的回答,“早准备好,就等着将军和夫人到来……”顿了一顿,然后又邀功似的解释,“方才在门口停车时,奴婢就已吩咐厨房上灶了,想来这时已差不多了,奴婢这就过去看看,着她们摆好桌椅,等将军和夫人洗漱完毕,就可直接用膳。”   方仲威点头,她便麻利地掀帘而去。   九卿在青楚的服侍下,方仲威在南屏的服侍下,两人梳洗完毕,正如谢家的所说,饭菜刚刚摆好,正是热腾腾刚出锅的时候,九卿又着人给慧娘和方瑾盛送了几碟热菜两碗饭,两人才开始动筷子吃饭。   饭后夫妻二人又是一番旖旎运动消食,自不必提。   第二天早饭后,九卿陪着方仲威去温泉上瞅了一圈,见那处泉池不大,水面泛着青绿的颜色,顿时心中大喜。这样的泉水里含着大量的硫磺,正是治风湿的最佳水质。当下就催着方仲威脱了衣裳,令他在水里泡足两个时辰。自己则站在池边不时为他按摩一下肩膀,当方仲威脸上下汗,头发尽被汗水蒸湿之后,她才千叮咛万嘱咐地离开池边,回去急匆匆地装束一番,然后坐着车去了吴夫人那里。   到吴府蹲着两头石头狮子的大门前,刚刚下车就见吴夫人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   “快请,快请,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钱夫人亲热地上前携了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遍,然后笑道,“我本想让他们卸了门槛,让你的车直接赶进大门里来,谁知道你却坐了这么一个四轮的……”话尤未尽,又忽然转变了话题,“乍一看到这辆车,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将军也陪着你一起来了……”又笑着解释,“若是将军来了,那我今天准备的席面可就太简陋了,只怕要怠慢将军了,幸好……”她握住九卿的一只手往大门里走,一副万幸的神情看着九卿。   九卿非常的不好意思,这吴夫人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如今因为自己的一辆车把人家吓得跟自己解释了这么多,她立即歉然道,“倒是我一时疏忽了,将军提前为我备了这辆车,我也没多想别的,就坐着来了……”   吴夫人听了眼里现出一抹不易被人觉察的欣慰之色,正巧门里的小厮把轿子抬到跟前,她亲自为九卿掀了帘子,“咱们坐轿进去吧,里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九卿笑着道谢,谦让几句,在吴夫人的坚持下,先坐进了轿里。   钱夫人紧挨着她坐下,一只左手紧紧攥着她的右手,温声细语地跟她讲述自己在西廓的一些趣事,九卿听得大感兴趣,目光闪闪地边听边问她西廓的风土人情,吴夫人笑道,“可惜你已嫁了人,不然,我真的想带你过去看看那些玉鄯国袒胸露怀的女人……”   说着,轿子停了下来,有婆子为她们打开轿帘,吴夫人一只脚刚迈下轿子,就听二门里有女人的声音笑道,“这不,说着你们,你们就到了,真是不禁念叨。”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似的,叮叮咚咚地响在寂冷的空气里。   吴夫人一边下轿,一边笑道,“就你是个坐不住的,我这才刚出来一会,你就追出来了,也不说替我好好在里面招待客人。”这边却伸出一只胳膊,搭着九卿的手,让她扶着自己下轿。   那人笑道,“怎么就叫出去一会?我给你看着沙漏,这都要小一个时辰了,你还说一会,你的这个一会可是够长的——害的大家还以为你把我们晒在那里不管了呢。”说着人已站在轿前,敞开的轿帘里,九卿只看到她穿着一双绣彩蝶戏牡丹大红绣鞋的脚。又听她一刻不停地道,“你以为我愿意出来呀?不是那些人等得心焦,喊着让我出来看看,我才不愿意出来受这份冻呢。”话语里带着小小的抱怨。   九卿听着声音耳熟,却又想不起是谁来,待到出了轿子,才看清是梁夫人。   梁夫人看到九卿出轿,亲热地上前抓了她的手,一边打量一边啧啧赞叹,“瞧瞧,不愧是年轻人,这小脸一块嫩玉似的,穿的这衣裳也时新,这个水灵劲……啧啧,倒不是我们这帮老女人能比的……”语气里不是虚假的恭维,而是带着真心的感慨。   九卿细细打量梁夫人,她今天穿了一件孔雀蓝百鸟朝凤纹的云锦妆花褙子,头挽高髻,鬓贴花黄,淡淡描着柳叶眉,薄薄施着一层珍珠粉,耳中戴着蓝晶石的坠子……整个人看上去艳光四射,冷艳仄傲。只可惜,眼角的一丝细细鱼尾纹却给她去了三分彩。   不怪她有此一叹。女人再有艳丽的容貌,也禁不住岁月对她的碾磨,青春易逝,这也许就是梁夫人此刻内心里的真实写照。   她急忙给梁夫人行礼,梁夫人却扯了她的手一把把她拽起来,“快不要多礼,咱们之间还分还谁跟谁?你这样一来不就显得生分了……”一边说一边拉着她往垂花门里走,又回头对吴夫人笑道,“这孩子得我的眼缘,一会吃饭时你把她跟我安排在一个桌上,不然的话……”下面的话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不轻不重地用鼻音哼哼两声。   意思已不言自明……有你的好看!   吴夫人便笑道,“成,有你这个混世魔王,我不听你的行吗?”又转首对着九卿,似乎极是头疼无奈的指着梁夫人道,“你别看她面上厉害,其实是个直肠子的,如果她在你面前有哪句话说高说低了的,还请你多担待着她点。”一副小心翼翼的语气。   九卿笑着点头,这边梁夫人已经隔着她在吴夫人的臂上捏了一把,“你就编排我吧!”   说着话,几人已经到了吴府的内院花厅。   掀帘进去,屋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九卿扫视一圈,只有一两个认识的。其中有姜习远的妻子崔太太,还有袁子平的妻子卢氏,这两人是她在方府里认识的,当下便跟二人打了招呼。   让九卿吃惊的是,里面居然还有一个一面之缘的人——是那个方府的邻居凌夫人。   凌夫人见到九卿看过来的目光微微笑了笑,点头跟她打招呼,“你来了。”声音娇柔,带着一种毫不做作浑然天成的甜糯。   九卿忽然又想起李锦玉的话来,一边跟梁夫人颔首回应,一边心里暗自好笑:这个凌夫人,放在现代来说,就是一个狐狸精级别的人。她能把自己的丈夫约束的不敢纳妾,不光凭的是自己的能力,而更大的原因,应该是她的天生魅力吧。   正在感叹,梁夫人已经主动为她替主人介绍别的客人。九卿一边行着见面礼,一边把各个夫人太太记了个大概。   有礼部的侍郎夫人,有户部的尚书夫人,还有两位是侯府的夫人,其余的,就是吴将军的军僚同属之妻。   而看吴夫人对那几位高官夫人的客气劲,显然她也跟她们不太熟悉,倒是梁夫人,左右逢源,跟那几位夫人聊得火热。   凌夫人在梁夫人忙于交际另两位侯府夫人之时,把九卿拉在一边说悄悄话,“你的这件衣裳是哪个绣坊给做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的样式?”她细声细气地问九卿,然后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还有这袖子上的花纹,也绣得别致,不像那些大朵大朵的云纹,看着千篇一律的……”声音软糯,含着一种如棉花糖一样的娇甜。   九卿低头看着她捻自己袖子的一只嫩白的葱指,轻声回答,“不是绣坊里的活计,是我的乳嬷嬷和贴身丫头给我做的……”   凌夫人听了脸上立刻现出一丝失望,有点怏怏地道,“我还以为是绣坊里卖的,还想着向你打听清楚了,好回去让云锦陪着我去买一件……”说着,恋恋不舍放开了九卿的袖子。   那袖子的素色云锦贴边上绣了一圈新颖别致的紫色蝴蝶兰——飘柔的花瓣在浅色背景的映衬下,活灵活现的,有着一种别的图案无法比拟的质感。   “我有样子……”九卿不忍见到她的失望,真诚地对她道,“你若喜欢,我打发人给你送一幅衣裳样子过去,只要你不嫌弃就行。”   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个凌夫人很有好感,见到她蹙眉失落的样子,尤其是那双丹凤眼骤然失去光彩的时候,她心里不自觉就有了一种想要逗她欢颜的冲动。   也许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她的某些行为跟现代人很相似的感觉吧,她自然而然地就对她有着一种气息相近天涯遇知音般的亲近感。   “真的?”凌夫人听了九卿的话眼睛一亮,她紧紧握住九卿的手,漂亮的凤眼里立刻焕发出灿然的光彩,“你答应……”   话说了一半,就被笑着走过来的梁夫人给打断了,“两个人说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紧挨着九卿坐了下来。   凌夫人显然被她给打断了说话很不高兴,她撅着嘴埋怨梁夫人,“表姐你怎么来的这么不是时候,人家刚跟江妹妹说了几句话,你就过来打扰我们……”声音嗲嗲的,带着一副小儿女的神态。   九卿大讶,原来凌夫人跟梁夫人两个是表姐妹?   梁夫人便笑着点着凌夫人的额头说道,“把你的这副嘴脸收起来,你这招对我们不管用,还是回去对付你那个什么叫云锦的凌侍郎吧。”说完便捂着嘴呵呵笑了起来。   原来凌侍郎的名字叫凌云锦。九卿第一次知道了凌侍郎的名字,就是不知道他长得是一副什么模样。自从第一次从李锦玉的口中听到这个人,她就对他存着太多的好奇。   凌夫人立刻被她臊得满脸通红,越过九卿就向梁夫人的脸上拧去,嘴里恨恨地道,“就你这张嘴最   52、第 52 章 ...   是厌恶人,你再这样每次见面都取笑我,看我下次还给你面子来帮你圆场子不?”话说的虽然狠,只是却雷声大雨点小,将将挨上梁夫人脸上的手指只做个样子就放了下来。   九卿听了凌夫人的话立即愣了一下,什么叫圆场子?难道她是因为梁夫人的邀请才过来的?而不是吴夫人请的她?   梁夫人在凌夫人说完话后面现尴尬地看着九卿嘿嘿笑了两声,她对凌夫人嗔怪地瞪了一眼,然后跟九卿低声地解释,“吴姐姐在京里没有几个朋友,是我强拉了表妹来想让你们都认识认识。”正说着,吴夫人端了一只果盘由那两位侯门夫人处走了过来,她立即住口不语。   吴夫人把果盘放到九卿几人面前的地几上,亲自用竹签扎了两块绿色的果肉,一块递给凌夫人,一块递给九卿,“来,你们尝尝这种水果,是玉鄯国的特产,看看味道好不好……”   九卿细看了两眼,却不认识,身边的凌夫人突然低声嚷道,“呀!是玉鄯国的碧魔果吗?我这回可是开了眼界了,竟然亲自看到了碧魔果的样子……”她眼中的惊喜像子夜的星辰一样灿灿闪着光芒,连带着身边的人都感觉到了她的激动也跟着欢喜起来。   吴夫人便温温地点头,“嗯,是我夫君的部下昨天刚差人送过来的,”她又把目光投向九卿,“吃吃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如果觉得好吃,一会走时我给你们一人带上一点。”   凌夫人听了更是欢喜地压低声音嚷嚷,“那敢情好,我在这里先谢谢吴姐姐了……”说完似乎觉出自己的失态,她又不好意思地向众人解释,“我们家那几个小愣小子,他们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这碧魔果我们一向只闻其名,不见其身,他们整天磨着……”说到这里她面现羞色,看了梁夫人一眼才道,“他们的父亲给他们弄来,可是你们也知道,这碧魔果是玉鄯国的特产……”   “呀,你可别说‘他们的父亲’这几个字了,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夫人给打断了,“你还是把那几个字换成那个什么‘云锦’比较顺耳。”梁夫人说完便附在吴夫人的肩上哈哈笑了起来。   凌夫人大羞,正欲起身去抓梁夫人,就听那面的一个侯门夫人冲着梁夫人招手,“那个玉宁侯家里的,我们几个要凑一桌子抹骨牌,你加不加入?”   梁夫人听了,立刻起身,笑着道,“我去玩了,越伶你自管在这里和你的江妹妹说个够,”说完又压低声音往凌夫人跟前凑了凑,“你好好把你的御夫之道给你的江妹妹传授几招。”话一说完,在凌夫人未及起身时,急忙迈步嘻嘻笑着逃也似的走了。   凌夫人气得鼓着腮帮子狠狠呼了一口气,九卿这才从梁夫人的嘴里知道了她的闺名叫越伶。   吴夫人见梁夫人走远,也起身笑道,“你们两个先在这边说会话,我去膳房看看她们安置的怎么样了……”说到这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她又近前一步压低声音对二人说道,“我那后院的厨房边上,养着几只玉鄯国里买来的火鸡,你们要不要去看看稀罕?”她嘴里问着二人,眼睛却注视在九卿的脸上。   凌夫人听了拍手笑道,“好啊,只要吴姐姐不嫌叨扰,我们正好跟着你去开开眼界。”说完她拽着九卿起身,“走啊,咱们跟吴姐姐过去看看那个火鸡是个什么样子的。”   看着她孩子一样的神情,九卿脑子里不期然就撞进了她那三个虎头虎脑的小儿子的模样。看起来那个凌侍郎不光宠他的三个儿子,恐怕这个凌夫人也有份的吧。   吴夫人先行,九卿和凌夫人假装观看摆在花厅窗下的盆景,趁着众人不注意,躲开她们的视线随着吴夫人的身后出了门,在花厅的门口会齐,几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后院的厨房走去。   53   53、第 53 章 ...   吴府的布局简单粗略,房舍屋宇不如江府的多,也不如方府的精致。乍看之下,倒有些年久失修的样子。   “吴将军已经有近十年没有回来了,”吴夫人领着九卿和凌夫人走过一处角门,进了一个空荡荡的花园,一边走一边向她们解释,“这么大的宅子平常只留下十几个仆从洒扫,难免有些照顾不过来……”她指了指远处坍塌了一块太湖石的假山,话语中带着感慨,“这不,到处看着都是一付破败不堪的样子。”   正说着,就见前面不远处的一所倒座门里走出一个满头华发的年老妇人。老妇人手里挽着一个篮子,上面用月白色的潞绸盖着,一付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篮子里有什么宝贝似的。   九卿一眼就认出她来,是那个给自己送请柬的嬷嬷。   嬷嬷抬头看见几人走过来,似乎愣了一下,但随后眼里就泛出惊喜。她三步并作两步紧走到吴夫人跟前屈身拜了下去,“夫人。”随后眼睛就盯在九卿的脸上,苍老的脸上宛如菊花盛开一般,满满的都是笑意。   九卿跟她打招呼,“嬷嬷。”   嬷嬷这时才仿佛惊醒了一般,急忙给九卿蹲身行礼,“夫人,您来了。”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颤抖。   站在一旁的凌夫人奇怪地在九卿和那老嬷嬷的脸上瞄来瞄去地看了两眼。   吴夫人赶紧地给她们做介绍,“这是我的乳嬷嬷,姓黄……”又对黄嬷嬷介绍凌夫人,“这位是刑部右侍郎凌大人的夫人。”   黄嬷嬷便急忙给凌夫人见礼,“老奴见过凌夫人。”手中的篮子却一直小心翼翼地提着。   见吴夫人瞅向她手里捂着的篮子,她迟疑了一下,才道,“这是我让厨房给煮出来的火鸡蛋……”瞅了九卿一眼,之后却什么也没往下说。   吴夫人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没有再接着往下问。   九卿更加肯定了她在吴夫人跟前的地位,看起来她的在吴夫人心里的份量也跟三姑在自己心里的差不多,应该也是跟着吴夫人共患过难的。   正思忖着,突然听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三姑轻声说道,“您是……”她犹疑地看着黄嬷嬷,眼神深邃,流露着一副好像见过此人,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的神情。   黄嬷嬷被三姑一句话提醒,这才看到站在九卿身后的三姑,她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镇定下来,沉思了一下,才犹豫着道,“您是哪位夫人的嬷嬷?”眼神里带着一片茫然。   三姑听了现出一脸的失望,默默地遮掩着情绪垂下眼看向地面,九卿给她们做了介绍。   黄嬷嬷笑道,“原来是方夫人的乳嬷嬷,倒是我慢待了……论起来,咱们还是本家,我不妨就倚老卖老,称你一声妹妹了……”然后亲热地挽了三姑的手,“我正要出去看看膳房布置的怎么样了,夫人交代我往膳桌上摆几盆时鲜的花儿,可是你们看我这老眉老眼的,哪懂得这些?”说着笑了起来,“我觉得妹妹你应该比我见多识广,不如陪我走一趟,给我指点指点……”语气真诚,让人无法拒绝。   她虽是征询的语气,眼睛却看着九卿,手里依然抓着三姑不放,大有把人借我用一用的架势。   三姑一下子红了脸,呐呐地道,“我……我怎么懂这些,老姐姐……您……您这是折煞我了……”   九卿却看到黄嬷嬷挽着三姑的那只手暗暗在她的手臂上捏了捏,三姑说话的声音便小了下去。   她目含乞求地看着九卿,“小姐,要不我……”   九卿点头,“去吧,我和吴夫人凌夫人到那里看了火鸡就回去,你不必惦记我。”说完就见三姑和黄嬷嬷的眼里都迸出喜色来。   她心里立时就画了个魂儿,难道三姑有什么事在瞒着她?那又与这个黄嬷嬷有什么关系?又想起刚才三姑的问话,黄嬷嬷的表情,心里不由得犹疑大盛,看着三姑同黄嬷嬷的背影消失在角门外,她才在凌夫人的招呼下,随着吴夫人一起往厨房旁边的院子走去。   吃完饭已是下午未时,从吴府里出来后,九卿一路无语。三姑坐在马车的一角,不时偷偷地看她一眼,一副心虚的样子,好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九卿却对她这种表情恍若未见,头不抬眼不睁地打着自己上午未完成的络子。   终于,在马车驶出城门时,三姑小心翼翼开了口,“小姐,那个黄嬷嬷,让我把这些火鸡蛋给你带回来了。”她指了指马车座下的那个篮子。   “哦……”九卿无动于衷,依然低着头灵巧地翻动自己的手指。   先前给方瑾盛那块红玉打的络子颜色不太理想,她又重新按照自己的想象换了一种颜色,不知道这一次的效果会怎么样。   她举起打了一半的络子对着马车窗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瞅了瞅,应该还可以。然后满意地眯了眯眼,低下头去继续忙活,看都没看三姑一眼。   “小姐……”三姑神情尴尬,往前挪了挪身子,凑近九卿的耳边轻声道,“其实……那个黄嬷嬷我以前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她小心翼翼地瞄着九卿的脸色,话说的吞吞吐吐的,听在人的耳朵里就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九卿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三姑一眼,脸上透着一副了然,“我知道。”话说的简短,一个字都不多说。   有时候要想让人说出实话,就要给她施加点无形的压力,这样远比直接问来的效果好得多。   “你知道?”三姑大惊失色,随即脸色就腾地红了,她呐呐了一句,“小姐……”   九卿若有所思地瞅了她一眼。   “我……”接收到九卿那仿佛一切了然的目光,三姑开始结巴起来,“我……”半天,才好像下定决心一样,把头往九卿跟前靠了靠,压低声音道,“那次你不是问我你亲娘的事吗?”   九卿听了心中一跳,猛然抬起头来,就看见她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眼神里透着坚决,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江九卿亲娘的事?九卿心里立时涌起了一股小小的冲动,她的亲娘难道跟这个黄嬷嬷有关?又想起吴夫人跟自己相似的相貌,还有那天李锦玉和梁夫人打趣自己和吴夫人的话,脑子里隐隐地有一个答案,开始呼之欲出。   “这个黄嬷嬷……”三姑起身坐到九卿的身边,几乎紧贴着她的耳根说道,“她在十几年前曾经找过我……”马车正在此时颠簸了一下,她立刻就把话顿住了。   外面的高大壮大声吆喝着马儿转弯,听声音已经拐上了通往乡村小路的岔道口。   路途开始颠簸起来,三姑小心谨慎地掀开一条帘缝往外面瞅了瞅,才又回过头来附在九卿的耳边说道,“那时你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嗯,也就只有四岁吧……”她回忆着,把那时的情景说给九卿听。   “你是说,她给了你几两银子让你好好照顾我?”九卿问三姑,黄嬷嬷此举无疑证明了她跟吴夫人的渊源。她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剧烈地跳起来。   “她还说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三姑。   “别的没有了,她只说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三姑摇头道,“她说你亲娘已经死了,而钱夫人又不允许她亲自照看你,所以就东挪西凑了几两银子,在府外天天等着我出来……”她说着眼里转了泪,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又道,“你不知道,她当时穿的好像个叫花子,那时已经瘦的不成人样了……我坚决推辞不要那银子,她却给我跪下,说那银子如果我不要,就把它花在小姐你的身上吧……”三姑口中的热气徐徐地哈在九卿的耳旁,她的心里却在想着黄嬷嬷第一次看到自己时的激动模样,和看方仲威时那丈母娘相女婿一样的眼神。   怎么会?如果吴夫人跟自己没有渊源,黄嬷嬷又怎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还有吴夫人跟自己相似的长相又怎么解释?可是她又亲口说出了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九卿不禁陷入了沉思。   本来寂静的车厢便又沉静了一分。   三姑想起了九卿的误会,试着跟她解释,“我因为她眼角下的那颗泪痣所以今天才认出了她。可是她却矢口否认,我当时也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她顿了一顿,才犹犹豫豫地道,“谁知她把我找出去却跟我说,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这件事还是暂时瞒着小姐的好……我听着她这话里有话,就有点犹豫,也不知道这事该不该跟小姐说。不说吧,怕将来有什么事耽搁了小姐,可是跟你说了,又怕你听了伤心……”她把自己犹豫的原因跟九卿细致地说了出来。   “三姑,你跟我说出来就对了……”九卿叹气似的道,“我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话刚至此,忽然听到车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九卿立时住口,马车已经被高大壮一声轻叱戛然停住了。   “怎么回事?”她隔着帘子问高大壮。   三姑却轻轻掀开一条帘缝眯着一只眼睛悄悄往外瞅。   “前面有一帮人在打架,把路给堵死了。”高大壮压着嗓音回答,然后扭头轻声的跟九卿请示,“夫人,要不你们先在车上坐着,我下去看看?”   九卿便就着三姑掀开的帘缝看了一眼,只见前面往自己庄子上去的三叉道口上站着五六个大汉,在那些大汉的面前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穿一件石青色的云纹锦袍,头上带着月白色的文士帽,身材欣长,面目清秀,看着像是一个读书人。   那个男人的身边站着一个身姿苗条的女人,在自己这个角度上只能看到她一个背影。看穿着也是不俗——全身锦缎,头上簪环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或太太。   难道是遇上了劫匪不成?   可这是天子的脚下,光天化日的,有人敢这么大的胆子吗?   好像有点不太可能。   九卿心里迅速分析了一下,然后轻声吩咐高大壮,“你过去看看也行,要小心着点,最好别被人误会什么……”   “好嘞,您放心,奴才晓得轻重。”高大壮答应一声,跳下车去迈开大步就朝前面的那帮人走去。   九卿眼睛一直盯着那帮人看着,只见那一帮大汉里的其中一个穿皂衣葛鞋的男人,向前迈了一步,双臂抱胸看着那文士打扮的男人说道,“黄玉赞,你以为你躲到这京郊的庄子上来就能把咱们哥几个甩掉了?实话告诉你吧,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躲过咱哥们的眼珠子去!”   另外几个男人成半圆型包围着那一男一女,其中最外围的一个连鬓胡子男人看到高大壮走过来,在那个男人话落之时,瓮声瓮气地出声警告他,“咱们在和欠债的人追讨旧账,如果朋友是路过的,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握的一尺多长的尖刀晃了一晃。   银色的刀身在西斜的阳光下闪着刺目的流光,九卿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连鬓胡子的男人话落,只见那一对一直静静站着的男女突然转过身来。他们求救似的朝着高大壮望过来——尤其那个女人,眼里似乎带着一丝绝处逢生的惊喜。   是柳泽娇?在看清了那女人的容貌后,九卿一下子愣住了。   她不相信似的擦了擦眼睛,再次朝那女人看过去——真的是柳泽娇!   她怎么会在这儿?   三姑此时也看清了女人的容颜,她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是柳氏!”说完呼地一下撂了帘子,“她怎么会惹上这么一帮凶徒!”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微微的颤抖。   说着,似想起了什么,她又急急地抓住了九卿的手,“小姐,你快把高大壮叫回来,别让他管闲事!”话语里带着惶惶然。   九卿只觉得一只手被她捏得生疼,她安慰似的拍了拍三姑的手背,“三姑你先不要害怕……”然后一只手重新把帘子掀开一条缝,一边向外看着一边轻声道,“看这架势他们只是吓唬人而已…… ”   三姑听了直摇头,反而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九卿不得不轻声安慰她,“……这帮人就是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天子的脚下杀人……”   这时就听外面的高大壮朗声说道,“各位兄台,我本来也不想管什么闲事,只是各位挡了我的路,兄弟我少不得要过来看一看……”九卿便立刻顺着他的声音朝外面看去,只见他一边对着几个男人抱拳,一边缓声问道,“不知几位兄台与这两个人有什么恩怨,这光天化日的,动刀动枪的似乎也不太好,各位不如听我一句劝,有什么纠葛大家坐下来好好的谈,如果能平和地解决,岂不比这么真刀真枪的弄僵了强?”话里带着劝和的意思。   站在他对面的连鬓胡子男人便重重蹙了一下眉,刚要说话,已听到先前跟柳泽娇二人说话的男人说道,“朋友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兄弟也不瞒你,我说出来你给评评这个理……”他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朝着九卿这边的马车看了一眼。   华丽的车厢,两匹拉车的骏马,四个轮子的车身……在阳光下应该显得很耀目吧?   九卿只觉得那人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似的深沉。   看起来也是个心中有横竖的人——不然凭着高大壮那种其貌不扬的外貌,人家未必会对他如此客气。   她侧耳细听,这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帮人是来向柳泽娇身边男人追讨赌债的。   高大壮听完了那男人的话没有做声。这些黑道上的事,不是强插手就能解决问题的。除非你也是亡命之徒,否则因此而招来那些人的报复,却也是一件令人十分头疼的事。   他沉吟之时   53、第 53 章 ...   ,就听柳泽娇道,“如果我把那些银子还给你们,你们是不是以后就会放过我表哥?”她很聪明的没有选择向高大壮求助,而是对高大壮表现出一副互不认识的样子。   九卿听她如此一说,心里不觉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如果直接说出认识高大壮或是向他求助,那么势必会引起这帮人的抵触,弄不好一言不合,就真到了动刀子的地步。反不如她装作不认识,让高大壮作个中间人把事情尽快解决了的好。   “当然。”那个似乎是头头的男人想也不想地答道,“只要你能把银子还清,我还哪来的那些闲工夫跟你们磨叽。”   话说的很爽快,打眼间,九卿却看到那个虬须大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那好,请你把欠据拿出来……”柳泽娇镇静地说道,她又把目光转向高大壮,“还请这位大哥给我们作个见证……”   “大哥!”柳泽娇的话未完,就被那虬须大汉给打断,那大汉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过头去对那头头说道,“你休要听这贱女人胡说,那么多的银子,她要上哪里弄来还了咱们?大哥你可不要被她给骗了啊!”话说的声色俱厉的,仿佛还带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是不是五百两?”柳泽娇不等那头头说话就抢着道,“刚才这位大哥说了利滚利的算下来是五百两,对吧?”她紧盯了一句。   那头头男人点头,九卿就看到虬须大汉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怎么有人愿意给银子他反倒不高兴?难道还有人跟钱有仇不成?   九卿正在纳闷,就见柳泽娇向自己的马车看过来,隔着帘缝,两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碰撞的目光一闪而逝,然后就见柳泽娇回过头缓缓说道,“我身上确实没有带了足够的银子,不过我可以问她们借一下……”她说着指了指马车,又扭回头去问高大壮,“这位大哥,敢问你这车里坐的可是女眷?”   高大壮点头,她便朝那头头男人解释道,“容我去那车里试一试,如果借不来,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犹疑了一下,又道,“实在不行,您再发落我们不迟,不知道大哥您容不容我们这个空?”   “表妹!”一直没做声的柳泽娇表哥忽然出声,他伸手拦了柳泽娇,“这么大的数目,人家指定不肯借的,表妹你就不要去自讨没趣了,还是让我……”   他话未完,柳泽娇已经拨开他的手,轻声道,“毕竟我们是邻居,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人家肯不肯借?”   话音刚落,就听那一直阴着脸的虬须大汉嚷道,“大哥,你还跟他们磨叽什么?你也听到了,他们自己都说借不来了,你还听这臭女人的一番鬼话干什么?依着我,不如直接把他绑了回去,给这个女人两天功夫,让她好好地筹银子赎人,不然的话……”说着,他阴森森地盯了那表哥一眼。   那头头男人对这个虬须大汉的话似乎颇为不满,只听他冷冷地道,“魏老三,你把你的那点小心眼给我收起来,你不就是想为你那个什么死鬼主子报仇吗?我可警告你,咱们现在想要的是银子,你不要拿你的那点恩怨到我这里来给我坏事!”他又转向柳泽娇,“还不快去!如果你借不来银子,可别怪我们对你的男人不客气了。”   九卿听到他后面的这句话大为惊讶,没想到柳泽娇这才刚被方仲威休了几天,这么快她就找了男人了——而且还是她的表哥!这里面好像大有故事呀?   再回头看三姑,她也是一脸的惊讶,甚至微微张开了嘴巴。想来也是被男人的这句话给震住了。   一转念的功夫柳泽娇已经来到车前,她隔着帘子轻声地对九卿道,“方夫人,还请你帮个忙……”   不用问九卿也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柳泽娇话未完她已歉然地开口,“真是对不起,我也没带这么多的银子。”   就听柳泽娇以极其细小的声音说道,“我不是朝夫人借银子,我只是想让夫人给迎个名。”   “迎名?”九卿讶异,“迎什么名?”她轻声地问柳泽娇。   柳泽娇微微顿了一顿,才道,“你也知道,他们这些都是穷凶极恶之人,我如果把银票就这么直接给露出来,难保他们不会因钱财而生恶念,杀人夺财也说不定。而我和表哥又身无所长,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她再往前探了探身子,脸几乎贴在帘子上,口气中露出了一分乞求,“所以,还请夫人帮我一把……”   “怎么个帮法?”九卿大为好奇。   柳泽娇想也不想地道,“夫人可否在里面假装往外给我递一件东西,什么都行,只要让他们认为是你给我的银票就成,然后其他的就不用夫人管了。”   想得倒是挺周全!   九卿依着她的话佯装把一条帕子当成银票递给了她,她便装模作样地接在手里摆弄了一番,再抬头时,手中的帕子已经变成了银票。   九卿见了不由大为感叹,柳泽娇如果抛出了那股拎不清是非的酸味,其实也是一个满聪明的女人!   柳泽娇做戏一样千恩万谢地走了。到了那帮人的跟前,当着高大壮的面两下交换了银票欠据,由高大壮做见证人,一笔债帐就算从此勾销。   高大壮回来的时候,俨然已经跟那几个讨债的男人成了哥们,称兄道弟的。那几个人在经过九卿的马车的时候,甚至还客客气气地跟未曾见面的九卿抱了抱拳。   九卿回去跟方仲威当故事一样把这件事讲给他听的时候,方仲威不由得蹙了蹙眉。他放下手里的书淡淡地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告诉高大壮把马车停到安全的地方,再去管闲事……”   九卿不由愕然。   作者有话要说:祝亲们兔年快乐!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工作顺利!   54   54、第 54 章 ...   柳泽娇本来就是两个人之间的禁忌话题,九卿见方仲威一副淡然的表情,也就不着痕迹地把话岔了过去,“你猜我今天在吴夫人那里遇见了谁?”她笑着问方仲威。   方仲威眼睛里立时充满了笑意,他把靠近自己的女人搂进了怀里,“难不成是遇见了什么英俊的男人不成?”他刮着她的鼻子笑道。   看着眼前小女人亮若星子的眼睛,和右颊嘴角下的那一点米粒大的小梨涡,方仲威心里的涟漪乍然而起,不由起了一抹促狭之心,紧紧搂着怀里的女人跟她开玩笑。   “去……”九卿打了他一下不安分的手,撅着嘴道,“跟你说正经的,你怎么又……”   后半截的话便被他毫无征兆压下来的唇悉数堵进喉咙里。   一番辗转,直到两人气息都有些急促,方仲威才放开她的唇,一边舔着她嘴角处沾染的津液,一边咬字不清地问,“遇见谁了?”搂在她腹间的手却摸摸索索往她穿着家常便袄的衣襟里探去。   九卿被他上下其手,弄得大不自在,带着点小恼怒地道,“方仲威,这可是白天!”   方仲威的手被阻住,挑眉看着她认真的有点过分的神情,这才收了玩笑的心,放开嘴巴一本正经的问,“说说看,遇见谁了?”搂着她的手也稍微放松了力道,让她在自己的怀抱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遇见咱们的邻居,凌夫人了。”九卿不动声色地说着,一边试探着往下滑动身体,试图坐到他身边的大红蟒缎坐褥上去。   不料刚动了一动,他的手臂又猛然收得紧了。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青楚在帘外轻声地禀报,“将军,方笑在外面求见。”   方仲威蹙着眉收回了手,把九卿放在坐褥上,吩咐外面,“让他在西花厅等我。”   九卿趁此机会,急忙由坐褥上跳下地来,匆匆地整理凌乱的衣裳。忙着的空,不忘翻了方仲威一眼,“叫你不要这么胡闹,你偏……”她小声地嘟囔着。   方仲威边穿鞋边笑,往外走的时候,捏了她的脸颊一下,道,“你等着我,我去去就来。”语气暧昧,听着就让人想到那些儿童不宜的画面上去。   九卿不由轻轻啐了他一口。方仲威大笑,转身而去。   方仲威刚出去,方瑾盛就被慧娘抱着进来了。   慧娘把方瑾盛放到炕上,低声嘱咐方瑾盛坐稳了,这才转过身来给九卿蹲身行礼,“夫人,青楚姑娘说,您让我把小少爷带过来?”她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九卿点头,“是的。”正好青楚进来,手里拿了个小杌子,她便对慧娘道,“你先坐下说话吧。”   慧娘谢了座,在小杌子上规规矩矩坐下。青楚又递给她一盅热茶,然后才到炕沿处帮方瑾盛脱鞋。九卿看着方瑾盛崭新的鞋底,轻轻蹙了蹙眉,转身问慧娘,“瑾盛都已经五岁了,你怎么还抱着他来来去去的?小孩子,应该让他多在地上跑动跑动。”   慧娘脸色一变,匆忙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答道,“是柳姨娘以前交代的,说小少爷身体底子差,不易让他多动,如果累着了,有个什么病病恙恙的,不好将养……”说到这里她又犹豫了一下,才道,“老夫人也是同意了的……”然后低着头,不敢去看九卿的脸色。   惯孩子也不是这么个惯法——九卿不由大皱其眉。这不是等于在害孩子吗?都五岁了,还不让他在地上多走动走动,整日地抱在怀里,这样不但增强不了他的体质,反而适得其反,必定会使他的体质越来越差,将来指定会大病小病不断。   但是后娘难为,她也不好过多置喙什么。于是转移了话题,“那块血玉他戴着呢吗?”   慧娘听她如此问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忙道,“戴着呢,就在小少爷的脖子上挂着,还是您那日给打的络子。”说着上前就欲解方瑾盛的衣襟帮着取络子。   “不用了,我来吧。”九卿一边说着,一边逗方瑾盛说话,把那块鲜红的雕成合掌观音的大红袍血玉掏了出来。   慧娘又重新坐回到小杌子上去。   “娘亲,抱抱……”方瑾盛小手握着九卿的一只胳膊,吵着要她抱。九卿不得已,放下玉坠,刚刚把他抱到膝上,方仲威掀帘进来了。   见她一手搂着方瑾盛,一手比划着自己新打出来的络子,方仲威大感兴趣。他凑到九卿的跟前,对比着络子,翻来覆去把玉观音摆在两条络子上看了好几遍,最后终于下了定论,“还是你先前打的这个配着好看。”说着把络子并排着平平整整地铺在炕上,说服似的让九卿看。   九卿颇同意他的意见,笑着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先前没有对比还觉得这根络子不太适合此玉,没想到换了一根这一对比,还真比出了它的好来。”   方瑾盛伸出小手去抓,立时两根络子都被划拉进他的手里,九卿忙着去解救。方仲威却已先她一步抓了方瑾盛的手,把他的小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拽出了两条络子。   方瑾盛便瘪着小嘴委屈地哼哼两声。   方仲威抓着络子吩咐慧娘,“你先把他抱回去吧,这块玉等明天夫人络了再给他带上。”   并不是什么费事的活儿,他却急着往外赶慧娘。九卿狐疑地望向他,该不是还在想着继续刚才那什么YY的事吧?   她的脸不由红了起来。   慧娘在方仲威进来的时候早已恭身立在一旁,听方仲威如此吩咐,急忙恭声答应,上前抱了方瑾盛,行礼告退。青楚随在她的后面帮着打帘一起出去了。   看着几人身影在帘后消失,方仲威的面色渐渐凝重下来。九卿这才去了心里不纯洁的想法,走到火盆架上给他倒了一盅热茶,转回来递在他的手上问,“怎么了?”   方仲威凝眉由怀里掏出两封笺纸,顺手摆在炕桌上,“方笑送来两份消息,一份说西蒙的使者马上到了,再有两天就要入京……还有一份说,前几天下狱的大司农死了……”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眉头深蹙,开始陷入了沉思。   大司农死了?九卿不由意外。照方仲威的说法,皇上还想要在他的身上做点文章,想着由他身上挖出更多的朝中被他收买的腐骨之臣,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死了?   “怎么死的?难道是被人所害?”凭着感觉,九卿直接把自己的猜测问了出来。   杀人灭口,很明显的现代电视剧侦探小说剧本上的套路。几乎都不用想的,方仲威话一说完,她自然而然就把思路转到了这上面去。   “嗯,有可能……”方仲威点头,眼睛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皇上目前正在着令大理寺勘查此案。”说完端着茶盅凑在嘴边喝茶,不再言语。眼睛却一直盯在九卿的脸上。   这样的目光?   九卿脑子飞转之下,突然看见他放在桌上的笺纸,又想起他那日试探自己的军报,心中突地一跳,她抬起眼睛看向方仲威,“你……不会还在怀疑我吧?”声音不自觉地就带上些冷意。   方仲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桌上的纸笺,知道了她有此一问的原因,眼里不由涌上来一抹歉意。   “怎么会?”他放下茶盅,把她抱到怀里,下巴担在她的肩上,半天才道,“我只是觉得你的思路与众不同,有时候思想很敏锐,所以对你有着极大的好奇而已。”说着叹了口气,“可惜了你只是个女人……”语气中似有无限惋惜之意。   女人怎么了?九卿腹诽,伸出左手拍了拍他担在自己肩上的脸颊,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如痛快地说出来听听,免得在这里打哑谜,我猜着费劲,你憋着也不舒服。”   方仲威听了却嘿地一声笑起来,他把嘴凑在九卿的耳根,不正经地道,“你若是怕我憋着不舒服,那你就可怜可怜我,让我放出来呀!”声音低低的,透着沙哑,带着一点磁性。   什么呀?九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横眼看了他半天,才蓦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顿时脸色大赧,她挣扎着从他的怀里解脱出来,怒目瞪着他道,“方仲威,你能不能思想纯洁一点,不要一天到晚总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   正说着,就听外面青楚加重了走路的脚步声,两人立时住语。青楚在帘外回道,“将军,前院有小厮送过来一个拜帖,说有大理寺的官员在门外求见。”   “大理寺的官员?这么快……”方仲威听完愣了一下,带着满脸的意外吩咐青楚,“把那拜帖拿进来我看一看。”说完看向九卿,又仿佛是自言自语一样的嘀咕,“没想到这个凌侍郎倒是动作够快的,申时刚发生的案子,他这么快就找到了我这里……”   青楚已经掀帘走了进来,他立时住了口。   九卿目送着他出去,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纸笺看了起来。既然都是一个罪过,他怀疑也好,不怀疑也罢,自己不如给他来个大大方方的观看。   ……   方仲威由外院的那间临时客房回来时,已是戌初。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九卿吩咐小丫头重新给他热了饭菜端上来。方仲威正洗漱完了坐在炕上,一边收拾炕桌上的那两张纸笺,一边吩咐小丫头,“把饭菜给我摆到炕上来。”   小丫头依言摆了四荤两素的菜和两碗白饭到炕桌上,又返身出去从粗使的婆子手里接了汤,一一摆放停当,才弓着身退了下去。   方仲威挽着袖子伸手拿起筷子,不忘问九卿一句,“你不再吃点?”   九卿摇头,帮着添了一盅汤,递到他的面前,问,“你不是留了那大理寺的官员吃饭了吗,怎么又派人传话来让给你留饭菜?”   “人家有事忙着,又要赶着进城,我也没强留,说完事儿他就急着走了。”方仲威边吃边道。   “有关于案子的?”九卿毫不避忌,对着他由桌子挪在炕柜上的那两封纸笺努了努嘴,“他们是想问你如何得到的那些大司农跟西蒙通信的证据的?”   她已经细细看过那两封笺纸。笺纸上说,大司农是在初八日申时刚过,被狱卒发现死在牢房里的,死因不明。其余的详细情况并没有多写。   只有寥寥的几行字。   很显然,这不是官方给出的定性消息,看样子,应该是方仲威自己的情报系统给他送过来的。   他既然把这么私密的东西放在自己的面前,那就是不避忌自己了,自己何不跟他来个光明正大的探讨?   方仲威听了面现讶异,停箸瞅了九卿半天才点头道,“是的,”然后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说说看,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他看着九卿的眼里带着浓浓的兴趣。   “这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九卿淡淡地道,“……大理寺接到了皇上的旨意——并且还是给他们限定了期限的旨意,他们不急着办也不行。所以他们才会像你说的,动作这么迅速,为了确定大司农的死亡性质,他们第一时间才急着过来找你。”   “哦?”方仲威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巾帕擦手,眸光闪闪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接了限定期限的旨意?”   “你吃完了?”九卿答非所问,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他一句。   方仲威点头,她便扬声吩咐青楚,“叫人过来把桌子收拾下去。”   青楚答应一声,不一时就有小丫头掀帘进来,青楚帮她把残菜捡到食盒里,又拿抹布擦了桌子,小丫头出去之后,她又给九卿二人换了新茶,再端上两样饭后水果,一切伺候妥当,才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九卿拿起茶盅喝尽了茶水,一边在手里把玩着空茶盅,才接着回答方仲威的问题,“西蒙使者马上就要进入京城了,而大司农的死又恰好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件事是不是跟西蒙人有关。皇上有此一虑,肯定要让他们抓紧时间破案。”   方仲威的眼睛在飘摇的烛光下亮了起来。   “而他们要确定大司农的死因,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都要从下狱的原因查起。那几封通敌叛国的信件是他下狱的证据,而你是提供那些证据的人,所以,你得到证据的途径,就是他们首先要查证这件事情的根源之中的根源。”   方仲威听了不住点头。   九卿眸光明亮地盯着方仲威,“我说的可有道理?”   她扬着一张素白的小脸,眼里闪现着狐狸一样的慧黠,笑意盈盈地问方仲威。   有这两条已经足矣。要想彻底让方仲威相信自己,就要拿出能够让他信服的证据——而这就是一次很好的机会。申时发生的案件,到现在时间短促不说,自己一直伴在方仲威的身边,没有离开他的视线,如果自己猜对了这其中的一件事,那么方仲威就不得不把对自己的怀疑彻底去除。   方仲威看着眼前女子的晶莹笑脸,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怦怦剧跳起来。原始的冲动像洪水猛兽一样瞬间窜遍了全身。他不顾炕桌的阻隔,一把推开桌子,把九卿像一只猫一样拎进自己的怀里,“你个小狐狸,是不是在故意勾引我?”说着,一双唇已经重重地压上了九卿的。   炕桌被他推在炕沿处,一半留在炕上,一半两条腿悬空,没了支撑之物。终于,失重之下,那雕着云雷纹四角包金的桌子在炕沿上忽悠几下,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沉闷的声音在寂静的晚上显得异常动人心魄,接着,外面有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   “小姐。”青楚和三姑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一点慌乱。   九卿大急,挣扎着向门口处望去,却没有发现半丝人影。   就听方仲威沙哑着嗓音说道,“没事,你们不要进来。”说着,唇再次压上了九卿的。   54、第 54 章 ...   外面清晰地传来青楚的回答声,“是。”却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半晌,三姑才在帘外犹豫着问,“小姐……”语气里透着担心。   看起来不出声是不行了,九卿推开方仲威紧贴着自己的唇,深深呼了一口气,才努力镇定着答道,“我没事,你们去吧。”话刚说完,外面便传来两声微不可闻的吁气声。   接着,脚步声一点一点远去。   方仲威懊恼地用手臂撑起压在九卿身上的身体,九卿推推他,“方仲威,我还是先把被窝铺上吧。”完全一副商量的口气。   他磨磨蹭蹭起身,半分恼怒地看着九卿,懒洋洋地道,“你倒是有两个好奴才。”语气酸溜溜的,显然是被打扰了兴致而不高兴。   九卿不觉好笑,是谁说的,男人其实有时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是他推翻了桌子把人家引来的,如今却又怪人家过来打扰了他的好事。   翻过来调过去都是他的理!   烛光明灭中,男子的脸上挥洒着晶莹的汗水,女子的嘤咛如猫一样细碎地呻吟着……   又是一番酣畅淋漓的旖旎风光……   55   55、第 55 章 ...   早晨起来身边的被窝已经空了,伸手摸了摸余温尚在,九卿扬声呼唤青楚进来,一边穿衣一边问青楚,“将军呢?”   青楚一件一件帮她拿熏笼上的衣裳,左手拎着一件真紫色撒花小云纹点缀的八幅裙,右手拿一条百密绣石竹花的掌宽腰带,轻声慢语地回答她,“将军去后山的温泉了,让我告诉小姐,说一会吃饭不用等他了,给他留一点就行,他说等泡完澡回来再吃。”   这么一大早晨就去泡温泉?九卿顿时无语。好歹也得等到吃完早饭再去吧,这一泡就是两个时辰,那么热的水,空着腹坐在里面,不晕得低血糖才怪呢。   思忖了一下,她吩咐青楚,“你去厨房催一下早饭,顺便再让她们多煮几个鸡蛋,再炒两个荤菜……”一一地交待下去。   青楚答应着去了,不一时早饭到齐,九卿正好梳洗完毕,她把俩荤菜以及五个鸡蛋让小丫头重新装在食盒里,自己只吃白米粥和一碟清炒的黄花菜以及两样酱菜下饭。   青楚看了几次欲言又止,九卿终于忍耐不住向她解释道,“……热水最是消耗体力,将军一早晨空腹去泡温泉,恐怕这清粥小菜不解饿,让他多吃点油性大的菜和禁得住饿的鸡蛋,也好帮他保存一些体力。”   青楚顿时不赞同地摇头,小声地嘀咕,“我还以为小姐终于改了习惯,想着要早晨吃点带肉的东西了,谁知你却是为将军准备的……”正说着,三姑由外面打帘进来。   那个拎食盒的小丫头很有眼色地往旁边退了退,把九卿眼前的位置让了出来给三姑,自己则站到九卿的侧面去。   “都拾掇地差不多了么?”九卿籍着跟三姑说话,岔开了跟青楚说着的话题。   三姑站在桌前笑着道,“嗯,也没什么太多的东西,只有几个箱笼和几件换季的衣裳,和一些锅碗瓢盆什么的……昨儿夜晚我回去不大一会就收拾得了。”一边说着一边把离九卿有些远的一盘雪里红端起来摆到她的跟前去。   九卿听了微笑着点头,不再说话,低下头开始吃饭。   三姑的丈夫肖大旺父子昨日也搬来庄子上住,因为宅子里的房屋有限,且又是内院,她便命谢家的在宅子外面那些种地的农户中给匀出了三间房子,算的暂时把肖氏父子安顿下来。   这样一来三姑就不由跟肖大旺夫妻分居了,而且肖氏父子又可以把庄子上的事随时上手。可谓是一举两得的事。   把一碗白米粥吃完,九卿边用巾帕擦嘴边吩咐青楚,“你到厨房捡几样菜熟和两只鸡一条鱼一并给肖大叔送去,顺便再告诉福禄过来搬一袋子米……”青楚听得愣然,拿眼睛去看三姑。   三姑显然也是一愣,急忙冲着九卿摆手,“小姐,不用,他们那里……”   “三姑!”三姑话未完就被九卿一个眼神给打断,“肖大叔他们爷俩昨日急着搬过来,肯定有想不周全的地方……而你又不在他们身边,他们又都是一些大男人,”说着她看了青楚一眼,道,“就算带了粮食,也难保没带菜蔬过来……”   青楚听了不住点头,九卿又接着道,“尤其咱们这里离城里又远,就是手里有钱,买菜也不是很方便的事……”她沉思了一下,“三姑你也别跟我客气,我这只是一点心意,权当我为他们父子接风洗尘了……”话语里已带了不容拒绝的口气。   三姑见她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好再拒绝,又见她给自己打眼色,心里便多了层想法。不觉一边点头一边暗中揣摩她的意思,口里还不忘客气,“那我先替他们父子两个谢谢小姐了……”随风转变得很是及时。   “三姑你还跟我客气什么?”九卿嗔道,“你是我乳母,我是把你当亲娘一样对待的……”又催促青楚,“你快去吧,再告诉外面的婆子,让她去厨房重新拿一个食盒,把饭菜撤了,”又转头吩咐身旁的小丫头,“你拎着食盒先走,在温泉池的入口处等我们,我和三姑随后就到。”   青楚和小丫头答应着先后去了。   九卿起身,正好南屏进来。南屏先给九卿行礼,然后才道,“将军让奴婢过来问夫人吃完饭了吗,若是吃完了,请夫人去温泉池边一趟。”   “可巧,我们正要过去。”三姑听了笑道。   九卿慢慢地往外走,问跟在身后的南屏,“将军说了什么事没有?”   南屏摇头,犹豫了一下才道 ,“好像将军要让夫人帮着按摩肩膀。”语气很不确定的样子。   九卿“哦”了一声,南屏想了想,又低声道,“昨儿下晌将军洗温泉的时候,就曾问过奴婢,问夫人回来没有。奴婢回答说没回来,将军就没再说什么,只说了声没事了,然后洗完了自己穿的衣裳……”她大胆地望向九卿,眼神里带着一点讨好的意思,“将军是隔着池边的那圈壁障问奴婢们话的。”   隐隐的意思已经表达出来,方仲威不允许别人近身伺候,连说话都要她们回避在屏障之外。   九卿了然地点头,深深地看了南屏一眼,“嗯,我知道了,以后你们伺候将军经心着点,我必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语气里颇带着激赏的意思,又道,“你先走一步,赶紧回去,别是将军还有什么吩咐。我和三姑马上就到。”   南屏立刻领会了九卿的意思,笑着跟九卿表白道,“看夫人说的,奴婢的命都是夫人给的,为夫人效力那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奴婢怎会贪心夫人的回报?”说着福了福,飞快地走了。   温泉池还有将军的两个贴身丫头服侍着,别是她不在的这一会功夫,被哪个有心的人给钻了空子。   看着她急三火四的背影,三姑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小姐救下的这个丫头,倒是救对人了。”话语里带着一点小小的感慨。   九卿抿嘴而笑,又想起了那日救下南屏的情景,还有江五和江十一狼狈为奸的那副嘴脸,她忍不住暗中挫了挫银牙。   主仆两个人走在去温泉的后山小径上,三姑扶着她一边绕路上不时横拦出来的山岩碎石,一边问九卿,“小姐你刚才给我使眼色,难道是想要撮合……”她顿住话头,犹疑地看着九卿,眼里既有了然似的猜测,又含着一丝不确定。   九卿挽着她的臂弯一手拎着裙子,躲避那些径侧的枯草粘在裙角上,一边回答她,“三姑你说青楚和福禄有没有可能……”   虽然有点答非所问,但是三姑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正是自己心里的猜想。   她的眼里立刻就迸现出几点光环。一边赞同地点头,一边用另一只手覆在九卿挽着自己的手背上,黯然道,“好倒是好,可惜我只是后娘,没法对福禄的婚事做主,不然……”她带着一点小小的叹息,“也不用小姐动这样的心思。”   后面这句话是指九卿让青楚去给肖家父子送菜蔬的事。   如果她是亲娘,大可以一口应承下来,直接把青楚和肖福禄的亲事一锤定音,也省的九卿这么曲线地用青楚去试探肖家。   九卿听了却笑道,“成与不成,全看两个人的缘分,又关三姑你什么事……”现代婚姻的观念,讲究的是自由恋爱,虽然这些话她没法对三姑说出口,但是她也希望青楚能在关系到自己一辈子幸福的婚姻上,选择一个自己满意的结婚对象。   说话间,已经到了温泉池边。   小小的温泉池三面环壁,只有一面敞口正对着山下的庄子。大约十来丈宽的敞口处被六尺多高的白粗麻布围成一圈,只留当中一个出口,上面挂着同色麻布的帘子,把面积不大的温泉池挡得严严实实。   顺着白色幕帷的上方看去,可见袅袅的水汽如浮云一般,在石壁间氤氲成一片,越往高去,便随着山风渐渐地散淡的了无踪迹了。   门口伫立的包括南屏在内的几个丫鬟向九卿蹲身行礼,那个提着食盒的丫鬟也已站在一边。九卿吩咐三姑,“你先和她们去找个背风的地方坐一会,一会有事我叫你们。”三姑答应着,自己则亲自提着食盒掀帘走了进去。   方仲威听到响动回头,见是九卿,不由笑道,“你怎么还提着个食盒?”   水声哗哗,他肩膀上刚被撩上的水大面积地如瀑而下,一颗颗凝在肩头的微微泛着点黄色的水珠也顺着脂玉似的肌肤纹理蜿蜒滑落。   九卿一边打开食盒往池沿上摆着饭菜,一边嗔声说道,“你怎么不吃过早饭再来泡温泉?要知道,这么热的水,时间长了很容易脱力的。”说着话,几盘菜肴已摆放妥当。   方仲威笑着眯了眯眼,九卿已经递了筷子催促他,“快吃了再洗,不然一会凉了。”黄白色的池沿上,并排放着的几盘菜肴上面的热气,已被池子里蒸腾出来的水汽悉数吞噬。   方仲威却一脸的促狭,眸光闪闪地看着九卿道,“夫人该不会是让我光着身子坐到池边上吃吧?”说着慢腾腾地就欲起身。   一双被池水泡得嫩红的□在浮动的水面下,被黄绿的澄净池水映得若隐若现,大有一触即发即将完□露在空气中的态势。   接下来的另一幅画面可想而知。   九卿慌忙按下了他的身体,慌乱地道,“得,你坐着吃吧,我来喂你……”   方仲威眼里便闪现出一丝小小的得意,就着九卿的力道重新坐回水里,“那就有劳娘子了。”眸子里的那抹明亮在氤氲的水汽中却越发璀璨起来。   九卿知道中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一边剥着鸡蛋,一边倒出手来为他夹一口菜肴,伺候着他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一顿饭毕,方仲威餍足之余,仰头躺靠在石头砌成的池壁上,任由九卿给他捏着肩膀,有一搭无一搭地闭着眼睛跟九卿说话,“……似这种池水的颜色,京郊这边地方还真不多,我那庄子上的温泉,颜色就比这里淡了不少,而且也没有这么大的硫磺味儿……”九卿顺着他的大椎穴,过大杼,至肩中俞,肩外俞,到肩井,然后再到天臑、巨骨,一路到了臑俞,轻重不一地按压,方仲威舒服地直叹气,然后叹息着道,“据老年人说,这样的泉水可以煮熟鸡蛋,不然你明天拿一个来……”   他睁开眼睛看向九卿,“试试”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讶然住口,和九卿一起诧然地往帘子处瞅去。   外面有男子低沉的声音禀报,“将军,宫里来人了,说皇上有口谕要传给将军……”气息不稳,微微带着喘息,显然是一路跑着上来的。   是方笑的声音。   方仲威听了轻轻眯一下眼睛,扬声答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外面方笑答应着,转身又疾跑着离去。   九卿帮方仲威穿束整齐,两个人一起下山去见传旨的内侍。   内侍是一个三十左右面白无须的太监,穿着一袭宝蓝色的无领袍子,黑呢朝靴,头戴巧士冠,双耳垂轮,很有一付福相。他笑眯眯的跟方仲威见了礼。方仲威称他为“邵公公”。   邵公公跟方仲威寒暄几句后,便把皇上的意思告诉了他。很简单,只有一句话,要他帮刑部和大理寺查证大司农的案子。   方仲威接了旨意,又和邵公公说了几句闲话,邵公公便起身告辞。方笑由门口进来急忙递上一封银子,邵公公客气几句接了,然后才笑着离开。   九卿从室内屏风后转出来,方仲威低头凝思了半天,才慎重地道,“你换一套男人的衣裳,跟我去大理石吧。”声音无波无澜的,听不出是什么意图。   九卿讶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他,“你是说,要跟你去大理寺?”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时代,可是禁止女人参与一切男人的事情的,他怎么会想到要自己跟着搀和其中?更何况还是皇上点名要快查快办的重要案子。   方仲威郑重地点头,“嗯,你和我一起去……”   见九卿一脸的讶异,他上前扶着她的肩膀,解释似的道,“我总觉得你在推测事情原委这方面,比别人有着更敏锐更接近事实的洞察力,而你的这种能力,是很多人所不具备的……”他表情认真地看着九卿,语气真诚地道,“所以,在这种关键时刻,我真得很想你能帮得上忙……”   九卿听了默然,原来在他的心目中,还是国家社稷重要于她——   不过,既然有这样的大好机会,不会利用的才是傻子。   “好呀。”她痛快地答应着。   先把心里的小小吃味抛在一边,方仲威不管心里怎样想的,既然能够让她参与其中,就证明他很欣赏自己的能力。换个思维想一下,这不也是他对自己的认可和肯定吗。最起码,证明了一点,他对自己开始信任了不是吗?   方仲威听了脸上的表情瞬间轻松下来。   “方笑,你去找一套跟夫人相近身材的小厮衣裳来……”他吩咐方笑,在方笑走到门口时,又盯着他的背影特别叮嘱道,“哦,别忘了,把你们办差事时常用的那个假发髻也一并拿来。”   方笑答应着出了屋子。   九卿拉着方仲威坐在椅子上,凝眉思索了一下才道,“先说好了,我不见得能帮得上你什么忙。以前对你说的那些只是我的瞎猜乱想,可是用到关键事情上,我就不敢保证我的脑子还是那么灵光……所以,你最好不要对我寄予太大的希望……”她先替自己铺好退路,给方仲威泼了一盆冷水,免得一点没有指望上自己到时他后悔。   方仲威听了却笑道,“我不是非得指着你什么,你在旁边听着就好,如果我们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你随便说点你的看法就成,就权当你跟着我出去玩了……”   正说着,   55、第 55 章 ...   方笑拿了一套男人的衣裳和一个黑黢黢的方木匣子返了回来。   衣裳和匣子一并放在四方桌子上,方仲威捡看了一下衣裳,皱了皱眉,又再去看那木匣子里的假髻,还是不太满意地皱了一下眉。   方笑在一旁察言观色,看到他的表情急忙低声道,“这套衣衫是在咱府里最干净的小六子那里借的……”然后又把眼睛转向九卿,“只有委屈夫人了……”   话说的相当委婉,九卿笑着道,“没事,这套已经够好的了。”她拎起那套深灰色的葛布衣裤,前后看了看,又在自己的身上比了比,“这不是挺好的吗?洗的领子都发白了,而且没有什么异味……”说着低下头对着衣裳用力嗅了嗅,耸动着鼻子的表情上带着小小的俏皮。   方仲威看了眼里涌上一丝笑意,无可奈何似的摇了摇头,然后把那假髻一并塞进她的手里,“那你先去内宅把衣裳换了,我在这里等你。”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意。   他所不满意的,只是衣裳的质地和面料,这么粗纹的葛布衣衫,显然有点委屈了面前这个浑身充满空灵之气的慧黠女子。   九卿拿着衣裳匆匆地去了。不一时穿着那一身小厮的衣裳走了出来,头上戴着那套小厮的假髻,看着倒也是个瘦瘦弱弱清清爽爽的小子似的,只是通身上下多了一层令人难以形容的柔弱风致。   方仲威目含新奇地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然后才拉着她一起出门上了马,二人共乘一骑离开了庄子往城里疾驰而去。   56   56、第 56 章 ...   九卿第一次在大理寺的中堂上见到凌侍郎,这是个温润儒雅的男人,年纪跟方仲威差不多。看着很是平易近人的一个人。   他长得眉目清朗,俊雅非凡。挺直的鼻梁,明亮的眸子,一双薄唇微微地翘着,未说话已经有了三分笑意。再配上一身暗紫色的修长朝服,衬着他白净的面皮,使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谦谦君子的温润之气。   没想到在京里贵族圈子鼎鼎有名且经常惹人非议的男人,原来却是这么一个皮相俊美气质绝佳的人。   也难怪那些女人一谈起他来就津津乐道的。九卿心里不禁恶质地想,大概都有一些酸葡萄的心里在作祟吧。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凌侍郎,这边却被方仲威拉着袖子大步流星地推到一张空椅子上坐了下来,动作粗鲁,一丝温柔的意思也没有。九卿莫名地抬头看去,只见他阴沉着一张脸,仿佛谁欠了他几吊钱似的。   鬼气森森的,黑眉黑脸的很是吓人。   九卿不由得伸了伸舌头。   抬眼间就看到对过几个男人正表情各异地看着自己。   大理寺卿和两个不知什么官衔的办案人员正满脸惊愕,木偶似的定在椅子前面立着,嘴巴微张,仿佛忘了坐下去的样子。而那个凌侍郎却是一脸的兴味盎然,一只手假装抚弄自己的袖子,眼睛却直直地瞧着自己的这边,脸上明明白白带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靠!原来也是一个披着羊皮的……高级动物!   九卿不由腹诽。   “将军快快请坐……”还没有腹诽完,就听大理寺卿殷勤的话语传了过来,声音里似乎还带着点震惊过后的僵硬和极力掩饰着的不自然。   显然,他们都被方仲威和自己这两个同为男人装束之人的怪异举动雷到了。九卿不由暗暗翻了个白眼。   方仲威听了大理寺卿的话面色稍缓,转过身去时已是一脸的笑容,他抬起手跟对面的几个男人客气,“哦,大人们不必客气,大家同坐……”说着,自己率先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不是客气的时候,还是办正经事要紧。   众人便相继着坐下来,只是若有意似无意扫过九卿脸上的目光都带着一点小小的暧昧。   本是心照不宣的事情,聪明的人是不会把它宣之于口,傻兮兮地问出来的。何况是这种难以启齿的事!只要各人心里有个大概的横竖就可以了。   “不知道各位大人有什么进展了……”方仲威直接切入正题,并不管各人异样的神情。有时候,被人误会的事情反而越描越黑,他们爱怎么认为怎么认为去吧。自己不就是扣了个断袖之嫌么?   一说到正事,各人都收敛了脸上的神情,开始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由大理寺卿代表众人开口讲述案情的进展,“经过勘验,我们已经认定是中毒死亡,只是毒源却查不出来,这种毒咱们从未见过,而且医志上也无记载……”他瞧了一眼其他的几人,然后一五一十把大司农的死亡症状说了出来。   是中了鸦片之毒!九卿听完他描述的症状,心里第一个就为大司农的死因下了定论。   她又想起那日吴夫人为她讲述玉鄯国风土人情的一件奇事。说有一个玉鄯国的女人被邻国一个五旬男人骗去做了娘子,那女人不从,男人就把他院子里种植的一种花果剥浆给女人服食。结果那女人服食之后对男人百依百顺……欢好之时,异常地情动,但是过了果浆的药力,女人就又恢复过来,对着男人又哭又骂的。之后,果浆的效力对女人越来越不管用。男人无法,只得把那果浆加大剂量给她服用。有一次竟然在饭菜里给她放了整整两只果葫芦的浆汁,不成想,女人吃了之后,却没过两个时辰就死了……   为此,九卿的好奇心作祟,还特意问了那花的名字,以及花朵的颜色形状,吴夫人一一给她解答了。并且捎带把那女人的死亡症状提了提。也是因此,九卿才知道吴夫人原来在玉鄯国和大夏边界的一座山上,还有一个师傅存在。据吴夫人讲,她之所以对这件奇事了解的这么清楚,就是她这个师傅在听了此事后,亲自去玉鄯国那边的小国寻到了那株花草,并把它移植到山上,研究了几年,才摸索出了这种浆果的药性。   吴夫人把这种花称为御米花,九卿当时就判定,这也就是后世称之为毒花的罂粟。   因此今天听了大理寺卿对大司农死亡的描述,她第一个就为大司农所中之毒做了判定。   只是,她却不好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凭自己此时的身份,好像还不够资格跟面前的几个朝廷官员搭得上话。此外她还有另外一个顾虑,她人小言微,说出来的话别人也未必能够相信。   虽然有方仲威在一旁,但是她却不想再引起他的误会。自己一个大门不出的闺房弱女,怎么会知道这么邪门的异国之毒花?说出来恐怕又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想了又想,她终是按捺不住心里那小小的躁动,于是试探着道,“这种毒我却听别人提到过,不然,我帮各位大人去请一位高人过来?让她帮着你们验证一下……”她目光闪闪地看着对个的几个男人。   “哎呀,成啊……”话音未落,已被对面的凌侍郎给打断,他拍着手赞成道,“如果真能因此破案,我一定上书皇上,为你的那位高人记上一大功劳。”   其他几个一筹莫展的男人也目光炯炯地朝她望了过来。明显地脸上都挂着一层曙光在即的希望。   方仲威扭头望着她,眼里的惊喜清晰可辨。但在眼底深处那一抹一闪即逝的痛楚,还是没能逃过九卿的眼睛。   九卿一下子愣然。他为什么眼底藏着痛色?   一个人的眼睛就是其心灵的一扇窗,他无论表面如何平静不露声色,但是通过他眼睛的细微变化,也可以把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表现出来。   方仲威的这种眼神……   他难道不单纯是为了让自己协助他们破什么案而来的吗?九卿心下顿时狐疑。   正疑惑着,就听凌侍郎道,“不知小兄弟你要为我们介绍的高人在何处?”九卿抬眼去看,他已经站起身来,正单手扶桌,一脸正容地看着自己。显得有点迫不及待。   九卿转眼去看方仲威,他也正充满期盼地望着自己。   此时的眼神再也看不出来刚才的异样。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她深深地看了方仲威一眼,然后回答凌侍郎的问话,“是吴将军的夫人……”还怕对面的几人听不懂,又眼睛瞟着方仲威补充道,“就是前线正班师回朝的吴将军的夫人。”   真是自己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他好像暗中长出了一口气的样子……   她猛地回头去看方仲威,只见他眼中的一抹复杂之色匆匆而没。   “哦……是吴夫人,”凌侍郎的口气由刚才的兴奋变得凝重起来,他为难地看着九卿道,“只是吴将军不在府内,我们这么多的人,也不便造访,你看……”他顿了顿,把目光转向方仲威,“方将军你看是不是让这个小兄弟替咱们跑一趟,把吴夫人乔装请到咱们大理寺来……毕竟咱这时间不等人。”他轻声慢语地说着,完全一副征询的口气。最后一句,却点出了吴夫人此来的必要性。   大理寺的几位官员也目含乞求地朝着方仲威望过来。   方仲威听了凌侍郎的话却皱紧了眉头,侧头看了看九卿,又转回头看着凌侍郎道,“不如我和她一起去一趟吴府吧……”然后又解释,“我和吴将军薄有交情,有事造访一下他的夫人也不算违礼。”理由好像有点牵强,却也符合常理。   九卿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只见他唇角紧抿,脸上的神情却一派平静,看不出丝毫端倪。   是对自己不放心吗?正思忖着,就听凌侍郎道,“也好,那就有劳方将军和贵……了。”贵什么没有说出来,九卿暗想,应该是“夫人”两个字吧,看来,他早已猜出自己的身份了。   方仲威痛快地起身。由于时间紧迫,不宜耽搁,他和九卿二人于是向众人告辞,共乘一骑去了吴夫人的府里。   吴夫人听了下人的禀报亲自接出府来,见到方仲威和一个小厮站在门前她愣了一愣,仔细打量九卿半天才认出她来。遂迈步下阶上前挽了她的手,口中笑道,“你怎么这副打扮?”又转向方仲威,犹疑着问,“他是……”显然从来没有见过方仲威。   九卿连忙给二人作了介绍,吴夫人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和方仲威见了礼。   方仲威却在看到吴夫人的时候,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的脸,面上带着明显的讶异。九卿知道他是震惊于她和吴夫人如此相似的容貌,也不点破,只是把他当作空气一样忽略过去,顾自和吴夫人说起自己此次的来意。   吴夫人听了之后,面现犹豫。   九卿知道自己给她出了难题,低声道,“是不是我太鲁莽了,让您为难?”她望着吴夫人的脸上带着歉意。   “没什么,”吴夫人一笑,轻轻握了她的手,柔声道,“我陪你们走一趟也无妨……”她又看着方仲威征询道,“将军是不是进去喝一杯茶再走?”   方仲威此时才如梦初醒,他尴尬地对吴夫人拱了拱手,歉然道,“不用了,承蒙吴夫人仗义,如果夫人不见怪,还请夫人进去换一下装束,咱们在门外等您就成。”话说的客气,但是显然已经露出焦急之意。   吴夫人微微一笑,也不客套,道声让他们稍等片刻,然后转身进了府门,不一时换了一身男子的锦袍出来,头戴帷帽,把一副玉面容颜遮挡的严严实实。   九卿看到她牵着一匹白马,大为讶异,脱口问道,“怎么,您会骑马?”语气里掩不住的都是羡慕。   “是我在西廓时无事学的。”吴夫人笑着回答她,然后认镫上马,见方仲威已经扶着九卿在马背上坐好,她率先一抖马缰,轻叱一声,朝着大理寺的方向飞驰而去。   “怎么样,你若想学,明天我教你。”方仲威一边抖着缰绳催马,一边贴着九卿的耳根说道。   “不用了,”九卿声音微冷,在方仲威怀前僵直着脊背回答。   “怎么了?”方仲威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一边催马紧跟了吴夫人,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刚才出大理寺时就一言不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自觉的,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惶急。   远远地,吴夫人已经在大理寺门前下了马。   九卿不答,马儿便在吴夫人的静然肃立中疾驰到了她的跟前。   方仲威压下心中的疑惑,牵了九卿的衣袖引着吴夫人进了大理寺的侧门,进了中堂,凌侍郎正和大理寺卿以及下属两个官员翘首以盼,焦急地等着几人。   方仲威一一为吴夫人做了介绍,同吴夫人见过礼后,几人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转入了正题。吴夫人听了他们的详细描述后,十分肯定地点头,“……你说他先是面色潮红,后转苍白,再次转青,然后像叹气样的呼吸,而且口唇周边以及指(趾)端发绀,这些正是御米花毒发时的症状,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大司农的死,就是中了御米花的毒造成的……”她扯着眼前的帽帷,“如果你们还有疑虑的话,我可以陪着你们再验一次尸,或许还能找出别的什么症状。”   “不用……”凌侍郎摇头。   几个办案的男人听了先是面现喜色,然后就是神色各异,盯着吴夫人的目光各个带着怀疑和审视。   看着吴夫人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杀人犯似的。   九卿暗中攥紧了自己的手,知道自己的多嘴给吴夫人带来了麻烦,却没想到是这么个严重的后果,这几个男人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句,就直接怀疑上了吴夫人。   她咬紧了唇紧张地观察着各人的神情变化,暗暗把求助的目光投到方仲威的身上,方仲威却恍若未觉,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垂头喝茶。仿佛与身边的事彻底隔绝了一般。   九卿的心慢慢冷了下来。看来他带自己来这一趟大理寺还是有着其他的目的。原来却是自己高看了自己!怨不得别人!   “恕本官冒昧,不知吴夫人因何对此等毒药了解的这么透彻?”大理寺卿言语犀利,问话直指问题的关键所在。   其他几个男人有志一同地齐刷刷把目光盯在吴夫人的脸上。   “大人……”九卿蹭地起身,不顾身份指着大理寺卿怒声说道,“你们……”   “小九,”方仲威低喝一声,伸手拉了九卿的手,把她拉着重新坐在了椅子上,“这是办案必走的程序,你不要激动,且听他们说……”他边说边冲九卿摇头,仿佛她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似的,“吴夫人会没事的……”他最后毫无意义地解释了一句。   小九?没事?九卿心里的一股郁气慢慢化成苦涩,原来这就是自己已经为之情动的男人!   她啪地甩了方仲威的手,眼中含泪地看着吴夫人,“夫人,我给您带来麻烦了……”声音中满含着歉意和自责。   吴夫人微笑着摇了摇头,反而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没事,咱们又没干那杀人越货之事,怕什么?”语声虽然温柔,听起来似是安慰九卿,却让人觉得异常刺耳,好像里面含着不屑和暗讽之意。   对面的几个男人便赧然地低下头去,有的端起茶盅装着喝茶,有的以袖挡脸,假装用清咳来遮掩窘态。   只有凌侍郎,依然目光炯炯地望着吴夫人,丝毫不为她的话语所动。   “凌大人,咱们可否借一步说话?”吴夫人不紧不慢地征询凌侍郎的意见。眼睛却在说话的时候沿着中堂墙   56、第 56 章 ...   壁睃巡一圈,仿佛在找可以避开众人说话的安全之地似的。   “吴夫人是想单独跟凌某说话?”凌侍郎虽是用的疑问口气,脸上并不见多少讶异,仿佛吴夫人的反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一样。   九卿慢慢地把心沉静下来,静静看着对面凌侍郎的神色变化。   大错已铸成,她已无力回天——不如以静制动,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对吴夫人使用什么样的伎俩。   同时却也心中万般痛悔,怪只怪她时时的现代观念跑出来作祟——以为吴夫人只是提供一些药理知识,应该没事……她本是一片好心,只想尽快帮着他们破案。没想到却给吴夫人惹来了如此大的麻烦。   她暗暗捏着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眼睛死死盯在凌侍郎的脸上。   只见对面的凌侍郎笑眼微眯,他以指捻着茶盅笑问吴夫人,“请问吴夫人,您都想让谁回避?”说着,眼睛在众人的脸上转了一圈。   吴夫人神色淡定,她也学凌侍郎的样子在众人的脸上转了一遍,最后用手轻轻拉住九卿,淡然地道,“就让她和你两个听不成吗?”   “那可不成!”吴夫人话音刚落,就听大理寺的其中一个官员反对道,“他和你明显是一伙的……”他直接指着九卿,“把凌侍郎放在你和这小子跟前,我们一百八十个不放心……”显然,他还在误会着九卿是个男人。   只听方仲威在他说完话后极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凌侍郎的目光转到他的脸上,眼神一滞之后,忽然笑道,“不然,我们来个折中的办法?”他看着吴夫人征求她的意见,“方将军是皇上特派来协助我们办案的……而这位小兄弟又是他带过来的亲随……不管于哪一方,方将军都算是有必要在场的人物,夫人你看……”话说到这里住了口,似乎在等着吴夫人的表态。   吴夫人侧头去看方仲威,沉思着半天没有说话。   那面凌侍郎又道,“不管怎么说,夫人既然已经帮我们把疑难的问题解决了,而这件事又是皇上全力督办的,想来吴夫人也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   听话听音,话不用多,屋里的都是聪明人,已经明白了他话语背后那层暗中所指的利害关系。显然是在告诉吴夫人,关于你是怎么如此透彻的了解到毒源的问题,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当中还有皇上压着呢。抗旨不尊,就是一死!   这是典型的软刀子煨人!客客气气的就把警告说了出来。   和他坐在同一方向的大理寺卿以及下属两个官员不由得暗挑大拇指,一起把赞赏的目光投到他的脸上。   九卿却怒目对着他看了过去。   凌侍郎迎视着她愤怒的目光,回给她淡淡的一笑,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端起茶盅,遥遥地对着她比了一比,“小兄弟请用茶。”   声音轻轻柔柔的,仿佛还带着一点戏谑之意。   九卿撇开视线,给他来了个冷面相向。转过头来却看见方仲威眸子里燃着一簇火焰,正愠怒地看着凌侍郎。   那面凌侍郎接收到方仲威的怒目相视却意味不明地对着他挑了挑眉。   又要端着茶盅对方仲威遥遥示意时,却听到吴夫人无波无澜的声音淡然响起,“好吧,那就依凌侍郎的意思吧。”显然已经做了妥协。   凌侍郎眼里立刻便透出笑意,他转头吩咐大理寺卿,“文琼,你先带着他们两个出去一下。”意思已经十分明了,让他们回避出去,自己和吴夫人几人就在这里谈论有关毒源之事。   大理寺卿带着那二人出去之后,吴夫人才淡淡地开了口,“我的师傅,就是那觉明山凤仙台的凤仙真人古鹤子。”   一句话顿时惊住了屋里正襟危坐的两个大男人。   “什么!?”   两种轻重不同的声音同时惊讶地响起。   57   57、第 57 章 ...   “你是说,你的师傅是凤仙真人?”凌侍郎一贯淡定的面庞现出掩饰不住的惊讶,他已经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方仲威的脸上也是一片讶然,只是看着吴夫人的眼睛里却变化莫测。   “你跟法钵、刘监正是师兄妹?”他的声音显得有点深沉。   “吴将军他知道吗?”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已经紧握了起来。方仲威接着问。   “知道。”吴夫人淡定地道,“三年前吴将军上凤仙台求药,是师傅为我们做的媒。”她向方仲威解释,“当时吴将军的儿子得了一种怪病,遍医无效,他三上凤仙台,最后才见到了师傅。师傅赐了药,他儿子病好之后,又专程带儿子去山上致谢,师傅见他对儿子关怀备至,性格平和稳健,才起了撮合我们的心思。”她若有意似无意地看着九卿向方仲威解释。   方仲威听了脸上绷紧的神情渐渐松懈下来,九卿暗暗观察他,只见他眼睛里都带上热切似的,声音也轻快了不少,“据说夫人您很喜欢安静,从来不与那些同僚或下属的妻子来往,即使是那太守的妻子,也很难见到您一面……”他换上闲聊的口吻,说着看向九卿,“可是您…… 与她倒是很投机,”他用下颚点着九卿,然后又笑起来,“我看传言也未必属实……”   最后这句话明显是为前面那句做遮掩。   对别人不欲亲近,为什么单单对九卿这么好?他话语里虽然没有疑问的句子,但明明白白已经把意思表达出来。   吴夫人动了动身子,扭头看向九卿。   九卿正一脸期待着看着她,显然也很好奇方仲威的问题。   吴夫人低下头端起茶盅放在嘴边,却半天没有喝茶盅里的水,似乎考虑了半天,才抬起头道,“这件事我以后找时间跟你们说。”语气里含着歉然,然后又看向凌侍郎,“不如咱们先谈谈有关这个毒源的问题。”把话题又拉回了之前的谈论上。   凌侍郎的脸上闪现出感激之色,对她呲着一口白牙笑了笑。   吴夫人却忽然变了脸色,冷笑着对凌侍郎道,“不知小妇人还能做些什么,才会让凌侍郎等各位大人去除对我的怀疑?”语气已含了着暗讽之意。   凌侍郎尴尬地笑了笑,起身对着吴夫人作了一个长揖,口中赔罪道,“小弟也是职责所在,还请夫人多多见谅……”然后便抬起眼睛看着吴夫人,目光真诚,却没有多少自责。   很明白地以眼神告诉吴夫人,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还是会把那番话说出来的。   吴夫人和他对视了半天,才拍手展颜一笑,“好,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的这份坚持,小妇人佩服。就冲着凌侍郎这么一份磊落的胸怀,我也绝对配合你的责职,有什么话你就直接问吧。”脸上的疏离薄怒已经散尽。   “那小弟就不客气了。”凌侍郎打蛇随棍,神情放松地坐到椅子上,开口就问,“请问夫人,可知道这种花还有哪里种植,或者说,除了凤仙台,这种花还流落到了何处?”他直直地望着吴夫人。   听话里的意思,显然已经把凤仙台排除在外。但是,却又牢牢地把凤仙台这条线索抓在手里。有点无赖似的表明,既然这种毒花跟你们扯上了关系,你就得负责帮我们查清此毒的来源。   吴夫人对他的口气并不以为意,略微思忖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我回京之前去辞别师傅,曾经听他老人家提到过,此花好像有几株被西蒙的王宫重金购去……”   “是的……”她话未说完,已经被方仲威接了过去,“我曾经听西蒙的大帅和军师私下里议论过,说他们的王后得了一种头痛之疾,百医无效,最后得了几株奇花,喝了那花的果浆才把此病治好了。”他慎重地说道。   九卿一边给各人续着茶,听了方仲威的话一边暗思,恐怕不是给治好了,而是那王后以毒来麻痹中枢神经,整日生活在迷幻之中吧?   吴夫人听了放下茶盅拍手道,“这就对上号了,如果西蒙王后是喝果浆治的病,那就确定是这种花无疑了。”她又把那次跟九卿说的故事对众人讲了一遍。   凌侍郎听了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喜色,又再起身给吴夫人作了一个长揖,“多谢夫人释疑……”又道,“如果此案破了,凌某第一个给朝廷上奏一折,必为夫人邀一大功。”   吴夫人却笑着摇手,“邀功就不必了,只要大人不再怀疑小妇人就好……”完全一副开玩笑的语气,凌侍郎的脸又由玉白变成了桃红。   说笑间,气氛已经轻松下来。   又说了几句闲话,凌侍郎忽然扬声招呼外面的小童,“上茶……”   不一时,小童重新奉茶上来,后面跟着大理寺卿及那两个办案的官员。三个人的脸上俱都显得有点迫不及待。   吴夫人察言观色,知道他们还有正事要办,和大理寺卿几个寒暄几句,起身告辞,“那我就不耽搁众位大人的正事了……”她又看了看九卿,“不如小哥送我一程如何?”然后又看着方仲威,“将军若无事,咱们可以一起走……”暗示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她是想向二人解释方才的承诺之语。   方仲威犹豫了一下,歉然起身向凌侍郎告辞。   凌侍郎笑着拱手道,“将军但请无妨,如今案情已经有了眉目,全赖将军帮了大忙,”他又看向九卿,笑道,“等案子结了,凌某必定在家中置备薄酒,以谢将军及贵……的相助之恩。”又把夫人两个字省略了。   至此九卿已经十分肯定,他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不然,只要随便在京里找个高档的酒楼相谢就行了,又何必巴巴地把人请到家里去?脑中不期然又浮上了凌夫人娇笑嫣然的身影,应该是她回去对凌侍郎说了什么。   从大理寺出来,几人商量了一下,又骑马回到了吴府。进了内宅花厅吴夫人便吩咐黄嬷嬷,“黄姑你在门外看着,什么人也别让进来。”   黄嬷嬷答应一声,急忙命人上了茶果点心,然后把一干人轰得远远的,自己一个人搬了张小杌子,坐到门前守起门户来。   吴夫人亲自给九卿和方仲威倒了茶,又把那碧魔果给九卿剥了一个,递在她的手上,看着她吃了,才轻声慢语地说出了一句惊人之语,“我的九卿的亲娘。”   说完她抬眼定定地看着九卿。   九卿却一脸的平静,无波无澜地回答了一句,“我已经猜到了。”声音镇定,一点起伏激动都没有。   方仲威脸上的讶然一闪而逝。   吴夫人的眼中却有淡淡的失落。   她目光晦涩地转向方仲威,“师兄说,有人在调查他们,是不是你的人?”语气虽淡然,眼睛却已恢复清明,眼神里的精光刀子一样割在方仲威的脸上。   方仲威不躲不避,直接迎视着她的眼睛答道,“不错。”   九卿讶然,狐疑地扭头去看他,他在调查法钵?还有刘监正?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是因为与九卿的婚事,才对他们进行调查的?”吴夫人单刀直入,丝毫不拐弯抹角。   九卿瞪大了眼睛,怎么又扯到自己的身上,难道这就是她隐隐觉得自己置身于某一阴谋的真相?   她目含期待地看向方仲威和吴夫人,等待着他们中任何一方给出的答案。   方仲威吴夫人的目光一起转到九卿的身脸上,然后听方仲威说道,“是的,我回来之后对柳氏自请下堂的行为很是不解,于是顺着她这根线查了一查,没想到却查到了法钵的头上……”他隐去了王善堂给自己提的醒这一说,接着道,“我不知道他们帮着柳氏甘冒枉法之罪去救黄玉赞到底为了什么,这不得不让我怀疑。所以……”   他转首看向了九卿,顿了半天,才接着道,“就在今天早起,我接到了手下的调查结果,说法钵这几年来,跟江家的大公子来往密切……”   怎么又扯上了江元庆?九卿被弄得一头雾水。   方仲威又道,“而且我的手下已经查明,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让九卿坐上正妻的位置!”他紧紧迫视着吴夫人,“不仅如此,他还鼓动我母亲上书求旨赐婚,而那头又让刘监正以卜算的形式给皇上进言,使皇上答允了我母亲的请求……”他顿了一顿,长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又道,“……这种种怪异的举动,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当中是不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怎么这么复杂?九卿愕然地看着方仲威,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不受待见庶女的婚姻,当中却隐藏着这么大的波澜。   又想起之前在大理寺里他那种莫名的眼神,九卿终于得到答案,原来他是一早得到情报,又对自己起疑了。   吴夫人缓缓扫过方仲威,最后看了九卿一眼,淡淡地说道,“方将军把事情想象的太复杂了。不过,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法钵二位师兄之所以如此做的原因,全都是为了我……并没有什么阴谋,因为……”她深深地看了九卿一眼,“九卿是我的女儿,我不可能让她成为别人的婢妾。”语气很是坚决。   方仲威的脸色便变了一变,吴夫人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慢声慢语地道,“你也不要有什么过多的想法,柳氏的自请下堂,并不是我们谋算了她什么,而是她自己本身就有毛病……如果她不心心念念惦记着她的表哥,你想,我们还有空子可钻吗?何况,我的刘师兄还冒着一个徇私枉法的风险!”   方仲威的脸便在她淡然的语气中腾地红了。   是啊,没谁逼着柳氏自请下堂,她这么做根本是取决于她自己的意愿。   吴夫人看着他低头沉思的模样,轻啜了口茶又道,“我当时听到法钵师兄飞鸽传书说九卿要被江府送给将军做妾冲喜,几乎都要疯了,急忙到山上辞了师傅就往京里赶。只拜托师兄让人拖住这桩事,不成想当中却出了柳氏这么一个意料不到的情况,于是二位师兄做主,就把这事顺水推舟地给解决了……”   她抬眼看着方仲威,“如果不是仰慕将军的人品,九卿她也成不了你的妻子……”话语虽然轻柔,却也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仿佛在告诉方仲威,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九卿顿时无语,原来自己就是这么在被设计与被拯救中糊里糊涂成了某人的妻子的。听起来好像天方夜谭一样。   方仲威听了吴夫人的话反而不以为忤,他的脸上却现出以前从未有过的释然,起身整束衣装长揖到地,以女婿之礼对吴夫人大礼参拜,“岳母……”恭恭敬敬地叩下头去。   九卿大为讶异,他都问也不问一下吴夫人为什么会成了她的母亲,只凭着她一句话,就深信不疑地先自己与吴夫人相认,这也太不符合他谨小慎微的个性了?   难道他也连吴夫人都调查过了?她狐疑地瞅着方仲威。   方仲威却在吴夫人轻声的免礼与相认声中,转过来面对着九卿说道,“九卿,你也过来参拜母亲……”他上前来拉九卿的手,“快去,咱们一会好回家。”   他眼里、脸上处处都露着真心的喜悦。   九卿如被马蜂蜇了似的猛然甩开他的手,随即又发现自己的失态,她缓了缓神色,然后淡然地道,“我与母亲相不相认,暂时还不关方将军的事……”话里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又转首看向吴夫人,“我想在您的府上叨扰几日,不知您答不答应?”一副试探中带着坚决的语气。   方仲威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起来,站在九卿面前的高大身影顿时就失去了往日的气势。   吴夫人也发现了二人的不对劲,她不动神色地观察了方仲威两眼,口中却笑着回答九卿,“我请还怕请不来你,如今你主动提出来,我当然求之不得……正好,咱们娘俩也好说说贴心话。”简明扼要地给九卿找了个理由。   她又转首看向方仲威,“只是不知将军……”她看着方仲威僵直的背影,犹豫着道,“您要不要住在吴府,如果……我马上命人给你收拾房间。”变相地在留方仲威,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不料话刚说完,就听九卿硬梆梆地道,“不用了,我自己住在这里就够麻烦的了,他还是回庄子上去洗温泉吧……”   就见方仲威刚刚轻松下来的脊背又绷直起来。   “九卿……”吴夫人轻皱着眉头给她使了个眼色,又歉然地对方仲威道,“将军,我让人领你先去客房,你在那里歇息一下,等着晚膳后在再去为你准备的房间……”想着做个和事佬的架势。   方仲威如蒙大赦,急忙点头,抢在九卿阻拒之前说道,“那就有劳岳母了。”说完飞快地看了九卿一眼。   “夫人?”九卿嗔怪地看着吴夫人,吴夫人已经笑着朝门外吩咐道,“黄姑,你先带姑爷去客房歇息一下。”   话音刚落,黄嬷嬷已经掀帘进来,她满脸惊喜地看着九卿,颤抖着道了声,“小小姐,”又转过头对着方仲威福了一福,“姑爷……”说完,竟然哽咽出声。   九卿笑着喊了一声,“嬷嬷。”方仲威也礼貌地客气了一句。   黄嬷嬷用袖口拭着泪,一边对方仲威道,“姑爷请跟老奴走吧。”带着哭腔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欢愉。   方仲威便看了九卿一眼,似乎有话想说的样子,见九卿撇过头去,对他不理不睬,他眼神黯了一黯,给吴夫人行了辞礼,然后转身随着黄嬷嬷走了出去。   吴夫人九卿重新坐下,这一回她拉着九卿坐在自己的身旁,一直没有放开九卿的手,说了几个趣事好不容易把九卿逗笑了,刚要问问她跟方仲威是怎么回事,就听外面有急   57、第 57 章 ...   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吴夫人不禁住语,狐疑地朝门口望去。有帘子挡着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她放开九卿的手,刚欲起身,忽听外面有苍老的女人声音问道,“夫人可在屋内?“   听声音是二门当值的马婆子。   又听守在门口的小丫头说道,“夫人正在里面和客人说话,你做什么这么咋咋呼呼的,也不怕失了礼数被夫人责怪?”   那婆子气还没有喘匀,一声轻一声重地道,“快,快,禀报夫人,就说,大公子回来了,正在大门外卸车……”   大公子?九卿望向吴夫人,吴夫人低声解释道,“是吴将军的儿子,就是我说的那个上凤仙台求药的公子。”   话未完就见花厅的鲜草绿呢帘被人从外面打起,一个穿粉红袄儿的小丫头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远远的,她就对着吴夫人褔□去,“夫人,大公子……”   吴夫人冲她摆了摆手,“我都听见了,你先出去吧……”小丫头应了声“是”,低头退了出去。   小丫头退出之后,吴夫人回头歉然对九卿低声道,“你先在这里稍坐一会,我出去迎一迎他。”   九卿连忙点头,“您尽管去,不用管我。”很善解人意的样子。   吴夫人便笑了笑,目光里都是慈爱,她歉意地扶了扶九卿的肩膀,然后不再耽搁,转身急匆匆而去。   盏茶的功夫,吴夫人携了一个年轻的男子走了进来。九卿在吴夫人的引荐下跟那男子见了礼。吴夫人称呼他的名字叫默涵,论序齿九卿称呼他为哥哥。   落座之后九卿偷偷打量吴默涵,见他生的剑眉朗目,身形挺拔,虽是一身的风霜,却不掩一脸的英气。也是少见的人中龙凤。   心中当下一动,立即想起一个人来。   吴夫人关心地问了几句吴默涵路上的行止饮食后,又重新把九卿对他做了一遍介绍,“默涵,她就是我的女儿……”她轻轻握起了九卿的手。   九卿讶然,原来吴夫人有女儿之事并没有瞒着吴将军极其家人。   比九卿更讶然的,还有吴默涵,他上上下下打量九卿一遍,最后才啧啧叹道,“母亲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她原来是个妹妹……”   九卿此时才记起自己还穿着小厮的衣裳,她不好意思地背着身把齐眉的男人假发摘了下来,转身之后,立即露出来光洁的额头和一头盘叠整齐的女儿发来。清秀卓绝地站在吴夫人母子两个面前。   如此一露出女儿的真面目,吴默涵反而不好意思瞅了,他红着脸避开九卿的目光,又起身重新和九卿见了礼,口称,“妹妹……”接下来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倒是一个腼腆知礼的人,就是不知道他定亲了没有。九卿一边思忖着,一边和他重新续了礼。   这时方仲威已经被黄嬷嬷重新请回了花厅,和吴默涵一番见礼寒暄后,外面吴府的管事进来回事,“公子的行囊已经安顿好了,车上的细软也都造册入了库,只是……”他转向吴夫人,“公子给您带了药,不知是先把它们入库,还是直接归到夫人的房里?”   吴夫人听了面现喜色,她转向吴默涵问道,“怎么,你师祖这么快就把药都配全了?”   吴默涵微笑着点头,“嗯,我亲自上山取的,年也是在山上跟师祖过的。师祖把药一配完,我就急着赶回来了,怕母亲断了药。”他不紧不慢说着。   吴夫人原来有病?九卿疑惑着打量她的面色,皮肤白皙,并不见什么异样,看不出来有什么大病的样子,可是,她却常年用药?   吴夫人对着九卿关心的目光,淡淡地笑了笑,然后把话岔了过去,“你师祖他老人家还好吧?”吴默涵点头后,她又吩咐立在地下等着听安排的管家道,“你先把它交给黄嬷嬷,”又转头对黄嬷嬷道,“黄姑你把东西都放到我卧房后面那个带锁的暗间里,钥匙你拿着,千万别经他人之手……”她细致地一一交代黄嬷嬷。   看起来药材很贵重才对,或是极难得?   九卿思忖的功夫,黄嬷嬷答应着和管家退了出去。   吴夫人和九卿夫妇及吴默涵又叙了会话,见吴默涵满脸的倦色,一身的风霜,便提议让他先下去洗漱休息。方仲威也很知机地告退,知道这时不是与九卿说话的时候,便随着吴默涵一起,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出了花厅。   临出门前,异常哀怨地回头看了九卿一眼。   58   58、第 58 章 ...   酉初吃饭时,方仲威一直拿眼睛瞟着九卿。九卿却恍若未觉,这边推辞着吴夫人一直给她面前接碟里夹得堆积如山的菜肴,那边不时跟吴默涵说两句话,就是不看方仲威一眼。   方仲威的面色渐渐暗淡下来,话也开始越来越少。   只有在吴夫人和吴默涵的不停相让下,才食不知味地夹一箸菜放进嘴里咀嚼,然后便是一脸沉凝的默然无语。   吴夫人看了不免同情,桌子底下暗中拉了拉九卿的袖子,九卿看向她时,她便往方仲威那边使眼色,。十足十给方仲威求情是样子。   九卿却不为所动,装痴卖傻地假装看不懂吴夫人的的眼色,嘻嘻哈哈地夹一箸菜放到吴夫人的接碟里,“您多吃点菜,别光为了给我夹菜,把自己给落下了。”然后又起身用梅花羹匙往绿豆碗里盛满鸡汤,递到吴夫人的眼前,“这汤您也得多喝点,清淡滋补,最是适合咱们女人食用。”   吴夫人笑着接过汤碗,一只手拉着她坐下,“你忙来忙去的,还不快坐下来吃,一会饭菜凉了,”又拿起旁边专门用来布菜的牙箸,挑着不肥不腻的五花豆酱扣肉,捡一块最瘦的放到她的碟里,“你尝一块,真的不香,我不骗你……你试试?”目光殷殷的望着她。   九卿大大地皱眉,怂着鼻子,撇嘴道,“不吃,看着就受不了……”像个小孩子似的。   逗得吴夫人合不拢嘴地笑,对面的吴默涵也看着母女二人直笑。   好在把吴夫人的注意力给岔过去了。   方仲威的面容却越发黯然起来。   晚上两母女坐在吴夫人的卧房里说话。铺着厚实羊毛毡的大炕上从炕头到炕稍可面都是热烘烘的。九卿很没形象地仰面躺在炕头上,吴夫人则靠着一个烟色的粉红镶边大迎枕斜倚在墙上,笑着给她讲玉鄯国的人文趣事,“……我乍一看到那种人高马大的女人,再加上又是那样的一副穿着打扮,真是吓了一跳……”她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胸前,“衣裳不带领子,而且两襟离得那么宽,根本掩不上,正好就把一对肥大的胸乳露出了一半……”九卿一面听一面笑。   这玉鄯国的女人倒是真够开放的。   刚说到这里,见黄嬷嬷轻手轻脚掀帘走了进来。九卿眼角余光看到后,立刻起身坐好,簪子却在她的猛然起身中滑落下来,一头乌发瞬间沿着后背披散开来。   黄嬷嬷边走边笑着摇手,“小姐您快躺下,不用顾忌老奴……”眼中满是欣然和慈爱。   “黄姑……”吴夫人轻声打断她的话,“你以后就像对我一样的对小姐吧,不必在她面前老奴老奴的,听着别扭。”   黄嬷嬷听了急忙矮身对吴夫人福了一福,又对九卿行了礼,“那老奴就僭越了……”   “你看,这不是说着僭越,又自称起老奴来了。”吴夫人笑着打趣黄嬷嬷,顺便拍了拍炕沿的位置,“黄姑你也坐下来吧,咱们说会话。”   黄嬷嬷被吴夫人这一提醒,才猛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她拍着脑门埋怨自己,“哎呀,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然后对着九卿笑着问,“小姐,您今晚是在夫人这里睡,还是去给您准备的卧房里睡?”   话里带着含义,九卿不由狐疑,“嬷嬷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些?”她往前探了探身子,两只手一边挽着头发,一边就着炕桌上的烛光看黄嬷嬷。   黄嬷嬷眼珠转了转,咧嘴笑道,“也没什么,就是问问,您如果去那间房里,我好叫她们给您准备汤婆子,提前把被窝暖出来。”倒是合情合理的说辞。   吴夫人却比九卿更了解黄嬷嬷,见黄嬷嬷的笑容透着古怪,她便接着黄嬷嬷的话道,“黄姑,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吧,不必瞒着九卿。”   黄嬷嬷被吴夫人一语点破,暗中叫苦不迭,又不敢当着九卿的面给她使眼色,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姑爷打发人过来问,小姐今夜在哪里歇宿?”说完便朝吴夫人苦笑了笑,暗暗埋怨她坏了事。   吴夫人听了脸上一僵,转首去看九卿。   九卿的眉头轻轻皱了皱,方仲威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想趁夜和自己夫妻相会不成?又想起他日间的那种眼神,心便一点一点坚硬起来。   “我今晚在您这里睡吧。”她略带着撒娇的语气恳求吴夫人,“我都好久没睡过这么热乎乎的大炕了……”然后又看着黄嬷嬷吩咐,“嬷嬷,你去回了她们,就说我这几天都在夫人这里睡。”语气里已带了自作主张的坚决。   黄嬷嬷用目光征询吴夫人的意见,吴夫人无奈地点头,“你去告诉她们吧。”   黄嬷嬷点头出去后,吴夫人忍不住埋怨九卿,“问了你一天了,你就是口风紧。你们两个到底为了什么?”九卿依然一副死扛着不开口的样子,她不觉又苦口婆心道,“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之间没有过不去的矛盾……”又要长篇大论起来。   九卿实在受不了她的嘴上功夫,没想到吴夫人表面上那么一个看起来超凡脱俗的人,说起尘世来却也是来长去短的,跟普通的家庭主妇没有什么区别。九卿这一个下午实在被她絮叨得怕了,在她刚说出两句的时候便头疼抚额。   正要说几句什么给她把话岔过去,就见黄嬷嬷又掀帘进来了。她走到炕沿跟前犹豫了一下才道,“小姐,姑爷自己过来了,正在院外等候,他说有话要对您说……”双眼紧紧盯着九卿,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九卿默然半天,脸上不见喜怒哀乐,始终一声不吭。黄嬷嬷看着就有些着急,她咬了咬牙,终于把方仲威交代的话说了出来,“姑爷说,他就有两句话想问问小姐,如果小姐实在不愿见他,也没办法……他说有公事在身,连夜就要离开这里。”黄嬷嬷轻声把话说完,目含期待看着九卿,“小姐,要不您就出去见他一见吧。”语气里透着哀求。   九卿心里腾地一股火窜了上来。他要走么?很好!要走就走个痛快,何必这么婆婆妈妈的!什么两句话想问?都要走了,还问出来做什么?   她双拳捏紧暗暗杵在炕上,冷眉看着黄嬷嬷,沉声道,“烦请嬷嬷告诉他,他要走便走,就说我睡了,有什么话也不必说了!”直接回绝了个彻底,一点余地也没留。   “九卿!”吴夫人忧心忡忡地看向她,“你不要这么孩子气,还是出去见一见他吧。”她立起身来,坐直身体隔着桌子不无担心地劝九卿。   “您不懂……”九卿不敢对视她的眼神,眼睛紧紧盯着跳动的烛光火苗,冷声道,“我们之间,存在着问题。”   多的却不解释,然后直接地吩咐地上的黄嬷嬷,“嬷嬷,你快去呀,就按我说的告诉他!”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黄嬷嬷便求助地看向吴夫人,吴夫人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你去告诉他吧,其他的等以后再说。”话里暗示黄嬷嬷不要把话说死。   黄嬷嬷无可奈何答应一声,踟踟躇躇地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都不见方仲威的身影,九卿的心里越来越冷。那天夜里黄嬷嬷带回来的方仲威的话又回荡在九卿的耳边,“姑爷让我替他问小姐,问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生的气?如果是因为他一早收到情报而对你有所误解,还请小姐原谅。如果是因为别的事,还请小姐说明白,他好向你解释。”   说完黄嬷嬷还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地劝九卿,“小姐,不是我多嘴,有什么委屈您就先放一放吧,姑爷一个大男人,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够忍让的了,您还有什么不满的?听嬷嬷的话,啊,等将军来了好好跟他说说。小两口没有隔夜的仇,你说明白他一服软,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您千万别再犯拧了……”   黄嬷嬷的话不可谓不语重心长。但是方仲威一次一次对自己的不信任,却也不能姑息!自己刚刚情动了的心一回一回被凉水浇熄,试问,如果两个人一辈子都生活在猜忌里,那么还有什么幸福可言?还有多少热情,多少感情来经营生活?这样的婚姻还有意义吗?   九卿正沉浸在思绪里,就听守在门外的小丫头打招呼的声音,“黄嬷嬷。”   黄嬷嬷问小丫头道,“小姐可在屋里?”   “在。”小丫头脆声答道,“小姐……”声音刚刚扬起,就被黄嬷嬷打断。   “不用禀了,我直接进去吧。”   话音落下,帘子已被打起,黄嬷嬷稳步进屋。见九卿正在捧着一本活字印的蓝段封皮竹纸书看,她笑着上前施礼,“小姐看书呢?”说完对九卿蹲了蹲身。   九卿放下书揉了揉眼睛,懒懒地跟黄嬷嬷打了声招呼,“嬷嬷。”   黄嬷嬷不待九卿问话已经又开了口,“姑爷来了,正和吴将军在外书房说话……吴将军请小姐去外书房一趟。”   抬出吴将军来做和事佬?想得倒美!九卿心里不由冷笑。   但是不得不承认方仲威的方法奏效,她没法不给吴将军面子。于是起身整了整衣装,又照着铜镜扶了扶鬓上的双股绞蓝双雁落玉钗,才笑着招呼黄嬷嬷道,“走吧。”   黄嬷嬷眼中历时现出一抹喜色,浓浓长长地在心里叹出一口气,然后笑意盈盈地随在九卿身后一起出了屋。   屋外艳阳高照,已经过了立春十多天了,天气虽冷,风却已不像隆冬那般凛冽。微微的暖意已渐渐的回归,枝头的鸟儿高叫——九卿甚至已生出春意融融的那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感觉了。   她微眯着眼深呼吸着沁凉的空气,走在青石的甬道上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不一时在黄嬷嬷的陪同下来到了外院的花厅。   花厅里吴将军和吴夫人正在陪方仲威说话。门口有端着茶水和点心的小丫头穿梭往来的进出个不停。   九卿便大有深意地看向黄嬷嬷。恐怕急着叫她来的不是吴将军,而是她这位老人家吧?看这样子,想是方仲威刚一进大门,她老人家就急着跑去找自己了。   黄嬷嬷对着九卿的目光便咧着嘴展开布满菊花的脸笑了笑。   刚刚步上石矶,就听吴将军问方仲威道,“你的肩膀真的不能端刀了吗?”   吴将军是个年近四旬的威武雄壮汉子,古铜色的脸,斜挑的剑眉入鬓,一双星目炯炯有神,长相跟吴默涵有八分的相似——显然吴默涵很好地遗传了乃父的基因。如果抛开年龄,吴将军也算是个又俊又帅的男人。   他是在前几日班得胜师回朝的。同行的还有西蒙的一众使团数百人。   “嗯,我现在正在找宋太医医治,再配合着洗温泉,已经好了不少了,但还是不能握刀……”方仲威回答的声音轻快有力。   九卿的心在突然乍闻熟悉的声音时扑通扑通猛跳了两拍。她暗吸了一口气,一边埋怨着自己的不争气,一边轻轻抬脚迈过门槛缓步进屋。   方仲威在看到她轻盈的身影后,瞳眸里猛然迸出了一丝惊喜。仿佛经年不见一般,他眼里盛着热切的思念看着九卿。   九卿避过了他的目光,上前给吴将军和吴夫人见礼。   吴将军便笑着指着方仲威身边的座椅,“坐吧,”然后等着小丫头上茶的背影让开挡住的视线,才又道,“咱们一起说说话。”   九卿轻轻点头坐下之后,方仲威籍着面前高几的阻挡,一把抓住九卿的手,用力握在手里。又仿佛怕她跑了似的,他紧紧地攥着那只手,把她整个纤细的手掌都纳在自己的掌心里。   一股暖意便顺着手掌延伸到心里。   方仲威一边暗暗攥着九卿的手,口中却回答吴将军的问话,“我已经向皇上递了辞呈,打算辞去将军的职衔……”   九卿暗暗挣动两下,未果,她面上不动声色听着吴将军二人说话,底下案几遮挡着的脚却泄愤似的往方仲威小腿上狠狠踹了两脚。这个无赖!   方仲威吃痛之下,咧了咧嘴,眉头稍皱即逝,他接着刚才的话又道,“皇上……已经答允了……”当中隔了一道轻微的吸气声,捏着九卿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眼尖的吴夫人看到几下二人的小动作,眼中便豁然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来。她捏起盘里的瓜子慢腾腾地磕着,一边暗暗注视着对面二人各种层出不穷你来我往的小动作。   “哦?”吴将军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好奇地问道,“那皇上打算封你个什么官职?”   “我正是为这事来和九卿商量的……”方仲威不直接回答,反而把话题引到了九卿的身上,“皇上给了我几个闲职让我选……”   吴将军大感兴趣,坐直了身体刚要询问,吴夫人已经暗暗给他递了眼色,“将军,妾身的师兄昨日送的那只雪貂崽不怎么欢气了,您不如帮着我去看看……”又回头看着九卿二人,起身拉着吴将军道,“先让他们小两口在这说着,你帮我过去看完了顺便再指点一下厨娘那狸子怎么弄,好让他们两个在午膳时尝尝那玉鄯国的特产……”   吴将军立时领会了吴夫人的意思,起身点头道,“对对对,夫人不提我倒忘了……仲威,你们等着,我今天亲自给你们做一道玉鄯国的特色吃食,保证让你们吃得忘记了其他菜的味道……”   正说着,黄嬷嬷打帘由外面进来,吴夫人便打断吴将军的话问,“什么事?”   黄嬷嬷道,“厨娘在外面等着,想要问问将军,那狸子怎么弄?”   正好两下圆上,吴夫人便笑着拉了吴将军往外走,“你如今可成了忙人……”又转头意有所指地对九卿道,“你们两个先商量着,我和将军去去就来。”   九卿不情不愿点了点头,吴夫人又深深看了方仲威一眼,意味深长   58、第 58 章 ...   地道,“方将军有什么话好好跟九卿商量商量吧,如果九卿有什么说的不当的地方,还请将军多担待着她点……毕竟她还是个孩子……”最后这一句已经明显地点了点方仲威,你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方仲威忙不迭地点头。   吴将军夫妇二人刚掀帘出去,他回身就把九卿拥进怀里,“九卿……随我回去吧……”他把脸埋在九卿的耳旁,喃喃着低语,“你不在家……我……”后面的话低不可闻。   我什么?!九卿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却不得结果,反而越来越被他拥得紧迫,“九卿,不要再置气了,好不好?”方仲威温柔的声音如春风般灌进她的耳朵里。   “方仲威!”九卿冷下心肠,拥拒着他的胸膛,“你先放开我!”   声音冰冷,听不出丝毫温度。   僵直的脊背已经出卖了她的绝然。方仲威用力紧拥着她,怀里的小女人却依然浑身气场凛冽如寒冰,他的心便一点一点凉下来,用力圈着的胳膊也慢慢松弛下来。   “九卿,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说出来……”方仲威放开九卿的身体,双手撑着她的肩膀,眼睛盯着她认真地问,“你不能这么一声不吭就对我不理不睬……”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压抑着的痛苦,“你不说出来,我怎么改?”   九卿双目冷冰冰地盯视着他,终于获得解放的身体由臂膀处传来丝丝细细的疼痛,这厮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连着胸部都好像被他挤压得隐隐地疼起来。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冷静地看着方仲威道,“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我!”   “……”方仲威双目睁得老大,疑惑地看着她,嘴唇翕动了半天,却没有问出一句话来。   他的眼中带着惊惶。   九卿沉静地后退一步,离开他咫尺可触的范围,抱臂双手轻轻按着臂膀处的疼痛,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道,“你为了家族的安全,国家的利益,对我产生怀疑,这些都无可厚非!我能理解你……”她轻声慢语地说着,清澈如水的眸子随着话声黯淡了下去,“是我不该把自己看得过高,以为凭着我的努力,一次一次在你面前证明自己,就能彻底取得你的信任……”   她语声缓缓,绕梁而回,清浅的声音如重锤一般击在方仲威的心上,“然而,我错了,错得离谱,大错特错!却忘了你是一个军人,你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所以你有一颗冷硬的心,你看不到别人一次一次的努力,你只为了你的那点职责一次一次地试探我!把我当成了一个假想敌在玩弄我,你说的我们试着彼此接受自己,但是你却没有努力,只有我一个人在跳梁小丑一样的蹦达,试着对你敞开心扉。你的每一次试探,都让我觉得惊喜万分,以为终于取得了你的信任,以为你终于把我当成了朋友,愿意向我倾吐心声,愿意和我共享你的秘密,愿意让我参加你们男人的事……”说到这里,她眸光盈然,抬起眼看着方仲威,“可是到后来我才发现是我自作多情了,是我太把自己当颗葱了,人家根本就没对你交心,我还在那里一直的沾沾自喜,一直自以为是……”说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已经由眼眶里滑落下来。   凄楚的面容如一朵洁白的玉兰花,上面挂着两颗大大的水晶般透明的珍珠,在如玉的花瓣容颜上悄然滚落。   看着面前凄清的女子,方仲威的心如被火灼了般剧烈疼痛起来。   他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九卿的胳膊,“九卿!你听我说……”他把额头抵在九卿的额上,惶急地道,“是我不对,有什么话我应该直接问你,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你,伤害你……”声音低沉甘醇,却带着一丝止不住的轻微颤音,“你跟我回去,咱们再重新开始,我一定……”   “晚了!”九卿轻轻拨开他的手,打断他的话,伸手抹了抹泪,怅然叹道,“一切都晚了!”她再次后退了一步,“在你最后这一次的试探中,我已无法再对你产生信任了,所以……”她抬起头,目光毅然地看着方仲威,“我们还是相安无事各过各的吧!当然……”   她接着补充道,“作为你的妻子,除了上床睡觉外,其余的该进的义务我还是会尽,只是,请你以后不要……”   “九卿!”她话未完,已被由屏风后走出来的吴夫人给打断了,“我的那只小雪貂已经快要不行了,你快帮我去看看,有什么好办法能救它一救没有?”声音里还带着微微的喘息,好像刚由外面赶回来似的。   可是,问题是,她是由屋子里面的屏风处出来的呀?   九卿狐疑着朝着屏风那面瞅去,吴夫人却使劲拉着她往门口处走。回头的功夫,吴夫人还冲方仲威眨了眨眼,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魂不守舍的方仲威猛然所觉,悄悄背着九卿感激地对她抱了抱拳。   一抹苦涩便渐渐由他的嘴里慢慢化开到了他的心里。也许,这就是他在军队里多年对敌作战养成了习惯的副面效果!   他错就错在,用拿对待敌人的方法来对待了自己的爱人。   59   59、第 59 章 ...   吴夫人拉着九卿的手,一直来到厨房旁那个饲养火鸡的嗣圈里。只见在一人高的木栅栏边上,摆着一只半人高的竹笼子,笼子里面一只黑灰色的小东西,正蹲在里面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二人。   活蹦乱跳的,并不像生病的样子。九卿回头去看吴夫人,吴夫人笑着道,“它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拉着你过来看看。”   九卿默然,她明白吴夫人的心意。   “两个人聚在一起不容易……”吴夫人拉着九卿的手轻声道,“不管怎么样,都要相扶相持地过下去,何况……”她眼中泛上晶莹之色,迎着阳光的眸子便有星星点点的水光盈然闪硕,“你要相信两位师伯的眼光,对于方仲威的人品,他们是考虑了又考虑的……”   “……”九卿无语,这不是关于什么人品不人品的问题。   望着默默无语的九卿,吴夫人幽然叹了口气,攥着九卿的手不觉捏紧起来,“你知道吗……”她怅然地道,“我这些年之所以没回来看你,除了身体的原因,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我没有任何的理由来探视你……”她顿了一顿,才苦笑着说出了下面的话,“以你生母上门?等于是自取其辱,不但看不到你,反而会连累了你的名声……”她接着又叹了口气,“所以我不得不托两位师兄暗中关照于你……如今好不容易你脱离了江家,我们母女得以团聚,我不想看着你因为一些不重要的原因而影响了你们夫妻的感情。”   不重要是原因?!九卿彻底无语,这难道就是今人和古人意识上的重大差别?不被所爱的人信任,这难道在她们来说也是无足轻重的事?   吴夫人丝毫没有注意九卿怪异的神色,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走到栅栏的跟前,指着里面的一对雌雄火鸡说道,“你看,它们来自遥远的玉鄯国……”那对火鸡正交颈着嬉戏,光秃秃的脖子,红红的脸,看着异常有喜感。   九卿的唇轻轻抿在了一起。   吴夫人接着道,“它们换了气候,换了环境,却还能相安无事,你说这是为什么?”不等九卿回答,她又自言自语地解释,“因为它们有伴儿啊,能够相扶相持地活下去……”然后她转过来面对九卿,柔着声音劝道,“而你和方仲威,是经过皇上的赐婚,一辈子只能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一点,你就要给他个机会,让他试着改掉毛病……”说着,她伸出手轻轻在九卿的脸颊上摩挲,目光温柔地注视在九卿的脸上,半晌之后,忽然转移了话题,“如果你想知道我的过去,我可以全部告诉你……”   为了劝和他们,她竟然不惜以暴露自己的隐私为条件?!   九卿不禁怦然心动,一个母亲的温柔、慈爱,吴夫人全部都给了她!她从来没有在钱夫人那里尝到过的,如今全在吴夫人身上给补了回来,她不觉得眼角湿润,轻轻覆上了吴夫人的手,轻声道,“不用,您什么时候想说,再告诉我……”   一个人最不想提及的,也许就是最让自己痛苦或者难以启齿的过去,吴夫人虽然没有主动跟她说过,但是,她可以感觉得出来,吴夫人对那一段经历,有着刻意的抗拒。而今天为了她,要揭自己的伤疤,她又怎么能允许自己如此自私。   “我……试一下……”她迟疑地说着,给了吴夫人一个不确定的答复。   这也就是答应给方仲威的机会了?吴夫人眼睛里瞬间涌上了笑意,她拍着九卿的肩膀,低声道,“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帮你出这口气。”说完还冲九卿眨了眨眼,语气陡然便轻快起来。   九卿瞬间石化,原来一贯温柔如水的吴夫人,还有这么俏皮的一面?这种语气,怎么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似的。   而转回来的吴夫人,当着吴将军的面,向方仲威面授机宜,“你这么这么办……”   方仲威惊喜之余连连点头,打躬作揖辞了二位,急匆匆走了。吴将军却看着吴夫人大摇其头,“你当心做得太过火了,小心适得其反。”   吴夫人却笑着摇头,一边走过去给吴将军斟了盏茶,一边一本正经地对他道,“你放心,我这招指定管用,只有成功的份,绝对没有失败的道理。”语气很笃定。   说着,她眼前不期然就浮现出在大理寺里,方仲威看凌侍郎举杯遥让九卿时那守护猎物的豹子一样戒备的眼神。   她的嘴角不觉得就越翘越高起来。   吴将军再次摇头的时候,长随进来禀报,“将军,王副将他们在外面求见……”   吴将军出去之后,吴夫人吩咐随后进来的黄嬷嬷,“吩咐人备轿,咱们去凌府。”   黄嬷嬷讶异,“不坐车吗?”她疑惑地望着吴夫人,不是很确定地问。   “不,坐车太招人眼。”吴夫人边往外走边吩咐,“你告诉他们抬那顶土黄色的软呢轿子,然后去二门外等我……我去换件衣裳就出来。”   黄嬷嬷答应着,狐疑地跟着一起往外走,“那小姐要不要去?”顺手给吴夫人掀了帘子。   “不用,”吴夫人迈过门槛之后站住了身形,沉思了一下,低声对撂了帘子一起站在阶级上的黄嬷嬷道,“先瞒着小姐,千万别让她知道咱们去了凌府。”黄嬷嬷讶然,她却不多做解释,又接着吩咐,“她若问起,你就说是将军部下的一个娘子,染了风寒,咱们去看她,用不了一会就回来,让她等着咱们回来一起吃饭。”   黄嬷嬷一一答应,不再多问,点着头一径去了。   送走了吴夫人,凌夫人转身遣退了身边服侍的丫鬟嬷嬷,拉着凌侍郎的手笑道,“这下倒有好戏看了,”然后又道,“你为什么不提议吴夫人,在咱们的府里请方将军两口子?”   凌侍郎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头,“我当着你的面,跟人家小厮眉来眼去的,这是不是有点太不着调了?而且守着夫人好男风,这很容易被人看出问题来的。”   凌夫人便撅了嘴,伸手打开他的手指,“可是人家还想看一场好戏呢,你们这么一去酒楼,不就把我撇在家了?有什么意思……”她小声地嘟哝着,抱着凌侍郎的胳膊蹭了蹭脸,满面都是小女儿情态。   凌侍郎不由食指大动,“啪”地一声在她如白瓷般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失笑着道,“你要去也可以,我单另给你开个隔壁的房间,捡那有缝的,让你看个够,只是……”他拉长了声音,目光闪闪地看着眼前的小女人,眼里满都是促狭的笑意,“别吃你夫君我对某个女人示好的醋就成。”   “嘁!”凌夫人轻嗤,“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也就我把你当盘菜似的……”说着,脸不觉就红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小,“当宝似的死捂着不放,生怕别人夺了去……”然后又扬高了声音,跌足道,“放在别的女人面前,兴许人家连正眼都不看你!”虽然嘴硬,脸上却已经红潮一片。   凌侍郎爱死了她这一脸娇俏的模样,伸出手一把就把她捞到了怀里,“夫人,乖乖,小宝贝……么,来,亲一个……”话未完,两片火热的唇已经泰山压顶似的印了下去。   二人开始你侬我侬,一阵的浓情蜜意,鱼水情欢……自不必提。   方仲威出了吴府的大门,上马之余不免有些犹豫。自己宴请凌侍郎倒比较好办,下个帖子或是亲自去请一趟都无所谓。可是要开口让凌侍郎请他和九卿,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这个嘴。总不好把自己夫妻正在闹矛盾这个家丑跟外人宣扬,用它来获得别人的同情吧?   可问题是,如果不以凌侍郎宴请他夫妻这个借口把九卿调出来,九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因自己邀请了凌侍郎,就乖乖跟着他回府的。   他一时为难之极。   马儿在他的犹豫中缓步走着,不知不觉到了东大街闹市,方仲威依然毫无所觉,愁眉不展。猛然间听到有人唤他,回头却看见自己的一个旧年好友,是那个曾经跟九卿提起过的断臂郎四。他讶然在马上问道,“怎么你今天这么空闲,不用在绿野营当值了吗?”   郎四是绿野营的总教头,绿野营是皇上亲卫军的基地。职责的关系,郎四一年之中几乎很少有时间这么闲情逸致地有出来逛街的时候。   所以他今天在东大街上碰见郎四依然像上次不期然而遇时一样的惊讶。   而今天看他的穿着打扮,很随意的一身便装,一副精神焕发,形容饱满,并不像是有什么公事出来要办的样子。他不觉纳罕,又见郎四手中提着一只大大的包袱,身边还跟着一个幕离遮面的女人,女人的手中也是大包小包的东西,好奇怪,这情景怎么看着这么像……   方仲威惊讶之余,暂时抛开了心中的烦恼,笑着下马跟郎四抱拳见礼。   “我告了假,这几天有点私事要处理……”郎四和他寒暄几句,也不向他介绍身边的女人,只是说暂时有事,改天请他吃酒,说着还指了指身后的酒楼,然后便叫着女人一前一后地走了。   女人临走之前回头看了方仲威一眼,走了几步之后才听她对郎四的背影小声地埋怨,“你怎么不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   方仲威侧耳细听,就听郎四压得极低的声音说道,“怎么介绍?说你是我的表妹,还千里迢迢地跑到京里来,甘愿做我的妾侍?”   声音虽低,方仲威却一字不落的听在耳内,不由得目瞪口呆。   半晌之后,才缓过神来。禁不住嘬牙感叹,一个女子,尚且有这样的勇气!而自己身为一个八尺高的男儿,遇事犹豫不定,还这么婆婆妈妈的,反倒不如一个妇人的胆量气魄了。   思及此,暗中下定决心,翻鞍上马,借着一鼓作气,绕过通往自家的街口,由南面两府之间的通长胡同,疾驰着往凌府赶去了。   到凌府拐弯抹角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凌侍郎听完半天才领会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你掏钱请客,让我假装做东,然后以我的名义邀请你们?”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方仲威,摩挲着茶盅的边缘更进一步地询问,“也就是说,我请客,却是你出银子,而我请的客人,是你和你的小厮……或者是说,其实你们纯粹是自己出银子请自己,这是什么道理?”他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眼睛却定定瞅在方仲威的脸上。   方仲威面色紫涨,窘得几乎无地自容。这厮把话绕来绕去的,不外乎就是笑话自己捂着耳朵偷铃铛的蠢举!可是不这么办又有什么办法?不这么办,九卿她能出吴府么?   一时被凌侍郎两只烁烁放光的狐狸眼盯得有些恼羞成怒,干脆给他来个破罐子破摔,方仲威立起眉眼刚要把那天大理寺里他承诺的话拿出来堵他的口,却不成想凌侍郎忽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道,“方兄不用如此地大费周章……那天小弟在大理寺里已经说过,如果破了案子,小弟一定好好宴谢方兄和你那随侍的小兄弟……”他轻轻放下手中茶盅的,坐直了身体,“只是这几日府里不得便,所以延搁了时间。”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不过小弟今日却已在悦宾楼定了雅间,打算明天宴请方兄和那个小兄弟。”   悦宾楼?京城第一大酒楼,需要提前几天预定包房的酒楼?   方仲威听了大喜,本想起身道谢,又恼他方才的调侃,于是面上不露声色,淡淡地瞅着凌侍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后,才慢声慢语地道,“那就多谢凌老弟了……”把凌老弟三个字的强烈不适硬生生压在心底。   他的孩子都十岁了,还在自己面前装嫩!   心中不屑,口中却不敢说出来。   凌侍郎却有如他的肚里蛔虫一般,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哈哈笑着说道,“别看我的儿子比方兄的公子痴长几岁,但是论起年龄来,方兄未必就比我小……”然后不等方仲威相询,自顾报上了年岁,“小弟今年二十有七,属马,腊月十九的生日,不知方兄今年年纪几许?”   二十七?方仲威心里微愕,和自己同岁,月份却比自己只小了几天。自己是腊月初十的生辰,本以为生日够小的了,没想到今天竟遇到个比自己还要小几天的。   他闷闷地报了自己的生日时辰,心中却暗骂凌侍郎的奸狡,处处好像都在耍自己玩似的。   凌侍郎拍手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小弟的生日只比方兄的小了几天,不然的话,还真是小弟吃亏了……”然后在方仲威的暗翻白眼中,往前探了探身子,隔着桌子把脸凑近方仲威的眼前,压低声音道,“不过小弟倒是和方兄有许多爱好相同的地方,也许是生日相近的缘故吧,”他眨了眨眼睛,“小弟竟然深以方兄为知音……”   然后他再进一步往方仲威的跟前凑了凑脸,几乎如蚊蚋地说道,“方兄的那个小兄弟,小弟我也很感兴趣,不知方兄可否有割爱相让的一日?”边说边用手刀比了个断袖的姿势,不等方仲威有所反应,他便倏地缩回脸,然后眼睛溜溜地四顾了一周,笑嘻嘻得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椅里。   方仲威听了他的话被气得七窍生烟,只觉得五内俱焚,一股无名火倏然而冲头顶,他紧紧捏起拳头怒目看着凌侍郎,咬牙一字一句警告道,“你休想打她的主意!”   凌侍郎便黯然地收回眸子,叹气道,“可是明天我要请方兄和那位小兄弟吃饭,小弟我还真怕把持不住……”话说的忧心忡忡的,还煞有其事似的。   这是□裸的挑衅!怕你就别让我请你们啊?   小人!方仲威咬碎钢牙,却也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霎时间熄了心里的火焰。   九卿的事还要着落在他的身上,暂时还不可得罪了这个“小人”!他咬   59、第 59 章 ...   着牙几乎是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一句话,“那我就明天恭候凌老弟的相邀了!”然后起身告辞,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凌家的花厅。   他竟然默允了自己荒诞不经的玩笑?而没有一拳揍在自己的脸上!凌侍郎讶然地看着方仲威的背影消失在花厅的门口,半天拢不上嘴。直到凌夫人的声音响在耳旁,他才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   “看起来,这世上不光只有我一个人拿妻子当做无价之宝……”他喟然感慨,脸上还带着小小的失落似的郁闷。   “那是!”凌夫人不无得意地坐在他的身边,和他挤着坐在了一张椅子上,她一手搭在桌子沿上,一手穿过凌侍郎的肘弯挎上他的胳膊,挑着眉道,“不然我怎么起心想要和她结交,咱们这叫兴味相近……”   “什么兴味相近,我看你们这叫臭味相投……”凌侍郎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以肘弯拉着她起身,一边往厅外走一边说道,“自你那日由吴府里回来一直嘴上不停地叨叨着她,我就知道这女子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没想到竟然把咱们叱咤疆场的方将军给迷的五迷三道的……”他扬声吩咐站在廊檐下的嬷嬷,“叫她们马上摆置饭菜!”然后扶着凌夫人迈过门槛,低声警告她道,“你可别跟她学坏了,有点什么不顺心的事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到时我可不像方大将军一样,曲里拐弯地想尽办法哄着你回来。”   由于已在外面一众仆妇的目光之下,凌夫人不便反驳于他,只得狠狠白了他一眼,高高撅起了嘴巴。   廊檐下的嬷嬷自动屏蔽他们夫妻二人的说话,退开两步之后冲远远躲在一旁听候差遣的婆子打了个手势,那婆子转身飞跑着去传话了。   凌侍郎看着那婆子的背影,压低声音对正撅着嘴的凌夫人笑道,“你若是有朝一日也跑了,我就把三个捣蛋的小子一起都给你送过去,让他们闹得那家人鸡犬不宁,看还有没有人敢收留于你?”   凌夫人听了脸泛怒色,再也忍不住伸手拧他,“敢情你惯孩子就是为的这个留得后手?”   凌侍郎吃痛地咧嘴,拽着她捏在自己腋窝下嫩肌的一只素手讨饶,“哎呀!夫人饶命,我就是这么说说而已,要我惯着孩子的人不是你么……”   夫妻两个打情骂俏,身边随侍的丫鬟嬷嬷都识相地远远躲了开去。   60   60、第 60 章 ...   刚吃过午饭,九卿和吴夫人正坐在中厅里喝茶,有丫鬟报说方仲威来了。   吴夫人道了一声,“请。”黄嬷嬷就笑着迎了出去,用不多时,黄嬷嬷引着方仲威走了进来。   方仲威进来先给吴夫人见礼,以女婿的身份恭恭敬敬称了一声,“岳母。”又转过身来轻轻喊了声,“九卿。”   九卿放下手中的茶盅,虽不至于像一些刁蛮耍脾气的大小姐那样对他扭头扯脸,但面色也不见得多好,只是淡淡地应了声,轻不可闻的,然后便把眼帘低垂着去看梅花几上的茶盅,再不对他多看一眼。   方仲威却并不像每日那般计较,一副目露涩然的样子,而是一反常态,竟然满面春风地跟吴夫人说起闲话来,“将军呢,怎么不见他也在这厅上?”   吴夫人笑看着小丫头给他斟完茶,轻轻端起自己手边的茶呷了一口,才道,“他的部属今日来访,将军怜我身体不好,便和默涵出去酒楼招待他们了。”声音里带着微微的自豪,眼睛却在九卿和方仲威的脸上各自睃了一圈。   此语可谓是别有深意,暗中含着点拨方仲威的意思。   方仲威焉有听不出来之理,他若有所触的看向九卿。九卿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依然低着头摆弄手中的茶盅把玩,仿佛没有听见他二人说话似的。方仲威便目光黯了一黯,正要再说点什么,就听厅外有小丫头细声细气的禀报,“夫人,有一个凌侍郎府的嬷嬷在外求见,说是来给夫人下请客的帖子来的。”   吴夫人听了面色一怔,之后才恍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九卿和方仲威道,“没想到他还真的来下请帖了,”然后吩咐黄嬷嬷,“黄姑你去把她领进来吧。”   黄姑答应着去了,不一时领进来一个面色红润的五旬嬷嬷,穿着秋绿叶草纹的大袄,头带酱色绣云凌纹的额帕,走路稍微有点颠腿,远远的看着就好像总是一只脚踩在洼处走路似的。   她手中端着一方小巧的拜匣,见了吴夫人先蹲身行礼,“见过夫人。”吴夫人便笑着对她颔了颔首,趁这功夫,她低垂着眼睑往九卿和方仲威身上扫了一圈,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开始目不斜视,她恭声地对吴夫人道,“我家主人凌侍郎拟定明日午时请客,到时还请吴将军和夫人不吝下驾,到悦宾楼上一聚。”说着,打开拜匣,拿出一方大红洒金帖,恭恭敬敬举着,遥遥递在了吴夫人的眼前。   黄嬷嬷上前接过请柬递到了吴夫人的手上。   吴夫人展开细看了一遍,然后抬头,问那嬷嬷,“你家大人都请的是些什么人,你可知道?”   那嬷嬷听了连连点头,郑重地道,“这个老奴倒是知道,”她又指着拜匣给吴夫人看,“老奴是凌大人的乳母,所以大人才将这送请柬的事慎重交付于老奴。”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等于申明了所请客人的重要性,然后才正式回答吴夫人的问话,“我家大人所请的还有方将军和方将军的一个朋友。”她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恭谨。   “一个朋友?”吴夫人讶然问道。   “对!”嬷嬷点头,“我们大人曾经跟老奴提过,说这人就是那日和将军一起去大理寺的那位朋友,他说,也是夫人您的朋友。”说着,眼睛似有意若无意地往九卿身上瞟了一眼。   九卿正襟危坐,静静听着吴夫人和那嬷嬷一问一答地说话。   心里却同时在暗想,他们大人跟她交代的倒是详细。   吴夫人听完嬷嬷的话,把请柬放到几上笑道,“这可倒巧了,你说的这个朋友正和方将军在我的府里做客。”说着,她朝方仲威处点了点下颚,“喏,那个就是方将军。”嬷嬷惊喜地抬头,急忙对着方仲威褔身行礼。   吴夫人介绍完方仲威却戛然而止,并没有向她介绍九卿。九卿也乐得消闲,并不多言多语主动跟她说话。嬷嬷的眼睛便在九卿的脸上溜了一圈又转回到了方仲威身上。   “倒是方将军可怜老奴年老腿拙,没想到却让老奴在吴夫人这里碰上了将军……”   她说着将拜匣举了起来,依然由黄嬷嬷接过递到了方仲威的手上。   吴夫人便趁方仲威看请柬的时候在一旁笑道,“也合该你这个老人家省省腿,歪打正着地先到我这里来送帖儿,不然的话你跑到方府也定会扑空,再去城外的庄子更是找不着人……”她指着小丫头刚刚搬上来的杌子让嬷嬷坐下,待嬷嬷客气几句挨挨蹭蹭地在杌子上半边身子坐了,她才又笑着道,“还真是老天垂顾于你,你说的那个我和方将军二人的朋友,此时也在我的府里做客,让你一趟就把事情都办完了……”她好像跟这嬷嬷特别投缘似的,说起话来有点喋喋不休。   九卿不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隐隐地有点明白了吴夫人的意思。   就听吴夫人又对那嬷嬷道,“你放心,回去告诉凌侍郎,到时我和吴将军及方将军和我们的那个朋友定会准时前去。”也不征询九卿和方仲威的意见,大包大揽地就把几个人都代替了。   至此九卿已经完全明白了吴夫人的打算。她焦急地去看吴夫人,吴夫人却回给她一个温柔的笑容,并不多向她解释什么。   那嬷嬷笑着起身道谢,“那敢情好,夫人您这等于是对老奴的垂爱了,让老奴回去对我们大人有所交待……”然后深深地对吴夫人福□去。   九卿却是苦于自己现在是女人的装扮,不好以小厮的身份回绝这个嬷嬷。又见吴夫人一锤定音,心中不由暗暗苦笑,这趟宴看起来不去也得去了。   如果不是知道吴夫人恨不得多一点时间和自己呆在一起,她还以为吴夫人这是在变相地往外赶她呢。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方仲威身上,但愿他明天有事绊住身子。   刚思及此,就听看完了请柬的方仲威迟疑着说道,“我倒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我的那个朋友……”说完眼睛看向九卿,默然征求她的意见。   终于学会尊重她的感受了?   有外人在场九卿怎好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在外,于是垂下眼睑不置可否地去喝茶,避过了方仲威的眼神。   不吱声也就是默许了?方仲威顿时心中大喜,急忙说道,“你回去照着吴夫人的话回禀凌侍郎,就说我们到时一定准时赴宴。”声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欢快。   那嬷嬷喜滋滋地答应着告辞去了,吴夫人几人又说了一会闲话,方仲威借口回去给九卿拿那套小厮的衣裳和假发髻,起身告辞,神情愉悦地离去。   第二日方仲威一早就拿着衣裳假发过来,把东西着人送到内院吴夫人处,自己则留在外院花厅里和吴将军说话。巳时刚过,吴夫人派人过来催吴将军去内院里更衣。   方仲威一个人留在花厅里,一边喝茶等候,一边欣赏花厅里的卷轴墨迹。一颗心却已雀跃不已地飞到了九卿的身上。   吴默涵被吴将军打发过来花厅里陪他,手里还拎了一副棋盘。   花梨木做的大盘,上面用黑漆描着楚河汉界,格式鲜明。旁边还跟着一个小童捧着旗盒,另一个小童搬着棋桌,劳师动众的样子。   方仲威不得不陪着他下了两盘棋,奈何心里惦记着午时的约会,一直处在心不在焉的状态,到方将军过来时,他已经两盘皆输。   吴将军看着他最后这盘还有一步活棋,站在他的身边伸手指点,“这一步,把象飞回来挡它的车,也或许能够起死回生……”他沉思着道,“他退车时你进马反将他的军,然后等他平炮时你再……”   正说着,有小厮进来禀报,“门外有卧佛寺里的大师法钵求见。”   吴将军听了忙住了语,道声,“快请。”然后亲自迎了出去。   吴默涵当然更不能怠慢自己的师伯,起身跟着父亲一起往外出迎。方仲威犹豫一下,干脆入乡随俗,随着吴氏父子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把法钵迎进厅里刚落座续茶,吴夫人也得了讯息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一身小厮装束的九卿。   方仲威的眼睛便在九卿身上滑溜溜地转了无数圈。   一番叙谈之后,九卿暗暗叫苦。原来法钵是得了凤仙真人的嘱托,今日特意来为吴夫人把脉来的。这么一来,吴夫人十有八九是不能赴约了,而府中有贵客在,吴将军自然得留下来待客,看起来能够去悦宾楼的,也只有方仲威和自己二人了。   而自己是真的没有想好应该以什么态度来对待方仲威。在他没有彻底认清自己的毛病之前,她真的还想再让他多一点反省的时间。   法钵大师来得这么凑巧?她都不禁怀疑,是不是当中有着人为的因素。   关心地听了吴夫人的病情,法钵说了没事之后,她不禁松了口气。抬眼看向吴夫人,吴夫人果然不提去悦宾楼赴宴一事,说了一会话,竟然吩咐黄嬷嬷去告诉厨房准备待客之宴。   看起来彻底无望了。九卿心凉之下,只得在吴夫人歉然的目光中,和方仲威一起去赴悦宾楼之约。   到了悦宾楼凌侍郎已经等候多时。   “哎呀,小老弟……”凌侍郎一见九卿便笑着来拉她的手,一面亲热地道,“多日不见,倒让为兄我想念的紧。”一副亲兄热弟亲密无间的口气,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他二人有着多年故交的深厚情谊呢。   方仲威心中暗自咬牙,不着痕迹地抢上前一步挡住了凌侍郎那只特不招人待见的魔爪,一边强颜欢笑地跟凌侍郎打招呼,“让凌大人多侯……有点事耽搁了,还请凌大人恕我们来迟之罪。”眼睛却背着九卿暗含警告地瞅了凌侍郎一眼。   凌侍郎回给他灿然的一笑,左边的眉毛弧形优美地挑了挑,笑着道,“哪里,哪里,我正想着派个人过去看看,没想到方兄就和这位小兄弟来了……倒不耽误用饭的正经时辰。”一边开玩笑地说着,一边往雅间里让二人,眼睛却一直不离九卿左右。   方仲威外松内紧,面上一派平静,眼角余光却不时戒备着他的身形动作,偶尔看向他的目光里便带着一份凛然。   凌侍郎却故作不知,微然而笑,又听他问,“怎不见吴将军和吴夫人?”说着话,故意往九卿身前靠了靠。打算越过方仲威跟着九卿一起并排进屋。   方仲威却不着痕迹地迈出一大步,挡住了凌侍郎挨向九卿的身形,把他挤在了雅间门外,自己则拥在九卿的身后,隔着寸许的距离和她一先一后地进了屋,然后轻描淡写地将吴将军两夫妻暂时不能来的原因告诉了凌侍郎。   凌侍郎郁闷地抢在二人的身前,亲自为九卿扯了椅子,候着她坐下,自己才走到主人位置上坐下来。然后颇觉遗憾地感叹,“倒是可惜了小弟的一片心意。”又喊着伙计,“快快送上来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   伙计答应着,不一时送上茶来,他亲自接在手里,先为方仲威斟了一盏,才又转过身来为九卿斟茶。   “小兄弟不知现在高就何处?”他一边斟茶一边问。   “无职!”九卿两只手虚扶着茶盅,淡淡地回答他。   对于他和方仲威两个人之间小孩子一样的暗斗行径,她大觉头疼。都多大年龄的人了,怎么还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况且一个是将军,一个是侍郎,他们也不嫌掉了身价?   一时心下打定主意,他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只要自己不搀和进去就成,于是对凌侍郎的答话就有些冷淡和生硬。   凌侍郎却不以为忤,对着方仲威的得意眉眼嘿嘿笑了两声,抬眼间见伙计还蜡头一样杵在那里不曾离去,便皱着眉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去催一下你们的后厨,要他们快点把那道琥珀晶子肉做上来……”   伙计诺诺答应着退了下去。   他又转过头来殷勤跟九卿介绍,“这道琥珀晶子肉是这悦宾楼的招牌菜,小兄弟想来是不曾吃过的……”说话间却见茶水已满,他急忙收手。却不曾想手下不稳,细细的茶壶嘴里便有一股线一样的热茶歪着流出盅外,好巧不巧地正好有一滴洒在九卿虚扶着茶盅边缘的手上。   九卿只觉得一股针一样的热辣疼痛瞬间刺进心里,她吓的慌忙缩手。不料情急之下手指带翻了茶盅,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一盅打翻了的热茶便悉数沿着桌面往她所在的桌沿处滚滚而来。   眼见着热茶即将顺着桌沿流到她的身上,九卿大惊,急忙起身去躲。却不料椅子扶手挂住了腰带,两下力道相左,她又起得过猛,整个人便带着椅子往地上倒去。   “啊”一声惊呼,她迅即闭上了眼睛。   这下丑可出大了!   但愿别在两个男人面前摔得四脚朝天就好!她闭着眼睛暗暗祈祷。惶急之中就听方仲威一声疾呼,“九卿!”话音方落,她已落入一个宽厚温热的怀抱里。   接着,才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椅子倒地声,和一声清晰无比的女人惊叫声。   九卿猛然睁开眼,正看见方仲威一脸痛苦地躺在自己的身下。原来是他用身体给自己做了肉垫!   她遽然张大眼睛望着他,一时心中五味杂陈。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他是怎么在刹那间跑到这里来的?!二人的目光便在咫尺的距离对视在了一起。九卿感觉到他两只手紧紧搂着自己,又见他微张的唇上还带着一大片的血渍,她才猛然想起来,刚才自己的额头好像撞在一件柔软的物事上,难道是他的唇?   暗中比了比距离,自己的额头还真是造成他唇畔流血的真正凶手。这么大块的血迹,那他的牙不会有事吧?她此时再也顾不得和他怄气,急忙撑着双臂起身,口中关心地问,“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嘶   60、第 60 章 ...   !”没想到刚一动弹身子,方仲威又咧嘴痛呼了一声。牙齿却不像透风的样子。   “怎么回事?”她狐疑地看向他,“你怎么了?”不是牙齿,那是哪里?这时才又想起刚才慌乱之中,仿佛听到一声轻微的“咔咔”声,应该是骨关节发出来的声音。   又电光石火地想起方仲威的肩骨之伤……   她便急急地朝着他的肩胛看去,“是不是伤到肩头了?”嘴上说着,身体却不敢动弹一分一毫,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次牵扯到他的伤处。   “你先别动,等我把手慢慢放开……”方仲威已经额间冒汗,试着把搂在九卿背上的手一点一点挪下来。   九卿心里歉然,轻声道,“你慢慢的放就行,不要着急……”身体静静伏在他的胸前,待他把手全部放开,才试着起身。   凌侍郎已经站在他们的身边,一脸尴尬地讪讪笑着,“我不是故意的……”他一边解释,一边和九卿一左一右艰难地把方仲威扶了起来。   方仲威站在地上慢慢缓解疼痛,看着一地倾倒的椅子狠狠瞪了凌侍郎一眼,冲着他努了努嘴,“这些椅子……”   凌侍郎急忙讨好地道,“我来扶,我来扶……”作势欲上前去扶椅子。   方仲威却顾自把未完的话说了出来,“……损坏的由你来赔!”   凌侍郎站住身形,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来赔,我来赔……”   声音里透着郁闷,边说着,边冲着西面的墙壁瞅了一眼。面容带着些许的狼狈,脸上的神情也有点古怪。   这么大个人物凌侍郎,不会为了赔偿损失的些许小钱而心疼吧?   九卿狐疑,和方仲威不约而同顺着他的视线一起往西壁上望去。西壁上什么也没有,即没挂画轴,也没摆什么插花、香炉之类的东西。靠墙下只摆着一个琴案,二尺多高,案上整洁,一样东西也没有。显然是为给客人喝酒助兴的琴娘预备的,琴却在琴娘的身边随身带着。   九卿再次奇怪地朝着那面墙看了一眼,目测了一下凌侍郎看过去的高度,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所看的,绝对不是那个琴案。   脑中忽然又想起来刚才混乱中那一声女人的惊呼,她一下子恍然,原来隔壁还有人能看到这里的场景。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不由抬眼去看方仲威,方仲威却早已收回目光,正一下一下自己揉着肩膀,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盯着正猫腰撅臀扶起最后一张椅子的凌侍郎看。   只是那样的目光?   九卿只觉得自己的脚底下顿时冒出来一股寒气————那是一种狐狸一样狡猾的算计人的眼神。   他应该也发现隔壁的秘密了吧?九卿心里不觉暗暗佩服。不愧是军人,在对周围环境的敏感度上,确实有着高人一筹的本事。自己半天才想通的事情,他应该早在凌侍郎那不经意的一瞥中就想到了吧?不然不会露着这样一种猫捉老鼠似的兴奋戏谑的眼神。   正胡思乱想着,雅间的门忽然被人打开。   九卿抬眼看去,只见方才出去的那名伙计端着一大托盘冒着腾腾热气的菜肴走了进来。   “各位客官,琥珀晶子肉好了,还有其他的菜式也出来了……”伙计口中唱诺,一边往桌上摆菜肴,一边报着菜名。   直到最后一道菜摆完,他才说了几句“吃好,慢用”之类的吉祥话,然后弓着身子准备退去。   “你们这里可有陪酒的姐儿?”伙计刚退了两步,意料不到的,方仲威沉缓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九卿一愣,看向方仲威的目光不知不觉就冷了下来。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爱好!   那伙计听了方仲威的话眼中忽然迸出喜色,急忙点头哈腰答道,“有的,有的,客官您要什么样的都有……”他如数家珍似的掰着指头算道,“咱这有风姿窈窕的头牌姚九娘,还有琴棋书画无所无所不精的……”   “够了!”不等他把第二个人的名字说出口,方仲威已经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捡好的给我们打发几个来!”说完并不看九卿,而是自己斟了一杯酒仰起脖子来一饮而尽。   九卿只觉得那股辛辣的酒液似灌在自己的口中,呛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巨疼起来。   她垂下眼睑,放在桌下的手已经在袖子里紧紧攥了起来。   “方兄,不可!”凌侍郎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慌张,他急忙出声阻止方仲威。   方仲威却对他不理不睬,又自顾斟了一杯酒,头也不抬,对着门口的伙计再次摆了摆手,“去吧,让她们快点过来。”   伙计得了话,干净利落地答应了一声,“是。”生怕他被凌侍郎劝得改变主意似的,如被狼追着一般转身飞奔着去了。   凌侍郎便看着方仲威露出一脸的苦笑,“方兄,你这是何苦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睛同时又往西壁上瞄了一眼。   低着头的九卿当然没有看见他的小动作,方仲威却把他的眼神看的一清二楚,他忽然对着凌侍郎露出一个温柔和煦的笑容,眨着眼睛对他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凌贤弟既然盛意邀请我兄弟二人来赴宴,咱总也得表示表示……”他朝九卿瞅了一眼,然后仗义地拍了拍凌侍郎的肩膀,豪爽地道,“饭是你请的,这陪酒的钱就由为兄的来掏,你看如何?也算是为兄对你的一点回报……”   正说着,外面已经响起清浅凌乱的脚步声,间或伴着女子嘻嘻哈哈的说笑声。   凌侍郎的脸色便在一瞬间骤然大变。   再看向西壁的眼神里也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   61   61、第 61 章 ...   门轴轻响,九卿抬起头来,只见鱼贯着走进来几个穿红着绿的女子。一阵的香风扑面而来,顿时把满屋子的酒菜香气盖了下去。   九卿不由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真是让人倒足了胃口。她拿起桌上的白绫帕子开始擦什么也未沾上的手。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就听方仲威不悦的声音问道。   九卿抬眼去看方仲威,只见他面色不虞,双眉紧皱,一脸大不耐烦的样子。看着那些女人的眼神里似乎还带着点阴沉。   难道他对这么多女人没有一个满意的?九卿心里不由暗晒。   再转眼去看凌侍郎,他却正眼也没瞧这些女人,一双眼睛紧紧盯在西面的墙壁上,目光停在一人多高的位置,一脸苦哈哈的表情。   仿佛谁要□他似的。   就听一个穿轻薄粉红纱裙的女子说道,“掌柜的要咱们都过来给相公们瞧瞧,说您们相中哪个留哪个。”说着扭了扭腰,自动上前给方仲威行了一个福礼,顺带赠送了一个撩人的媚眼。   九卿看得真切,心中佩服她的勇气。对着方仲威那张在战场练就出来的沉着时像冰块一样的嘴脸,她居然还能挥洒自如地表现出自己的狐媚功夫,倒是好强壮的心理素质。   突然发现方仲威眼角余光偷觑着自己,九卿瞬间冷下脸来,眼帘垂下之际,却发现凌侍郎垂在桌子底下的手正对着西壁那面猛摇。不知道他是在对西间的那个女人表决心,还是在阻止什么。   “你、你、留下来,其余的都下去吧。”方仲威伸手指着红衣的女子和她身后另一个绿罗衫的女子,仿佛沙场点兵似的,一锤定音。   其余几个女子便面现失望地福了一福,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临出门前,走在最后一名有个穿着黄色衫裙的女子,只见她一脚踏在门里,一脚踏在门外,忽然回过头来问道,“相公们好歹有三个人,难道不再多留一个下来?”她充满希冀地望向方仲威。   方仲威对着这个大胆的女人挑了挑眉,忽然脸色开霁,笑着说道,“不用,我留她们只为了陪着一人,两个已经够多了。”他指了指凌侍郎,“再多了你们要怎么排座位,难道还有一个人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捶背不成?”   女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越发大胆起来,她娇笑着问,“那么您和那位相公?”她指了指九卿,“不用人陪?”   方仲威看向九卿,在她抬头的时候对她眨了眨眼,口中仍然对那门口的女子笑着说道,“不用,除非你们这店里还有小倌……”意思已经十分明了,我们好的是男风,对女人不感兴趣。   已经走到桌前的两个女子便目光暧昧地各自瞅了方仲威和九卿一眼,自动自发地,两人默契地绕过他们的身后,一人一边站在凌侍郎旁边,一个执壶,一个执杯,就为凌侍郎把起酒来。   门口的女人便慨叹一声,失望地转身曳门而去。   那红衫女子翘着染满丹蔻的尖长十指,端着酒杯凑在凌侍郎的唇上,妖妖娆娆地笑着说道,“相公,您先喝了这杯酒,待奴家一会给您唱支曲儿,让您解解……”   不料话未说完就被凌侍郎一把推了出去。红衣女子一愣之下,杯里的酒已经洒了大半,悉数粘湿了她的袖子。她的脸色不由变了变,目瞪口呆看着凌侍郎,不敢再吱一声。只见凌侍郎红头涨脸地说道,“我……不用你们伺候,你们还是……”他手指着方仲威,“去服侍他的好。”说完一句话已经喘了好几口粗气,显然被女人吓得不轻。   红衣女子看到他的窘迫表情后,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不由又恢复了之前娇俏的笑容,只要不是厌恶她就好。   执壶的绿衫女子看着方仲威,借着凌侍郎的话音,仿佛为了缓解气氛似的,笑着道,“人家已经有相好的陪了,我们再过去岂不给人大煞风景。”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九卿。   “这位相公……”那红衣女人一边拿帕子擦溅在手上的酒水,一边端详着九卿道,“倒是生的好标致,仔细看的话,真比那些寻常的女子还要俊秀几分,只可惜……”说着,放下帕子的手已经搭在了凌侍郎的肩上。   凌侍郎只觉得肩膀如被蝎子蛰了一般,立刻半边身子的血液凝固起来。他刚要伸手去拂开红衫女子的手,隔壁已经传来“嘭”地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九卿惊愕地循声望去,却苦于壁墙阻挡,什么也看不见。   凌侍郎却已脸色大变,他忽地起身,推开身旁的女子,起步就欲朝外面走去。   方仲威却伸手拦下了他的去路,气定神闲地笑道,“凌老弟,你这是干什么去?为兄刚给你叫了姐儿陪酒,你就忙着要走,这么急三火四的,内急也不用急成这个样子吧?”语气轻松,带着调侃。   凌侍郎一张俊脸已经变成了关公的大红脸,他急急拨着方仲威的手,苦笑着道,“哦……小弟真的内急……”   话音未落,又听到隔壁骤然传来“啪”地一声门响,接着又是一声“嘭”地摔门声。声音急促,仿佛带着怒气一样,顿时响彻屋宇。   震得整间楼下大厅里的喧哗声似乎都住了三秒似的。   凌侍郎的脸色便由红转白,怔了一下后,忽然伏在方仲威的耳旁咬牙切齿地道,“别忘了,我可是一片好心在帮你!如果你再不放手的话,别怪我不讲义气,跟尊夫人把这一切都……”   刚说到这里,忽然听到刚刚离去的脚步声又急切地折了回来。他的脸上便由恼怒渐渐浮上来一抹喜色。   只听那脚步声到了几人包间的门口,略微停顿了一秒,然后随着一声大力的门响,包房的门被人由外面豁然打开,紧接着一个月白锦袍的身影便赫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朝着门口望去。   真的是凌夫人!   九卿虽然心里早已猜测到是她,可是真的看到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还是不免有些愕然。她抬眼去看众人,只见凌侍郎惶急的脸上已经绽出了些许笑容,浑身绷紧的无形气场已经渐渐柔和下来,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方仲威却是一脸的促狭,抱着臂身姿笔挺地坐在椅子上,一副坐高楼看大戏的欠扁表情。   只有那两个红绿衫的女子,一个个看着门口乍然出现的身影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好像还在弄不清状况之下。   凌侍郎急忙抢上前去,殷勤地挽了凌夫人的臂弯,附耳跟她说了句什么,凌夫人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昂首阔步,昂着头宛如骄傲的孔雀一般,在凌侍郎的小心服侍下,径直朝他之前坐的那面酒桌走去。   两个姐儿已经恢复了神色,那红衣女子急忙把自己身后的椅子让了出来,口中啧啧称道,“呦,又是一个俊俏的相公,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啊,怎么来的这些相公一个比一个俊俏……快来,请这边……”   “谁是你的相公!”不料话未完,已经遭到那月白袍公子的抢白,“嘴巴放干净点,相公也是你们这些人能称呼的?”边说着边在凌侍郎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那红衣女子便莫可奈何地冲着绿衣女子笑了笑,两个人对视的眼里都是一片了然,风尘中摸爬滚打多年,她们又怎么分不出这刚进来的男子是个女人?   方仲威却在凌夫人坐下后,极不自在地站起身来,他朝站在九卿身边座位上的绿衣女子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绿衣女子十分乖巧地应了声“是”,转身退出座位,携着红衣女子一起给众人道了个万福,然后两人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二女退出之后,一个笑着道,“今天这可真是奇了,一个两个的女子都穿了男装出来陪着男人喝酒,偏偏男人却不知惜福,身边有着红颜,竟然还叫咱们过来陪酒……”   另一个笑道,“天下的男人都是偷腥的猫儿,守着碗里的,惦记着别人锅里的,偏偏还一个个都胆小如鼠的银样蜡枪头。你看那个书生似的男人,被你的手一搭上肩膀,就吓得被蜂子蜇了似的……”说着就笑起来,笑了一气,边摇头边道,“既然怕得什么似的,还招咱们来干什么?”   正说着,就见由楼梯上“蹬蹬蹬”跑上来一个彩袍锦带的高个男人。   二人不由停下脚步,好奇地朝着那男人看去。只见此人生的一团玉面,眉清目朗的,却是神色中带着惶急,好像被人追着似的。   男人登上最后一级阶梯,站在楼口处略一犹豫,眼睛睃巡之时,猛然看见了站在左面廊口的红绿衫女子,遂毫不迟疑,迈开大步朝这面走了过来。到了二人面前,抱拳一揖,低声地问,“敢问两位小娘子,你们是否从甲字房里出来的?”声音里透着焦急。   二女奇怪,看着他心里犯疑,不知该不该回答他的问题。   男人见了二女的态度,脸上的焦急更胜一分,他回头张望了一下楼梯口处,急切地跟二人解释,“在下并非有别的意图,只因在下的一个朋友在此宴客,在下来得晚了,是以才如此相询。”见二人似有不信之意,他再看了一下楼梯口,又接着解释,“在下的意思,是想对朋友表示一下歉意,如果二位是从我那朋友的房里出来的,那这些陪酒姐儿的钱由在下来出……”说着似有所触,他急忙由袖子里摸出一块散碎银子,递到二女面前,道,“这点茶钱,还请二位小娘子笑纳,但请告诉我是不是就成……”   话音刚落,就听到木质的楼梯底下传来有人蹬踏的“咚咚”声,男子听了脸色便是一变。   红衣女子接过银子,笑着指了指廊道里边的丙字房牌,“我们都不是你要找的那位朋友的陪酒姐儿。不过看在相公你的茶钱份上,咱们还是知晓你一声,喏,那一间才是我们刚去过的。”   那男人得了她的准话,不等她把话说完,早已转身急匆匆朝那间丙字房冲去。   二女看了一笑,也不理会他的前言不对后面动作,转身方待下楼,却遽然间又看到楼梯口处出现一个男子装束的矮小身影。   那人站在楼梯口处左张右望,看到了红绿衫二女,便也朝她们这边急急赶来。到了二人面前,此人二话不说,先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一块足有二两多的半块银子,塞到她们手中,急声问道,“敢问二位姐姐,可曾见一位锦袍公子进了这里的那间包房?”语言生硬,显然不是本地人的口音。   红衣女子和绿衫女子对看了一眼,一个摇头,一个却已朝丙字房指去,“那间房就是奴们刚出来的……”其他的话多一句也不说,但是暗示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小个子男人听了一喜,道了声“多谢”,不再耽搁,朝着丙字房疾速而去。   二女看了不禁失笑,一边摇头一边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男装的女子追着男人来咱们酒楼里混闹。”   边说边下楼而去。   两个陪酒的姐儿退下去后,方仲威拿着自己的杯箸酒盏,直接坐到了绿衣女子的座位上,远离了和凌夫人坐在一面桌前的尴尬。   对凌侍郎的恶作剧他心里自有分寸,适可而止就好,他还不想引起这个狐狸男人对自己的报复。他心里明白,如果真的惹急了他,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斗智斗勇他虽然不怕,但是他现在非常时期,和九卿的裂痕还没有修复,他并不想把精力花费在和这个狐狸男的无聊戏闹上。   如果不是这个凌狐狸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忍耐底线,他也不会想起在这个凌侍郎的女人面前给他上这次眼药。   有这一次就已经足够了。他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远离一切能惹这个狐狸男不快的是非之地——包括跟他的娘子坐在一面桌前吃饭。   这么一来他便紧挨着九卿坐了下来,九卿极不自在地往外挪了挪椅子,依然表现出来对他极大的排斥。   方仲威看向九卿的眼睛里便闪现出一丝无可奈何,她刚才对自己的紧张不是装的,可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又表现得拒人千里之外了。真是搞不懂的女人。   一时又后悔方才自己的心软,看着她着急就改变了初衷。早知道这样,不如躺在地上多哀叫几声,好好地多抱她一会了。   正自后悔,就听坐在对面的凌夫人忽然开口说道,“妹子,你好好端端地戴那么个恶心人的男人发套做什么?快把它摘了。”   这声音!听得方仲威浑身一阵酥麻,却也不得不承认凌夫人的棠音很好听。但是,是不是有点……太勾人了?   如此想着,他怪异地看了凌侍郎一眼。   凌侍郎却习以为常似的,正专心致志地用温茶给凌夫人涮着另一套没人用过的碗碟杯筷,对方仲威的目光选择了彻底无视。   九卿却不觉怔然,原来她早已认出自己来了?一时又为自己没有及早和她打招呼而有点讪讪,于是轻轻地招呼了一声,“姐姐。” 面上便有一丝薄红浮了上来。   为了以示对凌夫人的歉意似的,她急忙把那顶小厮的发套解了下来,坐在一旁的方仲威便殷勤地伸过手来,九卿看了他一眼,假装漫不经心的把东西放在他的手上。   然后再次把目光看向凌夫人。   凌夫人笑道,“我不知道云锦他所请的朋友是方将军和你,我还以为……”说着,她斜斜瞥了凌侍郎一眼,然后又道,“早知道是你,我也就不必躲在隔壁偷看了。”很大方地把自己躲在隔壁偷看的事说了出来,顺道又把原因暧昧地推到了凌侍郎的身上。   语气里透出来的意思就   61、第 61 章 ...   是,“我是来捉奸的!”   凌侍郎正在一箸一箸往她碟上夹菜,听了她的话差点一口气呛住了,这都是些什么话啊?他异常幽怨地瞅了凌夫人一眼。凌夫人却看也不看他,只是和九卿一味地说笑,“妹妹,等哪天闲了,我请你去朝晖阁吃他们那里的卤鸭子……”   朝晖阁?是什么地方!   九卿抬眼询问地看向凌夫人,就见正在把筷子伸向晶子肉的凌侍郎面色一滞,瞬间他看向凌夫人的目光里便带上了一丝惶急。九卿心下暗笑,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个凌侍郎,几次见面,都不停地逗弄自己,以激怒方仲威为乐趣,没想到却被自己的夫人治的死死的。   就听凌侍郎口中却说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越伶,来尝尝这个,这是他们悦宾楼新近推出来的招牌菜,叫做琥珀晶子肉。你尝尝,不香也不腻的,绝对不会叫你反胃……”语气殷殷的,关怀味道十足,听不出来半点焦急的意思。   九卿顿时张大了眼睛,这个男人也太强了吧?看这变色的功夫,绝对是一个表里分开彻底,深藏不露功力高深的男人。真是令人佩服!   凌夫人低头看了一眼他举在自己眼前的红水晶一样泛着油光的瘦肉块,突然面色一冷,把头扭向一边,依然对九卿说道,“听说那朝晖阁里的小倌个顶个地漂亮,而且善解人意,琴棋书画……”   原来是……男妓馆!   九卿一下子便知道了凌夫人的用意。   “越伶!”凌侍郎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他低声警告凌夫人,“这里还有方将军在,你可别玩笑太过了!”   凌夫人顺着他的话音就往方仲威身上看去,见方仲威正倚在靠背上一副悠闲的姿态抱臂对自己这边作壁上观,她撇了撇嘴,突然轻言轻语对凌侍郎笑道,“哎呀,我到忘了还有方将军在了。可是人家又想要知道别的男人把手搭在肩上是什么感觉……”完完全全的一副秋后算账的小人口吻。   凌侍郎夹在筷子上的晶子肉便“啪”地一声掉在了凌夫人面前的汤碗里,顿时砸得油花四溅。凌夫人慌忙去躲,凌侍郎趁机拿了桌上的白绫帕子为她抹着溅在胸口上的汤汁,口中讪讪说道,“那不是一个误会吗?你怎么还不依不饶了……”说着还恶狠狠地往方仲威的身上瞅了一眼。   方仲威却老神在在,放在桌子底下的一只手已经悄悄地握住了九卿的。九卿使劲往回拽了拽,纹丝不动。再拽,依然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发现他越发握得紧了。   她怒目瞪去,就听方仲威低声道,“跟我回去吧,九卿,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声音里似乎带了哀求。   那边凌夫人已经“啪”地打开了凌侍郎的手,轻声地骂道,“误会什么?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凌侍郎急忙打断凌夫人的话辩白,“我那不是没注意吗?你也看到了,那杯酒不是被我打出去了么……”   “啊,打出去这个,却来了那个……”凌夫人怒目瞪着他道,“你分明是欲拒还迎!她手触不到你的敬酒你给推出去了,她摸你的肩你却乐滋滋地消受了……”   凌侍郎便抢着诉委屈,“哎呀夫人,我冤枉啊,你说话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   凌侍郎两口子在这边斤斤计较,那边方仲威却越靠越近地跟九卿下保证,“你放心,以后我若是再对你疑神疑鬼的,就让我上战场被乱蹄踏死,下雨天被霹雳……”   话没说完,却被“嘭”地一声开门声惊得住了语。那边凌侍郎夫妻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几个人几乎同时住了嘴,一起朝着发出嘭然声响的门口望去。   就见一个彩袍锦带的男人急匆匆推门而入。   男人匆忙掠了众人一眼,反手迅速关上门,才对众人团团抱拳,“打扰各位了……”眼睛却不看向众人,而是一直往身后瞟。   “你是什么人?”凌侍郎问道。   男子依然不看众人,只是对几人轻声地解释,“小弟今番在街上遇见了一个旧时朋友……那朋友疑是我拐走了他的妹妹,所以当街对我揪住不放,非得让我交出她的妹妹来。可是我根本没有跟她的妹妹在一起,又怎么能交得出来?”一边说一边眼睛往身后的房门上溜。   九卿张了张嘴,却被方仲威轻轻按了按她的手给制止了。   那男子又道,“没有办法,小弟只有进来躲一躲。”说着,他又急三火四往身后瞅了瞅,然后侧耳听了听动静,才又接着道,“如蒙各位信得过,让小弟在此躲过这一时,小弟情愿把各位的这桌酒钱付了,还有那陪酒姐儿的花费,也包在小弟的身上……”   他话未完,已听见廊道上传来浅短急促的脚步声。   他的面色便更见慌张,也不待屋里的各位同意,直接就朝着酒桌跑过来,捡着空座就背对着门口坐了下去。   刚刚坐稳身形,就见包间的门再一次被人由外面推开,一个个头矮小的玄袍男人风一样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众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在门口,一起看向了那个男扮女装的娇小之人。   没想到惊魂未定的先前闯入的男人,在看清面前几人的容貌后,忍不住“啊”了一声。   九卿的心里便忍不住一声哀叹。   这一声轻“啊”,不啻于是平地上响起一声惊雷,给沉静的有点诡异的空气里投进来一颗炸弹,有着和那“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阿二不曾偷”异曲同工之妙。那站在门口正犹疑着往在座几人身上打量的女人登时便出声叫到,“钱多金,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而此时的钱多金也几乎和她异口同声地说道,“方将军,九卿,怎么会是你们?”   62   62、第 62 章 ...   女子话落,上前就隔着椅背揪住钱多金的肩头衣裳,也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厉声说道,“钱多金,你还我妹妹来!”说着,另一只手已探出去锁钱多金的脖子。   钱多金似乎对这个女子十分忌惮,他急忙伸手去挡女子箕张锁向自己的手,口中低声喝道,“麻吉雁,你快放手,这里有将军和几位大人在,容不得你放肆。”只是力道和气势均不足,听起来倒不像是呵斥,而像是在哀求。   话说完,他撇向九卿的脸上已经涨得通红。眼神也飘飘忽忽的,略带着几分不自然。   应该是觉得在自己的面前失了颜面吧?   九卿暗自思忖着,起身就欲往门口走去。此时的门口已经聚了好几个伙计,有端着串盘的,还有提着空茶壶的,有肩搭抹布的,还有空着手的……显然都被这屋里的吵闹绊住了脚步,一个一个都伸着脖子好奇地往屋里瞅,似乎忘了正事。   “你干什么去?”方仲威一把拉住她的手,焦急地用口型询问。   九卿条件反射,又要甩开他的手,却转眼间发现许多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于是她止住了动作,轻轻地回了句,“我去关房门。”   那个叫麻吉雁的女子听了九卿的话却撇了撇嘴,大声道,“不用关什么房门,最好让大家都听听,给我评评这个理。”然后她放开钱多金,也不用众人相让,在紧挨着凌夫人的一只椅子上用力坐了下来。   那种大咧咧的神情,颇有现代女子的豪迈风范。   九卿的目光顺过麻吉雁去看凌夫人。只见她紧紧蹙着眉头,似对这麻吉雁的所作所为极不满意,尤其她紧挨着自己坐下的行为,更是惹得她不痛快,此时她正嫌恶地倾着身子往凌侍郎的身前挪。   接收到九卿的目光,凌夫人便毫不掩饰地斜眼瞅着麻吉雁对她耸了耸鼻子。   九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对于麻吉雁,不以眼神与她置评。   只听麻吉雁道,“这个男人,”她以手指着钱多金,“他拐走了我的妹妹!”声音铿锵,字句有力,似乎在对他进行什么罪大恶极的犯罪指控似的。   “你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方才还一脸菜样的钱多金这时忽然绷下脸来,他坐直了身体,目光咄咄地望着麻吉雁,恼怒地道,“你说我拐走了你的妹妹,你总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行!如今你手里一点证据没有,就口口声声说我拐了你妹妹……”他眼睛在面前几人的脸上溜了一圈,语气逐渐森寒起来,“你这么不负责任地损我名声,我今天倒要与你说说清楚不可!”   麻吉雁听了他的话却立起了眼睛,怒声道,“你还有理了?我妹妹就是去年腊月追着你的身后过来的,至今她还还音信皆无,难道这不是证据是什么?”说着,她一只手拍在桌子上,震得凌夫人面前的空琉璃酒杯遽然跳了一跳。凌夫人皱着的眉头便又紧了紧,而麻吉雁的脸上则是一副愤怒涛然的样子看着钱多金。   坐在麻吉雁对面的方仲威不由就眯了眯眼。他看向麻吉雁的眼神里霎时带上几分冷厉。   九卿的手一直被他攥着,一直没能过去关门,这时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她奇怪地朝方仲威看去,方仲威低首向她轻声地道,“此女的功夫不弱。”   九卿愕然,这么矮小的一个女子,居然会武功?不由又目测了一下她的身高,也就一米五左右,没想到却是个身怀绝技的奇人。   只听钱多金道,“你妹妹随我身后而来,你们根本不曾知会于我,更不曾亲自把她当面托付于我,如今人找不到了,倒来跟我要人,好没道理的说法!况且我根本不曾见过你的妹妹,你倒让我如何交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来?”说着眼睛睃巡了众人一圈,理直气壮地质问,“这不是强词夺理是什么?”   麻吉雁被他驳得哑口无言,看着面前的几人张了张口,翕动几下唇角之后,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钱多金便如释重负地往九卿身上瞟了一眼。   麻吉雁瞪着钱多金沉默了一会,面色阴晴不定的,终于,她再次拍着桌子站起身来,冷笑道,“你说出八十六条理来我也不管,反正我妹妹是冲着你来的,我就得朝你要人……”真的带出来强词夺理的味道。   钱多金顿时涨的脸色通红,显然是被麻吉雁的话给激怒了,他也拍着桌子站起来,大声吼道,“麻吉雁,你不要欺人太甚!”   麻吉雁却挑着眉看着他,和他针锋相对地对视,眼睛里还透着一丝不屑,高高昂着的脸上似乎带着轻蔑,好像在说,我就是欺人太甚了,你又能怎么着?   这完全是赤·裸裸的挑衅。   狭小的包房里立即剑拔弩张起来。   凌侍郎夫妻两个面有不虞,尤其凌侍郎,面沉如水,他“啪”地把手中一直把玩的粉釉彩瓷茶盅墩在桌上,沉声喝道,“够了!你们两个,要算账就到一个不打扰别人的地方去算个够!这里不是你们耍蛮使泼的地方!”他一向温润的脸上带上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冷厉,整个人瞬间便换上了一身凛冽的气质。   这才是刑堂上真正的凌侍郎吧?九卿不由咋舌,原来表面上看起来温润儒雅的人发起脾气来是这么一副模样,竟然也这么吓人!   简直跟方仲威不遑多让!   钱多金和麻吉雁似乎也被凌侍郎的一身煞气震住,两个人不由瞠目结舌地看着凌侍郎。   凌侍郎见震慑的效果达到,他扫了方仲威一眼,才放缓语气说道,“若不是看着你们和方将军认识的面子上,又岂能让你们在这里呱噪了这半天!青天白日,堂堂的天子脚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不成?任着你们这等无知的小民在此喧嚣……”恩威并施地打上了一副官腔。   话正说到这里,就见对面的辛字号包房的门忽然打开,由那门里鱼贯着走出几个人来。   几个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伙计立刻哄地散开,唯唯诺诺地给这些人让出了一条路。   本以为他们吃完了饭要走,却不成想这些人弯也不拐,直接就朝着大敞房门的丙字房走来。   屋内的众人不由讶异,一起朝着门口瞅去。九卿看到那头前一人的容貌,不免暗暗吃了一惊。   这个花衣美冠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江府的大公子江元庆。他身后跟着的,差不多个个都是熟人:一个是风姿俊朗的江元丰,一个是彩衣辉煌的伍昭明,还有一身淡蓝夹袍老成沉稳的舒启玉。除了江府的儿子就是姑爷。   难道是一家人在此聚会?九卿心中疑惑,又朝紧随在他们后面的那两人瞅去。   只见他们身后跟着的两个男子,身形略微矮小,也都穿戴不俗。两个都是华服美冠,长得清新雅致。九卿却一眼就认出来那个满脸怒容的,正是乔装改扮了的江五。而另一个个头和江五差不多少的男装女子,就不认识了。不过却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看样貌身姿,比江五还要胜过一筹。   “表哥?”钱多金正在被凌侍郎的话堵得下不来台,猛然回头间看见江元庆等人,顿时喜出望外,如遇救星般急匆匆跟他们打招呼。   江元庆却看也不看他一眼,紧走几步上前跟凌侍郎见礼,“凌大人,此乃小人表弟,让您……”   没想到话刚说到这里,就听麻吉雁乍然响起的声音高八度地把他的给盖了下去,“妹妹!”激动的语声里都带着仿佛快要哭出来的颤音。   众人的目光便都随着她往门口看去。   只见门口那个男装的女子正怯怯地看着麻吉雁。   见到人们的目光一起转向她,那女子一张俏脸顿时窘得通红,彷如涂了胭脂一般,由颊边一直红到了耳根。她诺诺地对着麻吉雁喊了一声,“姐姐……”之后就泪盈于睫,看着麻吉雁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麻吉雁却一喜过后突然变了脸色,她迈着大步走到女子的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恨然骂道,“你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啊,胆子变大了!竟然吭也不吭一声就留书出走了!你眼里还有爹娘吗?还有我这个姐姐吗?啊?你知不知道,家里人为你担心的年都没有过好。你倒好,就为了这么一个男人……”说着她伸手一指钱多金,“就连家也抛下了!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千里追着他过来?”她愤然地瞅着钱多金,瞪着他道,“我找他问你的时候他竟然抵赖,见了我比兔子跑得还快!他要是心里有你……”接下来就是一阵喋喋不休的数落和埋怨。   九卿的眼睛在众人的脸上扫过,就见江五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而钱多金则是一脸的委屈和尴尬,想是因为麻吉雁在数落他的种种不堪吧,又没法还嘴,所以脸上的表情就异常的郁闷和幽怨。   而更让人奇怪的是,江元丰的脸上竟然隐隐带着怒色,看着喋喋不休的麻吉雁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九卿甚至心细地发现了他的肩膀正在轻微的颤抖。   是气的么?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再看江元庆伍昭明和舒启玉几人,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显然对麻吉雁不管不顾当着许多男人的面自曝自己妹妹的短处而觉得啼笑皆非和无可奈何。   最正常的,也不过只有凌侍郎凌夫人和方仲威几人了,此时他们全都一脸闲暇,坐在椅子上不言不动,耳眼并用,完全表现出来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而门外的伙计,更是一脸忙中偷闲喜看八卦的兴味盎然的表情。一共就四个人,就有四样姿态:有抱臂站着的,有举着茶壶忘了放下的,还剩下的两个竟然把头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对着麻吉雁姐妹俩指指点点起来。   九卿的脑子稍微一转,就已经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猜测。她不由同情地看向江元丰。遇上了这么一个缺根弦的大姨子,也真够他喝一壶的。   而此时的这种局面……要怎么解?   她看向江五,江五正在双目喷火看着钱多金,根本对周围的一切事毫无所觉的样子——看起来指望她是不可能了。九卿再看向江家的男人们,只见他们也都一脸同情地看着江元丰,却并没有人有上前去劝麻吉雁的意思。   也是,这根本就不是男人该出场的活计。   九卿略微思量一下,感念于当初江元丰对自己的维护,她挣开方仲威的手,迈步上前去劝麻吉雁,“哦,这位姐姐……”她冲着麻吉雁往门外使眼色,然后低声地道,“如今你已找到令妹,应该高兴才对,姐妹俩有什么话不能背着后去说,当着这许多男人的面,你这么指责令妹……”后面的话就没法说的太直白了,不过她相信麻吉雁应该能听得出来话里的意思。   果然麻吉雁听了之后放开了自己的妹妹。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九卿,脸上的怒气已经消失了大半。   她的妹妹便泪眼朦胧地朝着九卿看了一眼,一脸感激的样子。   九卿对着姐妹二人和善地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心中却在暗想,其实麻吉雁也不属于那种一根筋的人吧,看她的表现,只不过是性格直爽了一点,脾气暴躁了一点,或者给她定位在性格直率,遇事不考虑后果的那种人里面比较合适。   不成想路过江五身边的时候,却被一直魂不守舍瞪着钱多金的江五拦住了去路。   “江九卿!”江五说话的声音有点咬牙切齿,“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怎么每次有是非的时候都会有你在场?”她恨极了钱多金看向九卿时的那种眼神,于是双目赤红地望九卿,说着话抡起手掌就对九卿的脸上摑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很显然,她要把对钱多金的怒火都发泄在九卿的身上。   九卿吓了一跳。   其实江五这是属于毫无征兆的偷袭。在场的不光众人吓了一跳,连九卿自己也意料不到她说打就打。她竟然恨自己到了这种地步?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她侍郎府小姐的身份,话都不待多说两句,动起手来就要打人。   难道自己和江五真的就有那么大的怨恨吗?为了一个钱多金,恼得她连自己和家人的一切体面都不要了!   九卿的思想只是电光石火的一转间,就听同时响起一屋子人的惊呼。她下意识地仰头去躲江五风声飒然的手掌,头刚刚扬起来时,就觉得身边左右有两股疾风迅疾刮过,她心中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已然听到“嘭”的一声闷响。   再抬眼间,江五已经被人摔在了地上。   是谁摔的?   她往自己的身边看去,左边是方仲威,右边是麻吉雁。而此时的麻吉雁,正在一边抖着手腕一边对着江五瞪眼睛。很显然,给自己施了援手的就是这个个子矮小的女人。   而方仲威此时也正揽着自己的肩膀,一脸阴鸷地看着地上正被江元庆扶起来的江五,眼神如刀子一样凌厉。仿佛江五再有下一次,他就要把她立刻千刀万剐了似的。   好不渗人!   “你敢摔我?”刚刚起身的江五无视于方仲威杀人的目光,顾不得一身的狼狈,她抖手指着麻吉雁,尖声叫到,“你不问问我是谁,就敢摔我?”   麻吉雁却斜乜着她撇嘴道,“我管你是谁?我打的就是你这种任性胡为刁蛮无礼的丫头!”   江五顿时怒火中烧,她转手指着麻吉雁的妹妹,高声说道,“你妹妹就要嫁给我哥哥为妻了,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帮着外人欺负你妹妹的小姑,我看你是不想你妹妹嫁进江府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歇斯底里的。   麻吉雁却被弄得一头雾水,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疑惑着问,“吉雅,怎么回事?”   麻吉雅面容“腾”地红了,她指着江元丰说道,“我们正在跟他的家人商量,   62、第 62 章 ...   要他们帮忙禀明父母,请媒人到咱们家去提亲。”话语虽短,却已透露出好几个信息。   第一,她所选中的男人是江元丰。第二,显然江家的父母还不同意,所以才兴师动众地请了他们诸多的家人来商量,预备着给江家的老爷夫人做工作。而第三种,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了,隐隐的,有着一种让人往其他方面假想的感觉。   不然的话,他们为什么这么劳师动众?分明的是别有一层含义在里面。   其实这第三点只是九卿自己的感觉,思想大条的麻吉雁却想不到这么深层上去,她对着张牙舞爪的江五不屑哼道,“你是我妹妹未来的小姑又怎样?你若是敢欺负她,我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直到打得你不敢再欺负她为止。”说着她还晃了晃拳头,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众人顿时哑口无言,这还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呢。   她们二人倒先较上劲了。   麻吉雅便在一旁扯姐姐的袖子,小声地提醒她,“姐姐,别再说了……”语气里带着哀求。   麻吉雁却甩开她的手,回过头一本正经地对麻吉雅道,“怕什么,凭我妹妹这么好的人品,还愁嫁不出去?你放心,他江家的婚事不成,姐姐再给你找门好的婆家……”她瞄了一眼江元丰,再去看钱多金,然后伸手指着钱多金道,“现在看来,这个姓钱的小子还不错!以前我对他不满意,那是没跟人比过,如今跟人家有了对比,才显出他的好来。最起码……”她又看向江五,再次不屑地撇着嘴道,“钱家没有这么令人讨厌的小姑子!你看她那一副熊样,蛮不讲理的抬手就要打人……想当年,你姐姐我在北定城里最横行的时候,也没有像她这样的蛮横过。”她一付忆往昔的语气又要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五十步笑百步,她倒忘了刚才跟钱多金的撒蛮使刁情形了。九卿不觉心里暗暗发笑。   “你!”江五对她怒目而视,气的抖手不止,却又顾忌她的泼辣野蛮,于是把目光转向麻吉雅,一字一句愤恨地指着她道,“你甭想再让我在父母面前替你说好话了!”说完伏在江元庆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声音悲戚,呜呜咽咽的,口中还不时叫着“表哥”。   可惜钱多金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似的,对她的哭泣无动于衷。   江元丰却被她哭的不耐,上前拉开她伏在江元庆怀里的身子,烦躁地道,“别哭了,事情还不都是你惹起来的?你动不动就对九卿出手,如今可好,有人替她出头了,你又觉得自己委屈。我问你,你有什么可委屈的?”他微微搡了江五一下,迫她站直了身子,接着道,“就你能,全天下的人都对不住你似的,你怎么不拍拍胸脯想想,你是怎么对待别人的?如今你又把怨气撒在吉雅的身上,吉雅她又碍着你什么了……”他越说越气,一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攥住,额上青筋隐隐暴了起来,“你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却到处往别人的身上撒泼耍赖,我看你再这样下去,连多金也不会娶你!”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江五听了更是哭得悲悲切切起来,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数落道,“你们都知道心疼她,只看到我打她就骂我,咋就没有人看到她打我时的那嚣张样……”委屈的什么似的,哭得眼泪稀里哗啦的。   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他们这两人可倒好!江元庆便皱着眉喝了她一声,“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江五愕了一下,更是委屈的不得了,抽抽噎噎说道,“大哥……连你也说我……”哭得更加荡气回肠起来。   兄妹几个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口却探进一颗带着黑色逍遥巾的头颅,是酒楼的王掌柜。正对着门口的凌侍郎眼尖地看见来人,对着那人摆了摆手,“这里没什么事,你自管去招呼别的客人去。”   那掌柜点头哈腰地谄笑着道,“小老儿方才听到楼上有异样响动,怕是有客人喝多了打跌,是以不放心上来看看。既然没什么事,那各位公子大人请慢用,小老儿就不打扰了……”一边说着,一边双手伸直推了身旁的伙计,急急忙忙的往廊外走去。   有两个伙计还意犹未尽地回过头来瞅了又瞅,被掌柜的一掌拍在头上低骂了两声,才不甘不愿地随着掌柜的一起走了。   屋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再言语。   舒启玉一看现在正是用到自己是时候,于是一拉伍昭明的袖子,向他打了个眼色。伍昭明立刻心领神会,二人一个上前给凌侍郎见礼,一个前去与方仲威攀亲。不一时,屋里的气氛便在二人的攀缘叙礼中活跃了起来。   钱多金为了表示歉意,重新叫了一桌酒菜,又叫伙计抬了辛字房里的桌子和这里的并在一起,招呼着众人重新入座。江元庆又打发跟随的小厮把江五送回了江府,一众人等才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一场闹剧便在掌柜的一次不经意的搅扰下虎头蛇尾地收场了。   63   63、第 63 章 ...   九卿对麻吉雅和江元丰的事不免有些好奇。听麻吉雁的口吻,麻吉雅原是追着钱多金过来的,那么她应该是对钱多金情有独钟才对,怎么这时反而又对江元丰感兴趣了呢?   “你是怎么认识的二哥?”她为麻吉雁夹了一箸子菜,低声地问。   那边的凌夫人和麻吉雁说的火热,方才还皱着眉头看不惯麻吉雁大大咧咧行为的凌夫人,一反刚才的冷漠,此时正和麻吉雁伏在桌子上头对头地唧唧呱呱说个没完。   隐隐的九卿只听到凌夫人在跟麻吉雁说什么“摔得好”、“应该再补上两巴掌”之类的。   应该是在谈论麻吉雁刚才对江五那贸然出手的教训吧。   九卿不由得抿嘴而笑。   这边麻吉雅已经轻声说道,“我年前在东大街上买东西时被恶棍欺负……”她抬头轻轻看了江元丰一眼,然后轻声告诉她和江元丰相识的始末,“适逢江公子路过,把我给救下了,之后又帮我把东西送回店里,所以……”说完她的脸一点一点红了起来。一副十足的小儿女娇羞之态。   “你没有找到钱表哥吗?”九卿故作无视,她拿起桌上的白绫帕子擦嘴,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她对麻吉雅、钱多金、江元丰几个人之间的曲折转变真的是很好奇。   既然进了京,要找到钱多金也不是多难的事,钱府也属于京城里的巨富了,随便多打听几个人,相信十个人里总有三四个知道钱府的。   “找到了,”麻吉雅的表情有些怅然,她悄声跟九卿讲述刚来京城时的情况,“……我不敢到钱府求见,怕被钱府的老爷太太给骂出来。只有在门外等,可是几次看到钱大哥,他都是喝得烂醉的模样,根本就认不出我来。没有办法,我只得一直住在客栈里,希望有一天能见到一个不醉着的钱大哥。”她说着眼里便露出了失望,“可是一直等了十多天,也没能见到一个清醒着的钱大哥……直到那一次被江公子救了,我才……”她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但是看向江元丰的眼睛里,却又增添了无限的柔意。   看起来她对江元丰是真的动了心了。   九卿暗中察言观色,心里也多少为她庆幸,幸亏遇上了江元丰,不然跟钱多金,肯定前途渺茫,还不知道有多少痛苦要陪伴着她的后半生。   “那么这个年也是元丰陪着你一起过的?”她不由起了八卦之心,年初二没有看到江元丰的影子,那个时候他是不是跟这个麻吉雅在一起?   麻吉雅羞怯地点头,“除了除夕那夜,还有初六的时候,其余的时候他都是跟我在一起的。”她说完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九卿心里瞬间雪亮。   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心愿能否顺利达成?江府是官宦之家,江元丰又是嫡子,依江鹤亭和钱夫人的性子,他们即使不为江元丰找个门当户对的朝中大臣的女儿,也不会千里迢迢地去为江元丰求娶一个北方游牧民族的富家女子。看来他们的婚姻之路还会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麻家是钱家在北方最大的生意伙伴,虽然有钱,但不一定能入得江老爷的眼。   可是她既然已经跟江元丰走到了这一地步,如果不成的话,那这对她未必不是一个灭顶的打击。九卿看着麻吉雅不由替她担心,一时心软,善意地提醒她,“你如果能找到一个朝中大臣为你们说媒,也许事情能事半功倍地解决。”   不是事半功倍地解决,而是能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九卿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真的吗?”麻吉雅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放下筷子,紧紧握住了九卿的手,问的有点迫不及待。   九卿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左边的腰肋却被方仲威用手指头顶了顶。她莫名地扭头看去,只见方仲威正在朝着自己使眼色。   是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九卿思忖着,就听麻吉雅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是要怎么结交朝中大臣呢?光给他们送钱就成了吗?”声音迷茫,九卿回头去看,她刚刚兴奋过后的眼里已经带上了忧虑。   九卿于心不忍,刚要低声给她出出主意,这边方仲威又再拽了拽她。她扭过头责怪地瞪了他一眼,方仲威已经俯首向她的耳前说道,“话不要乱说,官场上的事你不懂,一切还要从长计议才好。”   九卿便下意识地朝着凌侍郎看去,方仲威又紧贴着她的耳根说道,“你不要把他想的太好,他不会答应的。”   九卿不由得愕然看向他,原来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知道自己是要向麻吉雅建议请凌侍郎帮忙。   这个人,上来精明的时候真是有些可怕!   官场上的事她的确不懂!九卿不由气馁,看着方仲威的一双晶亮的眸子便不知不觉黯淡了下去。   她是真的想要帮帮他们,无论江元丰也好,麻吉雁也好,都是单纯的表现出不计代价的真诚对她好的人。而麻吉雁的妹妹此时遇到难题,良心使然,自己不管怎样都应该伸出援手帮助一下才是。   一个女孩子失了贞,在这个社会来说就等于判了一半的死刑,如果不嫁给江元丰,也许她的将来是死路一条。   然而方仲威这一盆凉水浇的,还真的让人热情陡然降到了冰点。   “咱们回去慢慢想办法。”方仲威给她夹了一箸干爆羊肉,小心翼翼放进她面前的接碟里,话里给她抛了个诱饵。   “你肯帮忙?”九卿狐疑望着他,心里却忍不住一阵窃喜。   “嗯,当然。”方仲威点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既然夫人想报答她姐姐对你的仗义相助之恩,为夫的我又哪有不帮着促成的道理?”他语气认真,面上神情一本正经的。   九卿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方仲威却眨着眼回给她一个真之又真的笑容。   什么叫机会?这就是一次绝对难得的机会。有了这个诱饵,他不怕九卿不乖乖地跟着他回家。   当然,自己也是要付出承诺的代价,虽然说是这件事难办了点,但是,相对比于能够请得动老婆回家,还是比较物超所值的。   他趁热打铁,“你要相信我。”口气里带着哀怨。   九卿不答,只是审视地翻了他一眼。   两个人正在交头接耳,那边却听一个男人的声音笑道,“将军对尊夫人的宠爱,可真是鄙人等所不及也……”完全一副调侃的口吻。   九卿顺着声音望去,正是坐在江元丰身旁的伍昭明。只见他正举着杯,一副邀人对饮的样子,显然对象正是方仲威。而方仲威此时正和自己谈论麻吉雅的事,谁也没有听到他的邀酒。他这是在挑理了。   所以他的话听起来才有点酸酸的怪怪的。   九卿不由面色微红。方仲威却大大方方朝他看了过去。   随着他的话落,酒桌上其他人的目光也都向他们看了过来。   凌侍郎和凌夫人自然知道方仲威如此表现的原因是什么,所以脸上水波不兴。其余的人就不知其根了,一个个望向他们的目光有的带了笑意,有的带了意味不明,还有的带了不以为然,而最最有意思的是麻吉雁,她看向九卿的眼神里竟然带着羡慕。   羡慕什么?难道她已经是成了亲的妇人了?   而且是夫君对她不好,或是她的夫君没有方仲威这么矫情,所以才对自己产生羡慕?   九卿思忖之下,决定等一会散了酒席之后,把她们姐妹俩请到自己的庄子上去住一段时间,好好交往交往。   等到酒席散了之后,九卿把自己的想法跟方仲威说了,方仲威欣然应允,忙忙地吩咐伙计下去雇车。九卿便趁机邀请了凌夫人去庄子做客,并和她约定好了下帖的日子。   凌夫人喜笑颜开,拉着凌侍郎的胳膊嘟哝着要他和自己一起去,凌侍郎却似笑非笑看着方仲威说道,“可惜有人不欢迎……我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语气酸酸的,听得方仲威暗咬银牙。   “凌大人百忙之身,”九卿急忙弥补过错,“我是怕您庶务繁忙,不得闲暇,所以刚才才没敢冒昧相邀……如不嫌弃,九卿倒真的想邀凌大人到我那鄙陋之地去做客,和仲威叙一叙兄弟情谊……”她客气地解释了自己刚才没有邀请凌侍郎的原因,并顺带地替方仲威做了邀请。   方仲威便对着凌侍郎撇过来的得意目光瞪了瞪眼,然后在他挑着眉的目光逼迫下不得不昧着良心说了一句,“是啊,到时还请凌老弟和尊夫人一起到蔽庄去做客。”别别扭扭的语气听得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凌侍郎脸上的笑容明媚欢快到欠扁的地步,他对着九卿亲切地笑道,“贤妹,你放心,到时哥哥替你撑腰,如果有人再胆敢欺负你,哥哥替你来出这口气。”   话说的非常有针对性,方仲威听了一张俊脸已经快要变成黑锅底了。   九卿不禁心里抚额,这两个人怎么就好像是前世的冤家投胎似的?不说点话逗扯逗扯就好像受不了似的。   一行人下了楼,门外江家的几位男人已经等在外面多时,见了几人急忙抱拳告辞。只有江元丰望着麻吉雅仿佛欲言又止,九卿干脆好人做到底,邀请江元丰一并去山庄,“二哥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江元丰听了喜出望外,连声应诺,正好小厮叫的马车过来,便和麻氏姐妹一同登车,九卿却随着方仲威一起上了黑马,叮嘱江元丰,“二哥你先带她们过去,我和将军去向一个朋友辞行,稍后即赶过来。”   江元丰点头答应,车夫便赶着马车按他说的路线往西城门而去。   九卿又和凌侍郎夫妇告辞,然后和方仲威同乘一骑往吴将军府赶去。   到了吴府法钵大师已经走了,九卿便把自己邀了麻氏姐妹及凌夫人之事向吴夫人说了说。吴夫人听了笑道,“你哪天下帖子,告诉我一声,我也去凑个热闹。”   “我正有此意。”九卿笑着说道,忽然又想起麻吉雅来,不知道吴夫人的那个刘师兄够不够份量,如果能求得吴夫人帮忙,说动她的师兄出面保媒,也许促成的几率会大一些……如此想着,心里不免多添了几成希望,于是笑道,“您到那天可一定要去,我正好有事要求您。”   吴夫人来了兴趣,一边亲自给她续了盅茶,一边笑着问,“什么事?居然要我帮忙,难道你这个将军夫人出面不好使?”颇有点玩笑的语气,然后坐到了紧挨着九卿的椅子上。   外面就有小丫头细声细气的禀道,“夫人,方将军问小姐跟您说完话了没有,若是说完了,他说还请小姐快点回去,这时候客人恐怕已经快到庄子了。”   这么急迫?吴夫人听了脸上不由溢满微笑,她急忙催九卿,“得了,咱们有什么话等到我去庄子上再说吧,再耽搁一会,恐怕那麻氏姐妹俩就要进庄子了。”大有往外撵九卿是样子。   邀了客人主人不亲自回去迎接总是件不礼貌的事,九卿思忖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把为麻吉雅做媒的事暂且搁下,等到了闲暇的时候再说,于是起身跟吴夫人告辞。   到了跟凌夫人约定的日子吴夫人也准时前来,一时之间,带着乡村质朴气息的庄子里彩车辉煌,衣香鬓影,笑语不绝。   九卿特意找来一副翡翠玉牌供几人玩耍,吴夫人推说坐不住让黄嬷嬷替自己坐了局。她则坐在九卿的身后观牌。   “出这张,幺鸡……”麻吉雁坐在妹妹的身后指点她出牌。   麻吉雅却犹豫不决,她两指夹着牌几次欲甩牌入海却又犹豫着拿了回来,麻吉雁在旁边看得不由焦急,她抢过妹妹手中的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牌推了出去,口中脆声喝道,“出了,幺鸡!”   话音刚落就听凌夫人道,“和了,边一条。”说着推倒和牌亮相,把那只幺鸡拿过来摆在自己的二三条边上,口中笑着说道,“等你这个幺条老半天了,还真怕你不出来呢。”   麻吉雅便埋怨麻吉雁道,“我就怕的是凌夫人那边和幺、四、七条,结果你就真的愣愣地给人家点上了。”   麻吉雁嘿笑两声,摸出荷包里的银子甩在桌上,辩白道,“我哪知道她要的是小幺儿,我还以为她叫的是万子呢,”然后又推牌入海,一边洗牌一边道,“这打牌要的就是个痛快劲,你死扣着牌不打,她也死扣着牌不放,都怕点炮,那谁还能和了,和不了的牌还有什么玩头?”一通歪理邪说把麻吉雅堵得哑口无言。   九卿便笑着起来让位,“吉雁你来替我吧,看起来吉雅已经会玩了,不用你再为她把关了,”然后把麻吉雁按到了座位上,又道,“我得去看看厨房里准备得怎么样了……”边说边往外走。   吴夫人也笑着站起来道,“我跟你去。”   母女二人走在路上,九卿便趁此机会把托她请求刘监正为麻吉雅做媒的事说了,吴夫人听了思忖半晌,才道,“我试一下吧,成不成可不一定,刘师兄是一个不爱管闲事的人……”随即她试探着问,“你婆母不就想一个现成的冰人吗?你怎么不求求她?”   九卿听了面色一滞,顿一一下才道,“不是我不能求她,只是这件事和我有关系的人都不能出面。”依钱夫人和自己的紧张关系,恐怕百分之百能成的事也会因自己的搀和给搅黄了。   吴夫人的面色便带上了凝重,“怎么,钱夫人……她对你一点都不好吗?”她望着九卿的眼里有一抹痛色快速地滑过。   九卿沉默下来,怎么说?钱夫人对她不是不好,而是相当的不好。这还得说是自己这半年来的亲身感受,如果是那个真正的江九卿,都不知道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是怎么熬   63、第 63 章 ...   过来的。   “都怪我!”吴夫人的声音里已溢上了控制不住的痛苦和自责,“师兄他们每次给我传信,都说你过得很好,等我知道他们要把你送到方府里做妾时,我才隐约明白了你的处境……”吴夫人说着,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他们是通过江元庆了解的自己在江府里的情况,那江元庆当然是报喜不报忧的,有哪个儿子肯对外人说自己母亲的不是?九卿心里微晒,嘴上却安慰吴夫人,“也不是……不好,只是我们的关系有点……”她努力搜寻了一下词汇,然后道,“不太融洽。”也只能用这个词含混过去了。   吴夫人显然也知道她的话有所保留,用九卿递给她的帕子抹着眼泪,半天不再说话。   有小丫头从厨房里急匆匆跑了出来,见到九卿二人楞了一下,才快步上前给她们行礼,然后解释了一句,“黄嬷嬷让奴婢去她家里取两只大号的盖帘来。”说完匆匆忙忙地跑着走了。   厨房的门口腾腾的热气如滚滚的白云般,顺着屋檐潮涌着往空中升腾,半天才在空气中袅袅而散。门楣上的乌黑和水蒸气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远远地看着异常醒目,九卿看了看自己和吴夫人身上簇新的衣裳,突然萌生了退意,她朝吴夫人建议道,“咱们还是别进去了。”   吴夫人正犹豫着,就见三姑由厨房里走了出来,见到九卿和吴夫人远远地站着,她急忙上前跟吴夫人见礼,然后又道,“各种菜色已经备办齐了,就等包完饺子之后上灶炒了,饺子也已包了一多半,还差两个盖帘,我已打发人出去取了……”一五一十跟九卿详细报备着厨房里的情况。   九卿听了心里大概有了数,叮嘱了三姑几句之后和吴夫人往回走。吴夫人的脚步越走越慢,走到后进中的一所大房子前她忽然开口说道,“咱们不如找个地方说说话吧……”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九卿诧然,方才吴夫人听了自己的话后就一直心情不好,难道她还是想问自己在江府里生活情况?   狐疑着把吴夫人领进了自己和方仲威的起居间,她心里却在想如果吴夫人问起来自己要怎么回答她。   毕竟自己只是个冒牌货,没法代替真正的江九卿说出更多的东西来。   没想到吴夫人却叹了一口气,默了半晌才垂泪对九卿道,“其实我跟钱夫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这句话不亚于一个大大的晴天霹雳,顿时把九卿震在了那里。   64   64、第 64 章 ...   吴夫人道,“我的母亲和她的母亲本是亲生姐妹,她们嫁给了同一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   这又是一个平地惊雷,震得九卿张口结舌,顿时不能言语。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副诡异局面,吴夫人和钱夫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而她们的母亲亦是亲生的姐妹?   这,实在太雷人了!   九卿瞠目看着吴夫人,吴夫人依然垂泪不止,继续道,“我母亲十六岁时去姐姐家里走亲戚,   谁知酒醉的姐夫进错了房间,错把妻妹当成了妻子……”   这话说的就有所保留,姐夫进错了房间,把小姨子当成了妻子?是真的姐夫小姨子早有此心,还是姐夫真的误打误撞成就了好事?这就要靠听话的人见仁见智地去想了,反正九卿是不相信天下间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吴夫人又接着说道,“后来,父亲就把母亲娶做了平妻。”   这个父亲,当然就是指的钱老太爷,母亲,当然就是那个小姨子。   九卿无语。也许,悲剧就是由此开始的。前人种的因,她却来为她们承受结果。   果然,吴夫人道,“大娘因此郁郁而终。她死的时候,留下了一儿一女,儿子就是现在钱府的当家人,叫钱灵珏,女儿就是钱夫人,叫钱灵书……”   原来钱多金的父亲叫钱灵珏,名字可比钱多金的雅致多了,不像钱多金三个字这么恶俗。   九卿又递给吴夫人一块干爽的帕子,轻声劝道,“您不要哭了,一会还得去前面吃饭呢,眼睛肿了反而不好。”容易被人误会。   吴夫人听了果然收住眼泪,她用九卿递上来的新帕子沾了沾眼睫,然后长出了一口气才道,“钱夫人只比我大五岁,她一直认为她母亲的死是被我娘气的,所以她就把一腔怨恨都发泄在我的身上,我从小就受她的欺负……”她轻轻握住了九卿的手,叹道,“我每回一向母亲哭诉,母亲就让我让着姐姐,说我们对不起他们。我当时小,还不太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所以每每都对姐姐不服气,暗中对她瞪眼睛……直到母亲临终前,对我说出了大娘的死因真相,我才彻底熄了那一丝不甘忍受欺负的心思。”   九卿不由好奇,到底是什么死因,让吴夫人从此心甘情愿地受钱夫人的欺负?她抬眼看向吴夫人,吴夫人整顿了一下思绪,才又道,“我母亲怀的第二胎据一个游方的郎中把脉说是一个男孩,这个消息吓坏了大娘,她逼着我父亲立字据把家产的大半分给钱灵珏,并且以死相挟。我父亲当然不能答应她的无礼要求,结果大娘就真的喝砒霜死了。我当时还小不太懂事,真以为大娘就像下人们说道那样是郁郁而终,可是母亲却因此背上了良心债,她不顾父亲的劝阻,偷偷打掉了已经怀了六个月的孩子,结果孩子一落地,真的是个男婴,母亲伤心了好几天,从那以后就落了病根……”   这是怎样的一种恩怨情仇!九卿不禁心里愤然,始作俑者,却是钱家那个不知廉耻,贪婪成性的老太爷——有了姐姐,还想着霸占妹妹的风流男人。他种的孽缘,却要女人孩子们来为他偿还!   九卿倒了一盅小丫头新送上来的茶,递在了吴夫人的手里,柔声道,“您先喝一盅茶,平静一下心情。”这个时候没有什么话好安慰的,只能在行动上表示一下关心了。   吴夫人接过喝了一口,放下茶盅才道,“母亲临终前留下遗嘱,要我一定要尽量弥补她对姐姐的亏欠,我哭着答应了。从那以后一切都对姐姐忍让,直到我十六岁那年……”说到这里她忽然话锋一转,声音里便带上了几分冷意,“姐姐的次子一岁的生日,她邀我去参加儿子的抓周礼。我向来对姐姐有求必应,当时也没多想其他的就去了,谁知道……却步了我母亲的后尘。”她说完眼角又有水光闪现。   九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也就是说,她也跟姐夫……   吴夫人顿了半天才道,“所不同的是,我当时酒醉醒来是在一家独门独户的宅院里,身边躺的却是依然酒醉酣睡的姐夫,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出去时却发现姐姐坐在外间的堂屋里,我当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简直是欲哭无泪……”说到最后,不觉声音低沉下来,已经是有气无力的了。   九卿却心中连叹,这钱夫人的手段可是够阴的。   默然了良久,吴夫人才又道,“我知道姐姐一直对我们母女怀恨在心,于是质问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去掉她心中的仇恨。谁知姐姐却笑了起来,她说让我为姐夫生个孩子,然后再彻底断绝同钱家的关系,同时也不许嫁给姐夫,她就从此彻底地原谅我,不再追究以前的恩怨。”   这么恶毒的条件?九卿不由担心地看向吴夫人。   吴夫人神情悲怆,似乎已经陷在了久远的痛苦回忆里。   她摩挲着手中的茶盅,眼神定在虚空的飘渺中,过看很久,才慢声说道,“我仔细想了一想,即使是破了身,也不能嫁给姐夫,我不能再步母亲的后尘。反正也没什么活路了,不如遂了她的心愿,也算替母亲偿清了良心债——于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荒唐!九卿颇不赞同地看向她,不但拿自己的命运开玩笑,反而还把那一点本不应该由她们母女承担的罪过当个景似的承诺下来,这样的她不被钱夫人整得死去活来才怪呢。   吴夫人又道,“于是我们回了江家,说好了如果这一次怀不上孩子就等着下一次再偷梁换柱,把姐夫灌醉了以我代替她和姐夫行夫妻之事。然而幸运的是,我那一次就怀上了你……”她大概也觉得自己那时作为一个姑娘家说出这话来有多么不堪,说着脸上变得潮红起来,“我回家之后默不作声地呆了两个月,到了第三个月开始显怀,父亲追问我是谁的孩子,我死咬着没有说出是姐夫的孩子,并且一口咬定不知道是怎么怀上的。父亲便逼着我堕胎,我坚决不答应。父亲没有办法,找人推算出来我怀孕的日子,知道那些日子是住在姐姐的府里,于是把姐姐姐夫招回来询问,可是姐姐却不承认,而姐夫也由于酒醉的原因,并不知道那夜在那独院里同他睡觉的是我,所以也一口咬定没有此事拒不承认,父亲没有办法,一怒之下便把我驱出了钱家的大门……”   至此钱夫人的阴谋已经达成了一半,九卿不由心中冷笑,这个钱夫人可真是好谋算,而且还是世上少有的一个超级大变态的女人。让妹妹生下自己男人的孩子她有什么好处?难道就是为了折磨妹妹的孩子?   她不由同情看向吴夫人,这个心慈愚孝的女人啊。   吴夫人咬得嘴唇已经变了颜色,她胸口不断起伏,似乎陷在激动之中不能自拔。毕竟,一个清白的女儿家背着如此污名被扫地出门,放在谁身上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过了半晌吴夫人才道,“我出门的时候只带了黄姑,幸亏黄姑会一手刺绣的好活计,于是我们便靠着变卖首饰和黄姑给人做绣活赚的那点银子勉强生活下来,直到分娩产下你。”   她握着九卿的手忽然力道加重起来,呼吸紧促地道,“我本来打算就这样带着你和黄姑一起生活下去了,离得钱家和江家都远远的,也未尝不是好事。于是我们连夜离开了家乡,奔着南方逃去。但是我终因产后体弱,没走多远就被听到了风声的姐姐追上了,她派去的人不由分说就把你抢了过去,并且扬言,我如果寻上门去要孩子,他们就在孩子身上施行对我不守承诺的惩罚……”她说着呼吸更见急促起来,九卿吓了一跳,急忙把手放在她的心脏部位,轻缓而规律地一下一下捋动帮着她顺气。   好半天,吴夫人唇上的青紫色才退去,她又接着道,“我知道孩子要不回来了,即使他们不威胁我,按照大夏皇朝的律法,孩子只要有父亲在,母亲也是没有抚养孩子的权利的……我一时想不开,在黄姑追着那些人走后,就一头投进前面不远处一条宽阔汹涌的大河里……”说到这里,她的呼吸又再急促起来。   “您别说了!”九卿急忙制止她,由吴夫人的唇色上看,她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而心脏病人最忌讳的就是情绪激动。她如此的情绪不稳,弄不好就是导致生命发生危险的诱因。她轻轻拍着吴夫人的手背,柔声地劝导,“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想也罢,现在一切不是都好起来了吗?”   “要不我扶着您去里面的炕上躺一会吧?”她轻声此征求吴夫人的意见。   心脏病人,在心情激动的情况下,就应该让他们平躺着身体慢慢恢复不稳的情绪,这种方法九卿似乎上一世在网上看过。   “不用。”吴夫人疲惫地闭上眼睛,声音微弱地道,“我仰在椅子背上靠靠就好。”   正说着,有小丫头进来请示,“夫人,菜已经开始炒了,您看现在就去招呼客人准备开席吗?”   九卿犹豫地看向吴夫人,她的身体还没恢复,自己现在离开显然不是时候。   吴夫人却坐直身体摆摆手道,“我没什么了,身边还带着药,”她向九卿解释,“你快去安排吧,我躺一会就好,好了我自己过去……”见到九卿担心的目光,她又看向小丫头道,“你若是不放心,就把她留下来,一会让她陪着我一起过去。”   九卿却不同意她的提议,向小丫头吩咐,“你去告诉青楚,先让她和碧云在膳厅安排着,客厅里让冬梅招呼,等菜肴摆好了,你再过来叫我……”小丫头一一答应着,刚要转身,九卿又叫住了她,“你去前面把将军和凌大人也叫过来吧,让他们和我们一起并席吃饭。”   小丫头刚答应了一声“是”,吴夫人忽然急急说道,“这样男女并桌总归是于理不合,你……”   九卿笑着打断她,轻轻地把她按回到靠背上,“反正我们之前已经在悦宾楼上一起吃过饭了,算起来都不是外人,对这些虚礼倒也不用太讲究了。”   吴夫人大不赞同,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九卿又笑着安慰她,“您放心,这些人都是一些不拘小节的……”她知道吴夫人所提防的只有麻吉雁一人,可是据她这两天来对麻吉雁的观察,觉得她并不是一个心思深沉肚子里尽是弯弯绕绕的人,她相信她的人品。于是回头对小丫头道,“你照着我的话去吩咐吧。”   小丫头答应了一声转头去了。   吴夫人由怀里摸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倒出一粒橙红色的药丸,就着九卿递上的温白水喝下才摇头道,“你这随意的性子,早晚都要吃亏。”一副语重心长准备说教的样子。   九卿闻着小白瓷瓶里散出的芬芳药香,好奇问道,“这是师祖给您配的药吗?”借此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吴夫人听了脸上不觉现出一抹柔色来,“嗯,是师傅专门为我研制的,”边说着边用红绫包的木塞盖上瓶嘴,然后换了一副慨然的语气说道,“我投河之后就是被师傅救起来的,之后就被他老人家带到了觉明山上……而这病也是那时落下的,一直这么多年,都是师傅他老人家精心帮我调理,直到去年,才算基本康复。”   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回到了方才的话题上了?九卿看着她刚刚转为正常的唇色,急忙又一次转移了话题,“您还觉得难受吗?不然我扶您去炕上躺一躺吧?”   话落却见吴夫人已经站了起来,她抻了抻褙子前襟上的褶子,笑着道,“我没事了,咱们快往前面去吧,今天你是东家,别因为我怠慢了客人。”笑意盈盈的,面色看起来已经和正常时候没什么两样了。   九卿终是放心不下,紧盯着问了一句,“您真的没事了吗?”   吴夫人故意甩了甩胳膊,大幅度地做了一个摆臂的动作,笑道,“你看,我还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能运动就的好事,九卿终于放下心来,笑着挽起了吴夫人的胳膊,“走吧,刚才都要吓死我了。”   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至此她终于明白吴夫人为什么跟她相认这么多天而不谈及自己的身世。原来只以为她是有不堪的过去,没想到当中还有这么凶险的病情阻挠着。   回到前厅众人已经收了牌,凌夫人以及麻氏姐妹正在小丫头的服侍下净手。见到她们母女进来凌夫人便笑着调侃,“你们瞧瞧这娘俩好的多让人嫉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真的母女呢。”   麻吉雁却好奇地眼睛在吴夫人和九卿的脸上溜来溜去,看了半天然后直率地道,“她们本来就是真的母女么,你们看这鼻子眼睛长得多像?”她一边用娟巾擦手一边比划着,“亏楚姐姐你还自诩聪明呢,竟然看不出来她们是真的母女。”   一语道破天机,此话一出顿时让正回过头来看向吴夫人和九卿的凌夫人愣了一愣,她眼中一刹的怪异滑过随后就带上歉然,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这个话题起得实在不怎么高明而对九卿二人感到抱歉吧。   已经擦干了手的麻吉雅便暗中拽了拽姐姐的袖子,低声提醒她道,“别乱说话。”   麻吉雁把帕子递给了侯在一旁的小丫头,不以为然翻了妹妹一眼,嘴唇翕了翕,刚要反驳她几句,突然看到凌夫人那暗含警告的目光,她梗了梗脖子,终是把那即将冲口而出的“本来就是么”几个字咽了回去。   凌夫人看了不由就松了口气。京中富人圈子里的辛笈秘事多着呢,九卿是侍郎府里的小姐,皇上赐婚的将军夫人,满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她再冒出来一个身为将军夫人的生母,那这让江侍郎府、方将军府和吴将军府的颜面往哪里搁?即使事实真的如此,聪明的人也不会   64、第 64 章 ...   把它宣之于口,此种绯事只是各自心照不宣之事,各人只要心知肚明就好,没有必要把它当真似的说出来。   也就是这个心直口快的麻吉雁不知道轻重。   正如此想着,就见青楚进来回道,“小姐,凌大人他们已经过来了。”   凌夫人听了不觉喜笑颜开,对着九卿竖起了大拇指道,“妹妹,还是你了解我……”   九卿看见她的一双凤眼闪闪烁烁着一丝兴奋之光,不觉起了促狭之心,上前一步附在她的耳旁悄声道,“你别高兴的太早,当心你们家凌大人看上了别的女人。”说完她往麻吉雁身上眨了眨眼睛。   屋里的几个女人都名花有主,只有麻吉雁一个人是此花暂时无人折,她便拿麻吉雁开起玩笑来。也不知道她将来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为妻。   凌夫人听了九卿的话却神神秘秘地笑了起来,她搬转九卿的头把嘴巴凑在她的耳边说道,“我们家云锦不是她好的那口茶,你要担心也得担心你自己。”她说着眼睛瞟向麻吉雁,随后坏心地道,“豪女配武夫,你们家的方将军才对她的口味。”说完嘻嘻笑着向门口跑去。   九卿追着捶了她一下,一边随着她往外走,眼前不由就浮现出麻吉雁刚来那日和方仲威比试拳脚功夫时的场景来,两人竟然称兄道弟。   事后据麻吉雁说,她当时激动之余想上前擂方仲威一拳,不料方仲威竟然见鬼一样地跳着脚躲开了。她不由奇怪,问他怎么了,方仲威竟然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擂了我一拳到时让我怎么跟九卿交代。”   麻吉雁大为不解,好奇问道,“我擂你一拳怎么你还要跟你的夫人交代?”   方仲威却一本正经道,“当然,别的女人如果挨近我的身体,且跟我有了身体接触,我不主动跟夫人交代,若是她知道了会有麻烦的。”   麻吉雁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追着他问了半天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办法麻吉雁只好来问九卿,九卿听了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方仲威,大概是在酒店里时被凌侍郎那一对活宝夫妻因为那个红衣女子的对话给吓到了吧。   想到这里九卿嘴角不由抿出了一丝甜蜜的笑,其实抛除方仲威这个喜欢试探人的毛病,他的优点还得很多的。   毕竟,这里是古代以男人为权的社会。如果自己一味地拿现代的标准衡量男人,也许终其一生也不会找到一个符合现代标准的好男人。何况现代社会里的男人,未必就比这里的男人优秀多少,有的甚至还及不上古代男人的万分之一。   如此想着,心里不禁豁然,同时也一下子释然。水至清则无鱼,人没有缺点,也许就不能称其为人了。自己又比别人优秀到哪里去呢?   也许,自己这一次的决定是对的,不光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也等于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65   65、第 65 章 ...   下午吃过饭后女人们又开始打牌,九卿则把自己特意为今天迎宾而准备奶油酥糕分成两份,一份端到牌桌上,一份打发青楚送去前院给方仲威和凌侍郎两个人吃。   青楚回来的时候就捂着嘴笑,趴在九卿的耳边低声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姑爷问凌大人,问他在夫人生气的时候都是怎么哄好的夫人,然后他看见我进去就住口不语了。等我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还是红着的。”说着低笑起来。   笑了一气,又道,“我出来走到拐角的时候,听到他把方笑叫进屋里训斥,说的什么我没有听清,只是听到凌侍郎的笑声很响亮地传了出来。”然后她更是眉眼明快的以袖遮嘴低低笑了起来。   大概是觉得抹不开面子了吧,九卿也不觉好笑起来。见青楚自从来到庄子之后一天比一天活泼,她的心里也跟着高兴,如果青楚跟肖福禄的婚事能够顺利促成,那自己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正思忖着,门口有小丫头探着头往屋里瞅。和九卿一起笑着的青楚急忙走了出去,不一时回来回道,“吴家的公子来接吴夫人了,此时正在前面跟姑爷说话。”   九卿便朝牌桌上和黄嬷嬷同看一副牌的吴夫人看去,正巧吴夫人也朝这里瞅来,她悄悄朝着吴夫人招了招手。   吴夫人起身走过来,九卿把吴默涵在外面等着的消息告诉了她。   吴夫人听了并不见脸上有什么意外之色,她拉着九卿一起往外走去,出了二门才开口道,“我回去就跟将军说,如果他同意这门亲事,我们就托人去江府提亲……”   “那就拜托您了。”九卿边拉着她的手往外走边道。她们说的是江七跟吴默涵结亲的事。上午为了转移话题,她把想为江七和吴默涵撮合的事也跟吴夫人一并说了。   吴夫人痛快地答应了这件事,说回去商量吴将军,却也同时委婉地表示了请刘监正帮忙之事有可能不太顺利。   九卿心里有数,只道她能帮着说句话就好,其他的并不强求。   不管哪一件,只要有一桩促成就行。其实从内心来讲,她还是愿意江七的事能够达成心愿。至于麻吉雅的事,方仲威已经答应帮忙,至不济,还有江元丰麻吉雁以及江家的女婿们为她操心,不用凭自己一人之力为她忙活。而江七,则必须倾自己一人之能,才能助她脱离苦海。   钱夫人那个超级大变态,她自从在吴夫人嘴里知道她的扭曲心理后,已经不把她当常人论。江七多在江府待一天,就多一分被她利用联姻而获得最高利益的危险。没准她为了江老爷的仕途,或者江元庆江元丰兄弟的前途,会把她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王爷老侯爷之流的为小妾也说不定。   虽然知道凭江七的身份,和吴默涵结亲算是高攀了,但是有吴夫人从中周旋,她还是抱着乐观的态度看好这一对璧人。   到了外面客厅吴默涵正和方仲威凌侍郎坐在一起说话。他穿一身靛蓝的阔袖夹袍,头戴兽纹荷叶金簪别顶碧玉冠,面容莹润,星眉朗目,坐在一文一武的方凌二人之间,看着别有一番洒脱干练的风采。   九卿和吴夫人进屋他急忙站起身,跟她们见了礼之后关心地问吴夫人,“母亲可曾觉得身体不适?父亲叮嘱我又为您多拿了两样药来,”说着他由怀里掏出了一白一绿两个葫芦型的小瓷瓶,递在了吴夫人的手上,“您觉得不适就赶紧吃上,父亲说……”他殷殷转达吴将军对吴夫人的关怀之意。   这边凌侍郎便朝着方仲威眨了眨眼,悄声地道,“看到了没,人家吴将军都比你做得好。”不轻不重刺了他一下。   方仲威便朝他瞪了瞪眼,转而看到九卿瞟过来的目光后,不觉气馁,浑身的气焰立时便敛得无影无踪。   凌侍郎眼睛看着九卿又趴在他的耳边道,“晚上你就照我说的做,保管她对你的那一点点隔阂立时便烟消云散。”   方仲威的精神便立刻又振奋起来。他看向九卿的眼神里便带上了一丝异样的光彩。   九卿直觉的凌侍郎没有跟方仲威说好话,迎着凌侍郎的目光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凌侍郎摸着鼻子讪讪地笑,扭过去躲着九卿视线的脸上还带来一丝不自然。   至晚上吃完饭之后,九卿照旧和麻吉雁姐妹俩坐在客房里说话。麻吉雁依然是精神抖擞,唧唧呱呱有着说不完的话,“……我和三哥五哥循着声儿望去,妈呀!原来是一个猎户家的女儿不小心掉到了陷坑里,叫的那个凄惨,我们还以为她是被熊抱上了呢……”她一边用一块干爽的水红油布擦着自己心爱的燕尾飞刀,一边讲述自己跟哥哥们进山打猎遇上的趣事。   麻吉雅坐在一旁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显然对姐姐说的话一点不感兴趣。   九卿不觉纳闷,这么新奇的事她竟然兴趣缺缺?麻吉雅见到她探寻的目光,笑着解释道,“她这个大嘴巴,就这点子事,逮着谁跟谁说,我都听了不下十几遍了,几乎把耳朵都听得长了茧子了。”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麻吉雁却不服,鼓着脸道,“胡说,我这可是去年腊月里的新近事,你怎么……”话刚说到这里忽然又憋了回去,看着麻吉雅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九卿不由诧异,把目光转向麻吉雅,麻吉雅正气定神闲地喝茶,神色上不见任何异样。   她心里忍不住嘀咕,再细细看了看麻吉雅,依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点看不出来是她用眼神制止麻吉雁的。   这倒奇了,这姐妹俩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九卿狐疑地看着麻吉雅。   “嘿嘿,我倒忘了,这事不是去年腊月的,是前年冬天时候发生的,”麻吉雁今天倒挺乖觉,不忘顺着自己刚才的话圆谎,“我们救了那个猎户的女儿之后,没想到反而惹来了麻烦……”她把擦得油光泛亮的燕尾刀一只一只装进平摆在桌上的鹿皮袋里,嘴巴上却说了一句欲擒故纵的非常吊人胃口的话。但是话到这里却顿住了,反而不继续往下说了。   “到底怎么回事?”九卿好奇问道,暂时把心里的疑问抛到了一边。   心里却同时腹诽,没想到性格直率胸无城府的麻吉雁,来到这里几天也开始学坏了。   就听麻吉雅打着哈欠道,“你们说吧,我去睡觉了。”说着起身,然后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今天打了一天的牌,真的是把我给累坏了。”仿佛在对九卿解释自己为什么如此犯困的原因似的。   九卿看了看外面尚还亮着的天色,笑着打趣道,“喂,你这么早睡觉,当心半夜睡不着,翻过来调过去打扰我们的好梦。”   麻吉雅还没等说什么,麻吉雁却已经说话了,“你道那猎户的女儿为什么掉到那么浅的坑里,不自己爬上来反而叫的杀猪一样?”   九卿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忙忙地把投在麻吉雅身上的目光收回来,问道,“为什么?”   麻吉雁边敛着鹿皮袋的嘴儿边道,“原来她老早就看上我三哥了,她是故意跳到那坑里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们救她,好借此认识我三哥。”   “还有这样的奇事?”九卿不由来了兴趣,这岂不就和前世那些电视剧上演的那种俗套老掉牙的故事似的吗,女人为了追求自己心仪的男人,想尽各种办法吸引男人接近男人,甚至不惜色诱,然后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想着她不禁问,“那后来怎么样了?”   麻吉雁撇嘴,“她想赖上我的哥哥呗,我们救了她之后她就一直跟在我们身后,说是要为我三哥为奴为仆,报答我们对她的救命之恩。我就说了,那你给我当婢女吧,反正我们三个一起救的你,你给谁当仆妇都一样,给我当也算报答我们的救命之恩了。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九卿兴趣被她越吊越高,忍不住问。   麻吉雁正要说话,青楚由外面进来,手里端着蜡烛,放到桌上点燃了之后,立时一室的光亮。九卿隔着窗户往外面看去,天已经快要黑透了。   床上麻吉雅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看起来她今天是真的累坏了。   青楚放好灯烛,轻声对九卿道,“姑爷在外面等着你,说你陪麻姐姐她们已经有两夜了,有什么闺蜜之话该说的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要不你今天就回自己的房间里去睡吧。”   他这是在用委婉的方式劝自己回去。九卿不由责怪地瞪了青楚一眼,当着麻吉雁的面,她这么一说,不是在责怪人家不懂规矩吗?幸亏这时麻吉雅已经睡了,不然被她听了这话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好像方仲威在变相撵人家似的。   青楚却恍如对她的嗔怪视而不见,看了看窗户外低声道,“姑爷已经在外面站了多时了。”好像在替方仲威报委屈似的。   九卿默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半天无语。自从在吴府回来之后,自己怎么着也不好意思主动跟他和解。可是方仲威那个大呆瓜,回来之后酒楼里的主动就全不见了,反而变得夹手夹脚起来,自己说要陪麻氏姐妹,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今天不知怎么忽然开窍了?   正想着,就听麻吉雁道,“那你怎么不早进来告诉一声,”九卿回过头来,就见她正责怪地看着青楚,“让将军等了这么半天……”然后又对九卿道,“你快回去吧,剩下的等明天我再对你讲。”   九卿有点不好意思,总不好站起身就走吧,那样是不是显得太急切了?   正犹豫着,就听麻吉雁又道,“你怎么还不快去,还磨蹭什么?”   九卿愕然,自己这不刚犹豫还不到一秒呢吗?她倒先急了。   麻吉雁仿佛生怕九卿赖着不走似的,又连声说道,“好,我告诉你那女人说了什么,那女人说,她给我当了婢女,将来就是我相公的小妾,我的相公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莫如现在就跟了三哥,将来就算做了小妾她也心甘情愿。”她连珠炮似的说完,浊重地长长呼出一口气。   九卿听了不由好笑,她们那个地方的女人倒是直率的可爱。就连示爱也这么的直接。   麻吉雁却不待她起身又急急地道,“你再不走,别怪我给你轰出去了啊,”说着她一指床上的麻吉雅,“你看,一大张床她占去了一多半,你今天再睡在这里,我可就没地方住了。”   九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麻吉雅横陈着躺在红木雕花鸟鱼纹的罗汉床上,睡的正香,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全无了往日文静娴雅的形象。   九卿不禁心里一动,又想起日间凌侍郎看着自己那尴尬的一笑——仿佛大有深意的样子。   再看今天麻吉雁姐妹俩的反常,她心里顿时了然。看起来她们已经暗中得到了某人的指点,是想着一致对付她了。   由此看来,她今天就是不走,这屋子里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她边思忖着边起身,在麻吉雁急的就要用力推她出去之前,拉起青楚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和方仲威回到自己的屋里,三姑还没有回去,看见她和方仲威一起走进来,眉眼立刻笑成了弯月。   “你怎么还没走?”九卿讶异,一边换着鞋一边问三姑。   “哦……那个……我有点事耽搁了。”三姑吱吱唔唔,眉眼之中全是笑意。她把手里端着的一只烛台放在八仙桌上,回头吩咐青楚,“你去告诉一声,要她们把盥洗的热水端上来。”   九卿听了脸腾地红了,三姑口中所谓的盥洗热水,不用想也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其实正常的盥洗她已经在麻氏姐妹的房里清洗过了,那里的水也是三姑帮着准备的。她不应该不知道自己已经清洗过了的事情。   青楚答应着出去了,不一时两个婆子抬着一大木桶的热水进来,在三姑的指挥下,直接放在卧室和客堂间隔开的小间里。三姑细心地又把巾帕澡豆之类的一系列应用之物放全,才把屋里的人全部遣散出去,就连值夜的青楚也自动自发地跟着一众人等走了出去。   门在轻微的咯吱声中被人由外面密密实实地关上了。   九卿的心也随着众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而一点一点提了上来。   她竟然有点小小的紧张。   方仲威看着面前呈现在烛光里面容姣好的女子,一时之间心如鹿撞,无来由的便是一阵心驰神荡。他小心翼翼试探着抱住了九卿。   这么多天来的相思之苦,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把每天夜里睡不着觉一直心心念念刻在脑子里的身影实实在在地抱在了怀里。   这样的感觉,有如下在地狱里重获新生那般令人激动。   九卿在他的怀里扭捏了一下,终是抵不过他双臂的力气,最后绵羊一样,乖顺地伏在了他的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方仲威只觉得一颗心如浸了蜜的棉花一般,柔软的几乎能滴出甜蜜的汁水来。他轻轻的,轻轻的把一双唇缓缓压了下去,直到噙上了两片软软的、糯湿的唇瓣,他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进了肚里。   怀里的小女子没有反抗,他顿时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狂喜。一条滚烫的舌便带着自己的□和意识,长驱直入地撬开女子的贝齿,攻城略地,寸寸攻陷女子那带着香甜味道的芬芳之地。   女子的小舌倔强地顶着他的游龙,仿佛在极力的抗拒他的入侵。他却在女子的反抗中享受着极大的乐趣,为了宣誓他的霸权地位似的,他的舌滑溜地围着她僵直的小舌来回地转,在她的口中嬉戏勾缠,毫不气馁。直到她的小舌一点一点软化,然后在他的带动下陪着他一起追逐、躲闪、游动、婉转……   这   65、第 65 章 ...   是一次灵与肉的交接。他的心灵也跟着这销魂的滋味在不停地震颤。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汹涌的浪潮一样急剧着往某一点汇聚。   他忘情地呼唤,“九卿,小宝贝……”身体却带着自己的意识紧紧贴上了女子的小腹。   坚硬抵着柔软,烛光的晕黄下,爆出了一室的旖旎。   九卿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滞涩,她用力推着方仲威的胸膛,腹部抵着的坚硬已经顾不得让她害羞,她趁着方仲威舌头绕到她舌前的空口中咿呀说道,“放开我……我快喘不上……”   男人的舌却再一次顶上她的,不容她再多说一句话,已经悉数把她后面未说出来的给吞了回去。   二人的津液密泽相融,九卿只觉得口中满满的,都是浓稠的,湿滑的唾液。她无暇再开口说话,只得一次一次大口地吞咽那恼人的口水。   “方仲威!”最后一口唾液咽尽,她恼怒地用牙齿咬住了他的舌头挫了一挫,含混不清地叫了他一声。   方仲威吃痛之下收回舌头,他抬起欲望浸染的眸子无辜地望着她,“你怎么咬我?”   身下的硬挺却在她的小腹上无赖似的蹭了蹭。   九卿擦着唇角的银丝,怒然地责问他,“你是不是想憋死我?”   男人的眼神就是一荡,在她无意的动作中猛地迸射出一丝灼热的火花。他无视于她毫无威力的问话,一把把她打横抱起,迈开大步就朝炕沿处走去。   九卿捶他的肩膀,“方仲威,你……”   话未完她已被放在了炕上。底下的杭缎丝滑被面有一点点凉,她的话便在这冷不丁的猛然刺激下戛然而止。这时她才发现她的上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弄松了系带,整件松绿色的小袄已经形同虚设地挂在了她的肩上,而此时的方仲威,正在急切地解她系着裙子的丝绦。   “方仲威。”她急忙起身往炕里滚,却因为被方仲威揪住裙子,她的动作没能得逞,反而搭在炕沿上的一只手无意中碰上了他高高撑在袍子上的小帐篷。   她顿时羞红了脸,脑中不期然就撞进了他那高耸着的昂扬的形象。   “娘子,看起来你比为夫的还要急……”方仲威戏笑一声,口中开着玩笑,手下却已经把九卿的裙子由外到里统统扯了下来。   九卿被他的玩笑转移了注意力,怒瞪着他刚要回驳一句,陡然间摸向腰间准备握紧裙腰的手却按上了一片滑嫩的肌肤。她顿时瞠目,这个臭男人,动作也太快了吧?   眼瞅着,方仲威的衣衫已如变戏法一样瞬间褪的一干二净。精装的肌肉,平坦的小腹,昂扬的硬物,一切都历历在目……   九卿如被狂沙眯了眼般,忽地伸手捂住了眼睛,“方仲威,你能不能把蜡烛吹了?”她声音微弱的好像蚊蚋。   “呵……”方仲威轻笑出声,他忽然捞住了九卿的手,把它由她的眼睛上掰下来,笑着拉着它往自己的身下探去,“行,你摸摸我……”声音轻快,充满了一种异样的情味。   九卿大赧,急忙闭眼,一边往回挣动着手一边羞涩地低喊,“方仲威!你……”   “我什么?”方仲威声音戏谑,拉着她的手不放,却也不能让她再近一分,于是本着身体所能,自己往前探出了身体。   “你!”九卿挣扎之中手指碰上了一顶火热,她顿时心中一荡骂人的话冲口而出,“大色狼!”   手指却在方仲威的坚持下握上了一只□,突突跳到的血管都仿佛在敏感的指掌间清晰可辨。她的一颗心也如调皮的小兔子一般扑突扑突剧烈地跳动起来   “九卿……”方仲威磁哑的声音压抑而低沉,“给我好不好……”他极力平抑着喘息,沉重的身体却已毫不犹豫压上了九卿的。   “九卿……”他的唇含住了九卿的耳垂,辗转捻动勾舔,“给我……”呼吸随着话落已经浊重不堪。   九卿只觉得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沿着耳部神经窜进大脑,然后又如电流一般疾速地滑进心脏,震颤着已然剧烈怦跳着的心房……那种感觉,简直无法形容,实在是妙不可言。   “九卿……”方仲威粗重的喘息越来越烈,“我要你……”他呢喃着,随着话落,一丛硬物已经顶进了身下女子的幽秘之腹地……   “方仲威……”九卿嘤咛出声,双手紧紧攀住了他的肩膀,就仿佛一叶随波逐浪的小舟,任凭海面上波涛汹涌,它只要努力地攀住浮标,就不会被湍急的海水淹没。   她的意识便在起起伏伏中游离,越来越接近飘渺的云端……   “方仲威,”她大喊,手指紧紧掐向了方仲威的腰部,“我……哦……”她摆动着枕上的黑瀑,摇晃着迷蒙的醉眼,期期艾艾地胡乱叫到,“不行了……我要死了……哦……哦……方仲威……”她把女人的柔媚尽情地展现在纵横驰骋奋力挺进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眼前。   “啊……”男人在女人蛇一样扭动缠绕包夹的抖动中,发一声喊,终于隐忍不住,最后奋力一挺,精关一松,悉数把一腔热忱释放在了女人的体内……   正是,游龙戏凤,帐内春光风情无限。旖旎之中,夜已尽,更恨短。   66   66、第 66 章 ...   江五那日回去之后,没有去见钱夫人,直接回了自己的听雪居。钱夫人听了清秋的禀报之后不觉纳闷,“那看门的婆子还说了什么?小姐的脸色怎么样?高不高兴?还有,就她一个人回来了么?元庆和元丰呢?”她一边把手里的绿玉如意放下,一边问了清秋一连串的问题。   一番问话都在清秋的回答准备之内,她不慌不忙地轻声道,“奴婢问过那婆子了,她说小姐在芷白的搀扶下低着头进门的,之后匆匆地往后院去了,就连丫头婆子们给她行礼她都没有抬起头来。”说到这里看了钱夫人一眼,迟疑道,“不过据那婆子说,小姐的声音好像有些闷闷的……”   一句话已经足够说明问题,钱夫人的心便“咚”地一跳,她的女儿该不会在外面又受什么委屈了吧?那两个儿子呢?他们怎么不帮帮妹妹?   她狐疑地望着清秋,等着她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   “两位少爷,奴婢已经派婆子去大门上打听了……”话刚说到这里,就听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急忙住嘴,在钱夫人的眼神示意下往外去瞅。刚迈出一步,就见李嬷嬷打帘进来,手里端着的一盆刚刚换了土的月季,她一边往花架上放花一边对钱夫人道,“刚才二门上的婆子来回话,说两位少爷没有回来,只小姐一人被舅老爷家和咱府里的小厮给送回来了。”   见钱夫人和清秋面容肃穆,她心里不由打鼓,说完话便屏声敛气地观察钱夫人的脸色。   钱夫人“蹭”地一下起身,趿上鞋就外走,“咱们去看看。”   李嬷嬷心里就是一惊,到底出什么事了?   “夫人您得提上鞋再走啊。”她慌声提醒钱夫人,又连忙蹲□在钱夫人驻足的脚后帮着提鞋,清秋则迅速地由衣架上拿了一件厚实的褙子趁机披在她的身上,“太太您多穿点,这时外面虽已开春,却还是比较冷,别冻着了。”   钱夫人神思不属,随意地伸着两只胳膊任她为自己穿上褙子,话不多说,在二人的陪伴下匆匆往江五的听雪居而去。   江五神色怏怏地躺在炕上生闷气,一会想到江元丰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毫不留情的指责大为气恼,一会又想到钱多金对自己如斯的冷淡而暗自伤心,然后又想到江九卿那张可恶的嘴脸不觉咬牙切齿。自己什么都比她强,为什么表哥会喜欢她而不喜欢自己,还有两个哥哥,从小就都护着她,那可是自己的两个嫡亲的哥哥啊!她越想越不明白,就她那个傻样,为什么自己处处都比不过她?   正在胡思乱想,见钱夫人来看自己,她一头扑在钱夫人的怀里,嘤嘤哭泣起来。   钱夫人摩挲着她的背,轻声慢语地问她到底怎么了,江五便一五一十把酒楼里的事说了。   钱夫人听了眉头不由竖了起来,把江五由自己的怀里拉出来面色不虞地问,“你们不说去那庙后的梅林里玩吗?怎么又去了酒楼吃酒?”   江五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只好吱吱唔唔地应付,“其实那梅林也没什么好玩的,花也谢了,雪也没有,我觉得大没意思,后来,哥哥为了让我开心,就提议叫上两个姐夫去酒楼聚一聚……”话说完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么一会又把两个姐夫绉了出来。   “还叫了你两个姐夫?”钱夫人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脸色更见乌黑。   江五心虚,看着钱夫人张了张嘴,有心要把江元丰的事坦白了,又怕江元丰找自己秋后算账。还有麻吉雁那可恶的嚣张嘴脸,再加上对她撂的狠话如今还心有余悸,想了又想,终于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撒娇地重又扑进母亲的怀里,“娘,表哥回来了,你看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呀?”她拉着钱夫人的胳膊来回地摇晃,神情语态就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似的。   钱夫人看着不觉心软,顿时便抛开了心中的恼怒,拍着她的肩膀声音平缓地道,“好,娘明日就去你外公府上为你们商量成亲的日子。”   江五的心一下子由刚才的愤懑变得心花怒放起来。   九卿和方仲威和好,自有一番甜蜜不可言语。这一天打发走了吴夫人派过来传话的黄嬷嬷之后,方仲威不由取笑她,“没有看出来,我的夫人倒是很有一副喜欢为人牵线做媒的古道热肠。”一边说着一边把九卿抱坐到了腿上。   九卿习以为常,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脸颊上蹭了蹭鼻子,才闷声道,“没想到这么一桩看似挺容易的亲事,却也生出了这么多的波折。”她有感而发,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江府一个庶女攀上了将军府嫡子这样的一门亲事,应该是江府受宠若惊才对。没想到钱夫人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竟然提出过分的要求,希望见吴夫人一面,才肯确定亲事。吴夫人正是为这事打发黄嬷嬷过来的,知会九卿一声,意思想讨九卿一个主意,她要不要和钱夫人见面。   九卿把自己的打算跟黄嬷嬷说了,让吴夫人先拖几天,钱夫人这边自己来想办法。同时却也头大,自己实在懒得再见钱夫人,等黄嬷嬷走了,她也陷在深深的苦恼之中。   方仲威便看着她笑,静静的抱着她不言不语。   她揉着方仲威的胸膛问他,“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方仲威对钱夫人没有一点好印象,提起她来心里就犯堵,却也不想九卿太伤心思,沉思了一下道,“不然,找元庆他们帮着说句话,让钱夫人熄了跟岳母见面的心思。或者我去找找江老爷,直接让他应承了这件事,越过钱夫人把这件事定下来?”他替九卿出主意。   不愧是军人,说出来的话都透着强硬的态势。前半句说出的方法还算可行,只是这后半句……   九卿不置可否,思忖着,只可惜女儿的婚事向来由母亲做主,不然的话,他的后一个方法还真的可以试用一下。   方仲威见九卿久久沉思不语,心起促狭,摇了摇她的手,又出主意道,“要不然告诉岳母就直接给她来个拒而不见,她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拉倒!咱们将军府的堂堂公子,真格的还非他侍郎府的小姐不娶了?”他忽闪着眼睫看九卿。   九卿直接对他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为了四姐,我至于要吴默涵这么委曲求全吗?”这时候他倒表现出来男人粗枝大叶的一面了,对自己怀疑试探的时候,怎不见他这么莽莽撞撞的性子?   如果他那时也这么莽莽撞撞的样子,拿起话来就说,不是处心积虑地对自己试探,自己何至于那段时间那么伤心难过?九卿心里不由得一阵愤然。   “我不是为你着急吗?”方仲威被九卿一顿抢白,不由讪讪,他摸着鼻子异常委屈地替自己分辨。   “算了,”九卿在和他的笑闹中忽然心里有了主意,懒得再跟他计较,于是转移了话题,“你为吉雅办的事怎么样了?”既然江七的事有了办法,不如再顺便关心一下麻吉雅的事情吧。   一边问着,她在方仲威的怀里又转动着身体换了个姿势。   方仲威便在她转头之际对着她的后脑眨巴了一下眼睛。   该来的总是得来,躲是躲不过的。他愁眉苦脸地道,“我找了靖江侯世子,他答应帮忙,但是这小子忒黑,竟然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五万两银子,我琢磨着吉雅就为这事花五万两银子是不是有点冤,就找了个借口把他给回绝了。”   他说完小心翼翼观察九卿的脸色。   就这么点事还能难倒他大将军不成?九卿狐疑地看着他,见他目光闪闪烁烁的,心里直犯嘀咕。他这么说,该不会想推三阻四不管这事了吧?   “你真的再也找不到其他人了?”她拉长了声音问。当时是谁大包大揽了这个瓷器活?如今他可倒好,把自己糊弄回来了,他却想着撒手不管,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方仲威眸光闪闪地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脸上一派深沉。   九卿心里便顿时有了底。他不是没有能力找人帮忙,而是他压根就没有对这件事尽全力。   “那好,我自己找人去!”九卿面色假装愠怒,说着起身,就欲离开他的怀抱。   方仲威却面色紧了紧,拢紧了双臂,箍着她的腰身令她动弹不得,急道,“别,我这话不是还没说完呢吗,你急什么?”他故作深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慌乱的变化。   看着他的样子,九卿不禁心情大好,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她抓起他的一绺头发在自己的手指上来回地绕,沉静的语气却让方仲威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我就是想……”方仲威期期艾艾地开口。   九卿心内窃喜,看起来自己前段时间跟他较劲的功夫没有白费。最起码,他能够把他的想法跟自己说出来了。不像原来似的,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让自己一无所知。   方仲威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既然是人家的事,咱们强出头好像有点不太好。何况江家的儿子女婿都出动了,咱们在旁边帮衬着出一把力可以,但是如果管的太过,我怕他们那两个女婿会有什么想法。而且这事万一被钱夫人知道了,恐怕也不太好……”他越说越自然,拉开九卿的手把自己的头发解救下来,细细致致地跟她讲道理,“我怕这事反而会害了麻吉雅,她不过门还好,如果进了江府的门,没准钱夫人就会把对你的怨恨转嫁到她的身上……”他已经由九卿的口里知道了吴夫人和钱夫人之间的恩怨,而且也旁敲侧击地知道了九卿这十几年来在江府里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状况。   只恨自己认识的九卿太晚,不然的话……他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暗暗咬了咬牙。   九卿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这种结果她不是没想过,只不过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幻想着钱夫人即使知道了,没准会看在江元丰的面子上,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迁怒于麻吉雅。   但是,凡事总有个例外,以前她不知道钱夫人的过去或许还能自欺欺人地把事情往好的一面想。如今,她却不敢保证,如果钱夫人知道是她帮助麻吉雅促成的这门亲事,她会不会对麻吉雅采用非常的手段,变态地对她报复。   方仲威说的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她的心思开始动摇了,脸上的表情便有点迟疑。方仲威哪会放过这样是机会,他赶紧着趁热打铁,“我倒有一个好主意,你听听看可行不可行?”九卿抬眼看向他,他敛着神色一本正经地道,“他们家的那个大姑爷不是尚书府的公子吗?我看这件事就着落在他的身上比较好……”他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九卿听了之后眼睛一亮,不住点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激动之余,她“叭”地在方仲威的脸上亲了一口。   方仲威便得意洋洋昂起头来,邀功似的,把另一边脸也凑到九卿的嘴边,“娘子,这边也来一下。”   九卿“啪”地把他的脸拍向一边,“想得美。”还得寸进尺了。   方仲威不依不饶,自己把脸颊贴在她的唇上,口中嘟哝,“娘子,你怎么也不能厚此薄彼啊。”他委委屈屈嘟着嘴的样子,像一个没有讨到糖吃的小孩子似的。   说完见九卿态度坚决不为所动,便很无赖地把九卿往自己的怀里压了压,九卿挨着他两腿之间的臀部便毫无意外地触到了一顶硬物。   九卿心情超好,并不像每天那样跟他计较是白天还是黑夜,是应该还是不应该的问题,她极其大方地把嘴唇压向他的唇,主动送给他一个绵长热烈的吻。   方仲威受宠若惊,浑身立刻酥麻的犹如过电一般,享受之中带着微微的颤栗……他轻轻地闭上眼睛,任凭九卿在他的口中予取予求。   怀里的小女人已经变被动为主动,把一双被他圈着的手反过来圈向他的,身体也站直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亲吻着他,把自己变成了主导的地位。   方仲威第一次尝到被女人身体压着的销魂滋味,他沉浸在九卿为他带来的欢愉里不能自拔,大脑里一片空白,意识便在女人丁香小舌为他搅出的汪洋大海里载沉载浮。   正自陶醉,忽然女人的香唇离他而去,他一下子便在这片翻腾的海里失去了方向,绷紧的身体忽如起来地袭上来一阵空虚。   他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睛,迷蒙的眸子充满□地向女人望去。   待他的目光聚焦找到女人时,九卿已经快速地跑到门口,她掀开帘子临出门时不忘回头对他一声长笑,“方仲威,我去跟麻吉雁她们说说我的打算。”话未完已经小鸟一样煽动着翅膀翩然而去。   方仲威懊恼地一拳捶在椅子扶手上,口中愤愤地低咒了一声。这个该死的女人,原来她今天如此的主动是这么一个目的。他不由后悔,如果自己不在她的引诱下心醉神驰,如果自己一直紧抱着她不松手,也许就不会让她这么容易溜掉了。   可是天底下那来这么多如果,他这时再后悔也已经晚了。   九卿一路轻快地跑到麻吉雁姐俩所住的客房,正巧姐妹俩午睡刚起来。麻吉雁不知在絮絮叨叨地又对麻吉雅教训着什么,见九卿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不由吓了一跳,急忙问道,“怎么了,有人在后面追你?”   九卿当然不能告诉她自己如何骗了方仲威的事,那可是难以启齿的个人隐私。于是直接无视了麻吉雁的问话,拉着麻吉雅一起坐在桌边,和麻吉雁成三人围坐状,开口说道,“我有办法了,你们听听,这个办法行不行?”   说完她端起面前的一盅冷   66、第 66 章 ...   茶喝了一口。麻吉雁见了急忙抢过来泼了,嗔怪道,“喂,你已经是成了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管不顾地喝冷茶,当心喝坏了身子。”   九卿奇怪又惊讶地看着她,心里不由嘀咕,这个平时看起来什么事都大大咧咧的麻吉雁,怎么对这种事反而这么敏感?她这样的口气,分明就是一个过来人的说教口吻嘛。   麻吉雁似乎读懂了她的目光,狠狠瞪了她一眼,“我不知道这种冷茶对成了亲的女人有什么害处,但是我常听娘亲这么说嫂嫂和大姐,所以就拿过来说你了。”话说的理直气壮的。   九卿恍然,看着她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了两声。麻吉雅此时正为自己和江元丰的事不得解决而心烦苦恼,她无暇顾及九卿和麻吉雁的笑闹,听了九卿的话仿佛溺水的人临危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忙握住九卿的手问道,“姐姐,你快说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她眼含希望地看着九卿,晶莹的眸子里已隐然泛上了激动的泪光。   九卿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慰她,“别急,你听我慢慢跟你说,这个方法保证行得通……”   她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麻吉雁听了面现喜色。   麻吉雁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要我说,你们不为她张罗也罢,那个江府不是什么好去处。我根本就不赞同她跟那个什么姓江的小子成为一家人。”她边说着边摆划着手。   “姐姐!”麻吉雅听她说完却惨白了脸色,她眼含泪光地看着麻吉雁,道,“明天三哥到来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语气中带着哀求。   九卿望着麻吉雁那颗不开窍的脑袋半天无语,想了想终是叹了口气,她趴在麻吉雁的耳旁说道,“你就当你妹妹已经嫁给了元丰,只是现在还没有生孩子,行不行?”有些话不明明白白地跟她说出来,恐怕她那颗只知道终日练武的脑袋一辈子也不会开窍。   麻吉雁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麻吉雅,张大嘴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麻吉雅则羞臊的把头深深垂在了桌子上,恨不得桌子上有个洞,就要钻进去的样子,不敢跟姐姐对视一眼。   九卿无奈摇头,伸手戳了戳麻吉雁的胳膊,“唉,你有没有在信上说,让你家三哥多带点钱来?”   麻吉雁终于回过神来,目光复杂地看了麻吉雅一眼才回答九卿是问话,“嗯,我跟他说了,说我们在京里遇到点麻烦,让他多带些银票过来……”她口中喃喃说着,话里却已少了往日的精神气。   九卿不由心里哀叹,看起来这个直性子的女子在听到妹妹失身这个消息后受到的打击不小。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事实就是如此,如果不实话跟她实说,不知道她在妹妹和江元丰的亲事上,要起到个什么样的反作用。反正她就是一直不赞成妹妹跟江元丰在一起的那个反对派。   67   67、第 67 章 ...   麻家的三哥来的时候,九卿正在江府里见钱夫人。钱夫人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冷不冷?路上没冻着吧……”一脸的慈祥,整个一副慈母的形象。   九卿一一回答着,“不冷,这都已经到了春天了……”说着,已经被钱夫人领着到了宝座跟前。   钱夫人便要拉着她一起坐在宝座上。九卿受宠若惊,急忙推辞,钱夫人却笑道,“你如今也是将军夫人了,坐这宝座也是当之无愧……”   九卿肃手恭立,急忙打断她的话,“虽然如此,但礼不可废,我毕竟是您的女儿,哪有与您平起平坐的资格……”温温地把钱夫人的提议推了回去。   钱夫人便幽幽叹了口气,“女儿就是母亲的小棉袄,哪有你这么外道的?”语气里仿佛带着无限的唏嘘,然后指了身边的椅子,“不然你就坐在这里吧,也好与我就近说话。”   九卿依言坐下,心里却在暗暗冷笑。亲生的女儿都不敢人前在客厅里同母亲平起平坐在一张椅子上,怕招来目无尊长的非议,更何况她这个师出无名的庶女?   有小丫鬟端着朱漆透雕的菱花果盘进来,上面放了两样冬储的水果,一样梨子,一样苹果。清秋亲自接了,放在九卿身边的地几上,笑道,“小姐先吃几块水果吧……”算是把母女俩的‘客套'给岔了过去。   又有小丫鬟奉上茶来,九卿刚刚端起茶盅呷了一口,又有去后院送信的小丫头回来禀报,“三小姐说不舒服,就不过来了。”紧接着,又有另一个小丫头回来跟钱夫人禀道,“四小姐感染了风寒,怕把病气过给了太太和五小姐,她说请五小姐多多担待。”意思是也不能来了。   钱夫人听了便皱了皱眉。正欲开口说话,只见江十一已经打帘由门口进来,她便瞬即改变了语气,笑着道,“还好,有我的六儿身体健壮,没有生病。不然,一个一个都不出来,还不让你的姐姐恼了你们。”   江十一一愣之下便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一时之间她心里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打听清楚了再来呢?懊恼之余,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跟九卿见礼,口中亲热地叫了一声,“姐姐。”然后给九卿道了个万福。   九卿起身回礼,钱夫人急忙招呼二人坐下,待小丫鬟给江十一上完了茶,她才轻轻呷了一口茶道,“这四儿啊,哪样都好,就是这不愿跟人交往的性子让我不省心。你说这要是将来到了婆家,还不得被人欺负死?”她看着九卿有些歉然地开口,却绝口不提江五。   想要祸水东引?九卿心里明镜雪亮,却并不为意,反而暗自高兴,正好,借着她这个引子展开话题。   “母亲忧虑的是……”她扎起一块苹果递给钱夫人,然后又递一块给了江十一,才又道,“我今天正是为四姐的事来的……”   钱夫人一怔,便停下了正往嘴里放的苹果,狐疑地看着她问,“哦?你是为你四姐回来的?”   九卿点头,“嗯。”   钱夫人便沉思着把手里的苹果放到了茶盅的托碟里。   九卿顿了顿,才道,“正像母亲说的,四姐性格腼腆,羞于见人,我也整天为她犯愁。这不,愁着愁着就有好事上门了……”说着,她的眼睛在江十一的脸上溜了一圈,然后又看向钱夫人,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仲威手下有一个杨参将,他有一个亲侄儿,是去年南阳秋闱的武举人。今年正好来京考春试,他家里的老爷便让儿子给这杨参将带了一封信来,说是要他帮忙在京城里给这杨小举人物色一门亲事。杨参将就把这事跟仲威说了,希望仲威给帮帮忙。仲威回来就让我帮着打听打听,看谁家有这么适龄了女子,我就想到了四姐……”   九卿就见钱夫人扶着茶盅的手颤了颤,然后就听到茶盅和底托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碰瓷声。   她视而不见,依然掩着嘴笑道,“母亲你说这是不是一门大好的亲事,简直就是天赐良缘啊。”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和感慨。   钱夫人的脸色一点一点黑了下来。   九卿热情不减,想了想,又道,“我也打听了,那杨小举人今年才十八岁,年龄正好,而且家里也算薄有田产,大概有个二三百亩地,还有一个庄子,据说那庄子一年也能进个百十两银子,四姐嫁过去肯定不会吃什么苦。”她说着就见吴夫人的手又抖了一抖,只是这次很小心地,没有碰响茶盅。   九卿却越说越兴奋,“而更让人称心的是,他的亲娘已经过世了,现如今家里只有一个父亲和两个姨娘在一起过日子。四姐一嫁过去就能当家理事,不用看婆婆的脸色熬日子……母亲你说这门亲事好是不好?”   钱夫人脸上便挂上一丝勉强的笑容,她看着九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之后就拧紧眉头低头沉思,仿佛在权衡着什么。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注视在九卿的脸上。   九卿心里便是一动。   坐在对面的江十一不知怎么把竹签掉到了地上,她低头去地上寻找竹签的动作便吸引了钱夫人和九卿二人的眼球。   当江十一找到竹签抬起头来的时候,钱夫人忽然说道,“你说的这门亲事好倒是好,只是……”她表情迟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你四姐现时正有人给提着亲,就是吴将军家的公子,不知你听说过没有?”显然话里有话的样子。   她双目殷殷地望着九卿,眼神里带着几分刺探,仿佛还隐藏着些许的洞察。九卿心思一转,已经明白了她视线里的含义,于是故作无知地问,“你是说那个刚刚班师回朝的吴将军?”   钱夫人点头,目光更盛了几分。九卿笑道,“那个吴夫人我倒认识,她曾经以仲威同僚家人的名义在初六的时候去给我婆母拜过年,是个很温柔的人。”其余的并不多说。   多说多错,也许钱夫人对吴夫人的怀疑,就是由自己身上来的。但是又不能矢口否认跟吴夫人来往的事,她也不知道钱夫人对此了解了多少,最好的办法,就是含含糊糊地悬着,真真假假地说一半留一半,让她摸不准虚实。   钱夫人便收回了目光,叹一口气歉然地道,“本来你说的这门亲事也很好,但是当中关着吴将军的面子,况且吴将军家的又是嫡子,咱们如果回绝了人家,却把七贤嫁给一个各方面都远不如吴家的人,这势必就把吴将军得罪了,让他误会咱们是瞧不起他的人。”已经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一家女百家求……”九卿犹不死心,不管钱夫人话里的意思,依然争取道,“就为了这么点事,吴将军就生气,那他也太没有容人之量。我说的这个……”   钱夫人听着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她深深看了九卿一眼,然后语气平平地道,“我已经答应了吴府派来的媒人,你看……”说着面上露出明显的为难之色。   九卿立即住了嘴,笑道,“那好,我不为难母亲。不过,咱可把丑话说到前面,如果吴府的亲事不成,母亲可不能再答应别家,无论如何也得先替四姐相看一下这个杨小举人,成不成的,怎么着也得在将军面前给我圆个面子。”   “那是自然……”钱夫人仿佛松一口气似的连连点头,面上的笑容却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九卿便识机地转移了话题,东扯葫芦西扯瓢地又说了几句闲话,然后起身告辞。   江十一也急忙起身,讨好地望着钱夫人问,“我代母亲送一送姐姐?”一副小心翼翼的语气。   钱夫人看了她半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算是默允。   九卿站着跟钱夫人客气了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便在江十一和几个丫鬟婆子的陪同下往门外走去。   李嬷嬷清秋等人送到正厅门口,在九卿的婉拒下,才告了罪停住脚步,直到九卿的身影脱离视线之后,二人才返回钱夫人的屋里。   钱夫人已经坐在了东间卧房的大炕上,见李嬷嬷清秋二人进来便重重地哼了一声,“她想得倒美!”   李嬷嬷知道她的心事,自己拿了只杌子在炕沿处坐下,一边观察着钱夫人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太太也不必为此事动什么肝火,她这不是没有得逞吗?”   清秋知道二人要说正事,借着倒茶的引子躲去了屋外。   钱夫人的眉头拧了拧,重重捏着手里的帕子道,“这么一来,吴家这门亲事不行也得行了!”咬牙切齿的模样,李嬷嬷看着心里不由寒了寒。   “太太您是对那吴夫人还有疑虑?”她双手扒着炕沿试探着问,“那吴夫人和咱们的这位小姐……”说到一半犹疑着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任凭隐下去的几层意思让钱夫人自己来领会。   钱夫人便挑了挑眉,“吴夫人那头我倒没有什么太大的顾忌,就是怕她和这个江九卿沆瀣一气!”她沉思着道,“原本以为他们吴府主动上门提亲,是这个江九卿的主意,没想道……”   李嬷嬷顿时明白了钱夫人之前的顾忌,原来她一直拖着不答应吴府这么好的亲事,原因是在这个五小姐的身上。心里不禁暗自摇头,口中却笑着道,“如今这不就已经证实了,这吴府上门提亲五小姐是不知道的,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巴巴地跑到这来再为别人提亲,更不会拿方将军要被圣上封爵来压您应承她提的亲事……”   “她这个人诡计多端,也未必不是她使的圈套……”李嬷嬷话未说完,钱夫人打断了她,皱紧眉头道,“不过这已不重要了,即使明知道是她的圈套,咱们也不得不答应了其中一个,与其这样,不如挑一个让我可心的……”   主仆二人絮絮叨叨,这边九卿也正和江十一说着话,“妹妹你的想法虽好,只可惜……”她顿了顿语气,看着低垂着头颈连耳边都透着红晕的江十一,眼中便有厉芒一闪而过,但语气却平和地道,“你已经被钱表哥许纳为妾,虽没过门,却已定了身份。如果我再强行为你说另一门亲事,在我来说倒是没什么,但是对你……”她不无忧虑地为江十一考虑道,“保不齐亲事没成,你就已经遭到了三姐的记恨。到那时……恐怕你再去钱府里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江十一和九卿并排走着的脚步便顿了顿。   “何况依母亲和三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九卿就着江十一的脚步,也顿了一顿,又和她一起并了排,才道,“她们就是宁可看着你在她们眼前晃来晃去的别扭,也不会答应我为你提的这门亲事。这其中的原因,我想妹妹你也应该知道。”她说的语气十分诚挚。   江十一看着九卿的目光便黯淡下去。九卿说的这是事实,她不得不承认。   只是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就这么白白错过了,她实在是不甘心。   她先时还怕九卿对自己心存记恨,不肯帮自己的忙,试探了几次才死马当活马医地委婉开了口,抛却了女儿的娇羞……没想到最大的问题却出在钱夫人和江五的身上。是啊,依她们母女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九卿插手江府里的任何事的。   想着,她心里便袭上了一份莫名的悲哀。自己帮江五鞍前马后地干了许多坏事,到最后却换来钱夫人母女俩的冷眼相对——   自从钱多金承诺娶自己为妾后,她就没有一天得过她们母女的好脸子……   把九卿送到二门后,她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得泛了白。九卿却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妨试探一下母亲和三姐,只要她们肯松口,我就绝对能给你保成这门亲事,男家的这头包在我的身上。”她很豪爽很仗义地向江十一下保证。   江十一亮了一亮的眸子瞬间又染上一抹哀戚之色,她艰涩地开口,“谢谢五姐的美意了……”其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到最后竟然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九卿虚声叹气地安慰了她几句,江十一越发哭得委屈起来。九卿心里大为不耐,几次想扔下她往大门外走。想了想,终是压下火气,柔声地提醒她,“别被二门上的婆子看见了,回去告诉母亲……”江十一这才止住哭泣,拉着九卿的手哽咽不止。   九卿便趁机跟她辞别离开了江府。   回到庄子时,麻家三哥已经走了,并且带走了麻吉雁,只把麻吉雅留了下来。   麻吉雅一见九卿回来,仿佛见到了多日不见的亲人般,抓着她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姐姐,你说我姐姐她会不会在三哥面前说江公子的坏话?”   九卿拉着她坐在椅子上,接过青楚端上来的果浆茶,亲自递到了她的手上,轻声地安慰她,“不会,我昨天不是已经把利害跟你姐姐说清楚了吗?你姐姐不会不知道轻重的。”   一句话有如一颗定心丸,麻吉雅瞬间便担心的目光有所缓和,她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也开始放松下来,端起果茶刚喝了一口,方仲威恰在这时回来了。   麻吉雅放下茶盅急忙起身告辞。   九卿望着方仲威的湿发就知道他刚从温泉那里回来,于是把自己面前的果茶推到了他面前,关心地问道,“怎么样,这些日子肩膀的疼痛有没有稍缓一点?”   方仲威点了点头,简单地回答了一句,“没事了。”然后话题转到了她此行的结果上,“钱夫人怎么说?”   九卿想起钱夫人那一脸暗气暗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基本搞定,你可不知道她当时的那表情……”她眉飞色舞地把自己和钱夫人的对话告诉了方仲威,当中又穿插着钱夫人的精彩表情,“我拿话套住了她,只说吴府不成就让她考虑考虑我说的这个杨小举人,又把你搬了出来,我还特意给她露个口风,说皇上将要封你武安侯的爵   67、第 67 章 ...   位,软软硬硬的手段都给她用上了,她焉有不就范之理?”   方仲威却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敢赌,如果她提出来真要见一见那杨小举人,你又到哪里去给她找出这么一个子虚乌有的人来?”   九卿大不以为然,端起方仲威面前的茶喝了一口,“那还不好办,找一个你手下的儿郎,让他们假扮杨小举人不就行了?至于你手下那姓杨的参将,还不是你手到擒来一句话的事?他们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方仲威一边听着她洋洋得意说着,一边端起面前的另一盅果茶来喝。九卿眼明手快,急忙放下茶盅指着他嚷道,“喂,你不能喝!”   方仲威端着茶盅的手便停在空中,诧异问道,“怎么了?”   九卿努嘴看着他手中的茶盅道,“那是麻吉雅喝过的茶盅。”   “麻吉雅喝过的又怎么了?”方仲威大惑不解,一脸的迷茫,“这茶放在这里不就是给人喝的吗?她不喝我和喝难道还不行么?”   九卿摩挲着茶盅扬着眉笑道,“你没有听说过那个说法吗?女人嘴唇沾过的东西,男人再去碰,那就等于是……变相接吻。”说完便哈哈笑了起来。   方仲威唬的急忙把手中的茶盅墩在桌上,好像扔了一只烫手山芋似的,弄得茶水四溅,恼羞道,“你怎么不早说……”   他嗔怨地去看九卿,九卿已经笑的趴在了桌子上。   一个玩笑而已,他居然当了真?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方仲威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这一切全要归功于凌侍郎夫妻二人那次现场直播版的教育。九卿心下感激,同时打定主意,等麻吉雅和江七仙的事完了,无论如何也得请人家夫妻俩吃一顿大餐,感谢一下人家才行。   68   68、第 68 章 ...   第二天九卿又去了江府。在二门外碰见了肖嬷嬷,肖嬷嬷见四下无人,只有三姑跟着九卿,便笑得分外欢心,她先给九卿行了蹲礼,然后道,“五姑奶奶,可见到您了,老奴要在这里好好对您道一声谢才是。”   九卿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于是客气了几句,关心地询问李念朗的生意。肖嬷嬷笑着道,“多亏了您给的那几个衣裳样子,不但让念朗的店铺支撑下来,还赚了些银子,这不我正寻思着改日去您的府上道谢,又怕进不了将军府的大门,正犯惦算,还巧今日遇见了您……”她说了一箩筐感谢的话。   九卿看看天上的太阳,已经高到头顶,心内不由焦急,于是抓住她滔滔不绝的一个空隙,急忙说道,“嬷嬷能不能给四小姐带个信?就说我找她有急事,无论如何也让她去母亲的正厅里见一见我?”   肖嬷嬷狐疑地看了看她,然后爽快地答应了。   钱夫人见到九卿依旧给以往日的热情,拉着她坐在自己下首的椅子上说话。刚说了一会儿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江七到了。   江七先上前给钱夫人行礼问安,然后才对九卿抱歉地道,“妹妹昨日来时,我正伤寒严重,想着怕过了病气给母亲和妹妹,就没敢过来见你……”   九卿连忙跟她客气,“不碍事,我也知道四姐是为了母亲和我好……”正说着,就见江五打帘进来。钱夫人不觉诧异,看向了随江五身后进来的李嬷嬷。李嬷嬷笑着道,“我见五小姐来了,就打发小丫头去后院里告诉姑娘们一声。”说着,还冲钱夫人使了个眼神。   钱夫人疑惑,但也不好当着人面问李嬷嬷到底怎么回事,只得肚子里狐疑着,嘴上依然热情不减地继续跟着几个女儿说话。   江十一来的最晚,穿了一身艳红的四季花绣的褙子,头上简单地挽了个纂,满头毫无珠饰。而且素净着一张脸,脂粉不施。看着眉眼浅淡,与这身艳丽的装饰极不搭调。   虽然她夸张地用这身红色的衣衫抢了人的眼球,九卿还是眼尖地发现她双眼红肿,下眼睑一圈青黛,好像一夜没睡好的样子。   钱夫人便招呼着几个女儿重新入了坐,小丫鬟们又奉上一轮新茶,娘几个说说笑笑的显得非常热闹。   江五在椅子上有点坐立不安,她并不与人搭言,只是一双眼睛总是若有若无地瞄着九卿,脸上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钱夫人最早发现她的异样,说话的时候就留了心,不忘暗暗观察她的动静。果然,江五觑了空,在众人旧话说尽,新的一轮话题未起的时候,开口对九卿说道,“那个……”她张了半天嘴,终于没能说出“妹妹”两个字,只得硬梆梆接着道,“我听说你昨天来是为了给四妹提亲?”   钱夫人听到她的话脸色忽然变了变,笑容便有点凝重。九卿却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江七一张白皙的脸一下子绯红起来。   一直静静坐着不发一言的江十一这时眼里倏然迸出一点闪耀的火花,但迅即又被她垂下的眼帘给遮了回去。   她昨天的功课没有白做,只是让身边的乳嬷嬷对听雪居的婆子放了个口风,江五就迫不及待地上钩了。   “那个……四妹不是已经有吴家来提亲了吗?”江五转过头来望着钱夫人,“娘,您看九卿她提的这也是一门好亲事,要不把十一……”   “住口!”她未完的话被钱夫人厉声给打断,“十一她什么?十一不是已经被多金纳为妾侍了吗?你还想怎样?好女不嫁二夫!你想让咱们江家对不住钱家,然后让天下人耻笑吗?”   江五便委屈地瘪了瘪嘴,但是望着钱夫人的眼里依然带着坚持。钱夫人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又冷厉地说道,“还是你想让你父亲和哥哥们出去一辈子人前抬不起头来?”说着狠狠地看了江十一一眼。   江十一依旧垂着眼睑,只是端坐在凳子上的姿势更加僵硬了几分。   江七便耷拉着眼皮斜斜和九卿对看了一眼。九卿能明显感觉出她眼底里那浅淡的笑意。   江五被钱夫人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顿时脸色灰败下来,她幽怨地看着母亲,嚅了嚅唇,终是把到了嘴边准备据理力争的话给咽了回去。   钱夫人趁几人不注意时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   她便狐疑地闭紧了嘴巴,一个人低着头开始玩弄手里的茶盅盖子。再不开口说一句话,神情怏怏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屋里的气氛已不如先前的和谐热烈,九卿又寒暄了几句,之后起身告辞。   江七和江十一主动送九卿出门。李嬷嬷清秋等人依然像昨天一样,只把九卿送到了正厅门口,就被九卿婉转地劝着止了步。   一直快要走到垂花门口,九卿也没有说出来找江七到底为了何事。江七心内存疑,又碍于有江十一在旁边,不好直接向九卿问出口,于是以眼神示意,希望九卿找个借口把江十一给打发走。   九卿憋着笑在江十一的脑后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语气关心地对江十一道,“妹妹我看你脸色不是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十一只顾低着头走路,一路上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说过。如今被九卿这一询问,忍不住眼中转泪,委委屈屈地对九卿回道,“没什么,我就是昨夜没睡好,头有些晕。”想起钱夫人方才的态度,她的心中就暗自咬牙。   ……一腔怨气憋得她肺子几乎都要爆炸开来。   “哎呀,那可了不得。”江七急忙关心地去扶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不如我扶着妹妹赶紧回去歇息吧,这头晕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在路上磕了碰了……”正说着,就见远远的有一个小丫鬟从花厅的岔道上走过来,她便招了招手,叫那小丫鬟,“你过来……”   小丫鬟不知什么事,急匆匆迈步跑了过来,殷勤地问,“什么事?请小姐吩咐。”一边说着一边给几人见礼。   江七便道,“你先帮我扶一下六小姐,等我把五小姐送走,再送六小姐回去。”小丫鬟连声答应,小心翼翼地搀上了江十一的胳膊。   江十一心里明镜似的自己是怎么回事,又怕一会忍不住在江七面前大骂钱夫人,于是就坡下驴,急忙倚在小丫鬟的身上对江七道,“四姐你只管去送五姐,我让她扶着我回去就行……”然后又向九卿致歉,“五姐你看我实在是支撑不住……”   九卿很善解人意的打断了她的话,安慰她道,“妹妹你只管回去好好歇息,什么天大的事也不要想……”然后又轻言细语地开解她,“其实路是人自己走出来的,要怎么样走还看各人自己的选择……”语气里含着一种若有所指的别样玄机。   江十一听了明显身子一震,便抬起眼睛看向她,九卿又意味深长的道,“外面的路有很多条,有的时候岔路也不见得就比主路窄多少。至于路面是宽是窄,就看你岔路尽头的风景如何了。如果岔路之中的风景好,没准人们去的次数多了,慢慢就会走出一条比主路还宽阔的路面来,久而久之,也许它就会变成一条主路也说不定。”说着,她冲江十一眨了眨眼睛。   江十一眉头皱了半天才豁然开朗,她深深地看了九卿一眼,然后面色轻松地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转身而去。   望着江十一的背影越去越远,江七不由笑道,“你跟这个十一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九卿把昨日的事跟她说了,江七脸红之余疑惑道,“十一她真的厚着脸皮央你为她做这一桩媒?”   九卿点头,江七听了不由愤愤,“她还有脸央你做媒?也不看看自己以前和三姐都对你做了些什么腌臜的事!”虽然气的袖子直抖,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更过份的话来。   第一次在这个淡然的女子身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九卿只觉得异常的亲切。江七的这种表情,竟然是为了给自己鸣不平而显露出来的——这不得不让她有所感动!   有她的这一次愤然,自己为她奔波忙碌的所有一切也都值了。   江七似乎也发现自己的失态,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她脸红了一下匆匆转移了话题,“妹妹你找我到底有什么急事?”   九卿心情前所未有地好到了极点,神神秘秘对着江七一笑,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和你单独在一起呆呆。”话虽说的淡然,脸上却带着一抹促狭。   江七当然不相信她的谎话,皱眉思索了半天,依然不得要领,只得哀求似的对九卿道,“妹妹你快告诉我,不然我会胡乱猜测的连觉都睡不着。”她心中有一个猜测,只是不好说出口来,因此表情就显得有点急切。   九卿玩笑够了,并不想对她隐瞒自己的意图,于是低声对她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就是想让你跟我在一起做个样子给钱夫人看,让她心里多画点魂……好尽快促成你跟吴府的亲事。”   江七听了就瞪大了眼睛,急急切切地问,“原来吴府的这门亲事,真是你暗中安排的?”她顾不得害羞,直接把心里的想法问出了口。   看着九卿的眼神,不用回答,她已经百分之百地确定。就说么,凭她一个庶女的身份,怎么会无缘无故得到吴将军府嫡亲长子的青睐?   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一个明朗的解释。   九卿出去后钱夫人也跟江五耐心地解释,“……你想想,十一如果改弦另配了他人,多金会怎么想你?你这不是成心给他折面子吗?他一个大男人,铁口钢牙说出来的话,就这么被咱们不声不响给无视了,你叫他今后还怎样有脸做人?”见江五面容有些松动,她又道,“这样一来不但把十一推到了九卿那边,就连多金也会对你心里不满。你倒是把十一推出去了,可是你就能保证多金以后不会再娶别的女人进门为妾了吗?”   江五听了心有所动,面色便渐渐缓和,钱夫人不忘乘胜追击,“与其让他娶一个咱们不熟悉不了解的女人,还不如把把十一给了多金,好歹的咱们也了解十一的脾性不是?至不济咱们不是还有一个二姨娘在手里握着呢吗?”说到这里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过头目光严厉地望着李嬷嬷道,“给我好好查查,是谁把昨天的事透露出去的!”   李嬷嬷听了脸色白了起来,她“噗通”一声跪在了炕沿下,边磕头边道,“是老奴说的,老奴该死,不该在三小姐面前乱嚼舌头,请太太责罚。”   江五摇着钱夫人的胳膊抢着替她求情,“娘你别怪李嬷嬷,是我把她招了去询问那个江九卿来干什么的。”   钱夫人听了便松了一口气,冲着李嬷嬷摆了摆手,“你起来吧,只要不是十一那小蹄子捣的鬼就成……”然后又解释,“我并不是要责怪你什么,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   李嬷嬷得了赦令,口中称谢,双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她一边扑落着膝盖上的尘土,一边趁着钱夫人不注意悄悄瞅了江五一眼。江五便暗暗对她摇了摇头——她其实昨天已在李嬷嬷之前听到了这个消息,叫李嬷嬷过去,只不过是想把事情打听的更加详细一些而已。   但是这话她却没有胆量对钱夫人说出来。   九卿回到庄子里时,黄嬷嬷已在客厅里等了她小半天了。   见到她回来,黄嬷嬷急忙上前先给她行了礼,然后才说明来意,“夫人让我来问问您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犹豫了一下,才又道,“夫人说,实在不行的话,她就去凤仙台先躲个一年半载的,等他们成了亲她再回来也可以。”   这么远的路?九卿心里忍不住好笑,这也真是她这个娘亲能够想的出来的办法。她这与世无争,不温不火的性子,遇事也只有退缩忍让的份。且不说路途遥远,就是她的身体,长途跋涉能不能够吃得消都是一回事,再说吴将军能放心大胆地让她走吗?   “不用,估计这两天之内就能定下来。”九卿给黄嬷嬷换了盅茶,很笃定地对她道。   今天的二进江府,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依钱夫人的精明,肯定明白她此去的目的。   即使为了打发她这个瘟神,钱夫人也会尽快把吴府的亲事定下来的。好给她个准信,让她彻底断了给杨小举人做媒的念想。   黄嬷嬷听了笑道,“那敢情好,还是咱们小姐有办法……”正说着就听见外院里传来男人的大笑和高声说话的声音。   九卿仔细分辨了一下,其中有一个是方仲威的,另一个就不知道是谁了。是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三姑听了低声对九卿道,“我听着像麻家那个哥哥的说话声。”   麻家三哥?九卿微微一怔,又想到他此行肯定要到内宅来感谢自己对麻吉雁姐妹俩的招待之情,于是急急对黄嬷嬷道,“嬷嬷你回去告诉娘亲,让她这么办……”她低低附在黄嬷嬷的耳旁一一嘱咐,“先让她装两天病,回绝钱夫人的一切邀请,然后再……”   黄嬷嬷边听边点头,九卿话完,外面男人的声音已经近在阶前。   黄嬷嬷跟方仲威见过礼后趁机告辞。   方仲威跟她客气两句,然后由三姑送她出了庄子大门口。   麻家三哥是一个身材魁伟的男人,面部的线条粗犷,五官深邃,很有一种北方男人的豪爽洒脱之美。   九卿在方仲威的介绍下和麻家三哥见了礼,依着麻吉雁的称呼,对他口称“三哥”。麻家三哥很豪气地拿出一只黄金做的小巧角弓,给九卿做了见面礼。并且像对待麻吉雁姐妹一样,亲切地把她称作“妹子”,态度亲昵,却带着完全不会被人诟病的光明磊落。   互相见过礼后大家开始落   68、第 68 章 ...   座寒暄。   见到小丫鬟上茶,方仲威突然想起事来似的,笑着吩咐门口听差的方笑,“去把我那只紫泥小炉拿来,我要亲自给麻老弟烹一盅好茶来喝。”   九卿听了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讶异地望着方仲威问,“你居然会烹茶?”眼中透露着掩饰不住的怀疑和不相信。   方仲威得意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怎么,你不相信你夫君我的本领?”然后为了炫耀似的,又吩咐方笑,“派人回府把我珍藏的那一套碧玉玲珑杯拿来……”   这么兴师动众?九卿惊讶地简直要掉了下巴。也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好过,没想到麻家三哥却得了他的眼缘,跟他两人这才见了一次面,就被他这么礼遇。   看来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麻三哥却急忙摆手制止了方笑,笑着对方仲威道,“方大哥,我看还是免了吧……”   方仲威便皱紧眉头不等他话说完就道,“怎么,你也和九卿一样瞧不起我的手艺?”   麻三哥急忙笑着解释,“不是……你那好茶喝到我的嘴里,也只不过是暴殄天物而已。我这粗人,不会品什么好茶赖茶,就只知道喝水,多好的东西,到了我嘴里,都只能算是牛饮。”他看着方仲威,语气诚挚地道,“况且咱们兄弟之间,也不必这么客气,依我说,有这么好的东西,你不如留着招待那些懂茶的知音朋友。”   话说的实在,亦是满面的真诚,九卿不由就对麻三哥凭空增添了无数的好感。   方仲威也不勉强,摆手让方笑退了下去,这边又吩咐三姑去厨房安排酒菜,正好麻吉雁也把麻吉雅领了过来,几人便开始边喝茶边闲话起来。   69   69、第 69 章 ...   闲谈之中,九卿了解到麻三哥已经在城里找了行纪,准备在京城里置办一处宅子。然后话题又引到伍昭明的身上,麻三哥很保守地说了说情况,虽不是肯定的语气,但已有十之七八的把握。   只要武尚书肯认麻吉雅为义女,那么一切的难题都可迎刃而解。   虽然九卿替麻家心疼那十几万两白花花的雪花银子,但是有得必有失,能够攀上武尚书这门干亲,另外又如愿的嫁了麻吉雅,对于麻家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收获。   麻三哥在庄子刚吃过午饭,就接到行纪派人送过来的信,让他们过去看房子。麻吉雁麻吉雅表情雀跃,跃跃欲试地要跟着麻三哥一起去城里。麻三哥笑着在两个妹妹的脑门上敲了一记,然后笑吟吟地领着两个妹妹走了。   九卿和方仲威一起回了卧房,刚说了几句话,青楚在帘外回说江府的李嬷嬷送信来了,正在大门外等着。   送什么信?九卿心里疑惑,拉着方仲威一起去了客厅。不一时三姑领着李嬷嬷进来。李嬷嬷穿了一身青松色的夹袄,头上包着额帕,一张脸喜气洋洋的。   她上前先给方仲威行了蹲礼,然后才跟九卿见礼,“五小姐。”面色神情轻松祥和,并不像在江府里钱夫人面前那么矜持。   九卿对这位李嬷嬷印象还是不错的,虽然是钱夫人的陪嫁,但是从来不仗势欺人。尤其那一次又和肖嬷嬷一起帮自己退了钱多金的礼物,欺上瞒下地骗过钱夫人和江五,为此,她一直对李嬷嬷心存着感激。   招呼青楚给李嬷嬷搬了个杌子坐了,冬梅又递了茶,李嬷嬷喝了一口,才说出来意,“太太让老奴给小姐送个喜信……”   九卿听了心里便是“咚”地一跳:难道是江七的事定下来了?想着心里不由一阵激动。   她耐心地端着茶静等着李嬷嬷的下言。   方仲威只是在一旁喝茶,默不作声。   “三小姐的吉日定下来了,就在下个月初十。”李嬷嬷满脸喜色地说道。   九卿听了心里不免有些失望,是江五的成亲日子,不是江七和吴家的亲事。她脸上的殷殷之色便淡了少许。但是表面上还得做做文章,于是笑着说了句,“恭喜,”然后又问李嬷嬷,“那六妹怎么办了,定下来了没有?”   李嬷嬷迟疑了一下才道,“依钱舅爷家的意思,先把六小姐抬过去,简简单单办个仪式,然后再让三小姐过门。可是太太她……”她顿了一下,轻声道,“不同意。”   不同意么?九卿并不觉得意外,这才是钱夫人的做法!让江十一先过去,这不是明摆着拱手送给江十一一个夺宠的机会吗,依钱夫人的精明,怎会让此种事情轻易地发生?   九卿不由眯了眯眼。想到自己这两天在江十一身上做的功课,心里就是一阵冷笑。钱夫人母女如意算盘打的好,自己就偏偏不让她们两人称心如意。   不为别的,就为了吴夫人对自己的好,和那个已经死去了的灵魂江九卿,自己也要努力搏一搏。给江十一和她们之间制造点矛盾,让钱夫人母女俩添添堵,让她们勾心斗角地去内讧一下。不斗个你死我活,至少也让这对母女俩受到点教训。无论结果如何,也算是自己给吴夫人母女一个微薄的回报。   想到这里,她微然而笑,招手叫过三姑,轻声吩咐她,“你去仓房里把昨天宫里赏的蓬莱府绸拿两匹过来。”   三姑不解,犹疑着去了。   九卿便和李嬷嬷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闲话。不一时,三姑领着一个小丫鬟,一人手里抱着一匹淡烟色的绸料过来,轻轻放在桌上后,退在一边。   方仲威莫名所以看了九卿一眼,然后依然低下头去摆弄手里的茶盅盖子玩。   九卿笑着道,“嬷嬷还请你把这两匹料子捎过去……”又对着李嬷嬷狐疑的眼神解释,“这是我为了恭贺三姐和十一,特意送给她们的小小礼物,虽然不成敬意,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希望她们不要嫌弃才好。”   李嬷嬷急忙起身谦逊,“哎呦五小姐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宫里赏的料子,那可是寻常人家难见到的东西,正经珍贵着呢,两位小姐见了,只有欢喜的份……”她说着,对九卿深深一礼,无比真诚地道,“那老奴可替二位小姐谢谢您了。”   九卿含笑受了她的礼。心内暗忖,不愧是钱夫人身边得力的人,就是会说话。江府又哪里是寻常人家,宫里赏的料子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   “只要不嫌弃就好……”她抿着嘴笑,又和李嬷嬷寒暄几句,然后打了个哈欠,李嬷嬷便知机地告辞。   送走了李嬷嬷,方仲威和九卿进了里间,笑着问,“你这到底是葫芦里在卖的什么药?既然想给人家送祝福礼,为什么不捡那几匹好的拿?”   九卿便懒懒地靠在他的身上,星了眼回答,“这两匹我都送的心头肉疼的,什么人得什么样的回报,送这东西都是我对她们高看抬举了,如果不是为了……”说到这里话题陡然刹住。   方仲威听出了弦外之音,急忙问,“怎么不说了,为了什么?”   九卿便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不说了,反正不是你们男人应该知道的,我得睡一会,不然没有精神应对明天的事情。”   方仲威无奈,只得像拍孩子似的拍着她入睡。   一直到了晚上,麻家三兄妹才回来。麻吉雁回来就叽叽喳喳的一直没住嘴,跟九卿告诉他们买的那个宅子什么格局,多大面积,里面都有什么设置……直到晚饭做就,三姑招呼众人吃饭,她依然还处在兴奋之中不能自已。   第二天早早地吃了点饭,九卿和麻家三兄妹一起进城,方仲威依然改用麻三哥给的药在家里泡温泉浴。   九卿和三姑在南大街和麻家兄妹分手后,坐着车子一直到达江府门前。下了车她奇怪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后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油然而生了。   她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依然如是。江府门前的胡同深且长,足有二三百米深,除了他们再无别人,清清静静的,看过去一目了然。   她想了想,便朝着江府高大的院墙喊道,“出来吧,方笑。”   三姑愕然,看着九卿不禁心里充满了狐疑,下意识地,抬手便要去抚她的额头。大白天的,这是在做什么梦呢?该不是发癔症了吧!   九卿按住了三姑的手,双目却紧紧盯在高大壮的脸上。高大壮颇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好像为了躲避什么似的,低着头用脚尖屈着地上的石子,呐呐地不发一言。   高深的胡同里久久没有回音,并不见除了他们之外任何人的影子。   江府的门房听到声音探出头来,见到他们之后遥遥地行了礼,然后便几个人一起吆喝着卸门槛。   九卿低声对高大壮道,“让他出来露个脸,震他们一震。”她朝那几个门房努了努嘴——几个门房对她的轻慢态度,高大壮也都看在眼里,正好可以拿来做借口。   其实她真正的目的,只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自从前天登门上江府,就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可一时又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昨天麻吉雁说她的功夫又有长进,居然能一步飞纵上那所宅子的院墙了,九卿才豁然开朗了自己的感觉。   于是今天就想试探一下。   果然高大壮犹豫了一下,对着空中打了个奇怪的手势。立等之时,就见江府的墙上飘下来灰蒙蒙乌云似的一团身影,只是让九卿吃惊的是,那身影立定身前,并不是方笑的面容。   “你是……”九卿一时因为自己猜错了对象大为羞窘。   “方笑没有他这样的飞纵本领……”高大壮站在九卿的身边低声地解释,“他是咱们侯府的暗卫,叫方翔。”   九卿讶然地上下打量方翔。方翔面无表情地对她抱了抱拳,淡淡地说了句,“将军怕你在江府里吃亏。”然后便拽拽地跃起身形飘上江府的高墙眨眼之间不见了。   九卿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个方仲威,怎么不提前跟自己知会一声呢,害的自己在人面前出了糗!   果然下人们极会看人下菜,立时便有两个门房谄媚地跑出来帮着高大壮牵马引车,直到高大壮去院内把马车转了弯,又赶出府外,他们才重新回到自己的职位上。   九卿进了二门正碰上李嬷嬷出来,好像正要出外办事的样子。见到九卿她便淡然的见了礼,然后又转回来亲自把她送到屋里。   在钱夫人的面前已经全然不见了昨日在庄子里那副亲热的样子。   九卿入了坐,李嬷嬷就欲转身出去,忽听钱夫人吩咐道,“你去把三小姐和六小姐叫过来吧,让她们跟九卿道一声谢,那件事等一会再去办也行。”   李嬷嬷答应着去了。   九卿一边跟钱夫人笑着寒暄,一边心里暗自思量,不知道李嬷嬷要出去办什么事?   然后江五和江十一陆续来了,江五不情不愿跟九卿道了一句谢,之后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对九卿表现的漾漾不睬的。   江十一却一改以往的沉默,亲亲热热地跟九卿说了几句话。暗中观察钱夫人的九卿就见她平淡无波地看了江十一好几眼。   江十一却浑然不觉,又和她说起了衣裳料子。   “我还有一块粉蓝羽纱的料子,只够做一身衣裳的……”九卿依着她的话题往下说,然后去看江五,“只是给了你就没有给三姐的了,这可怎么好……”她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   江十一便眼巴巴一脸焦急地去看江五。   “哼!”江五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不屑地道,“给了十一吧,我不稀罕那什么羽纱不羽纱的东西。”   江十一立时现出一脸喜色,脆声道,“那就多谢三姐了。”声音里透着欢愉。   钱夫人便不满地看了江五一眼。   清秋打外面进来,端了一盘水果。几个人的目光便都朝着清秋看过去,九卿看到那盘苹果嘴角不禁抽了抽。只见这苹果已经没有以前的鲜亮,个个表皮上都皱巴巴的。不但果皮上失去了往日的水分和光泽,有的甚至露出了一块一块的黑斑……一看就是冬储不利造成的。   已经对自己反感到这种地步了吗?九卿心里不气反笑,暗暗思忖着,江七的亲事,也许这两天就要出头了。   正如此想着,就见李嬷嬷打帘进来,她进屋先看了九卿一眼,然后走到钱夫人跟前附耳说了几句话。   钱夫人听了眉头皱了一下,低声吩咐李嬷嬷,“你叫她进来吧。”李嬷嬷点点头出去了,钱夫人又对江五和江十一道,“你们两个也回去吧……”她又看九卿,九卿也知机地起身,“我去六妹那里坐一下。”说着上前一步拉了江十一的手。   钱夫人便深深地看了九卿一眼,对着正欲转身而去的江五使了个眼色,轻声地吩咐她,“你也陪着你妹妹去十一那里吧,替娘亲好好陪陪你妹妹。”又转回头歉然地对九卿道,“你看,你这才刚回来多大会,连话也没跟你说上几句……”   九卿连忙善解人意地摇手,“不要紧的母亲,你有正事自管办,我到哪里呆着都是一样。”   钱夫人便宽慰的一笑,嘱咐江五,“好好陪陪你妹妹。”   江五懵懵懂懂,不知道钱夫人是什么意思,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几个人刚走出正厅,就见李嬷嬷陪着一个白面妖媚的妇人正往台阶上走。九卿仔细打量了妇人几眼,只见她穿了一件茜红的缠枝花纹褙子,石青的弹墨湘裙,脚穿一双鞋头绣一剪梅的玄色绣鞋……走起路来如风摆柳似的扭着水蛇腰,看起来妖娆无比的。   只是那一脸的官粉,擦得十分厚实,走路快了就仿佛要扑簌簌往下掉落似的。且香味馥郁刺鼻,实在有点让人不敢恭维。   那妇人和九卿几人走了对面,看三人的穿着打扮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于是不等李嬷嬷介绍,已经站在窄窄的阶上对着九卿几人施礼,“是不是几位小姐?小妇人我这厢有礼了。”   九卿便点了点头,对着妇人和善地一笑。江五则是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瞅了妇人一眼,然后就把头扭向了一边。江十一也随着九卿之后对妇人回以一笑。   几人面对面地擦肩而过。   妇人一边走还一边对着李嬷嬷不住感叹,“真是几个水葱似的的女儿家……”直到声音渐渐淹没在了厚重的帘子里。   是为江七做媒的媒人?还是为江五的结婚琐事两头传话的冰人?九卿心里正在暗自思量,就听江十一低声附在自己的耳边说道,“是来给四姐说媒的。”   九卿了然,抬头间就见江五看着江十一狠狠瞪了一眼。   接收到九卿似笑非笑的目光,江五回给她一个白眼,昂起头若无其事地把脸扭向一边继续走路。   九卿便心情大好地拉起江十一的手,温言细语地对她道,“要不,咱们别去你那里了,直接去四姐那里玩一会吧。”   江十一连声附和,江五的嘴便瘪了瘪,轻哼了一声,在九卿和江十一转到去往江七院里的岔路后,顿了一顿,才快步地跟上了九卿二人的脚步。   送走了王媒婆,李嬷嬷细细跟钱夫人讲述了路上遇见王媒婆的经过,“我刚拐过咱们府的院墙,还没有走到南大街的入口,就见到了她……”   钱夫人听完蹙起眉头,摩挲着手里的绿玉如意半天不语,最后终于叹一口气,道,“这也是天意,就把吴府的亲事定下来吧。我原本想着见吴夫人一面的,既然她是真的病了,咱们也不好勉为人难。”松了眉头,又道,“你明天   69、第 69 章 ...   到江管家那里支上两根人参,再到鲁记铺子里称几斤阿胶,代我去探望一下吴夫人。”   依照俗礼,两家还没有正式定亲,而两家的夫人又从来没有过来往,为了面子,钱夫人是不会亲自去看望吴夫人的。所以只要打发了贴身的嬷嬷去,全了礼数就好,吴府那头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的。   李嬷嬷喜笑颜开地答应着,转眼间看到钱夫人宝座旁地几上皱巴巴的苹果,心里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清秋由外面进来,看了李嬷嬷一眼,低声对钱夫人回到,“几位小姐转道去了允梅院,三小姐也跟着去了。”   允梅院是江七仙住的院落,钱夫人听了眉头便又深深皱了起来。这个江九卿,她还真是能蹦达,她真以为她嫁了个即将封侯的将军,就能在江府一手遮天了!   钱夫人的牙慢慢咬了起来。   李嬷嬷和清秋知道钱夫人的心事,在这种时候谁也不敢捋虎须,于是俱都屏气禁声,连呼吸都变得越发轻了起来。   钱夫人静穆了一会,忽然抬头对李嬷嬷道,“你说这个十一,会不会被江九卿给带坏了?”   虽然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但是李嬷嬷却明白她话里的含义,抬头看了清秋一眼,清秋依照惯例,悄声无语地退了下去。   李嬷嬷便趋前一步低声对钱夫人道,“刚才大门上的于老二对我说……”说着她附在钱夫人的耳旁,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说五小姐身后还跟着一个高来高去的人,在大门外跟五小姐说了几句话,一晃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钱夫人一惊之后,心里便立即雪亮,她惊愣地看着李嬷嬷,“你是说,这个江九卿,咱们已经动不得了?”   李嬷嬷目光闪闪,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才大着胆子道,“动不动她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以前她没权没势的时候,太太您都心慈手软地放过她了,现在她已有了靠山,我看咱们也就没有必要再往自己身上找麻烦。更何况……”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来,欲言又止。   钱夫人把手里的玉如意放下,挥着手道,“有什么你就说吧,我不生气。”   李嬷嬷便犹犹豫豫地道,“我看那个方将军,拿她当个宝似的……”她轻声给钱夫人描述在庄子上的眼见耳闻,“昨天我去庄子的时候,那方将军就坐在一旁听她说话,一声也不言语,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送给两位小姐贺喜的料子,她都是直接就吩咐黄三姑去拿了,连瞅都没有瞅方将军一眼。而黄三姑也是答应一声就去了,根本就没征求方将军的意见。更可笑的是,那方将军还乐呵呵地任凭她们主仆自行其是,一副乐陶陶享受其中的样子。”   钱夫人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看着李嬷嬷惊疑地道,“这个狐媚子,竟然有这样的手段?”   李嬷嬷点头,“可不是么,您当初刚一成亲的时候,东西还大多都是娘家给的,遇到这样的事还得跟老爷商量商量,可她……”话未尽但是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钱夫人不由得沉思起来。   过了半晌她才道,“一会你去钱府走一趟,告诉他们十一的事就按他们的意思办吧。”说完她闭了闭眼,神色上就透出一丝疲惫,半天她又似乎自言自语地道,“十一先进钱府的门也好,不管怎样,多金是我的侄儿,至少我手里还能掌握他一半……”然后又看着李嬷嬷道,“告诉他们,最好让他们这几天就把十一抬过去,至于那什么仪式,能免就免了吧,左不过是一个妾罢了。”   李嬷嬷答应着退了下去。   空荡荡的正厅里便剩下钱夫人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宝座上,望着还在些微晃动的帘子,她的手不由紧紧握了起来。自从这个江九卿嫁给了方仲威之后,一切的事情就都仿佛脱出了她的掌控范围之内。   ——这种感觉,相当地令人不虞!   “江九卿!”她咬牙切齿地冒出了三个字。   话音刚落,猛然听到一声爆裂般的脆响。她惊愣地往发出声音的地当中看去,只见一个细瓷的盅子已经摔得粉身碎骨。她的心便是不受控制地突地一跳,然后就见一个灰色的身影站在那一堆狰狞尖利的碎瓷上,只听那人轻声慢语地说道,“你最好别打将军夫人的主意,不然的话,你和你女儿的下场,只能比这个茶盅更惨烈!”   话落,一团灰云闪过,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身影。只有那一地的碎瓷,在默默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事不是一个渗人的梦。   钱夫人的后背不由吓出了一层冷汗。   这时才看到清秋掀帘进来的身影,她一边小跑着匆匆往钱夫人身边赶,一边急切地问,“太太您怎么了?”   钱夫人顿时回过神来,佯装镇静地冲清秋摆了摆手,然后深呼一口气,努力平静着声音道,“没什么,你拿笤帚把这些东西打扫一下。”想了想,又吩咐清秋,“记得用帕子把这些东西包好再扔出去。还有,看着那些丫鬟婆子,别让她们进来打扰,我进屋里躺着歇一会儿。”   清秋唯唯答应,眼看着一地的碎瓷瞳孔不由缩了缩。四小姐屋里的粉彩蓝釉细瓷盅子,怎么会跑到钱夫人的正厅里摔碎了呢?   钱夫人已经踽踽朝着东面卧房走了过去。迟缓萧索的背影,看着比往常苍老了不少。   70   70、第 70 章 ...   九卿回到庄子里,方仲威已经泡完温泉浴回来,正一个人坐在卧房里的椅子上看书。见到她掀帘进来,他合上书笑着打招呼,“回来了?”   九卿不言不语,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方仲威身边,面上的表情沉凝,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欢欣之色。方仲威看了心里就是一紧,慌忙起身,双手搭上她的肩焦急地问,“怎么了?谁惹着你了?”   九卿依然无语,脸上的神情更见肃穆。   方仲威就有些着急。他一双厉然的眸子在九卿全身上下快速睃巡了一遍,然后就直直落在九卿的脸上。   没有红肿的印记,一如既往的白皙。但他还是不放心,问道,“怎么了?啊?”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声音里透着连自己都觉察不了的微颤。   九卿猛地一头扑在方仲威的怀里,双臂紧紧搂住了他劲瘦的腰,一张脸埋进他胸前的衣裳里,口中喃喃道,“方仲威,方仲威,你这个大笨蛋。”   声音捂在方仲威的衣裳里,闷闷的,带着哭音,而且还听不太清楚。   方仲威越发焦急起来,他一只手揽着她的后背,一只手把她的脸抬起来,急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方翔呢?他干什么去了?怎么没有跟在你的身后保护你?”一连串的问话如竹筒倒豆子般从他的口里问了出来。   九卿一双眼睛水光莹然,望着他的眸子里,仿佛装着一泓深潭,清幽深远,映着他的倒影,好像里面蕴藏着巨大的磁力般,顷刻间把他深深地吸引了进去。   “方仲威,你傻不傻啊?怎么能把府里的暗卫随便调出来,派到我的身边去……”她囔着鼻子说道,带着以往不曾听到过的小儿女的撒娇口气。   方仲威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如释重负地长长呼了一口气。   原来这个小女人一脸正经的严肃表情,就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反倒把自己吓得够呛!   想到刚才的虚惊一场,他顿觉哭笑不得,那只抬在她下巴上的手便鬼使神差地刮上了她的鼻子,“怎么,感动了?”声音戏谑到了欠扁的地步。   九卿煽情了一路的那抹感动顿时灰飞烟灭。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会煞风景!   她狠狠地拨开他那只依旧挂在自己鼻尖上的手,大大翻了他个白眼,“想得美!这么点事就想让我感动?做梦吧你!”   “好,很好……”方仲威笑着道,“只要不是感动就好,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哄我的小娘子不哭鼻子了。”一边说着,一边手脚不老实地把九卿夹在自己的怀里,上下其手起来。   九卿心内软的如一团棉,任着他予取予求,直到他吃足了豆腐,两个人才说起正事来。   刚刚把去江府的经过说完,就听青楚在帘外道,“将军,夫人,麻公子兄妹几个到了。”   九卿便急忙由方仲威怀里滚下来,看看一身皱巴巴凌乱的衣裳,她头疼地白了方仲威一眼,一边走去衣架拿衣裳换,一边压着嗓音道,“方仲威,咱们打个商量成不?”   方仲威站直身形拽着自己夹袍前襟的褶子,眉峰不动地问她,“什么商量?”   “咱们把白天的活动改改不行吗?”九卿意有所指地说道。   “什么活动?”方仲威装傻充愣,忽闪着眼睛问她。   “你知道的。”   对着他佯装无知的表情,九卿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我知道什么啊?”方仲威非常无辜地眨着眼睛看她,现出一脸的迷茫,“白天的活动多了,比如说吃饭,睡晌午觉,洗温泉浴,还有遛马、练拳……”他掰着指头一个一个给九卿细数,就是不往她说的上面讲。   “方仲威!”九卿终于忍无可忍,对着他咬牙切齿地挥了挥拳头,“你再跟我耍花腔,我……我明天就再也不理你了!”只是威胁有余,却气势不足。   “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方仲威很配合地给了她一个一脸怕怕的表情,把手举过头顶,妥协道,“若不然,娘子,咱也打个商量成不?”他一本正经地看着九卿。   这么严肃的表情?   九卿大感意外,脱口问道,“你说,到底是什么事?”她一边穿衣裳一边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又要唱哪一出戏。   “咱给这两个人管完了闲事,再不替别人操心了行吗?”方仲威殷勤地替她系着腰上的丝绦,眼角余光瞄着她的脸色轻声细语地商量道。   原来是这个要求?九卿不禁歉然,这两天光顾忙着在庄子和江府之间奔波,倒把方仲威给冷落在了一边。   他这是对自己有怨念了。   她不由讪讪一笑,放柔了声音对方仲威道,“好,我答应你。”   方仲威大喜,一把抱住她,就地转了一圈,又响亮地在她脸上啵了一口,才欣然道,“那,我也答应娘子。”欢快的声音就像一个刚刚要到糖吃的小孩子。   但是话说的虽然痛快,眼里那一抹一闪而逝的亮光,还是没能逃过九卿的眼睛。   九卿心里便画了个圈,犹疑着问,“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这些日子以来捞着她就耳鬓厮磨一阵,不管白天黑夜的,说实在的,九卿对他的应允还真的有点不放心。   方仲威便拉了她的手,一脸委屈地道,“娘子,你怎么不信为夫的?”他露出一副伏低做小之态。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每次一露出这样的表情……九卿眼中的犹疑之色变得更重。   方仲威心思陡转之下,正巧听到外面传来有人走路的脚步声,于是借着引子放低声音说道,“再不出去,麻家兄妹就要等得着急了。”   九卿顿时如醍醐灌顶,想起了正事。   方仲威一边说着,一边拉了她往外走。   “你说的话当真?”九卿被动地任他牵着手,犹不放心地紧紧叮了一句。   方仲威举起另一只闲着的手,做发誓状,“我对天发誓,如果为夫的再在白天抱着你坐在椅子上不松手……”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到了帘前。   他便一手掀了帘子,一手拉着九卿继续道,“我就……”   然而刚说出两个字,口中的话语就戛然而止。   九卿便哂笑着去看他,怎么样,露出狐狸尾巴了吧?正要讥笑他几句,却猛然间见到中堂里一双双无比讶然,正看着自己二人瞠大了的眼睛各色人等。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九卿又窘又臊,顿时羞的无地自容。   中堂里不但有麻氏三兄妹,还有黄嬷嬷和李锦玉也在。再就是地当中站着的自己庄子上大大小小的几个丫鬟婆子。此刻的众人,已经成了正站在舞台下看自己和方仲威表演卿卿我我的免费观众。   九卿便责怪地朝青楚望去。青楚看着她欲言又止。   只听李锦玉笑道,“你也别怪青楚,是我要她们谁都不要出声的。”她说着就别有深意地嘻嘻笑了起来。   九卿忍不住又羞又气地狠狠瞪了她一眼。李锦玉不以为忤,反而得意洋洋,看着九卿眨咕着眼笑的更欢了。   麻三哥表情尴尬,不轻不重以袖挡脸连咳了好几声。然后便起身朝着方仲威抱了抱拳,极不自然地跟方仲威打招呼,“方大哥。”   看他的神情语气,九卿一下子心里拔凉拔凉的。看的出来,方仲威的那一席话,这屋里的人是一个字不落地全听了去了。   她便迁怒地去看方仲威。方仲威却若无其事地跟麻三哥打着招呼,脸不红心不跳的,根本不当吃颗辣葱,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   黄嬷嬷看见九卿脸色涨的绯红,她有心救场,急忙趋前几步给九卿见礼,“夫人。”脸上挂着满满的笑意。   也正是她的这一打岔,屋子里的怪异气氛才散淡了不少。   九卿便面色微红地跟她点了点头,黄嬷嬷便趁机道,“我们夫人有话要老奴捎给夫人您。”她恭恭敬敬地站着,离着座位上的众人只有两步远,声音却不大不小,正好让全体人员都能听到。   九卿知道她这是在为自己解围,不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对李锦玉和麻吉雁姐妹道,“大嫂和吉雁你们先坐一会,我和黄嬷嬷出去说两句话,一会再过来陪你们。”   李锦玉似笑非笑,连连点头,“快去快去,我又不是外人,不用你陪。”又看了眼麻吉雁姐妹,主动请缨,“你的这两位客人,我来替你招呼。”俨然已经把自己当作了这里的半个主子。   九卿对她道了声感谢,又低低吩咐青楚冬梅,“好好招待客人。”然后就拉着黄嬷嬷急急出了屋里。   逃也似的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黄嬷嬷出屋便拍着胸脯感叹道,“你的这个大伯嫂子,可是个瓦碴人物,真是个不好相与的……”接着她便一五一十把李锦玉如何连哄带骗,阻止青楚和冬梅往里禀报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担心地道,“你跟她的关系还好吧?你可千万别得罪了她,这人,一看就是面热心狠,说话办事说抹脸就抹脸,翻过脸来不认亲的人……”她又絮絮叨叨地告诫了九卿一番,最后才说了自己此来的目的,“江府已经答允了亲事,夫人一听就高兴的什么似的,一叠声地让我马上过来告诉小姐您一声。”一边说着一边呵呵地笑。   九卿听了心中大喜,抱着黄嬷嬷就是一声欢呼,好半天才松手道,“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总算我这几日的功夫没有白费。”   黄嬷嬷笑得眉眼已经纵到了一起,拉着九卿的手连声道,“是啊,是啊,全仗了小姐的聪明伶俐,才促成了这桩亲事……”声音里带着自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和得意。   两个人高兴了一气,九卿又想到江五的吉日已经定在三月初十,她的心里不免就多了一层想法。如果江七也能在三月里出嫁就好了。江七一天不成亲,她的心里就一天不落神,夜长梦多,日子拖久了总怕这当中会发生什么变故。   想到这里,她低声征询黄嬷嬷的意见,“让吴夫人看看能不能尽快给他们成亲?实在不行,用装病冲喜的法子也行……”她斟酌着道。   黄嬷嬷边听边点头,“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反正夫人现在也装病,正好顺水乘舟省的再去找别的借口……”两人就这事又秘密商议了半天,黄嬷嬷才告辞离去。   九卿忍不住发笑,自己对待江七的婚事,怎么这么心急?这心操得,就像一个母亲在经营自己的孩子似的,还没走稳路呢,就盼着他快点跑起来。   想到孩子她突然心头一抹异样滑过。   不会吧……她掐指算了算日子,自己的经期已经过去了十多天,到现在还没有来。   她心里忍不住就有了一分小小的雀跃 ,难道是真的?   顿时,一股说不出的喜悦溢满了心里。   这个世界上,她终于要有一个自己真真正正的亲人了。   进到屋里,李锦玉正津津有味地听麻吉雁讲他们北地里冰天雪地狩猎时的趣事儿。见到九卿回来,她满面笑容的起身朝着九卿迎了过来。   扔下谈性未尽的麻吉雁一脸郁卒地冲着她的背影撅了撅嘴。   李锦玉拉着九卿的手又往外走。出了门口她就直截了当地问,“娘让我过来看看,你的身子可有动静了?”   怎么刚想着,就有人问起这个来了?九卿面色微红,但是没有找大夫诊脉确定之前,她也不敢妄加断语,于是只得沉默以对。   李锦玉看了焦急,拥着她的胳膊甩了甩,“装什么害羞?三叔送瑾盛回府的时候,不是说你在吴夫人府里吃药调理身子呢吗?怎么,吃那几天的药没见效?”见到九卿神色未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她惊奇地道,“我可听三叔说了,吴夫人府里请的储医,可是赫赫有名的凤仙真人的徒弟,如果连他的药都不见效,那……”她一脸担心地看着九卿,下面的话吞在了口里。   原来方仲威送方瑾盛回去的时候,是这么跟老夫人圆谎的。九卿想着,依旧没有吱声。   李锦玉却误会了她,见她一声不吭,不由着急道,“那你再找别的名医治治啊,不能这么就放弃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三叔对你的一片心……”说到这里她忽然住了口,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失口,她满脸懊恼地掩住了嘴。   这又是怎么个一种状况?九卿狐疑望着她。   她定定地瞅着李锦玉,静静地问,“大嫂,到底怎么回事?”李锦玉的话显然是大有深意,方仲威对她的一片心?这话又从何说起。   李锦玉翕动了几下嘴角,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迸出了一句,“三叔不让我说的。”之后就紧紧抿起嘴唇,不再言语。   九卿依旧目光沉静地望着她,不言不动,眼中却带着坚持。   时间在两个人的对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李锦玉熬不住,终于长叹一声,把头凑近九卿的眼前,低声说道,“三叔为了你,已经把府里的两位姨娘,给打发了。”   什么?!九卿震惊之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天,她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李锦玉,“真……真的吗……大嫂?”她已经分不出来自己的声音是激动的,还是震惊的,只觉得带着抑制不住的颤音,“他……他是怎么办到的?娘……娘她真的同意了?”   不是她不相信人,这两位姨娘关乎着老夫人的面子,难道老夫人真的有想开的那一天,不用方仲威费多少唇舌就能任由他轻易地把人打发了?   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李锦玉点头,面上显出了一丝不自然,却肯定地回答了她的问话,“嗯,真的!是我帮着三叔说项的。”   70、第 70 章 ...   她怎么这么好心?九卿再次望向她,眼里充满了疑惑。李锦玉却红着脸道,“其他的你就不要多问了,反正,你只要知道,三叔对你是一片真心就行了。”   说完便望了望天,急急说道,“既然你还没有动静,我回去就如实说了,也好让娘心里有个数……”然后好像找借口似的,又道,“我得走了,家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分派……”说完,起步就走。   好像在逃避问题,生怕下一刻九卿揪住她问出来为什么似的。   九卿望着她急慌慌逃难似的背影,心里的疑惑不知不觉变得更盛了几分。   71   71、第 71 章 ...   九卿心里一直装着这个问题,本想吃过午饭之后问一下方仲威,可是麻家兄妹却没有走。于是只好放下心里的疑惑,耐心的陪着麻吉雁姐妹说了一下午的话。   方仲威则在麻三哥的陪伴下去了温泉池,进行每天两次雷打不动的温泉浴。一直到了晚饭时分才回来。   吃过饭喝茶闲聊之中,九卿才知道麻三哥是去替方仲威进行最后一道的药物治疗。麻三哥边喝茶边道,“有我的这几贴膏药,保证能把你的风湿症治好。每天泡完温泉后多活动活动胳膊,用不了一个月,你的手就能举刀了。”语气十分笃定,笑容自信,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麻吉雁把碟子里的碧魔果用竹签扎了三份,左手的递给九卿,右手的递给麻吉雅,听了麻三哥的话不由笑道,“三哥你说的一个月太长了,要我说,用不了十天,他就能把刀舞起来了。”说完得意地看向九卿,炫耀似的道,“你不知道,咱三哥的这个膏药,可是有钱也没地方买的,不说价值连城,也是世间少有,独此一分……”   “吉雁!”她话未说完,就已被麻三哥打断,“我是怎么嘱咐你的?”声音里带着严厉,还带着点谴责。   麻吉雁听了一缩脖子,顿时住口,似乎这时才想起麻三哥的话来,她仿佛做错了事似的,急忙拿起盘里剩下的最后一块碧魔果,低下头闷声不语吃了起来。   九卿方仲威都是精明之人,哪里还听不出来麻吉雁话里藏着玄机。二人便一个看向麻吉雁,一个看向麻三哥,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还瞒着什么事情?”九卿说着就把目光转向麻三哥,“三哥你既然把我们当成了你的亲人,像亲兄弟亲妹子一样对待我们,有什么话就要开诚布公地说,千万不要瞒着,让我们蒙在鼓里。”   她语气挚恳,面容真诚,麻三哥本是不拘小节之人,想了一下,遂也就不再隐瞒,把实情告诉了九卿夫妇,“这膏药里有一味药材极难得,是我在那极北苦寒之地蹲守了一年之久,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到的。”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他费了一年的功夫,也不过是不足为提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件事似的。   “什么九牛二虎之力?那可是你冒着生命危险,差点把命葬在那里才把那海兽捉到的……”麻吉雁说着兴奋起来,她放下刚咬了一口的碧魔果,拉着九卿的手急急道,“我都忘了跟你讲三哥捉海兽这件事了,那才是惊险又吓人的,可比我们进山狩猎有意思多了……”   “吉雁!”麻三哥又打断了她的话,头疼似的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永远也长不大?”训斥完了麻吉雁,又转过头对方仲威道,“我这个妹妹就是莽撞,做事不经大脑……”   麻吉雁被哥哥教训,顿时失去了一脸的兴奋,看着九卿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然后低下头接着去吃那剩下一半的碧魔果,终于停止了叽叽喳喳的呱噪。   九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抬起头笑着为她解围,“三哥,你也别太拘束吉雁了,她这直爽的性子其实很招人喜欢的。”   麻三哥便摇了摇头,苦笑着道,“她这不管不顾拿起话来就说的毛病,在家人亲人面前还好,说高说低都有人包容,但是在外人面前……”他顿了一顿,看着麻吉雁露出一脸的担忧,“早晚都有一天会吃亏在这张嘴上。”说完端起茶盅慢慢呷茶,不再言语。   麻三哥说的话有十分的道理,九卿也不得不赞同,沉默着不好再为麻吉雁说什么。   屋子里一时陷在沉静之中。只有麻三哥不时把茶盅放在托碟上的碰瓷声,和麻吉雁一脸委屈撅嘴慢慢咀嚼碧魔果的声音,交替着响在静静的空气里,之后再无一人的说话之声。   九卿思了几思,终于把到了嘴边的感谢话咽了回去。他明白麻三哥之所以转移话的目的,就是不愿他以恩人的身份出现在自己夫妇面前。   大恩不言谢,既然他不愿挟恩以报,麻三哥的情他们心里领了,来日方长,总会有报答他的机会。   想至此她去看方仲威,方仲威也正心有灵犀地抬起眼来看向她,两人不由相视一笑,看来是想到一处去了。   麻三哥喝完了一盅茶,又说起麻吉雅明天进尚书府拜亲一事来,“多亏了江公子和武公子从中周旋,不然的话也不可能这么顺利……”话语里带着些微的感慨和真心的感激。   麻吉雁听了便撇了撇嘴。   刚要开口说话似乎又想起三哥刚才的训斥来,于是就压着声音嘟囔了一句,“他自己做的孽,不上心能成吗?”显然是指江元丰。   而那个武公子,当然就是伍昭明了。   那边麻三哥已经跟方仲威讲起昨晚在悦宾楼夜宴武尚书的细节来。   说说笑笑,不觉到了二更,更鼓响过,麻三哥起身告辞,携着两个妹妹一同出去,各自回屋睡觉暂且不提。   这边九卿洗漱完毕,出来时见方仲威已经躺在炕上睡着了。   她走上前轻轻给他掖了一面的被角,然后轻手轻脚脱鞋上炕,小心翼翼钻进自己的那面被窝里。   生怕一不小心碰醒了他,所以动作就有点像猫一样,蹑手蹑脚的。被窝里眯着眼的方仲威嘴角不由翘了起来。   谁知刚刚钻进被窝,九卿就落入一个光滑温暖的怀抱。   “你没睡着?”她讶异地扭过头,瞪着他问。   “嗯。”方仲威摩挲着她嫩滑的肌肤,含混地回答,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和几分压抑。   九卿心中哀叹一声,身子却在他的胸前挪了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安静静地躺好——准备承受新的一夜的疯狂和激情。   男人的身体往前蹭了蹭,九卿就感觉到自己的腹部正一点一点,被某只不断壮大的硬物结结实实地给顶住。   “方仲威,”她挣扎着往外挪了挪,试图离开那处令人面红耳热的罪源地。岂料身子刚一动,就被那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圈了回去。   “别动。”头上男人的声音已经染上了浓重的□色彩。   九卿只得乖乖伏在男人的怀里,猫一样安静地任由他的手臂紧紧搂着自己。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嘭咚嘭咚的心跳声便如擂鼓一样响在自己的耳旁。   一种心安的感动瞬即就浮上她的心头。   这就是自己的家啊,自己的男人,而且肚子里还有可能怀了自己的宝宝。想到这些,她的心柔的几乎成了水。   静静地伏在男人的怀里享受着片刻的温馨,在他即将蠢蠢欲动翻上她的身体之时,她忽然开口道,“方仲威。”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制止住了他的动作。   “嗯?”方仲威一只大手握着她推拒着自己的小手,柔着声音问,“怎么了?”   “方仲威,”九卿抬起眼睛看着他,把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是你让大嫂帮着说服娘,打发了那两个姨娘的?”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一分一毫也不想放过去。   “嗯。”方仲威想也不想地答道,他平顺地躺□子,和九卿成了面对面侧卧之势,面色坦然地望着她道,“我送瑾盛回府的时候,顺便请大嫂帮的忙,还让她在西街上给她们置买了两处宅子。”语气淡淡的,仿佛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似的。   避重就轻?九卿神色不动,静静地看着他。方仲威却眉峰如岳,平平静静地和她对视。   半晌,九卿才问,“什么条件?”   依她对李锦玉的了解,那是个不图三分利不起早五更的人,她会不得实惠就肯痛痛快快帮方仲威的忙?   打死她她也不信。何况还顶着被老夫人训斥的风险?   方仲威眉稍微动,眸子里的神色沉了沉,却是毫不犹豫答道,“我跟她说,不倾受老侯爷的任何家产……”他仔仔细细观察九卿的眼睛,生怕在那双灿如星子的眼睛里看出一丝一毫的恼怒来。   九卿听了心里却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另一个疑问同时浮了上来,“你是说,咱们要分府另过?”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方仲威话里另一层隐晦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不和方仲君分割家产,就意味着方府里的一切从今以后与他们无缘,而依李锦玉那贪财的性子,既然方仲威给了这个承诺,那就绝对没有任他们夫妻以及手下丫鬟婆子一大家子人在方府白吃白住的理儿。   如果真是这样,那反而成了好事。虽然舍了不少的财,但是换来了连想都不敢想的自由。自由啊,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尤其方仲威,担负着为人子和支撑家族的重任,那可是千金也难买得到的东西。   方仲威见九卿依然沉静如水的脸上,并不见什么怒色,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回答她的声音就带上了一点轻快,“嗯,随着我的封爵下来,还会有一个与之相匹的府邸,我也正是因为这点,才敢跟大嫂讲条件……”说着他捏了捏九卿的鼻子,“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声音里带着戏谑,然后又一本正经地道“至于娘亲,她愿意跟着咱们一起过,就把她接过来,如果不愿意,咱们就时常回去看看她……”   看来已经把后路安排的妥妥帖帖的了。   九卿又想起自己跟方仲威第一次见面谈条件的场景,脸蛋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原来,那时候方仲威就已经明白自己的想法了。   她的心里一阵蜜意融融,一张因潮红而微微发烫的脸便不由自主贴在了方仲威的胸膛上。这个男人,值得自己托付终生。   春宵一刻值千金,方仲威的手便借机抚上了她娇俏高耸的双乳……   第二天九卿派三姑去城里请来郎中,给她切了脉,郎中虽不敢百分之百的肯定,但已有百分之八十的意思是她怀孕了,只是说法含蓄,推说日子太短,还需再等几天切脉看完才能最后下判定。   这只不过是郎中为了自己的声誉保守的说法,九卿和三姑心里都明白:十有八九是怀上了。   一时间这个喜讯传遍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脸上都是一片喜色。方仲威泡完温泉回来的时候,见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不免纳闷。问九卿有什么喜事,九卿又故意卖关子不说,他急得跑到院子里去找三姑。   “夫人有喜了。”三姑说着眼角已经有莹润的水光闪现,她一边试着眼角一边慨叹,“小姐小时候吃了不少的苦,如今终于迎来好时候了,先是嫁给了将军,如今又怀了麟儿……”   她话未完方仲威已经急匆匆转身进了屋,几乎用跑着的,迈开大步三两步就进了内室。   见到九卿二话不说,抱起来就是一阵狂吻。   九卿笑意盈盈地承受着他兴奋和喜悦的表达……密集的吻与往日的不同,带着呵护带着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一尊极其珍贵的瓷娃娃,生怕稍微一用劲就会把它碰碎了一样……   两人卿卿我我在内室粘到吃午饭的时间,才被青楚帘外请二人去吃饭的话语给分开。   接下来的日子平平静静,九卿在方仲威的细心呵护下,温暖而甜蜜地过了几天二人世界。   在最后一次诊脉后老夫人才得到了喜讯,一听到消息就笑得合不拢嘴,一口一个“阿弥陀佛”地念了半天,又到祠堂里给列祖列宗上了香,发了表,之后才吩咐李锦玉准备了一车的补品给九卿送了过来。   李锦玉进屋先对九卿道喜,然后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坐在炕上说话。   “娘一听到你怀孕的消息高兴的不得了,立刻就让我准备了这么多的补品给送过来……”她坐在炕沿上一脸羡慕地笑看着九卿,“这不,为了给你准备这一车上好的东西,都快给咱们的药材库搬空了……”   听话听音,九卿立刻明白了李锦玉话里的含义。既然方仲威已经给了人家承诺,而且人家又干净利索地把事情给办成了,剩下的就是自己这方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虽然李锦玉是玩笑的语气,但是自己却不可把她的话当玩笑对待。   一时她不觉头疼起来,庄子上所有的银子加起来,恐怕也不够那一包血燕窝的钱。她拿什么给人家付一车药材的费用。   她为难地正要开口,方仲威已在外面指挥小厮婆子把东西入完库回来。进了屋他一边在小丫鬟的伺候下洗手一边说道,“我吩咐方笑一会随大嫂回城里,到银庄去取银子给大嫂带回去……”明明白白地先把话递给了李锦玉。   李锦玉便不自然地笑了笑,脸上露出了一丝潮红,口中客气道,“看三叔说的,咱们一家人怎么还说起两家话来了,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只是嘴上说的大方,到底没敢说出不要银子的话来。   寒暄了一阵,李锦玉告辞。   九卿送出大门口返回来才问方仲威,“你们这么私下里就把家分了,娘亲她知道了不生气吗?”   古代可是极其讲究礼孝仁义的,他们背着老夫人私下分家,无论怎么看,都是有失孝道的行为,老夫人万一挑起理来,方仲威再是她的亲生儿子,恐怕也会有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   方仲威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过了门槛,吩咐廊檐下站着的婆子,“你去后面找两个力气大的人来,再让她们带两把锤子凿子,把这门槛给卸下来。”然后才回过头来回答她的话,“你真以为我这是瞒着娘亲干的?呵……”他轻笑起来,“放心吧,娘亲精明着呢,什么事能瞒过她老人家去?她其实早有这个意思了,我找大嫂帮忙的事,也是她老人家点给我的,不然的话我哪来的胆子,敢背着堂尊大人在背地里分家?”   九   71、第 71 章 ...   卿听了讶然瞪大了眼睛,半天才想明白这其中曲里拐弯的道道来。   老夫人大概早就做好了分家的准备,又怕分家时李锦玉胡搅蛮缠地哭闹,所以针对她的性格,老夫人应该早就想出了这个对付她贪婪个性的办法——   表面上自己装做不知道,由方仲威以求她帮助打发妾侍为借口,许以她好处,然后私底下和她交涉,让她觉得自己占尽便宜,高高兴兴地把家分了。   而同时又借着李锦玉的口给她老人家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从而顺顺利利地打发了方仲威的两个妾侍——即保住了老脸又成全了儿子。   这么一举两得的事,不可谓不算是一个高明的算计!   想通了这点,九卿的心里顿时对老夫人膜拜的五体投地。   佩服!实在是佩服!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娘亲是不是已经暗地里为你划出了一份家业?”既然老夫人能想到这招妙计,就不可能不为方仲威的以后做打算。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然她要怎么对小儿子交代,让他一家人去喝西北风去?   方仲威听了哈哈大笑,一把抱起九卿便在她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娘子,你说你这颗聪明的小脑袋是怎么长的?简直就让为夫的我爱到了心窝子里去!”他狠狠地揉着九卿的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她揉到骨子里去似的。   虽然不是直接回答,却已变相承认了九卿的猜测。   72   72、第 72 章 ...   自从被珍出喜脉后,九卿就被方仲威拘在家里,不许她再出去走动。好在江七的事情已经解决,而麻吉雅的事又不用她操心,她也就镇日清静下来,开始安安心心养胎。   日子虽然无聊,但也不时有这样那样的新闻传进庄子里能够调剂一下心情。   不久朝廷和西蒙国的和谈顺利结束。在西蒙国给出的优渥朝贡条件下,大夏皇朝又揪住大司农的死因不放,顺顺利利又从西蒙人手里勒索出两座城池。   西蒙使臣走后,从渝北回来的将士全部得到了封赏。   方仲威被封了武安侯,吴将军被封了定安侯。   而作为这次谈判有功之臣的凌侍郎,官升一级,直接升任了刑部尚书。一众功臣各得其赏,可谓是皆大欢喜。   这一天,黄嬷嬷奉了吴夫人之命过来给江七报信,说江七的吉日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四月初二。九卿算了一下,跟江五的只差二十几天,心中不由得小小的遗憾,“照我的想法,跟江五的一样,同一天出嫁才好呢。”   方仲威在一旁听了笑道,“你也忒贪心不足,这日子已经定的够仓促的了,你还觉得不满意?”   嘴里虽然取笑着九卿,但心里也明白她的顾虑,于是就把话题转到了别的上面,“吴侯爷府准备的怎么样了?毕竟是为世子娶亲,怎么的也不能太草率了……”他话里虽是问黄嬷嬷,但却暗中点着九卿。   能做到这种地步,吴府已经很够意思了。   九卿听了面色一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也许真的是自己太急于求成了。   她又羞又窘,就听黄嬷嬷道,“也没有多少好准备的,新搬进的侯府,房子都是提前油漆好了的,剩下的那些衣裳喜被什么的,都有侯府里的针线班子日夜加班地赶做,再就是一些琐事,也都由吴管家安排的贴贴贴贴的……”   她对着方仲威一一细数为喜事而忙碌准备的各项,九卿听得出来,平日沉默寡言的黄嬷嬷,今天之所以这么唠叨,一大半的原因都是存着为自己解围而说的。   方仲威焉有听不出来之理,他听着黄嬷嬷说话之时偶尔瞟过九卿的目光里就带上了即好气又好笑的无可奈何之色。   黄嬷嬷唠唠叨叨半天,才起身告辞。   九卿把她送出大门外,拉着她的手歉然地道,“给你们添麻烦了……嬷嬷你回去替我多给娘亲说两句感谢的话,告诉她我将来一定会好好孝顺她的……”黄嬷嬷听了满脸的笑容都舒展开来,见牙不见眼地对着九卿看了又看,最后才在九卿的催促下心情愉悦地坐着马车走了。   接下来就到了江五出嫁的日子……   三月初十这天九卿一早就在方仲威的陪同下来到江府。江府里这时已经笑语喧阗,江老爷的不少属下早已携着家眷前来贺喜。偌大的前院里人满为患,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在客人间穿梭往返,各个一身簇新的衣裳,喜气洋洋地殷勤着为客人端茶送水。   方仲威低低跟九卿交代了几件小心注意的事情,然后看着她由三姑青楚和麻吉雁陪着进了正厅,才在小厮的引领下一边跟众人打着招呼一路蜿蜒地去了江老爷的书房。   书房里武昭明和舒启玉以及几个江家旁支的女婿正在说话,见到方仲威到来一一上前见礼。这边一众人寒暄自有一番热闹自不必提。   九卿等人进了正厅,里面已经集了不少莺莺燕燕的小姐,以及环肥燕瘦的各种贵妇夫人等,热闹的场景根本与自己那场冷清的出嫁不可同日而语。   到钱夫人跟前点了个卯,九卿就带着青楚等人悄悄出了正厅奔后院江七的住处而去。刚拐出角门进入夹巷,没走几步,几人就看见由后花园的角门里跑出一个身穿翠绿夹袄的小丫头,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好像后面有人追赶似的。   九卿纳闷,不由顿住了脚步,奇怪地往那丫头身后看去。   三姑青楚一左一右地把九卿护在了中间,麻吉雁上前一步,把九卿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她这次的任务,就是被方仲威请来保护九卿的。   几人目的明确,所以都加着十分的小心。即使是江府里的小丫头,她们也不允许她莽莽撞撞地碰到九卿一个衣角。   果然,小丫头没跑两步,就见她身后的角门里咋咋呼呼挤出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有的边跑边喊,“烧糊了尾巴的小蹄子,我看你还能往哪里去!今日老娘们不抓住你,也枉费我在这江府里多待这几十年的功夫了。”   边说边追边挽着袖子,显然已经把这小丫头看做了囊中之物。   小丫头气喘吁吁地往九卿这边跑着,越来越近,眼见着还有几步之遥,她顾不得后面只剩几步远的婆子,哀求着对九卿喊道,“五小姐救我。”   一句话的功夫,那婆子已经追到了她的身边,张开一双粗糙的大手一把就掳住了小丫头的衣领,“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小丫头顿时大惊,张着两只惊恐的大眼求助似的朝着九卿望来。   九卿身前的麻吉雁忍不住身子朝前傾了倾。   九卿最了解麻吉雁的个性,急忙由身后扯住了她的衣带。麻吉雁便不解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九卿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没有弄清真相之前,最好还是不要管闲事。尤其江府,今天还是江五出嫁的大好日子,如果不是犯了什么太大的过错,为了讨吉利,这些婆子也不敢喧喧哗哗把事情捅到前院去的。而看这丫头的意思,分明就是想往前院跑以期有客人在而逃避惩罚似的。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丫头见九卿不言不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时后面紧跑慢赶的几个婆子才呼呼喘着粗气一起跟了上来。   而揪住小丫头的婆子这时才倒出功夫来遥遥对九卿行了个蹲礼,“还请五小姐恕罪,老奴这厢有礼了。”嘴里说着,眼睛却一直盯在小丫头的身上,双臂已经牢牢圈住了小丫头的脖子。   后面的一众婆子便齐齐矮□去。   几个婆子里有一个穿着体面的上前一步重新给九卿施礼,九卿认得她是江五的奶娘秋嬷嬷,于是拨开麻吉雁阻挡的身体客客气气给她回了礼,见那婆子一直扭着小丫头不放,她温言细语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天三姐大喜的日子,你们竟然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   那扭住小丫头的婆子便高声回答,“她竟然跑去三小姐房里……”   “她偷了三小姐的东西。”不待婆子的话说完,秋嬷嬷已经抢在了她的前面急急地回答了九卿。   都是明白的人,且都活了一把的年纪,众人一听秋嬷嬷如此说法,便都证明似的连连点头,随声为秋嬷嬷附和,“嗯,她偷了三小姐的东西。”至于偷了什么东西,谁也没有多事地说出来。   那名方才显然欲讨好九卿说出实情的婆子便紧紧地闭住了嘴巴。   九卿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有秋嬷嬷在她们不会再说什么,于是装聋作哑地连连点头,顺着这些人的话音恍然地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再看向那小丫头,只见她紧紧抿着嘴唇,并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她心里便存了一份疑问。   究竟是什么事?自己给了她机会,她竟然不为自己辩解?如果她真犯了偷东西之类的错误,那么看在江五今日吉日的份上,看在自己这个武安侯夫人为她求情的份上,她不会不明白这些婆子应该能给自己这个面子的,差一抹二应该也就过去了,不会再为难她什么。可是她却没有很好地利用自己给的这个机会。   难道事情很严重?   狐疑之时,众婆子扭着小丫头走了。九卿待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后花园的角门口,才起步带着三姑等人慢腾腾穿过夹巷,往江七的允梅院走去。   江十一已经嫁去了钱府,江五今日吉日,家里只剩下一个待字闺中的江七,没有什么时候比这时去江七允梅院更名正言顺的了。   到了允梅院里江七正要出去,知道九卿的来意,二人便一起结伴去了江五的听雪居。   听雪居里江元秀和江三湘正一边看着本家的婶子为江五绞脸,一边陪着江五说话。见到九卿和江七相携而来,二人急忙起身和九卿以姊妹之礼相见。   九卿被让坐到了江三湘旁边的椅子上,江七则直接坐到江元秀身边的绣墩上。大丫鬟芷白亲自为九卿二人上了茶,又命小丫头端了两碟糕点,刚安排妥至,就有小丫鬟进来趴在芷白的耳边说了什么。   芷白便为难地看着江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事?直接说吧。”江五由镜子里看到她的神情,轻描淡写地吩咐道。   芷白吞吐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太太让李嬷嬷过来传话,说先把那丫头锁进柴房,等过了今明两日再对她严加审问,现在实在倒不下空闲来。”   就是刚才巷子里捉到的那个小丫头?九卿狐疑着看向江五,余光中瞄着江元秀和江三湘,二人俱都是一脸的平静,显然她们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有江七脸色略略现出一点讶然,但很快就被垂下头喝茶的动作遮挡去了。   江五思虑了一下恨恨地道,“那就先便宜她两天吧。”说完不再言语,任由那婶子拿着两根丝线拧着麻花劲在脸上弹来弹去。   芷白蹑手蹑脚退了下去。   由于第二天要起早为江五送嫁,九卿和方仲威夜里便宿在了原来自己住的荣雪厅。睡到半夜的时候,二人突然被一阵不大的喧哗声吵醒。方仲威起身披衣出门观看,不一时回来道,“听说后面的柴房里吊死了人,此时江老爷和钱夫人已经过来了,他们正在指挥下人忙着由后门往外运尸体……”   九卿愕然瞪大了眼睛:柴房里……死了人?该不会是白天看见的那个小丫头吧?她自杀了?想着,她不由心里一阵后悔,如果自己白天为她说说情,也许就能避免此种惨事发生了。   翻来覆去地一直到丑正,三姑在帘外轻轻地招呼他们起床,九卿才在懊恼和自责中摆脱出来。二人匆匆洗漱了一起往前院去,路上碰上了江七,九卿便撇下方仲威自管和江七并肩而行,方仲威远远地迈着方步在后面跟着。   “昨天那个小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九卿挽着江七的胳膊,直言直语地问江七。   江七既然能在江府不显山不露水地保全自己这么多年,就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按九卿的猜想,她即使不在钱夫人身边放了自己的眼线,那么在江五的院里,肯定有她的心腹之人埋着。   “她趁人不注意时把江五的香粉换了,”江七犹豫了一下才道,“据说那香粉里掺了麝香……”她抬起眼睛看向九卿,“而这个丫头倒霉就倒霉在,她动作的不是时候。她刚刚把香粉偷着换完,还没有合上盖,就被江五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给逮着了。要说这逮着也没什么,她只要说好奇小姐的香粉是什么样子的,想偷着看一下,也能蒙混过去,可惜……”   江七说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要不怎么说她倒霉呢,她正碰上了二姐在那里,而你也知道二姐夫家里主要以什么生意为主吧?”   九卿点了点头,舒启玉家的生意,有一大部分是名贵的药材经营。她恍惚明白了江七话里的意思。   江七接着道,“她想狡赖,和那个二等丫鬟据理力争。而凑巧的是,那二等丫鬟这两天正在江五面前努力表现,想着进了钱府江五把她升做一等的大丫头,所以她有了这样的机会,又哪里肯放过去,于是两个人就吵吵嚷嚷地到了江五的屋里……”   说着话已走出了角门,前宅里红灯笼的喜光便扑面而来。   江七顿了顿,声音又压低几分才道,“二姐大概是好奇,就拿过那盒香粉仔细观看,看着看着,她忽然就闻出了异味……”   麝香的香味和许多的香味都不同,江三湘能在所有的香味里闻出麝香味,也得益于他们家所做的药材生意。据说全国的麝香生意,都被舒家给垄断了。   而麝香,作为珍贵的药材,有其治病的一面,更有其害人的一面。如果女人用久了麝香,最大的可能,就是会导致终生不孕。   可见这指使小丫头换麝香香粉的背后之人,其用心有多么的恶毒。   当然,由此目的推断,这背后主使之人,已经昭然若揭。   只是不知道江三湘如果知道做这事的是自己的亲妹子,她还会不会瞎好心,胡乱地帮人指正那个小丫头了……   已经到了钱夫人的大门口,九卿和江七自觉地分开。江七先进去,九卿则留下来等了方仲威几秒。待他赶上来,才和他一起并肩进了钱夫人的院子。   送走了江五,九卿路上和方仲威说了夜里那丫鬟的死因,方仲威听完默默不语,半晌才感慨似的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侍郎府,竟然如龙潭虎穴般藏着这么多龌龊之事。”说着心有馀悸的搂过九卿的肩膀,喃喃地道,“幸亏你嫁给了我,不然再进到一个这样的人家……”说到这里,他忽然住口,下面的话便毫无征兆咽了下去。   连想都不敢想,女人间的斗争,竟然这么兵不血刃!相较于他们在战场上真刀实枪的厮杀,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想九卿过去在江府生活的那十五六年,他的心便隐隐地疼起来。他不禁后怕,如果九卿活不到嫁给自己的那一天,那…自己的人生将会是一种什么样子?   也许一辈子也不会遇到真爱了!   如此一想,他后背上不由得沁出了层层的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们,对不起了,本应该昨天发的章节,今日才发出来。   昨天电脑中了病毒,修好之后,所存的文字就不见了,没办法,只得重写。   刚才发文的时候,又差点把文丢了,按了“直接发表”之后,竟然弹出对话框说不是按着文章列表输入,结果改好的文字又废了……   73   73、第 73 章 ...   由于心有所忌,回到庄子以后方仲威坚决不让九卿再回江府。等到江五接七换八的那一天,方仲威以九卿有孕在身,不便奔波为借口,把江府派来的人给搪塞过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九卿彻底成了闲人。   这一天庄子里突然来了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人,九卿一边往屋里让着肖嬷嬷一边讶异地问,“嬷嬷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未尽之意,肖嬷嬷当然明白。她以前怕得罪钱夫人,对这个五小姐总是若即若离的,一直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如今突然登门造访,就显出有点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的意思,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道,“老奴知道五小姐是爽快人,有一件事想求五小姐您给帮帮忙。”   虽然话说的迟迟疑疑的,很没有底气,但是也算爽快,直接道明了来意。   青楚给她递了一盅茶,她便坐在半膝高的杌子上一边小口抿着,一边小心翼翼观察九卿的脸色。   九卿声色不动,依然是满脸的笑容,接过青楚由茶盘的另一边递上的紫苏茶,轻轻啜了一口放在桌上,温言细语地问肖嬷嬷,“不知嬷嬷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肖嬷嬷见了心里当下有了几分底气,胆子也壮了几分,把茶盅放在膝上,两只手紧紧握着盅沿,然后试探着对九卿道,“老奴不是有个侄女原来给小姐您当过几天管事嬷嬷吗?”她紧张地注视着九卿,眼里露着祈盼,仿佛等着九卿自己能想起来她的侄女是何许人似的,当听到九卿诧异地说出了“王嫂子”几个字后,她的脸色顿时一松,笑着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对,就是她……”然后声音就垮了下来,“小姐您得帮帮她。”   “她怎么了?”九卿不由诧异,“她不是在二少爷的院子里当差吗?”   记得她嫁出去以后,荣雪厅里的人就都被分散安排去了别的院里。恍惚听肖嬷嬷提过,王嫂子是被分配去了江元丰那里。   脑中的印想刚刚掠过,就听肖嬷嬷无可奈何地道,“是在二少爷的院子里,可她摊了事,如今已被太太给撵回去了。”   怎么会这样?被钱夫人给撵回去了,不说犯了错,却说摊了事,难道这当中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九卿讶异着去看肖嬷嬷。肖嬷嬷苦着一张脸道,“她被三小姐那里分去的丫鬟指正,说是偷了二少爷的紫云八宝錾金冠,并一只香云盖的簪子……太太听了大怒,当时就把她关进了柴房,着人到她家去搜。结果没搜出来,她喊了两声冤,太太又恼羞成怒,不但狠狠打了她一顿,还要把她送官……”   说到这里肖嬷嬷落下泪来,她急忙扯了袖口擦把眼角,然后才又道,“是老奴苦苦为她求情,太太才勉强答应放过她,让她赔了银子,这才把人给放回家去……”   她又接着用袖口抹泪,九卿却听出了当中的蹊跷,坐直了身体问肖嬷嬷,“你是说江五院里分去的丫鬟指正的王嫂子?”肖嬷嬷连连点头,一边抹着泪一边回答,“是的”,九卿又接着问,“那也就是说,王嫂子被打,就是这两天发生的事?”   自己嫁出去以后,王嫂子被分去江元丰的院子有两三个月时间,都一直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偏偏在江五出嫁不过十多天的功夫,就有她原来的丫鬟指正王嫂子偷了东西……这事未免有点太凑巧,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任谁也不会相信。   “嗯,”肖嬷嬷抬起眼睛回答九卿,迟疑了一下才道,“这几天发生了许多事,不光我那个侄女受人诬陷遭了冤枉,还有小姐您以前院里的绣缘姑娘,她也因为一点小事说不清楚,就被太太远远地发卖到南方去了。”   还有她?九卿这一回心里可是大大地震惊了一下,怎么这两人都是自己以前院里当差的?   肖嬷嬷见她的表情陷入了沉凝,眼里便有一丝希望的光芒闪了闪,她又掰着手指头给九卿数了数这几天江府发生的事,几乎各个都是荣雪厅里原来当差的小丫头,或大或小,都被钱夫人寻了由头发落了。   并特意话里话外点给了九卿,这些事都是江五接七换八回来以后发生的。   九卿心里一团迷茫,江五如愿地嫁给了钱多金,按理说应该算是得偿所愿,她还有什么不满的?竟然回来还要拿荣雪厅里原来服侍过自己的人砸法子?   又想起那日后花园柴房里吊死的小丫头,她脑子里突然有一丝亮光跳了跳。难道说江十一已经和她在钱府的后宅里开战了?她这是回来在向钱夫人诉苦,钱夫人又积习难改,找不到别人出气,所以拿原来服侍过自己的人做了撒气筒?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一件值得欢庆的事!自己在江十一身上的功夫总算没有白下。   想到这里,她不禁面露微笑,轻言细语地问肖嬷嬷,“那你想让我怎么帮王嫂子?”   王嫂子跟她主仆一回,说一点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她这个人其实并不坏,就是有点性格爽直,藏不住事,有什么都直接表现在脸上。   不过这样的人也自有她的优点,如果你对她好,她就会把心窝子掏给你。   想起往日的情分,九卿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如果不是什么太为难的事,就答应了她吧,也算圆了一回主仆的情谊。   肖嬷嬷听了眼露喜色,急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回九卿的话,“老奴就是想让小姐帮她在您的府里安排个差事,不要什么好的,只要能让她混口饭吃就成……”说着她歉然地看了九卿一眼,诚恳地道,“老奴也知道这是在为难小姐,可是老奴又想不出别的法子能拉扯她一把……您也知道,她背了这样的名声,以后就是出去,也没脸见人,走在大街上,还不得被别人指着脊梁骂……老奴实在没有办法,就想到了小姐,您是她曾经的主子,对她的为人最是了解,有别人不信的,没有您不相信她的……”   她唠唠叨叨地给九卿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又说了一大堆理由,最后听得九卿实在汗颜,捂嘴假装打了个哈欠,她才知机地告退,由青楚把她送出了门外。   其实能够答应她的请求,完全是看着王嫂子是个可信可用之人,否则的话,她还没有好心到把自己的府里变成那些别府弃奴的收容所。   过两天王嫂子被肖嬷嬷给送到了庄子里,九卿热情地招呼了她们。王嫂子蔫蔫的,看着精神气比过去差了不少,整个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变得开始沉默寡言。   九卿让三姑领着她去给肖大旺父子打下手,让她专门掌管农具库的钥匙,另外包做肖氏父子的三顿饭菜。三姑领着王嫂子走了之后,肖嬷嬷对九卿千恩万谢地就要叩头。   九卿急忙拉起了她跪下去的身子,嗔道,“嬷嬷,你这样岂不要折杀我了。”   肖嬷嬷便抹着眼角道,“老奴就知道小姐是好人,所以才厚着脸皮来求您……没想到小姐真是菩萨之心,如果不是遇到了您,我这个侄女算是完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感慨似的叹着气。   九卿默然,对王嫂子到了现在的地步她也无比的同情。细究起来,自己也有一半的责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归根结底,王嫂子也是由于自己的原因才被钱夫人当作了撒气筒。   她这样的安排,也是想让她能够以亲情和肖氏父子自然的相处,好慢慢愈合在江府里受到的心理重创。   眨眼之间,到了四月初二。   方仲威依然以九卿有孕为由,缺席了江七的吉嫁之日。   对于九卿和方仲威的这种态度,钱夫人暗中是高兴的,毕竟两个庶女都嫁给了王侯之家,如果她们抱起团来,一起对付自己,到那时还真怕自己招架不住。   幸好!她心里暗自庆幸,幸好九卿的这种态度,为她们之间拴了个心结,不至于让她们走到一个同盟阵线上来对付自己。   当然她不会在庶女的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想着想着,脑子便又转到了江五的身上。这一回最不让她省心的,反而是江五这个亲生闺女了。   “雨娘,”她吩咐李嬷嬷,“你带几个人去把三小姐的闺房重新布置一下,今夜就让她们住下,别回钱府了。”   李嬷嬷就的一愣,按礼俗,三小姐和钱姑爷在岳家住一宿那是正常,第二天要陪着给姐妹送嫁,谁也说不得。但是,这时已经把四小姐送走了,太太再把三小姐留下来,没有经过婆母的同意就要住娘家,这样没礼貌的事怎么着也有些于理不合。   人家钱府的大太太不会挑理吗?她狐疑着去看钱夫人,钱夫人便皱着眉头“啧”了一声,“让你去你就去,其余的什么也别管,我自有分晓!”   李嬷嬷便唯唯诺诺答应一声,转过身再不犹豫地离去。也许人家是姑舅联姻,对于这些细节上的小事不会太在意也说不定。   她同时却也忍不住心里袭上一丝悲凉,这四小姐今天一大早才刚嫁出去,太太就一脸轻松地要为自己的亲生女儿筹谋了……这样的人情,是不是也有点忒凉薄了?   想着自己老无所依,李嬷嬷做起事来不由就分外用心,她指挥重新铺床搭褥的小丫头,“好好把这炕毡炕褥铺平整,一丝也不能马虎……喏,那个角,再翻过来重新铺铺……还有那个……”她一一指点。   两个在临床炕上铺被褥的小丫头都是十二三的年纪,平时很得李嬷嬷的喜爱,这时仗着宠爱,不免就有点逾矩,她们一边手上不停胡乱捋着炕被,一边笑嘻嘻地跟李嬷嬷对付,“嬷嬷就您老人家从来一是一二是二的,三小姐他们只不过在这里住一晚上,又不是长住,就算是弄出花来,人家姑爷也未必瞧得上咱们这小姐以前的蜗居。”   李嬷嬷听了立起了眼睛,拉下脸斥责道,“让你们怎么干就怎么干!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小丫头被她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互相对看一眼,再不敢吱声,低下头轻手轻脚开始认真干自己手里的活计。   李嬷嬷却心内苦叹,太太如果真是只打算让三小姐住一晚上,那倒好办了。只是看她那态势,并不像只要三小姐住三天两早晨的样子。否则她也不会打发自己亲自前来督促人铺床放被了。   此时的江五和钱夫人正肩挨肩地坐在钱夫人的炕上说话。江元秀坐在炕沿上,倚着迎枕,和钱夫人一左一右地把江五挤在中间。   “……婆婆对我很好,只是一时还改不过嘴来,开口就想叫‘舅母’。”江五一边说着,一边捂着嘴巴嘻嘻地笑。   江元秀便用膀子抗了抗她,语带调侃地道,“哎,说说,由舅母变成了婆婆,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钱夫人便也跟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往日的那种慈眉善目,这时才让人感觉出一点真诚起来。   江五顿时羞红了脸,不依地对着江元秀撅了撅嘴,“大姐你又取笑我……”   刚说到这里,就见清秋由外面打帘进来,她立时便住了语。清秋轻手轻脚地上前,向钱夫人禀道,“太太,两位姑爷在正厅等候,要向您辞行。”   江五听了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江元秀却麻利地跳到地上开始整理衣襟。   钱夫人便推着江五往炕沿挪去,口中安慰道,“放心,一会我把多金留下来。”   江五这才脸色开霁,任由清秋替自己提上鞋,然后顾不得自己抻平衣襟,先蹲在地上为钱夫人穿那双一脚蹬的深紫色绣花鞋。   钱夫人的眼里散发出柔柔的光辉,摩挲着江五低下去的头饰口中满意地叹道,“没想到我的五儿,这才刚嫁出去几天的功夫,就像大人一样懂事了。”   在一旁闲闲看着的江元秀便眼神一黯,籍着重新整理已经毫无褶皱的衣襟,轻轻地低下头去。   清秋在一边屏声静气地为江五打下手,自动自发地把自己当成了空气。   进到正厅,武昭明和钱多金正在里面等着,见到钱夫人到来一起上前行了礼,然后便要告辞。   钱夫人婉言地试图留下他们,钱多金面现迟疑,武昭明脸上却露出了小小的不快,他看了江元秀一眼,干脆地道,“小婿倒是想留下来让元秀多陪陪您,只是我们出来之时母亲身体正有些微恙,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江元秀便连忙附和,“是呀,婆母昨日说头疼,我们本想在她老人家床前先侍疾,迟一日再来。可是婆母却不许,说人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大事,我们如果因为她耽误了给四妹送亲的吉时,她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她说一句,武昭明便点一下头,钱夫人看着他们夫唱妇随一搭一唱的样子眼底便沉了沉。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看来这话一点也不假,这元秀刚成亲一年多,就全心全意地向着婆家了。   又解释了几句,武昭明携着江元秀一起离去。   钱夫人眼看着大女儿和大女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中不由落下泪来,口中唏嘘道,“人都说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嫁女儿就好像是生生地在娘身上往下剜肉一样,如今看来这话一点也不假。我先前对这些还没有什么体会,可是今天嫁了七贤,最后的一个女儿也走了,我才真的觉出万箭穿心的那种滋味……”说着便捂着脸轻声哭了起来。   江五一下子便慌了手脚,急忙拿着帕子给钱夫人拭眼泪,拭着拭着眼中竟也掉下泪来,哽咽着道,“我……我不走了,娘……娘您别着急,别哭了……”说着,自己的哭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钱夫人便一把握住她的手,口中叫到,“我的儿啊……”越来越泣不成声。   钱多金毕竟的钱夫人的亲侄子,与她有   73、第 73 章 ...   着骨血亲情,见钱夫人如此伤心,他不由就犹豫起来。   钱夫人母女俩抱头哭做一团,钱多金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微一咬牙,狠了狠心道,“好,我们不走了。”   钱夫人母女的哭声立时便小了下去。   74   74、第 74 章 ...   江府里打发来的小厮回完了话,钱太太让人打了赏,待小厮走后她的脸便冷下来。钱老爷看着夫人的脸色,“唉”地一声叹了口气,陪着笑脸道,“你也不用担心,那里必定是多金的岳家……”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多金的岳家?”钱太太不等钱老爷把话说完,就冷冷地回道。   钱老爷立时语凝。自己的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独断专行,想让五阳接着住娘家,倒是提前商量商量她这个婆婆呀?   钱太太见钱老爷面现愧色,不觉心软了下来,知道丈夫是无辜受迁怒,同时也体谅他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于是缓和了声音道,“我也不是生气她别的,就是担心五阳如果也随了姑奶奶的性体,那咱们多金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说着说着,声音就又高了起来,“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是你和多金都……”话刚说到这里,见软帘的缝外隋嬷嬷的脸闪了闪,她的声音便小了下去,“都想巴结人家的权势……”最后声音渐不可闻。   钱老爷叹了口气,仰身往椅背上靠了靠,无奈地道,“你也明白,咱们这些年一直靠着妹丈的撑腰才……”   钱太太便起身往屋外走,撇了撇嘴道,“他在咱们家吃的分红还少?”说着已经出了门外。   隋嬷嬷急忙迎上前低声道,“老奴在少爷的院子里和管事的嬷嬷待了一会,那卅姨娘听了消息并没有什么不悦的,只是吩咐婆子早早地把自己的院门关了。”   钱太太听了便点了点头,“但愿她是个省心的。”说完再不多言,扭回身回了自己的屋里。   院里关门闭户的江十一却已铁青了脸,咬牙切齿地对梨香道,“她以为把表哥留在江府就能让表哥回心转意了?想得倒美!”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一条鸳鸯戏水的大红帕子揉成了一团皱。   对于自己的原东家——江府里的大主子钱夫人,梨香不敢置喙。但是对于小姐的变化她却暗暗吃惊。原来是多好的一个小姐,待人和气,性格温和,从来不对下人摆脸色……可是自从被表少爷纳了为妾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满心满脑子尽剩了对钱氏母女的仇恨。   这样的小姐,着实变得让人觉得可怕。   她瑟瑟地看着江十一,不敢接她的话音回答什么。   江十一端坐不动,开始静静地沉思起来。   江七第二天敬茶认亲的时候,看到厅堂里端坐的九卿让她大吃一惊,半天都没有拢上嘴巴。饶是她平常再是冷静自持的女子,这时看到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事,她的定力也是不够维持她的惊讶的。   吴默涵笑着低声在她的耳边小声解释,“九卿是母亲的亲生女儿。”   江七听了眼睛更是睁大了几分。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自己的婆婆是九卿的亲生母亲?难怪!   她此刻才深知九卿在自己的这桩亲事上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重要角色。   感激之情瞬间便化作了泪水冲上了眼眶。   一切礼仪按着程序做完,九卿便拉了江七手俏皮的叫“嫂子”,江七立刻羞得满面通红。吴夫人和黄嬷嬷都陪着呵呵地笑,吴侯爷和方仲威几个大男人也都以袖掩唇,故作咳嗽,把到了嘴边的笑掩盖下去……   一家人和乐融融,正好映衬了钱夫人和江五母女二人此时的愁眉苦脸。   江老爷丑正刚刚动身出门去上早朝,江五随后就来到钱夫人的卧房。钱夫人见了心里就是咯噔一跳,她急忙挪了挪身子,把江五拉进江老爷刚倒出来的被窝躺下,心急地问,“怎么了?”   江五便埋在钱夫人的怀里盈盈哭了起来,“娘,表哥他还是不理我。”   钱夫人的眉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咬着牙道,“这个多金,他也实在欺人太甚!”江五伏在怀里的哭声更大了起来。   钱夫人便窸窸窣窣地起身,就着不太明亮的光线找了件起夜的大袄披上,扬声朝外面吩咐道,“清秋,你进来服侍我穿衣裳。”   外面清秋正迷迷糊糊似睡不睡,冷不丁听到钱夫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噌地一下起来,顾不得身上的衣裳单薄,钻出被窝就急急往钱夫人的卧房里走去。   里面传来江五低低的啜泣声,她心里不由的一阵厌恶猛然撞了上来。这个三小姐,从来就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回来住个娘家,也劳动的整个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下人没有个安生的。   心里烦着,脚下却不敢稍停,迈步进屋直接去熏笼上取了墨绿色的窄褃薄棉袄,平平展展地双手托着送到钱夫人的手上。钱夫人接袄在手忽然又犹豫起来,她看着哭的一塌糊涂的江五,迟疑着道,“这时候去,天还没亮……”多金该不会怪罪五阳盛不住事吧?   听钱夫人的语气有了变化,江五心里就是一紧,瞪大了一双泪雾蒙蒙的眼睛看向钱夫人,“娘……”声音凄婉,楚楚可怜,而且还拉了长调。   清秋听了心里便是一阵的不耻。她又转身去红木的四季衣柜里找了件宝蓝色的妆花褙子,平平整整托着轻手轻脚走到钱夫人面前,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太太,离天亮还早着呢,您这时出去干什么?要不奴婢再多叫几个丫头过来伺候……”   钱夫人便沉思着放下手里的衣服,喃喃地道,“是啊,天还没亮呢,我这是去干什么……”也顾不得江五可怜巴巴小兔一样祈盼的眼神,吩咐清秋,“你先把袄子放到熏笼上去吧,一会有事我再叫你。”   清秋听了心里一喜,急忙答应一声,转身把自己手里的和钱夫人给她的一起放到熏笼上,然后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江五却眼泪又吧嗒吧嗒落了下来,她拉着钱夫人的手一边撒娇一边哭泣,“娘,您怎么又不去了?”   钱夫人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气恼地看了江五半天,忽然长叹一声,拍着她的手背无可奈何地道,“你说你,叫娘怎么说你才好?这么大的人了,遇事从来不动脑子,娘都差点被你给绕了进去。”   江五却听得一头雾水,她不解地抬起泪眼看着钱夫人,“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怎么听不明白?”   钱夫人拉着她重新躺下,“来,先躺下再说……”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躺好,面对面地轻声对江五道,“这天还没亮,我就贸贸然地闯去女婿的房里,领着女儿去兴师问罪……我虽为他的姑母,也算说得过去,但毕竟好说不好听,你想啊……”她伸出一只手来捋了捋江五的头发,语重心长地道,“咱们这么一闹腾,不是人人都知道我女儿在女婿面前不受待见,成亲好些天了,还是处子之身。而那些长舌的妇人,弄不好就会传出什么你熬不住了,让母亲亲自领着你去找女婿低三下四恳求之类的话……”说到这里她突然沉默下来,沉思着道,“我看,不如等天亮了以后,我单独找多金谈一谈,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五的一张脸已经羞得红布似的,把脸往被窝里缩了缩,直到剩下了一双泪水氤氲的眼睛,才猫似的微弱着声音说道,“您……您不用问他了,他说……他说是因为我们是姻亲,他从小就把我当成亲妹妹看,所以……所以……”   “他是这么说的?!”钱夫人听了眼睛不禁立了起来,她一把拨开江五鸵鸟似的捂着头的被子,厉声问道,“他真的是这么对你说的?”   江五大概是因为自己一个女儿家不顾羞臊,说出了闺房中不易对人告知的秘事而觉得无地自容,这时见钱夫人脸色忽变,她不禁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钱夫人的嘴唇都气的哆嗦起来,她捏紧背角冷冷地说道,“这个多金!真是好样的,可惜了我对他这么多年的疼爱!”她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猛然席卷了上来。   江五从来没见过自己母亲这么青中透黑的脸色,好像传说中吃人的夜叉似的,眼中似乎都透着血光。她的心一下子就揪紧起来,吓得瑟瑟缩缩地重又把头埋进被子里,弱弱地试探着钱夫人道,“娘亲,您怎么了?”   钱夫人心中一团愤懑的火云在疾速膨胀,仿佛一颗心都跟着要爆炸了一样,涨得胸口疼痛无比,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以手按着胸部,深呼吸了好半天,才渐渐平复了情绪,无奈地看着江五道,“傻孩子,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说把你当亲妹妹看,你就真的信他?”   江五愕然,瞪着一双迷茫的泪眼看着她,钱夫人又捋了捋江五的头发道,“你怎么不想想,他既然把你当亲妹妹看,为什么当初还答应你的亲事,还有……”她说着,眼睛就深沉地眯了起来,“十一从小就跟你焦不离孟,可以说看到你的时候多金也会看到她,她也是他的表妹,他怎么就不把她当成妹妹看?我看他这是分明就是还没忘了江九卿!”   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寒冷似千年的寒冰。   江五焐在滚热的被子里都忍不住大大打了个寒噤。   75   75、第 75 章 ...   第二天吃过早饭钱多金被江元丰拉着出去喝酒,钱夫人则坐车直接去了钱府。   钱太太挂着一丝勉强的笑容接待了钱夫人,看着李嬷嬷放在正厅乌木案上的一包血燕窝和两盒蜂胶她客气道,“姑奶奶每次来都这么破费,这叫你哥哥和我怎么过意得去……”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让钱夫人在搭着豫绣牡丹荷花椅袱的椅子上坐下。   钱夫人便一脸矜持地端端正正在椅子上坐下,眼睛打量四周一圈才落在钱太太身上,“嫂嫂你这样说话就显得外道了不是,人常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带这点区区东西来,也不算什么,东西不在多少,是我敬重兄嫂的一番心意不是?”   话说的中听,比以往客气十倍。钱太太不由奇怪看了她一眼。   这样没有一副高高在上姿态的小姑子,可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小丫鬟上了茶果点心,钱夫人接茶在手,便冲侍立一旁的李嬷嬷吩咐道,“雨娘,你出去和以前的那些老姐妹唠扯唠扯吧。”   李嬷嬷立时明白了她的心意,于是对江府的几个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又右手挽了隋嬷嬷的手臂道,“老姐姐,我也有些年头没回来过了,这府里我也生疏了不少,不如就劳烦老姐姐你给我指引个道路如何?”   话说的委婉,但任何人也听得出来她这是在暗示两家的主子有话要说,希望闲杂人等避一避。   隋嬷嬷便朝钱太太瞅过来,见钱太太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她才笑着答了李嬷嬷的话,“正好,我也想去陆枝那里求她给我干点私活,既然今天有这个好机会,托你的福,就一趟全办齐了才好。”说完挽着李嬷嬷的手往外走。   屋里的一帮小丫头在各自领头嬷嬷的眼色下,呼啦啦全跟着出了正厅。   待人走净,钱夫人笔直的身形放松下来,她斜斜靠着椅背,慢慢啜了一口茶,才敛了笑容对钱太太道,“嫂嫂,我跟你说一件事……”   一本正经的语气,不得不让人重视。   钱太太目露疑惑,她从来没有看见钱夫人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过,且还是一本正经的神色,于是便也抛弃心中的怨念,认认真真听她说下去。   钱夫人把江五和钱多金至今没圆房的事跟钱太太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钱太太听了愣怔半晌,好半天才回过味来,自言自语地道,“怪不得,我就觉得他们拿给我看的那条巾子有问题。”   又想到那条洁白巾子上一大块干涸的血迹,她嘴角不由抽了抽。哪个人初夜会流那么一大摊的血迹?   钱夫人不错眼珠观察着钱太太的神态,心下做了一番判断,终于脸上的表情轻松下来。   她用茶盅盖子轻轻拨着杯中的浮叶。   “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啊,嫂嫂……”她的声音里满是无可奈何,看着钱太太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担忧,“多金他可是咱们钱家的独根苗苗,这成了亲不念着自己的责任,想着早日为钱家开枝散叶,却还一味地小孩子心性,两口子弄得好像过家家……”   她紧盯着钱太太的眼睛,就见钱太太本来平静的眸子里颜色沉了沉。   钱夫人就突然转变了语气,“这若是被父亲知道了,还不得把他老人家给气个半死?”   随着话落,手里的茶盅盖子‘当’地一声合在了茶盅沿上,发出了清脆的碰瓷声。   钱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一抹慌乱从眼中闪过,但转瞬即逝。   钱夫人对钱太太的表现很是满意,面上不动声色,掩下眼帘又喝了一口茶才道,“一会我去紫藤苑看父亲,少不得要把这件事先瞒过去——可是能瞒多久我就不敢肯定了。为今之计,最重要的,还是想法让两个孩子……”她不紧不慢徐徐道来。   钱太太脸上先前的疏离之色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她陷入了沉思,想着隋嬷嬷在儿子院里听来的八卦,“……少爷每天傍黑的时候都去卅姨娘那里坐上一会,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三四个时辰,有时过半夜了才回少奶奶的正房里去。老奴听那管事嬷嬷说,大多时候还是卅姨娘催着他回去的,据说有一回少爷还跟她大大发了一通脾气……”   难怪!儿子不急着回自己的正房里去,却原来是这么回事!   看起来这个卅姨娘倒是个懂事的,没有恃宠而骄,反而还努力恪尽着为人之妾的本分。   她想着,便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嫂嫂,你这是同意我的方法了?”钱夫人略微拔高的声音灌进钱太太的耳朵里,她这才惊觉自己走了神,见钱夫人一脸的激动,她不觉诧异,狐疑着问,“我答应什么了?”   直觉的,她就觉得自己这一阴错阳差地点头铸成大错了。   “我说让他们在我的府里多住些日子,好让他们小夫妻培养培养感情,你不是点头了吗?”钱夫人说着便起身,拂了拂裙幅上的褶子丝毫不给钱太太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道,“我这就去紫藤苑看望父亲,无论怎样也先把这事瞒过去,你就放心吧,父亲这边包在我身上……”   说着就急三火四往外走,早已失去了大家夫人的稳重和矜持。   钱太太便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话说的好听,但是另一层意思自己又岂能听不出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父亲这边包在她的身上,那也就是说,说不说就取决于自己对她的态度了。   看起来,自己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她看着钱夫人的背影便咬了咬牙。这个小姑,自从进她进钱家的大门以来,就从来没有斗赢过她!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了下来,一晃半月有余,钱多金已经完全适应了白天和江元丰江元庆喝酒,晚上一个人睡觉的单调生活。   这一天江五正闷闷不乐地坐在炕上捣腾手中的花样子,眼见天色将黑,钱多金就快回来了,她开始心不在焉起来,暮灰的天色下,忍不住一遍一遍隔着窗户往院里瞅。   终于,院里有了声音,她心里一阵窃喜,急忙趿上鞋往门口迎去。   钱多金脚步虚浮地被江元丰和江元庆扶着进了屋里。江五看了不禁皱紧眉头,她嗔怪地看着两个哥哥,口中忍不住埋怨,“你们怎么让他喝这么多?”   江元庆尴尬地笑了笑,没法回答江五的问话,只得一边努力跟抬胳膊蹬腿不服从安排的钱多金奋战,一边含混其词应付江五,“没什么,只是今日多金遇见一个故人,他一高兴,就多贪了几杯……”   江元丰赶紧在一旁帮腔,和兄长做哼哈二将。   话未说完,就听到门口处小丫头的声音响起,“大奶奶来了……”   江元庆便立时住了声,他急忙把钱多金用力推到炕上,然后和江元丰一起抬着他的腿,扒了靴子,二人使劲把他推到被窝里,由江元丰按着钱多金,他才抽空转过身来,诧异地问宋君慧,“你怎么来了?”   宋君慧此时已有六七个月身孕,大腹便便,穿着一身肥大的团花锦缎褙子,头上是简单的钗环,素着一张脸,眉毛弯弯,眼睛水润,却依然不减当姑娘时的娇俏美丽。她对着江元庆担心的目光,一脸幸福地笑了,然后挽着江五的手道,“我来看看三妹,还不成吗?”   她说的俏皮,还故意带着一点撒娇的口吻,让刚刚奋战的满头大汗的江元庆在弟弟妹妹面前大为尴尬,他便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催着宋君慧道,“你都什么身子了,还到处乱跑,还不赶快回去?”   宋君慧嘟了嘟嘴,表情不以为然,她拉着江五的手一边往门外走,一边笑着回答江元庆,“我跟妹妹说几句话就走,”走了一步似乎想起什么,又站住脚步叮嘱江元庆道,“你别忘了我早上教给你的话啊。”   语气慎之又慎的,江元丰和江五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宋君慧却神神秘秘把江五直接拉去了屋外,江元丰便兴趣十足地用肘子拐了拐江元庆,“哎,哥,嫂子早上教给你什么话了,还特意跑到这里来叮嘱你一句?”   江元庆也满头雾水,他茫然地看着江元丰,想了半天才道,“她也没说什么呀?就是告诉我,让我今天多劝多金喝几杯酒,还说如果多金喝醉了,回来闹得不像样的时候,就让我说出九卿的名字来镇唬他……”他说着似有所悟,低头看了一眼正随着他的话音喃喃着“九卿”的钱多金,不由得奇怪地朝着门口宋君慧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江元丰对他的话云里雾里,劝多金表兄喝酒和九卿又有什么关系?他听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什么子丑寅卯,于是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笑道,“这女人的心思啊,我看咱们也不用猜,就算费九牛二虎之力,咱们也未必能猜得明白……”   江元庆连连点头称是。   兄弟二人便一边瞄着钱多金的动静,一边小声地交谈起来。   炕上的钱多金终于安静下来,口中时不时嘟哝出一句听不太清的话,其他的大动作再也没有。江元庆兄弟观察了半天,见他再无异动,这才吩咐芷白一声,放心地往屋外走去。   宋君慧和江五正在交头接耳,江五的脸上犹疑不定的,还带着一丝酡红,她对着宋君慧泛着水润莹光的眼睛,迟疑地问,“这个法子,能行吗?”   宋君慧笃定地点头,“怎么不行,只要你放□段,先暂时忍着心中的怨气,别犯那死硬的犟脾气,我保你一准一个成。”   江五的脸上便浮上来一丝坚定,眸子里也透露出往常少有的决然之色,她捏紧了握在袖子里的双拳,近乎发誓似的,咬着牙道,“好,为了表哥,我忍了!”   宋君慧的眼睛里便袭上来赞赏的笑意,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道,“只要你有这个决心,就没有什么事办不成的!”余光中见到江元庆兄弟出来,她便轻声地叮嘱了江五一句,“什么也别想,先把多金收服了再说。”然后快步朝着江元庆走去。   身后江五已经渐渐咬紧了唇,直到江元庆几人的身影拐出大门口,她才唇色苍白地进去屋里。   屋里已经点上蜡烛,柔和的光线洒满弥漫着浊重酒气的屋子,晕黄的烛光打在钱多金皱着眉头的脸上,仿佛衬托着他的凄苦般,连带着照亮他脸部线条的光线也变得晦涩起来。   江五的心也苦得像是涂上了一层黄连苦胆一般。   芷白放下刚刚给钱多金擦过脸的温湿帕子,轻手轻脚走到江五面前,低声道,“姑爷还没有睡沉实,一会说一句醉话的,有时还喊小姐的名字……”江五渗人的脸色顿时便柔和不少,她瞧了芷白一眼,芷白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征询地问,“要不,我去厨房催催醒酒汤,小姐您先在这陪姑爷待一会?”   江五点头,芷白便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江五待芷白一走,急忙过去拴紧了门,再回头时,脸上已经带上一片毅然。   她站在地上一件一件脱着衣裳,眼中的泪水已不知不觉悄然滑落腮边。这个从小爱到大的男人,难道真的只能用这种让人屈辱的方式得到他?   她心里的不甘渐渐化成苦涩,然后变作泪水一颗一颗滚珠似的流下来。   只剩下最后一件兜肚的时候,男人的口中突然溢出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含含混混地化成了两个字——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江五心里丝丝绕绕的屈辱便化成了滔天的怒火。   这个令她刻苦铭心的名字,她终将记恨她一辈子!有朝一日,她一定要啖她的肉,食她的血!!!   银牙咬碎,她暴露在清冷空气中的身子却燃着熊熊的火,她□地,瑟缩着,试探着往男人的身边走去……   ……当男人口中叫着别的女人的名字,在自己身上狠命运动的时候,江五的心已经寸寸化成碎片,□被撕裂的疼痛,永远比不上今夜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带给自己心灵上的凌迟之痛那般惨烈!   不眠的夜,和着女人的血和泪,在寂静难捱的苦与痛,男人的激情与女人的隐忍中,终于一点一点地熬过去了,冷长的像过了一个冬天那么久。   清晨醒来的钱多金只觉得一夜好眠,梦里那淋漓尽致的快感,恍如真实的经历,依然在身体四肢延续。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闭着眼慢慢品味那销魂蚀骨的美妙滋味……   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动,猫一样的感觉,仿佛羽毛一样拂得自己的身上痒痒的。   钱多金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头黑瀑不期然撞进了自己的眼睛。   “九卿?”钱多金大讶之余,随之而来的就是涌上心底的一阵狂喜,他轻喃着、试探着问。   难道夜里那个梦是真的?他不相信似的,颤着手去扶身边女人的肩膀。   女人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清秀而有着自己熟悉的眉峰,却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儿。   钱多金失望地垂下了手,一口气未叹出来,眼前的女人已经伏在大红的鸳鸯戏水枕头上呜呜痛哭起来。   “钱多金!我恨你!”江五的声音悲悲戚戚由埋首的枕头里传了出来。听着异常的无助,异常地酸楚,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频临死亡前的哀鸣。   钱多金心里那根绷紧的弦便砰地一声断落,他用力捶向自己的脑袋,心里却同时懊悔自责,“我这是怎么了,竟然如此不知廉耻地玷辱九卿表妹的清名?”   心里想着,嘴里竟然懊悔的无以复加地叨咕了出来。   正哭着的江五便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猛地转过头来看着钱多金,不可置信地问,“你,你难道不是心心念念着一直想跟九卿做夫妻?”她紧紧地盯视着钱多金的眼   75、第 75 章 ...   睛,生怕错过了他眼中一分一毫的表情变化。   钱多金眸色深沉,变幻莫测地看着江五,半天才摇摇头叹息似的说道,“我为什么要有那种想法?”说完心底一痛,是啊,她已经嫁人了不是吗?自己为什么还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   这个不是回答的回答,却让江五的心立刻莫名其妙好了起来,她眼眸含笑,一头扎进钱多金的怀里,忘情的叫了一声,“表哥!”兴奋的泪又一次抑制不住涌出眼眶。   早知道这样,自己昨夜何必要在表哥的面前假装江九卿来委屈自己?   76   76、第 76 章 ...   钱多金和江五回到钱府,江十一正病着。江五由钱太太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心内暗自冷笑,怎么?勾不住男人了,就开始用生病这一招了?   她脸上的幸灾乐祸一分没少全部落在钱太太眼中,钱太太一边跟钱多金说着话,一边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见识,这样的心机,又怎能当得了当家主母?   钱多金了解了大概,起身要往自己的院落去看江十一。江五却心里陡地一惊,她急忙拉住钱多金的手,道,“夫君,你先在这陪娘多说一会话吧,我去后院看看妹妹就行。”说完似乎觉出自己的急切,又连忙解释,“你看咱们这也离家有些日子了,你还是多陪娘坐一会吧……后院的事还有妾身呢,而且也是妾身应尽的责任,哪能劳动夫君你操心?”   理由找得十分牵强,钱太太在旁边听了不禁大皱其眉。   钱多金眉毛挑了挑,脸上现出一丝不悦,刚要说话,却被钱太太打断了,“那好,五儿你先过去吧,一会我再让多金回去。说实在的,这么多日子不见,我还真是怪想他的。”   江五如逢圣旨,脆脆地答应一声,朝钱多金得意地瞅了一眼,欢快地走了。   钱多金闷闷地坐下,捏着茶盅不说话,心里却烦躁的想要骂人。   钱太太便挨着他坐下,拍了拍他的手背,“内宅的事,你一个大男人,尽量少掺和……”钱多金放下茶盅,烦闷地叹了口气,钱太太便语重心长地道,“家和万事兴,后院的事有五儿操持就行了,你应该把心思放到正经的事情上去……”   一番说教,钱多金更是增添了无限的烦躁。   有小丫头进来报说钱太太的娘家弟媳携两个女儿前来造访,钱太太这才住了嘴,又吩咐钱多金回去和颜悦色地跟江五说话,不由张口就训斥,然后便亲自迎了出去。   钱多金终于解放,信步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刚拐过墙角,就见大门口处有江五的一个陪嫁丫头在翘头观望,见到他回来似乎吓了一跳的样子,一缩头立时就不见了人影。   他心中纳闷,加快脚步往门口赶去。   进到大门就见江五急匆匆由江十一的小跨院里出来,脸上似乎带着薄怒。抬头间看见钱多金她愣了一愣,立即换上满脸的笑容朝着钱多金迎了过来。   钱多金被她挽着胳膊有些不自在,低咳一声,瞅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一眼,然后不自然地问江五,“她怎么样了?”   江五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自觉地落后几步,远远随行。   “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胃口不好不想吃饭。”江五轻描淡写地回答钱多金的问话,之后把话题一转,说到别的上面去,“我听说胜园寺的杜鹃花全部都开了,相公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摇钱多金的宽大袍袖,露着一副小儿女的神态。   钱多金眼前恍然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脑中却在想着她刚才脸上的薄怒,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五一直磨到钱多金答应她的请求,才重新换了衣裳化了妆,去前院陪着舅母婆婆以及那两个表妹说话去了。   钱多金却放不下心中的疑虑,自己在屋里静静喝了一盏茶,无聊之余,便出门朝着江十一的东跨院走去。   江十一的东跨院不大,但胜在小巧精致,院墙外面种了一圈爬墙虎,此时已经翠叶满枝,嫩绿的叶子娇俏地伸展着,一直延伸到了墙头。   钱多金远远地看着这些嫩黄的颜色心情舒畅了不少,他一边欣赏着一边漫步朝江十一的院子走去……   江五走在半路上,突然想起钱夫人的叮嘱,她的心里就是一惊。   母亲说让她防着十一点,并且再再地跟她申明,这一次十一绝对会在钱多金面前给她使坏,所以让她回来无论如何也要先见到江十一,先把她的嘴巴封上。   她照着母亲的话做了,也威胁了江十一,可是如今自己不在院里,把表哥一个人留下,如果他见到了江十一,那么十一就真的那么听她的话吗?她不会不顾一切在表哥面前胡言乱语吧?   想着她心里不禁打了个叮伶,急忙停住脚步吩咐芷白,“你不用跟我去了,先回去帮我看着表哥,如果他去了江十一的院子里,你马上派人来告诉我。”   芷白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答应一声,匆忙转身往来路上返去。   钱多金来到江十一的跨院里,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仿佛久不住人的空院落一般,带着点死气沉沉的味道。   他的心里就是一惊,快步朝着江十一居住的三间小正房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出来带着哭音的说话声。   “梨香,你是说叫我忍?可我要怎么忍?她都拿我的娘来威胁了,你说,这口气让我怎么咽得下?”是江十一的声音。   钱多金不由自主停住脚步,静静地站在门前,侧耳倾听。   此时的天气已经渐渐炎热,各房各院已经换上薄绒帘子,江十一的院里也不例外,隔着薄薄的帘子,里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就听梨香隐忍的话声传了出来,“小姐,您先消消气吧,什么也不要多想了,等过了这阵气头,也许就能好一点……”完全是一副息事宁人的口吻。   “梨香你说的容易,可真要能做得到这点,我何必在这气个半死呢。”江十一的声音带着少许的激动,显得比平时多了几分尖厉,“别人不了解我,梨香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你说,我从小到大,哪天不是活在她们娘俩的阴影下?就为了我娘能够少受一点欺负,我和姐姐对她们娘们一忍再忍,我们几乎活的没了自尊,她们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姐妹甚至在别人的眼里成了她们的走狗!行,这我也认了,谁让咱们是给人伏低做小的呢。可是我扪心自问,我对她江五也够意思了,她想要江九卿的命,把她推到水里,然后让我来背黑锅,我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可她是怎么对我的?啊?梨香你说,她是怎么对我的?”说到这里她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梨香急忙拍背为她顺气,见她越咳越厉害,又跑到八仙桌上倒了杯温水,手忙脚乱地喂她喝了,江十一的咳嗽才渐渐停了下来。   咳嗽刚停的她便又气冲冲说道,“她刚才竟然威胁我,说如果我敢把她以前干得丑事说给表哥听,她就要她娘在江府里狠狠折磨我姨娘,直到把我姨娘折磨死为止!梨香你说,哪个人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她们娘们怎么就狠得下这个心?”说完她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钱多金的手已经紧紧攥在一起,他不敢相信,自己向来尊敬有加的姑姑,竟然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身后有浅浅的脚步传来,他回头去看,是芷白端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朝自己这面小心翼翼走来。   他的眼神不由凛冽起来。会有这么巧的事?自己刚刚来到江十一的院子,江五的贴身大丫头就亲自为江十一送来了一盅汤?倒是挺抬举江十一的!况且,她不是陪着江五去前院陪客人了吗?怎么这时又出现在了这里?   这个江五表妹的心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钱多金看着畏畏缩缩向自己走过来的芷白,重重哼了一声,抬起脚步怒气冲冲往小院子的大门口走去。   芷白看着钱多金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才长出一口气。她挺起胸膛,一抖手把碗里的汤汁泼在身边的台阶上,狠狠朝江十一屋里瞪了一眼,然后转身,昂首挺胸离去。   伏在厢房里扒着窗户缝往外看的两个小丫头一齐直起身形,一个笑着拍了拍衣襟,一个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胳膊,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红衣的小丫头对绿衣的道,“你去告诉姨娘,我追出去门外看看,看那个芷白到底去了哪里。”   绿衣小丫头点头答应,两人各行其事,暂且不提。   ……   九卿和方仲威已经搬进了皇上御赐的武安侯府,庄子上的一切事情都交给肖大旺父子打理,再加上肖嬷嬷又帮着介绍来两个能力不错的小管事,九卿从此以后彻底轻松下来,开始安安心心窝在府里实施自己的胎教大计。   这一天吴夫人和江七过来看她,刚说了一会话,又有门上的婆子来回报,凌尚书的夫人到了。九卿听了大喜,急忙欲出门亲自去迎。方仲威不赞同地看了她几眼,张了几次嘴,却到底没说出阻止的话来。   吴夫人便笑着和江七一左一右挽上九卿的臂弯,一边陪九卿往门外走,一边回头对方仲威道,“有我们陪着,你还不放心?”   跟在后面的青楚和冬梅捂着嘴直笑。   方仲威脸色一红,呐呐地对吴夫人辩解道,“我不是……那什么……不是她身子越来越沉重了吗?我觉得,总还是小心点为好。”说到后来,话才流利了,九卿却已携着众人走到了门口。   一行人出了门后,方仲威的眉头才紧紧蹙起来。   这个岳母对九卿太宠溺,这都五个多月身孕了,如果尽由着她的性子胡闹,还不得把她宠得上了天?   万一有个闪失……他一想到这个可能就额头冒汗,接下来的事情想都不敢往下想。也如此,他心里暗暗下了狠心,从此以后谢绝所有的女眷来访。   直到九卿生完孩子为止!   不一时九卿把凌夫人母子几个给接了进来,凌夫人领着她的三个宝贝儿子。方仲威看见凌府里几个小公子,心一下子就高高悬了起来。   凌府里的三个小公子各个长得俊俏非凡,长眉凤眼,鬓黑肤白,冷不丁一看长得像凌夫人,但细看之下,又都承传了凌云锦那温文儒雅的基因,给人一种外艳内秀的感觉。   九卿对这三个小子爱不释手,一会摸摸这个的头发,一会摸摸那个的脸蛋,一会又刮刮另一个的鼻子,简直就要把这三个小家伙爱到心窝子里去。   三个小家伙则好奇地盯着九卿高高隆起的肚子,带着研判的眼光,不着边际地问了九卿许多问题。   “我这里面住的也是小弟弟,只不过他还没有长成孩子样,所以他还不能出来……”九卿拢着三个小子站在自己的身边,一一为他们解答他们好奇之下提出的问题。可惜的是,三个小子没有老实的时候,她的话还没说完,三只小手便齐刷刷摸上她尖尖的腹部。   方仲威早已吓得三魂失去了七魄,他急忙出声提醒三个小子,“千万别用力,婶婶的肚子是非常娇贵的,如果不小心碰了,它里面的小弟弟就会受不了哭了的。”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过来把那三个孩子拨离了九卿的身边。   旁边的吴夫人和凌夫人看了哈哈大笑,江七虽然矜持,也禁不住捂着嘴小声笑了起来,青楚和冬梅几个丫鬟更是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   几个小子却不买方仲威的账,这个刚拨开,那两个却又贴了上去,方仲威直忙的满头大汗,也没能成功阻止他们回到九卿身边。   最后他幽怨地瞪了九卿一眼,眼中暗含警告地道,“不要跟小孩子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看的出来,他这是恼羞成怒了。   九卿不敢再捋虎须,急忙见好就收,把三个小家伙推坐在自己面前的小杌子上,温言细语地对他们道,“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坐下来问,婶婶知道的,肯定都回答的让你们满意。”   三个小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乖巧地点了点头,安安静静地坐在杌子上,开始向九卿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万变不离其宗,小孩子们永远对大人避讳的问题感兴趣。   他们越问越离谱,几乎句句不离九卿肚子里小弟弟。旁边的小丫头们早已羞红了脸,就连方仲威这个大男人都觉得脸上呼呼出火。吴夫人便知机地携了凌夫人以及江七借赏花为名,领了一大帮丫鬟躲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方仲威九卿和几个孩子。   九卿一一细致地回答了孩子们的问题。   方仲威听得目瞪口呆,孩子们却听得兴奋异常,眨巴着明亮的丹凤眼一个个恍然大悟的样子,末了那个不是双胞胎的小三还兴奋地对两个哥哥说道,“我就说么,咱们要是爹爹和娘亲在大山里捡来的,那爹爹和娘亲又是从哪里来的?如果他们也是从大山里捡来的,那咱们岂不是成了平辈了,还叫他们爹爹娘亲干什么,干脆也叫哥哥姐姐得了。”   方仲威刚喝进口中的一口凉茶便“噗”地喷了出来。   77   77、第 77 章 ...   下午凌夫人带着几个孩子刚走,方老夫人就带着方瑾盛到了。   九卿听到下人的回报又要起身亲自去迎,方仲威这一回说什么也不答应,死说活说把她按坐在椅子上,并且交代三姑和青楚仔细看着,向二人下了死命令,如果看到九卿出门口一步,就要拿她们二人是问。得到她们两人‘战战兢兢’的保证,他才放心大胆地出去迎接方老夫人。   方瑾盛又长高了不少,眉眼越发精致俊秀,他看到九卿老远就喊着母亲奔了过来。方仲威却唬了一跳,急忙出声喝止,“小心!不要撞着了母亲。”   方瑾盛的脚步一下子就缓下来。他胆胆怵怵地回头看了方仲威一眼,小嘴一瘪,再回头看向九卿时,就显得异常委屈。   九卿忙上前两步,把他搂在怀里,嗔怪地责备方仲威,“你把他吓着了。”   方仲威面现尴尬,歉意地望向老夫人,解释道,“我……一时情急……”   老夫人呵呵地笑了起来,拍了拍儿子的手背,以示理解,然后快步走到方瑾盛面前,把他由九卿怀里拉出来,轻声叮嘱他,“以后不要莽莽撞撞往你母亲跟前跑,母亲这里怀了小弟弟,你要是冒冒失失撞了母亲,那小弟弟就会哭的。”她一边说一边指着九卿的肚子。   九卿听了彻底无语。老夫人的这话,跟方仲威上午的简直如出一辙,不愧是俩母子。   方瑾盛便好奇地看着九卿的肚子,虽是满脸的不解,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然后安安静静地依偎在老夫人身边,眨着两只小鹿一样无辜的眼睛怯怯地看着方仲威。   方仲威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干咳了一声,尽量放柔声音对方瑾盛道,“你想到母亲身边可以,但你要记住千万别淘气碰着了母亲。”   方瑾盛便乖乖兔一般用力点了点头。   方仲威更是放轻了声音,冲他招了招手,“来,到父亲这边来,让祖母和母亲坐下来歇息歇息。”   方瑾盛看了看老夫人,得到老夫人的点头默许后,乖巧地走到方仲威身边,任由他牵着手抱着坐到椅子上。   方仲威心里便暗自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对自己又敬又怕的,这么多日子的相处也没能把他这种胆小懦弱的性格改过来……但愿九卿生的孩子不要像他这样吧。   老夫人拉着九卿的手,婆媳二人紧挨着相邻的椅子上坐着,她殷殷地叮嘱九卿,“……不要挑食,什么都要吃点,那样生出来的孩子才省心,不哭不闹的,大人也不用跟着着急上火……”   九卿一一点头答应,有管事娘子进来禀报,“老夫人的箱笼已经安顿好了,床铺被褥都已安放整齐,只等着老夫人过去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咱们好再重新安置……”   老夫人点着头笑道,“我寻思着九卿已有五个多月身孕了,派谁过来照顾也不放心,不如我自己亲自过来照看,索性就一股脑地把自己的东西搬来了,等九卿生完了孩子再回去……”虽然是接的管事娘子的话音,话却是对方仲威说的。   方仲威提前已经听老夫人解释过了,此时知道她是在通过自己变相地向九卿解释,于是便随着老夫人的目光去看九卿。   他希望九卿不会因为老夫人的自作主张而心生不快。   九卿已经露出一脸的喜出望外,拉着老夫人的手连声道谢。   方仲威心中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忙道,“傻孩子,都是自家人,你跟我客气什么?”接着又谆谆嘱咐起她来,事无巨细,由大到小,从头到脚都叮嘱了一遍。说了有盏茶功夫,然后道乏,随着那管事娘子过去自己的院子歇着去了。   入夜,方仲威搂着九卿却郁闷的不得了。本来请来老夫人是让她看着怀里这个女人的,没想到却搬起块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但没阻止住九卿白天出去瞎溜达的毛病,反而给自己找了个压在头上的太上皇来。老夫人明确地给他下达命令,女人有孕的这段时间,男人一定要跟妻子分房而睡   。   这算不算,偷鸡不成又蚀了一把米?   让他跟九卿分房而睡,他想想都觉得没法活了。于是好说歹说,又跟老夫人下了无数的保证,才求得老夫人的同意,勉强让他们同床而卧。   看着怀里呼吸匀称的小女人,睡的那个香甜劲儿,方仲威心里的酸气禁不住丝丝缕缕,如烟似雾地冒上来。   转眼间到了七月底,江府里送信来说江大奶奶生了。打发走了送信的婆子,方仲威不觉诧异,他看着九卿的巨大肚子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又围着她的身子转了好几圈,一脸的迷茫不解,自言自语道,“我前几天去参加元丰的喜宴,还看到了大奶奶,她的肚子也没有你的大啊,怎么就比你先生了呢?”   九卿不觉好笑,这是什么认知,是谁说的肚子大就一定先生的?这生孩子的时间跟肚子的大小没关系好不好?   她拍了在自己身前左右依然绕来绕去的方仲威一掌,笑道,“甭琢磨了,我这还没到日子呢,离生还早着呢。”   方仲威不信,仍然眨着好奇的眼睛揪着下巴瞎琢磨,“九卿,你说要是你也马上生了该多好?”   九卿便向他翻了个白眼,“你以为生孩子是上菜市场买东西呢?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   正闹着,方老夫人来了。   听到九卿说江府的大奶奶生了,她先笑着恭喜了几句,然后也把话题转到九卿的肚子上,“我倒是真没见过你这样怀孩子的,这才七个月不到,肚子却比人家足月的大了不止一圈……”说着蓦然就愣了一下,她脑中电光石火就转过了一个念头。   该不会是……   想着自己的推断,她如满月的脸上顿时便露出既惊又喜的大大笑容。   “明天得请凌夫人来咱府里一趟,好向她仔细请教请教……”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呵呵笑着,眼角眉梢都透着欢欣愉悦的笑意。   方仲威后知后觉,半天才明白过来老夫人的意思,他眼前不觉呈现出来凌夫人那一对鬼精灵双胞胎儿子的笑脸来。   难道是……他忽然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的呼吸滞住了。   接下来的日子方仲威就在祈盼中一天一天熬着度过了艰难的每一分每一秒。   几乎每天他都在掰着指头算日子。   九卿忍不住好笑,给他泼冷水,“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啊,如果生下来的是一个,到那时你空欢喜一场,可别把怨气撒在我们娘俩的头上。”   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却也带着几分认真。   方仲威侧耳贴着九卿圆滚滚的肚子,一边听着胎动一边笑嘻嘻地道,“我的起点就是一个啊?不过如果能多来一个,那就是意外之喜,能多来两个,那就是老天之意,我一定要吃一年的素,以谢老天对我的厚爱,如果能多来三个……”   没等话说完,九卿就一掌拍在他的脸上,“去,你当我是母猪呢,还三个四个的给你生……”   方仲威便夸张地跳起来,刚要向九卿抱怨一下委屈,忽听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二人同时一惊,方仲威急忙起身向外面走去。   这时外面已有低沉的吆喝声传来,“快点拦住她,别让她惊着了夫人!”   然后就听一个年轻的女声大喊,“候爷……”接着就好像被人捂上了嘴巴,只听到几声呜呜声。   九卿挪着沉重的身子下地,青楚蹲下来急忙给她穿鞋,低声劝道,“小姐,还是不要出去了吧,外面不知道是些什么杂乱人。”   九卿费劲地顺着炕沿站在地上,宽慰青楚,“没事,我就站在帘子里面看看,我听着那个声音耳熟,也兴许是认识的人。”边说边往外走。   方仲威出去的时候,就见几个婆子正在抓着一个额帕包头的妇人拉拉扯扯。那妇人穿着一件蓝染印花的寻常农家小袄,下着一条只有富家女人才能穿的起的幅裙,一身装束不伦不类的,却正好突出了她那身怀六甲的大肚子。   也许正是由于她身怀有孕的缘故,那几个婆子在拦着她的时候就显得有点束手束脚的,并不敢实着地用力去抓捏她。   也正因此,让那妇人钻了空子,她一路挣扎着,离着方仲威的正房阶矶反而越来越近。   拉拉扯扯之中,妇人眼尖,看到方仲威出来,忽然停止动作,大叫了一声,“侯爷!”   声音凄婉,听着让人心里不自觉地就产生小小的怜惜。   是柳泽娇。   方仲威看清来人之后,在门口站住了身形。   柳泽娇用力挣脱几个婆子,踉跄着几步到了阶前,想也不想,噗通给方仲威跪了下去,凄切喊道,“侯爷,求求您,放过我表哥吧!”   婆子们在方仲威的手势下静静退在一边。方仲威的眉头便渐渐拧了起来,他沉声问柳泽娇,“怎么回事?你起来回话。”   柳泽娇已经泪如雨下,依然跪着不起,只是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望着方仲威道,“表哥已经服过役了,可是军役营却以表哥没有符录案底为名,硬押着表哥要去戍边……”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军役营押着你表哥去戍边,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方仲威低头俯视着柳泽娇,目光冷然,隔着几级台阶,声音也显得冷冷的。   柳泽娇费劲地跪在地上,挺着肚子,面上的神情凄婉,让人看着楚楚可怜,她哀怨地望着方仲威,戚声道,“侯爷,您既然已经心慈地放了妾身一条生路,还请好人做到底,再帮妾身一次吧,妾身将对您的大恩大德感恩不尽!”   说着,艰难地叩下头去。   方仲威看着她的眼角不由自主跳了跳。心里同时一股奇怪的感觉浮了上来。看她的月数,也不比九卿的小了多少,虽然肚子没有九卿的大,但是带着个大肚子给人磕头,还是极为不方便的事。他脑中便浮现如果九卿也是这么凄凄惨惨给人磕头的情景……   身后的九卿已经轻轻攥住他的手,“能帮她一把,还是帮她一把吧。”声音轻的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方仲威的心里突然就有一种踏实和柔软满满溢了上来。   柳泽娇抬起头来时,就看见方仲威侧头看向九卿的那柔柔一瞥。她的心里顿时就有一股别样的滋味疾速掠了过去。   方仲威再次看向柳泽娇,缓了声音问,“你先起来,仔细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用说了,是我吩咐的。”话音刚落,院门口已经传来老夫人的声音。   众人齐齐转头向大门口看去。   方老夫人在秋绿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威严地走了进来,她走到柳泽娇身边站定,冷冷地看着她道,“你倒是很有本事,竟然敢硬闯武安侯府,就凭这一条罪责,就够给你判定秋场问斩的!”然后不等柳泽娇说话,又回头吩咐身后跟着的诚惶诚恐的管家,“由你开始,连门子在内,所有在此事上失职的人,全部罚一个月的月银!”   管家诺诺答应着,连二门上的婆子在内,顿时一个个煞白了脸色。   方仲威下去亲自搀了老夫人的手,还未开口,老夫人已经摆手制止住他,她低下头又对柳泽娇道,“你不守妇道,嫁给了朝廷命臣却还和自己的表哥藕断丝连,这就已经犯了七出之罪!我方府的尊严又怎容你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给亵渎?我儿宽厚,不忍追究于你,我老太婆却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你丢尽了方府的脸面,不给你一次小惩,你却怎知道我方府的威严?”   不等老夫人话完,柳泽娇哀哀哭道,“求老夫人绕过贱婢吧……”说罢艰难地磕下头去。   方仲威心有不忍,撇过头去,正看见九卿一脸同情地看着柳泽娇。他的心便有一抹涟漪柔柔地荡了出来,他的妻子,真的是世上最最善良的女人。   九卿接收到他的目光,转而和他对视过来,她先是对着方仲威眨了眨眼,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接着又给方仲威比了个口型。   方仲威便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再转回头时,柳泽娇已经给老夫人磕了好几个头,口中依然哀求不绝。   老夫人目光凛然,看着柳泽娇无动于衷,脸上的神色更见冷峻了几分。   方仲威附在老夫人的耳边小声道,“娘,你就别跟这样的妇人一般见识了……为这样的女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他看着老夫人的脸色停顿了一秒,又把目光往九卿的方向瞄了一眼,然后才道,“您想,说不定正是因为咱们宅心仁厚,老天爷才赐给咱们无双的福分,让九卿怀上了一双麟儿……”   老夫人转向九卿的目光便立时温润起来。   方仲威又道,“不为别的,咱们就当为您未出世的孙子积德祈福吧,为这样的妇人计较,有损咱们方府历代祖先尊崇与人为善的高尚品行。”   柳泽娇断断续续听到方仲威的几句话,虽然不是听得十分清楚,但是由后面的‘品行’两个字已经推断出了大概,她急忙趁热打铁,哀声对老夫人恳求,“求老夫人饶了奴婢吧,如果奴婢及表哥蒙老夫人饶恕,奴婢必定每日在菩萨面前供奉三路香烛,诚心诚意为老夫人及其方府的子孙祈求福泰安康。”说着又重重磕下头去。   老夫人的面容便有几分松动。   方仲威抓住时机,急忙吩咐一旁侍立的管家,“拿我的名帖,去军役营走一趟,让他们把黄玉赞给放了。”管家答应一声,又偷瞄了老夫人一眼,见她没有什么表示,才心无负担地走了。   柳泽娇大喜过望,又重重地给老夫人磕头,“谢……”   刚说出一个字,老夫人便已不耐烦地摆手,“今天就饶恕你这一次,记得以后再有与我方府   77、第 77 章 ...   相悖之事,决不轻饶!”   柳泽娇一句话梗在喉咙里,抬头委屈地去看方仲威,方仲威已经扶着老夫人向九卿走去,连看也没看她一眼。柳泽娇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柳泽娇之事揭过,九卿的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过了几天,她和江七为江元庆的儿子在孙记珠宝行定制的的金锁送来,她便派三姑和江七的奶娘梁嬷嬷一齐送了过去。   回来的时候二人面色沉凝,九卿不由纳闷,正巧江七过来陪她说话,她拉着江七在炕上坐了,又吩咐青楚给梁嬷嬷搬了把杌子过来,然后才问,“看到孩子了没?”   三姑摇摇头,眼睛看向梁嬷嬷。梁嬷嬷犹豫了一下道,“咱们只在外院的客厅站了一站,把东西交给李嬷嬷就回来了。”想了想,又迟疑着道,“李嬷嬷只说大太太身体欠安,不便接待客人,要我们回来给二位小姐致个歉……”她抬眼看九卿和江七的表情,见二人都一齐望着自己,便又思忖着道,“看她的神色很焦急的样子,好像内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似的。”   三姑在一旁点头。   “你没有悄悄地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江七疑惑着问梁嬷嬷。   梁嬷嬷瞅了瞅站在屋里伺候的丫头。   九卿挥手把小丫头都打发了出来,屋里只剩下三姑青楚以及梁嬷嬷。青楚自动拿了把小杌子坐到了门帘缘处,一边听着屋里的人说话,一边顺着帘缝往外瞅随时注意外面的动静。   梁嬷嬷压低声音道,“我问过往门外送我们的小丫头,她们说大太太这几天好像要把清秋送给大少爷做房里人,但是不知怎么的,昨夜听到清秋的屋里传出来哭泣和喝骂声,好像有大太太的声音,也有大老爷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反正今天一早起来整个上院里就阴云密布的,谁都不敢大声说话,甚至连大声咳嗽都不敢。”   九卿和江七听了同时一怔,互相对看了一眼。   梁嬷嬷又道,“不过看外院的人好像没事似的,跟原来没什么两样,想来他们是不知道内院里的事。”   这话听起来就有点深意了。   钱夫人如果生病,外院肯定得到指示,那么外来的人进大门时就应该有所提示。   可是两个嬷嬷进府并没有得到任何明示暗示,而李嬷嬷又说钱夫人身体不适,还把两位侯府夫人派去的嬷嬷拒之在二门外。这根本不像钱夫人一贯迎高踩低的作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二人不由面面相觑。   猜了半天也没猜出大概所以然来,于是只得放弃心中的疑问,又说了一会闲话,方仲威回来,江七带着梁嬷嬷等人离去。   78   78、第 78 章 ...   过了几天,江七过来告诉九卿,江老爷把清秋正式收了房,抬做了名正言顺的五姨娘。   九卿愕然,瞪着江七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些大宅门里的龌龊事,怎么这么让人觉得弯弯转转地费思量,而且又牙碜得慌!   江七看着她脸上的震惊和懵懂不解的眼神,淡然地笑了笑,一边替她揉着浮肿的腿,一边为她释疑,“其实也没什么难懂的,咱们那个大嫂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别看她表面上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其实她的心黑着呢。”她字斟句酌地给九卿分析,“她应该早就防着大太太给她房里塞人这一招了,我估计她怀孕之初就应该有了布置,只不过大太太没有动作,她也就暗中防着,不动声色,一旦大太太付诸行动……”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又接着去按九卿的另一条腿,“……她便毫不客气,把清秋弄到了大老爷的床上……这样即可以解了她的危机,又可以给大太太一个警告,要她以后不要再想着给大哥屋里掂派人……”   正说着,方仲威进来,江七又说笑了几句,然后起身告辞。   方仲威从九卿口中知道江府里发生的事,只是唏嘘着替江老爷感慨了几句,其他的并没多说什么。   九卿的产期越来越近,老夫人老早就准备好两个稳婆住在府里。吴夫人更是紧张,把府里的事情交给江七,自己则搬过来和老夫人住在一起,日以继夜小心翼翼观察着九卿的身体状况。   那份紧张劲,连老夫人看了都深深地感动,她不停地劝吴夫人,“没事,你我都是过来人,对生孩子的事都有经验,到时候怎么也能帮上点忙……”她也仿佛给自己打气一般,啰啰嗦嗦地道,“再加上我请的都是京城里最好的稳婆,经她们手的女人一个也没有出过事,咱们九卿又是个有福气的,那时指定顺利生出两个大胖小子来。”   吴夫人停下手里正缝着的小娃娃兜肚,犹豫地望着老夫人,吞吐了半天才说道,“我说这话老姐姐你可别生气……我倒是希望九卿能生出一对龙凤胎来,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长得像仲威,女儿长得像九卿,然后两个孩子在咱们两个府里一起长大,我回去跟侯爷商量商量,你也跟仲威商量一下,咱们把两府当中的隔墙开一所大门,让两个孩子随便出入……”她絮絮叨叨一边说着,一边缝手里的兜肚,老夫人在一旁认真听着,点着头眯着眼睛呵呵直笑。   武安侯府和定安侯府本就是邻居。   姐妹两个正说着,就听院子里传来咕咚咕咚有人跑着的脚步声。   吴夫人的脸色立刻绷紧起来,老夫人的面色也开始凝重。   算着日子,九卿就在这两天的产期。该不是……   二人急忙穿鞋下地,就见帘子一掀,有小丫头慌声慌气回禀道,“老夫人,亲家夫人,夫人她……她肚子开始疼了。”说罢顾不得喘息,礼也顾不得施,又急匆匆向外面跑去。   老夫人的心已经提上了嗓子眼,吴夫人一口气更是憋了半天才费劲地喘上来,她急忙由怀里摸出药瓶倒出一粒药吃了,然后拉着老夫人急急就往外走,“快……快……咱们快去。”   老夫人觉出她拉着自己的手汗津津的,还带着些微的颤抖,她急忙反握了她的手安慰道,“别急,别急,这不是刚开始痛吗?还早着呢,还早着呢……”嘴上说着,脚却如钉在地上似的,一步也迈不动。   吴夫人回头笑道,“老姐姐,咱们不急,你说是不是?这生孩子也不是咱们能急得来的,不如咱们喘一口气再走,要不咱们这样子到了那里,反倒让孩子们担心。”说着真的就扶着老夫人在炕沿上倚了下来,只是脸上的神色并没有稍缓几分。   老夫人心里暗叹,真是老了,想当初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大儿媳妇生孩子的时候,自己哪有这样的心慌过?一边想着一边强迫自己镇定,直到呼吸均匀,腿上有了力气,才和吴夫人相互搀扶着去了九卿的院里。   方仲威坐在炕上,一双大手紧紧攥住九卿汗湿的冰凉小手,不停地安慰她,“疼就叫出来,有我在呢,我一直就在你身旁,我陪着你,你不要害怕……”   九卿额头的汗不停往下淌,一阵一阵的疼痛撕心裂肺一般,折磨得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方仲威手里的巾子换了一条又一条,他嘴上说着安慰的话,眼里已经闪出了泪花。早知道生孩子是这么样的折磨人,他说什么也不会让九卿来受这种罪的。   地上的丫鬟们穿梭忙碌,按着稳婆的吩咐一样一样往屋里准备东西。   老夫人进来先到炕边看了九卿的情况,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低声问方仲威,“可派人去请吴太医了?”此时的她早已看不出方才的不济之态。   方仲威轻轻点头,“去了。”   九卿的又一波阵痛袭来,她攥着方仲威的手便紧紧握了起来,方仲威再无暇顾及老夫人,低下头开始轻声细语安慰她。   吴夫人在旁边看着心如刀绞,她由怀里拿出一颗紫红色的药丸,颤抖着手递在九卿的嘴边,轻声道,“卿儿,含住它,它能帮你增长力气,一会生孩子好有劲儿。”说着,眼泪已经掉落下来,又仿佛寻求心理支撑似的,她口中无意识地絮叨,“这药不会对孩子有什么影响的,你放心,就是它有什么药性,这时孩子都已经快生下来了,也绝对不会害到孩子的……”   九卿睁开湿润的眼眸,看着满脸泪水的吴夫人和一脸担心的老夫人,心里的暖意就仿佛一剂熨贴的止疼药,暂时延缓了她排山倒海般的疼痛。她张口含住吴夫人的药丸,虚弱地,真心地感激她们,“谢谢你们,二位娘亲!”   方仲威攥着她的手便紧了紧。九卿,我也感谢你!他心里无声地道。   “好孩子,一定要坚持住,两位娘亲和这么多人都在守着你,一定会没事的。”老夫人拍着九卿的手臂安慰她。   有小丫头进来报,吴太医到了,吴夫人和老夫人便拭着泪,一齐退了出去。   吴太医进来把完脉,一切都是正常,又交代方仲威应该注意的几点事项,说明自己就在外面书房候命,然后在刚刚赶来的吴默涵陪伴下,一起去外书房等候九卿生产。   不一时,李锦玉和麻氏兄妹先后赶到,麻三哥直接去了外书房,麻吉雁姐妹由江七和李锦玉陪着,同吴夫人及老夫人在九卿卧房外的中堂里静静地等候。   麻吉雅很巧,正赶上今日回府住娘家。   丫鬟们静声敛气地出出进进,一个个走路悄无声息,一会给中堂里的众人换一遍茶。可惜几人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屋里人的身上,谁也没有心情或者说没有意识去动一动茶水果点。时间就在每个人焦灼的不安和期待中静静地流淌而过。   直到申时,九卿的呼痛声才断断续续传了出来,吴夫人便扒着门口在旁边掉眼泪,恨不得九卿的全部疼痛都转移到她的身上。她明白,九卿是个坚强的孩子,如果不是痛的实在不能忍受,她是不会呼叫出声的。   老夫人便在一旁携了她的手,强装着镇定安慰,“没事没事,她既然一声接一声地呼痛了,那就说明离生也不远了,弄不好这时羊水都破了……”   正说着,就听屋里稳婆驱赶方仲威的声音,“侯爷,您还是出去吧,夫人马上快生了,这里是产房,男人是不能在这里待的……”   就听方仲威暗哑的声音道,“不行,我得陪着她,不看着她生完孩子我不放心……”   接下来的话就被九卿一阵痛苦的呻吟声打断。一阵之后,不知屋里的人又说了什么,只听方仲威略微提高的薄怒声传了出来,“什么血腥、不吉?我方仲威在战场上腥风血雨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血腥没见过?难道我还怕那些莫须有的牛鬼蛇神不成!放心,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挡一双……”   老夫人听着方仲威威严凛凛的声音,忽然就想起自己生大儿子时老侯爷一直在旁边陪伴的情景,她的眼角微微湿润,对着门缝里面喊道,“让侯爷在屋里吧,我们家不忌讳这个!”   吴夫人听了便泪蒙蒙地握紧了老夫人的手,哽咽半天才出声,“老姐姐,谢谢你!”   老夫人反握上她的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力攥了攥,以无声胜有声,给吴夫人一个默然的安慰。   屋子里立刻又静了下来,过不一会,九卿的呻吟声就一声比一声急促起来。   吴夫人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有小丫头静悄悄进来,偷偷往她的手里塞了一只蓝花瓷的瓶子。她便由里面倒出一颗药丸,张嘴含在口里,眼中含泪低声吩咐小丫头,“你出去告诉吴侯爷,就说我一切都好,叫他不要惦记。”   小丫头点头出去。   屋里这时蓦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儿啼声。   吴夫人高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咚”地一声落进了肚子里。几乎和老夫人一同地,一声“阿弥陀佛”颤悠悠溢出口来,两人泪眼相望,两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身体却同时虚脱地倚在面前紧闭的门板上。   那边李锦玉惊呼一声,急忙抢步到了老夫人面前,而麻吉雁后发先至,一人一个扶住了两位历经焦灼和担心的母亲。   “终于生了!”屋里此时才传出方仲威饱受折磨和沧桑的声音,他带着微微的颤音,却也溢着喜不自禁,那种劫后余生般的惊喜,沉静中就带出一种心有馀悸的独特魅力。   然后便听到稳婆恭敬而谄媚的贺喜声。   “是个千金。”屋里声音模模糊糊穿了出来,吴夫人听了面上一喜,但随即就下意识地去看老夫人的脸色。   老夫人摇摇头道,“你不用担心,我们方府里缺得就是女儿……”话未说完,又听一声儿啼传来,老夫人的脸上顿时就如雏菊盛放一般,绽开了满满的笑纹,“真的是双胞胎!我的天呀,老天保佑,阿弥陀佛!咱们方家真是福祉无双……”她手捂着胸口,已经激动地语不成句。   李锦玉和麻吉雁已经瞪大了眼睛,一同好奇地往屋里张望,尤其麻吉雁,几乎快要手舞足蹈,她扒着门缝就朝里面喊,“快抱出来,让我们看看!”   麻吉雅偷偷拉着她的袖子,低声地提醒,“姐,这是产房,你不要不管不顾大嚷小喊的,吓坏了九卿姐姐和孩子……”   麻吉雁后知后觉地伸了伸舌头,对着吴夫人和老夫人不好意思道,“我,我忘了这是产房了……”   老夫人便慈祥地对她笑笑,李锦玉急忙为她解围,“没事,谁遇上这样的事,也会好奇的不得了。这可是双胞胎呀,咱们全夏朝,除了凌尚书夫人,再也找不出一个有能耐生出双胞胎的贵人了。还是咱们九卿有福,没想到这么大的好运,竟然降到了我们方府头上……”   她双目笑盈盈地看着老夫人,脸上露着一副与有荣焉的自豪。老夫人脸上的菊花纹路便更见灿亮了几分。   正这时,紧闭的屋门由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两个稳婆一人抱着一个襁褓出来,众人便呼啦一下闪开门口,只见两人齐齐抱着婴儿蹲身跟老夫人道喜,“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您府上又多添了一位贵胄龙女……”另一个紧接着道,“和一位天之骄子!”   老夫人已经喜的合不拢嘴,连声吩咐下去,“快,打赏,好好地打赏两位接生娘子。”   旁边自有得力的丫鬟照章去办了。李锦玉和老夫人一人接过一个孩子,麻吉雁姐妹新奇地围上前一同观看。   江七和吴夫人急急进了产房,见九卿攥着方仲威的手已经睡着,二人不敢打扰,轻声问了问九卿的情形,听说一切都顺利,这才出来和老夫人等人一起观看孩子。   外院的吴侯爷等人听到九卿顺利生产,一齐大大松了口气,吴太医开了药方,然后在众人的道谢声中一脸轻松地离去。   ……   九卿生了一对龙凤胎的消息第一时间送到江府,钱夫人打发走了送信的婆子,一只手狠狠拍在身边的乌木案几上,咬牙切齿地道,“老天爷真是瞎了眼,这样的贱人之女,竟然也让她撞了天大的好运,怎么就没有让她生不出孩子来,难产死了!”   她说的阴森森的,再加上屋里黄昏之前黯淡的光线,使她的脸部表情看起来狰狞可怕。若隐若无的光影中,她就仿佛一个有着巨大仇恨的地狱魔煞,带着噬人的血腥,恶狠狠地莅临人间。   旁边的李嬷嬷看了心里透凉,一股寒气由脚心毫无征兆地倏然就窜到了头顶,她不由激凌凌地打了个寒颤。   再这样下去,自家小姐会不会从此走入魔障?她试探了好几次,才艰难地张开口,“夫人,这么多年的仇恨,您也该放下了,您不是已经在那个女人身上报复过了吗?”   钱夫人闻言转头,血红的眼睛在黯淡的光线里射出弑人一样的光芒,她瞅着李嬷嬷一字一顿地道。“放下?我怎么放下?我曾经在母亲面前发过毒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要让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以及她孩子的孩子,无时无刻不受我的折磨!让她们用漫长的痛苦,来偿还她们欠我娘亲的那笔血债!”   李嬷嬷听了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样的报复方式,也太令人发指了!别说以前的钱夫人还不是被她的妹妹亲手害死的,就算是她亲手害死的,仇恨报复到她一个人身上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让她的女儿以及无辜的外孙女也来承受这一段前人种下的冤孽?   想到这里,她心里顿时萌生了退意。这个小姐,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自己又敬又重的小姐了。   钱夫人却不知道李嬷嬷此时心里的想法,顾自沉浸   78、第 78 章 ...   在自己的仇恨里,她对着外面最后的一丝暮色,忽然尖声笑了起来,“雨娘,你知道吗?这个江九卿她到底是谁的种?”   李嬷嬷便愕然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问钱夫人,“难道她,不是老爷的孩子?”   钱夫人大力地摇头,“不是,她是我用五文钱在大街上请来的乞丐撒的种!我只用五文钱,只用五文钱啊,就让钱灵秀怀了个野种!哈哈哈……她母亲不是抢了我的父亲吗?好,那我就让她的女儿怀上一个天下最贱的贱种!”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李嬷嬷,仿佛她就是当年和她娘亲争男人的那个可恶女人。   李嬷嬷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奋力跳了起来。   这个夫人,太可怕了!   “你道我为什么要把屎盆子扣到我们老爷的头上?”钱夫人陷入不可抑止的兴奋之中,她用力攥着李嬷嬷的双臂,摇晃着道,“我是为了怕她不让我名正言顺地抚养她的孩子,所以才借用了老爷的名声。我当时还做了两手准备,想着她第一次怀不上就让那个乞丐冒充老爷再跟她多来几次野合,直到她怀上野种为止。为此我还多养了那个乞丐一个月,谁知道这贱婢天生就是一个淫货,一次被那个又脏又臭的男人上了,就给人家怀了野种……”   她越说越不像话,李嬷嬷的心随着她疯狂的话语渐渐沉到了谷底。   她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发现她竟然是这么一个卑鄙狠毒的人!   “所以,我为了怕秘密泄漏,一知道她怀了孕,就把那个男人沉到河里淹死了,而所有知道秘密的人……”她抬手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李嬷嬷后背已经爬上了森森的冷汗。   “那个清秋,她也得不了好去!她不是喜欢勾引男人吗?那好,我就让她跟这江九卿她娘她姥姥一个下场!”钱夫人咬牙切齿说着,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亢奋,尖着声音扬声大笑了起来。   幽暗的光线下,她眼底的红光更是明亮的渗人!   李嬷嬷已经止不住哆嗦起来,看来,钱夫人这些日子以来对清秋的仇恨,已经全被武安侯府中九卿生了龙凤胎的喜讯给激发出来,她这是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正想着,钱夫人突然一声大叫,在李嬷嬷的猛然回神中,她一头往地上栽倒下去。   79   79、第 79 章 ...   李嬷嬷大惊,急忙伸手,却还是晚了一步,只捞到钱夫人的一片衣角,钱夫人如一堵废墙般,重重扑在地上。   “太太!”李嬷嬷慌声惊叫,脑袋里一阵轰鸣,伸出去搀扶钱夫人的手颤抖着,一阵很不好的预感瞬间袭遍全身。   外面已经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快,来人!”她已经听不出来那种变了调的尖亢声音是不是自己发出的了。   帘子打开,有好几个人奔了进来。   “快,帮我扶起太太来。”李嬷嬷无暇多看,冲着来人喊道。   众人七手八脚,把钱夫人抬到临窗大炕上。   钱夫人牙关紧咬,双目紧闭,仍然处在昏迷之中。李嬷嬷情急之下,一边摇着钱夫人的臂膀,大声叫,“太太,您醒醒……”一边分神吩咐旁边的人,“快,快去请乔储医。”   有小丫头答应着去了。   就听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你们去一个人到前院禀报老爷一声。”   李嬷嬷顾不得其他,惶急摇着钱夫人的身体,半天才醒过味来,她侧头看着身旁的人,惊讶地问,“清秋,怎么是你?”   清秋神色黯然,忧心忡忡瞅着钱夫人道,“我,是来给太太……”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李嬷嬷已经心内雪亮。自从清秋被老爷收了房,钱夫人一直耿耿于怀,虽然嘴上没说,但深了解她性体的自己和清秋,心里都有数,知道她菩萨般温润的面具后是怎样的一副嘴脸,也知道她的非常手段。所以清秋每天早晚都会在正厅外请罪般的态度祈求她的原谅。   那么,今天也是如此了。   李嬷嬷心中不禁叹了口气。这个家乌烟瘴气的,有了一个钱夫人,如今又添了一个大奶奶,连清秋都被这个表面温顺的大奶奶算计了去,那么将来的日子婆媳争斗,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有好么?想着,心里的退意又坚决了一分。   钱夫人口里“噫”了一声,面色开始渐渐好转。   李嬷嬷心中一喜,急忙叫了一声,“太太。”这边说着,那边的手捅了捅清秋。   清秋会意,转身要退,没想到钱夫人这时突然睁开眼睛,看到清秋后突然大叫了一声,“贱人!”一双手箕张着猛地探过去就要去掐她的脖子。   清秋吓得急忙往李嬷嬷身后躲去。钱夫人扑了空,身子一歪,倒在李嬷嬷的胸前,口中无力地“哼哼”了两声。   李嬷嬷吓了一大跳,慌忙伸手搀住钱夫人。刚要把她放平躺在床上,钱夫人却梗着脖子用力推开她,趴在炕沿上昏天黑地吐了起来。   屋子里立刻充斥满了酸臭刺鼻的腐败食物味。   “快去拿漱盂!”李嬷嬷被喷了一身一腿,皱着眉头强忍着扑鼻的辛酸恶臭,头也不回吩咐身后的人。自己则就势躲开钱夫人的喷溅范围一条腿偏在炕沿上轻轻拍她的背。   小丫头便七手八脚拿漱盂的拿漱盂,拿绫巾的拿绫巾,端温水的端温水,偌大的屋子里顿时乱作了一团。   “这是怎么了?”正乱的不可开交,江大老爷由帘外急匆匆地进来了。   屋里的人便同时松了一口气。仿佛一盘散沙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朝着江老爷望去。   李嬷嬷简单把钱夫人的情形跟江老爷汇报了一下,当然把钱夫人之前说的那些恶毒报复的话都隐去了。   江老爷便站在地当中等着钱夫人呕吐完丫头们收拾利索了秽物,才轻声地问,“怎么样,好点了没有?”   钱夫人却不答话,虚弱地把脸埋在李嬷嬷的腿上。李嬷嬷看着自己一腿的秽物粘在钱夫人的脸上,急忙吩咐清秋,“你过来把太太扶着躺在枕头上,我去清理一下衣裳。”   清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还没有到近前,钱夫人霍然抬起头,怒目朝她瞪过来。   清秋一个哆嗦立时顿住了脚步。   刚刚燃起的烛光下,钱夫人的一张脸已经被愤怒烧灼得变了形,那副嘴斜眼歪的恐怖面容,把屋里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江老爷突然一个箭步冲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问,“你怎么了?”说话的声音已经不自觉地颤了起来。   钱夫人却只“嗯嗯”两声,眼里沁满了泪水,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李嬷嬷心里便‘咚’地一路沉到谷底,太太这副模样,是不是就是老人们常说的那种‘中风’?   正疑惑着,门口又匆匆进来几个人,只听有男人的声音说道,“娘亲怎么了?快,舅老爷来了,你们快让让,好让舅老爷给娘亲把脉。”   是江元庆江元丰两对夫妇以及乔储医到了。   李嬷嬷抬头看了宋君慧一眼,随即垂下眼帘,一左一右和清秋退了下去。   钱夫人病情很是严重,虽然经过乔储医及时施以针灸救治,呕吐的症状止住了,歪斜的嘴角也渐渐矫正过来了,但是不能说话的毛病却没有医好。   江府里主持中馈的大权一夕之间落到江大奶奶宋君慧的身上。   九卿出了满月的第二天依礼回到江府探望钱夫人。她无神地看着九卿哆嗦着嘴唇半天,依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九卿安慰了几句后,悄悄退了出来。   到了正厅江老爷正陪着方仲威说话,看到九卿由钱夫人的卧房出来他轻轻朝九卿点了点头。李嬷嬷打帘由外面进来,手里端了给钱夫人熬的药,在初冬微冷的空气里精致的蓝瓷碗里冒着蒸腾的热气,飘散的袅袅的药香便在空旷的大厅里若有若无地氤氲开来。   看到九卿她似乎怔了一怔,遥遥地施了个礼,随后迅捷地低下眼帘,静静往钱夫人的房里走去。   去岁还得体的那件薄棉袄这时穿在她的身上已显得松垮,原来如满月的脸色已经瘦削成了一条,虽然隔得远看不清她的面貌,但是九卿还是感觉到了,她脸上的褶子应该比吴夫人身边的黄嬷嬷还要多了些。   刚坐到方仲威身边的太师椅上,江五和钱多金夫妇俩到了。江五远远跟方仲威点了点头,便独自一个人朝钱夫人的内室去了。   钱多金则瞟了九卿一眼,过来跟江老爷和方仲威见礼。   小丫头刚把茶奉好,李嬷嬷由内室出来,走到几人面前,低低地对钱多金道,“三姑爷,太太请您进去一下。”   江老爷听了便皱了皱眉,他看了方仲威一眼。方仲威好像没听见一般,正端着茶盅轻轻啜饮。他便转回目光厉眼扫视李嬷嬷好几下。   同样是女婿,请了钱多金不请方仲威,她这个病中的太太不懂事,难道你这个奴才就不会说话委婉着点?   李嬷嬷诺诺垂首,不敢直视江老爷暗含责备的目光。   钱多金跟江老爷告了个罪,又歉意地看了看方仲威,最后瞟了九卿一眼,才跟李嬷嬷向内室走去。这边江老爷便如赎罪一般,主动跟方仲威说起闲话来。   几句话没过,就听内室里传来江五的哭喊声。   江老爷和方仲威立时停住话题,侧耳朝钱夫人的卧房里静听起来。   九卿起身,一步一步慢腾腾往传出哭声的内室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江五尖利高亢的声音再一次由里面传出来,“你说呀,既然怕把娘亲气坏了,你为什么还在外面眠花宿柳,夜不归宿?”   九卿的脚步便顿了下来,这样的事,好像自己没有立场去管,去劝。   正犹豫着,只觉得身边风声飒然,一愣神间,江老爷那穿着亮蓝长袍的身影已急匆匆卷了过去。   她回头去捕捉方仲威的身影,方仲威正坐在太师椅上不动如山,遥遥地冲着她招手,“过来,别人家的闲事,我们少管。”   九卿转过头来往回返,猛然间就听到江老爷雷霆万钧的吼声传了出来,“都给我出去!你母亲都病成这样了,你们还有闲心在这里拈酸吃醋?”然后就听‘啪’的一声脆响,仿佛肉质的实体强烈碰撞到一起的声音。   接着就是江五不可置信的哭音诘责声,“父亲,您,您竟然打我?”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李嬷嬷的惊呼声骤然响起,“太太!太太!您怎么了?您快醒醒……”   然后便是奔跑声和江老爷江五钱多金的混乱呼叫声,“夫人……”,“娘亲……”,“姑姑……”。   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有李嬷嬷的这句话,九卿就是想躲也没法躲了,她和方仲威一脸关心地出现在混乱的众人眼前。钱夫人已经醒过来。此时的她仿佛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人,双目无神,缓缓地看着眼前的人们。   “娘亲!”江五搂着钱夫人放声痛哭。   江老爷的眉头紧紧皱着,他俯□关心地问钱夫人,“怎么样,不然找乔储医过来看看?”   钱夫人眨动着涩滞的眼珠,半天才翕了翕嘴唇,然后便把目光定在九卿的脸上,眼神中划过与之表情不相符的一抹亮光。   九卿倚在方仲威的臂侧对着她扯了扯唇角。   钱夫人眼中的亮光又忽地亮了一下,然后便像流星滑过一般遽然陨落——那抹森森的寒意,却使九卿过目难忘。   李嬷嬷站在地上为钱夫人做翻译,“太太说,不用了。”这句话是冲着江老爷说的。   钱夫人的眼中便现出一丝轻松,再看向江老爷的眼里也带着一抹恳求。   李嬷嬷在旁边又道,“太太说,老爷您千万别怪责三小姐。”   钱夫人的眼中便突地释放出一抹笑意,头微微动了动,似乎完全赞同李嬷嬷的说法。   江老爷看着曾经一贯沉稳,面目慈祥的钱夫人,心头不觉一酸,眼目发胀地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拂了拂她因刚才的混乱弄得有些凌乱的发丝,轻声劝道,“那你就好好休息吧,别的事情不要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处理……”   钱夫人轻轻闭上了眼睛,一脸疲倦地把头侧过一边。江老爷无奈地停住话语,叹息着,满怀惆怅地转身往帘外走去。   方仲威拉着九卿一起出去,借机跟江老爷告辞。   出了江府,正碰上江七和吴默涵由吴府豪华的马车上下来,九卿于是停下脚步,和方仲威站在大门口的阶矶上等着他们。   江七已经看到九卿夫妇,撇下吴默涵,自己率先向他们走过来。到近前和方仲威见了礼,九卿便拉着江七到一边低语,把方才内宅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她,“一切要小心……”   “那,我们进去打个照面就出来。”江七想了想道,“你们在南大街的刘家成衣铺等我们,咱们一起回去。”   九卿点头,吴默涵已经走了过来,跟方仲威打过招呼后就紧紧贴在江七的身边站着。九卿看了不由打趣,“吴世子,你不是怕我碰坏了你的夫人吧?这么一会,连我们姐妹说体己话的功夫都不给,你就门神一样地站在我们身边,你一个大男人站在这里,还让我们怎么说话呀?”   吴默涵从来不会开玩笑,被九卿一奚落,一张脸臊得通红,张了半天嘴,不知道怎么回敬九卿才好。   方仲威看了又好气又好笑,抬指点着九卿的鼻尖道,“调皮,怎么连你哥哥也开起玩笑来了?”   江七在旁边捂着嘴笑,刚刚显怀的身形看起来有点臃肿,吴默涵便没事找事地低头替她紧了紧镶着一圈银狐毛的披风,借机掩饰下自己的一脸尴尬。   九卿被方仲威搂着往阶下走,不忘回头叮嘱江七,“我们至多在那等半个时辰,再晚你们就别过来了。”   江七点头,两对夫妻分道扬镳,各自行事。   方仲威先陪九卿往杂货铺转了一圈,给家里的两个小宝贝买了好几种玩具,又随便在街上转了转,抬头看看太阳,估摸着时间快到了,二人急忙往刘家成衣铺赶去。   到了成衣铺里,还好吴默涵夫妻没到。   九卿拉着方仲威进去转了一圈,见没什么新颖的衣裳样子,顿时兴味索然,便一屁股坐到伙计给搬来的锦墩上开始专心致志等着江七的到来。   大约盏茶的功夫,一辆黑油毡四角包金的两轮马车驶过成衣铺门口。九卿不禁讶然,她看着熟悉的马车熟悉的车夫,回过头问方仲威,“怎么钱表哥的马车会出现在这里?”   方仲威不由失笑,不以为然地回答她,“你能来逛,就不许人家过来买东西?”   “不是,”九卿知道方仲威的想法跟自己弄拧了,连忙解释,“我就是觉得奇怪,他刚刚还和江五在江府里吵架,怎么这时就有闲情逸致出来买东西了?”   正说着,吴默涵的马车停在门前,九卿拉着方仲威便迎了出去。   江七被吴默涵小心翼翼搀下车来,站定身形之后,似有意若无意朝着钱多金那辆刚刚驶过去的马车方向瞅了一眼。   就这一眼,就听她很是意外地“咦”了一声。几个人的目光便都顺着她眼神方向瞅了过去。   只见由钱多金马车上下来的,并不是钱多金,也不是江五,而是江十一。   江十一?她坐着钱多金的马车来闹市干什么?   九卿不由狐惑,她转首看向江七,“钱表哥的车,不是和你们一前一后出的江府?”   江七也是满脸的迷惑,看了看吴默涵,迟疑着道,“我们走时,钱表哥还没走呢,正和江五在房里陪母亲说话……”顿了顿又道,“所以我才对他的这辆车觉得疑惑,也因此多看了两眼,没想到……”她求证似的看着吴默涵。   吴默涵点头,想了想才道,“我们出府时,并没有看到这辆车。当时没有太注意,这时想起来,大概是钱表哥把这车遣回去了,也兴许又回去接了十一妹出来逛街也说不定。”   也唯有此一说法可以解释得   79、第 79 章 ...   通了。   九卿不禁哑然失笑,看起来真是在府里生孩子把自己憋闷坏了,怎么连人家这些芝麻蒜皮的事都要去探究了?   九卿正想着招呼大家进去成衣铺拿自己的东西,好出路口寻自己的马车往家里转,冷不丁一抬头间,却又看见已经消失了的江十一,正携着一个丽装云髻的妇人往黑油毡的马车跟前走过来。   80   80、第 80 章 ...   江十一她们出来的是一条临街的胡同,胡同口有一棵粗壮的柳树巍然耸立。在合抱粗的柳树干上,拴着一块黑油漆的木牌,四方的木牌不大,只有二尺见方,不时在初冬的寒风中来回晃动。而偶一翻转正对着几人的牌面上,隐隐用白漆写着几个字,想来就是这个胡同的名字了。   九卿用力往那牌面上看了看,由于隔得太远,一个字也没看清楚。方仲威见到她好奇的模样,搂了她的肩膀笑道,“不用看了,那牌上写的是柳树胡同。”说完便轻声笑了起来。   九卿狠狠瞪了他一眼。再回头时,江十一已经和那丽人上了车。   只令人奇怪的是,那马车在二人坐进去之后,并没有急着走,好像是等什么人似的,仍然稳稳地停在路旁。   九卿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她低头跟江七嘀咕几句,江七点头,二人便一前一后上了吴府的马车。方仲威看着二人不禁抿唇而笑,招呼吴默涵,“我们进去拿东西。”   吴默涵心领神会,不放心地回头看了马车里的姐妹二人一眼,九卿俏皮地对着他笑道,“放心吧,有我在呢,你的夫人肯定不会出损伤一毫一发。”   吴默涵脸一红,紧随着方仲威的脚步往铺子里快步走去。九卿和江七一边吃吃地笑,一边揭开车前的窗帘,二人把头凑在一起,一同往钱多金的车上瞅去。   方仲威和吴默涵一人拎着一只包袱出来的时候,柳树胡同里也正好出来两个丫鬟婆子,后面几个小厮,一人抱着一个大包袱,正踽踽往江十一的车子跟前走。   怎么这么像搬家?九卿念头刚起,就见江十一掀开车帘往自己的方向瞅来。九卿眼疾手快,忽地一下把掀在上面的帘子撂了下来。江七也动作迅速,急忙把头往后扬了扬,随即侧脸笑道,“就你机灵,弄得我差点措手不及!这么远咱们挤在一起,就是不落帘子她也不见得认出咱们来,何况还有车夫的半只脑袋挡着呢。”   只这么一个插曲的功夫,方仲威和吴默涵已经稳稳地坐在车上。九卿捂着胸口不放心地问,“哎呀妈呀,吓死我了,快说,她看见你们了没有?”   方仲威摇头,好笑地道,“怎么搞得像个细作似的?她看不看得到又如何?咱们又不是做贼。”   九卿高高地撅起了嘴,反驳他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趣,人家这不是想玩玩么,你不配合也就罢了,干嘛还泼人家冷水?”   这里顶数她的年龄小,她一副小儿女形态顿时把众人逗得笑了起来。   众人笑声方歇,就听车前有男人的声音小声问道,“敢问这位大哥,您的这车,可是定安侯府的?”   九卿几人立刻屏息静气,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良久,才听车夫答道,“不是。”声音平平板板的,含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那人便失望地“哦”了一声,顿了一下,才客气道,“那,多有打扰了。”然后便是渐渐离去的脚步声。   九卿纳闷,和江七面面相觑。直到脚步声走远,江七才隔着帘子问,“谁呀,他打听咱们的车干什么?”   车夫在外面恭声答道,“少夫人,他就是前面那辆车上的小厮,看样子,怕是他们车上的东西盛不了,想找咱们捎脚吧。”   想来也是这么回事,江十一刚才看向这边的眼神,就像有求于人的样子。九卿心里不由暗赞,吴府的这个车夫,倒是个满机灵的主儿。   又想着多亏自己的车没有赶进街里来,不然的话真的被江七认出来了。   这时就听车夫在外面道,“他已经雇到车了。”   九卿好奇掀开一条帘缝,就看见一个粗衣葛服的小厮正领着一辆乌篷车往江十一的马车跟前赶。   那辆马车停下,几名小厮把地上几个堆积着的大包袱三下五除二搬到车上,然后一声吆喝,马儿撒开四蹄,江十一的马车在前,那辆乌篷车在后,轮声粼粼,两辆马车朝着南大街的西出口赶去。   他们的目的到此已经十分明确,就是一次普通的搬家,再看下去也没什么太大的意思。只是当中牵涉了江十一,九卿心里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作为一个妾侍,连回去看病重母亲的权利都不能跟正妻等同,她又怎么能随随便便出府帮别人搬家呢?而且还是这么一个风姿妖娆的丽人——   这其中很明显存着让人费解的地方。   九卿犹豫不绝,不知道是跟还是不跟。   方仲威如她肚子里的蛔虫,早猜着了她的顾虑,轻笑一声建议道,“不如派个人跟在后面探探情况,看她们这是要往哪里搬,然后回来告诉你一声……这样两不耽误,你也就不用因为不知道要花多少时候,而愁眉苦脸地怕耽误了孩子的吃奶时辰了。”   九卿听了眼中一亮,正要说话,忽听车后传来一阵纷沓的马蹄声。   几人微讶,不由住语,屏息凝神听起车外的动静来。   杂沓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方仲威和九卿挤在一起,一同顺着声音往车外看去。江七已经回到吴默涵的身边,二人也忍不住好奇,掀开侧壁的另一面帘缝,悄悄地往外面窥视。   不一时,只见一辆翠墨油毡,篷上垂着七彩流苏的马车疾驰而过——   几人不禁讶然——是江府的马车。   那辆马车直接驰到柳树胡同停了下来。车上先下来几个丫鬟,接着被她们搀下来一人,九卿看了心里不禁一动。   车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是江五。   又想起刚才她在钱夫人卧房里歇斯底里的那一声控诉,说钱多金在外面眠花宿柳……联想到刚才那个丽人,还有江十一对她亲热的态度,心里的那团迷顿时透亮起来。   看起来,江十一已经和外人联起手来对付江五了。   这个丽人,应该在钱多金心里占着一定的份量,不然,他不会暗中派江十一出府亲自帮着丽人转换居所。   而这个丽人和江十一的关系,有待商榷。不知道是江十一对钱多金使得美人计,还是因为她们都是后宅里的女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结成的同盟……   正想着,只见江五已经在几个丫鬟的扶持下,急匆匆进了柳树胡同。   九卿顿觉无趣,别人家后宅里的事,她不想管,也懒得管。只要知道江十一已经按着自己预期的那样,正在对付江五,就足够了。   她正要征询江七的意见一起回家,就见已经进去的江五又一脸怒气地走了出来。只见她来到车前跺了跺脚,咬牙切齿地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在众丫鬟的簇拥下,愤然上车,匆匆而去。   回到府里后,九卿早把南大街上的这事抛在脑后。   这一天凌尚书夫妇来访,九卿把凌夫人以及她的三个漂亮儿子让到内室,方仲威则陪着凌尚书在中堂里喝茶。   几个小家伙看到粉雕玉砌的方施毓和方瑾涛,稀罕的不得了,小手一会摸摸方施毓的脸蛋,一会掐掐方瑾涛的小手,直把一旁看护的乳嬷嬷和青楚等几个大大小小的丫头吓得魂不附体。   这可是侯爷的宝贝,如果被他们捏疼了,或者刮破点皮儿,侯爷不定要拿她们这些人怎么治罪呢。阿弥陀佛,但愿老天保佑!   正在紧张,方仲威领着凌尚书一起进来了。   按礼,凌尚书一个外姓男人进别人家的内室,好像不太妥帖。九卿奇怪地看了方仲威一眼,关心儿女,也不至于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引狼入室”吧?   好吧,虽然凌尚书不算外人,是自己名义上的义兄。但是,他必定是一个男人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自己的私密空间,还是有点不太得劲的说。   方仲威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笑容满面地引着凌尚书直接坐到了方施毓方瑾涛两个小家伙的摇床前,他一边逗着自己的儿子女儿,一边自豪满满地说,“怎么样,看我的这一双儿女,是不是比你的那几个臭小子漂亮?”   眼神里,话语里,充满着挑衅。   凌尚书捻着光滑的下巴,但笑不语。   凌夫人捅了捅九卿的胳膊,两个人一起坐到临床的大炕上,她伏在九卿的耳旁戏笑道,“看把你们家那个得瑟的……”   九卿侧头古怪地瞅了她一眼,笑道,“我怎么闻出来一股浓重的酸味?”   凌夫人脸红,握起粉拳轻轻在她的肩膀上捶了一下,“你怎么尽胡说八道?”   九卿哈哈大笑。   做母亲的,谁也不愿意听别人说自己的孩子不如人家的好这句话吧?   凌家的几个小子却在那边起了争执,声音越来越高,引得几个为人父母的好奇把目光转向了他们那里。   身为双胞胎的老大和老二一扫往日的和睦友爱,兄弟两个争得面红耳赤,“这个小妹妹将来要给我当媳妇的,你不能随便送给她东西。”   老大红着脸像一只好斗的公鸡,霸道地指着老二手里捏着的一只玉玲珑宣示主权。   老二分毫不让,晃着清白色兰花状的玉玲珑,一脸的挑衅,“方侯爷和婶婶又没有真说要把这个小妹妹许给你,你瞎嚷嚷什么?我就是要送,你能怎么着吧?”他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斜挑着哥哥,气势并不比身为哥哥的弱减一分。   老三则抱臂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看着二位哥哥争吵他反而幸灾乐祸似的,脸上一派的轻松。   几个大人听了孩子们的话不禁面面相觑。   老大显然被老二硬气挑衅的话激怒,他捏紧着一双小拳头,对着老二的面门晃了晃,威胁他道,“你敢!要是你敢送她东西,我就用拳头招呼你,把你打得满地找牙,直到你再也不敢送给他东西为止!”   九卿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笑完又觉得自己这种场合这声不伦不类的发音大煞风景,急忙把头埋在凌夫人的肩头身子抖动个不停。   这几个小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两个双胞胎兄弟却斗红了眼,对屋里的寂静和九卿的笑声根本置之不理,那老二斜斜瞟着自己的哥哥,满脸不屑地道,“怎么?要用野蛮的方法解决?那好,兄弟我一定奉陪到底!就你那两下子,我还未必看得上眼,到最后谁把谁打服了,还说不定呢。”话语里带着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不羁和张狂。   方仲威看着他的眼神里不自禁就带上了赞许和欣赏。   凌尚书的眼睛里也笑意盈盈,看着自家的几个儿子互斗,他眼里全是浓浓的兴味盎然——根本没有一点为儿子担心的样子。   凌夫人则是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脸的哭笑不得。   九卿更是一脸的郁卒,自己本来想转移他们注意力的笑声就这么被人华丽丽地给无视了。   这才多大点小屁孩,就学着为还八字不着影的事开始决斗。   凌家的几个孩子却不管大人们精彩纷呈的各样表情,老大听了弟弟的话,似乎被激起了怒气,他紧捏的那只右拳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就朝老二的胸膛上打了过去。   九卿吓了一跳,这还真打呀?   刚要张口喝止,就见一直作壁上观的老三忽然抬手攥住了老大的拳头,也看不清怎样用力,老大的拳头就在离老二胸膛五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这小子,有功夫?   九卿狐疑之际,就听老三道,“你们争也瞎争,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大夏朝的律例,双胞胎兄弟娶亲,不能娶龙凤胎的吗?”   老大老二被他说的一愣,同时开口问道,“谁说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这时倒显出双胞胎的优势来了,不但语音整齐,就连一个字都不带差的,就像一个人口里说出来的双音语。   方仲威几人不由支起了耳朵,倒要好好瞧瞧,这小子要怎么圆谎。   老三看了两个哥哥半晌,不紧不慢地道,“祖父是不是说过,将来你们两个要娶亲,如果娶双胞胎的女子,就得姐妹两个一起娶?”   老大老二想了想,一起点头。   老三又道,“祖父是不是说过,这是咱们大夏皇朝律法规定的?”   那兄弟两个又点了点头。   老三脸上现出得意,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在二位兄长的脸上转了一圈,然后搓着双手说道,“那也就是说,如果你们娶双胞胎,就得一起娶?”兄弟两个又一起点头。   老三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又接着道,“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双胞胎,你们娶了其中一个,就得把另一个也娶回家?”   老大老二脸上一下子愕然。娶男孩子,他们可不敢想。   老三收敛了笑意,又道,“既然不能娶男子,那么反过来呢,也就是说,你们身为双胞胎,娶亲是不能娶龙凤胎的!”这回用的是肯定句,铿锵有力地下了最后的定论。   几句话说的九卿方仲威夫妇,凌尚书夫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太有才了。   一通歪理,把老大老二兄弟两个驳得哑口无言。二人对看了半天,终于张口结舌。   老三却严厉地朝几个大人看了过来,一本正经说道,“我们正在解决事情,你们大人少在这给我们添乱。”一脸严肃的表情,好像个小大人似的。   九卿几人不禁瞠目结舌,转过味来更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不止。   “你们心疼小妹的心情……”老三不理会无知的众人,慢条斯理地对两个哥哥道,“兄弟我心领了,不过要涉及谈婚论嫁,似乎也只有小弟我一个人够资格。所以,这个小妹,就由我来替你们疼她好了。”   绕了半天,似乎这个才是他真正的心思吧。   九卿再也忍不住,笑倒在凌夫人身后的炕上。   这个小子,打着劝架的幌子,一副义正词严的口气   80、第 80 章 ...   ,引经据律,话说的头头是道,一步一个陷阱把他的两个哥哥引进坑里。然后才宣告了自己的目的,还一副圣人的嘴脸,施舍般地宣布由他来替二人实现他们不可能达到的目的。兵不血刃就击败了两个情敌,果真够腹黑的……   由于有了这几个小子争美的小插曲,九卿等人整个下午都在欢声笑语中愉快地度过。   到了傍晚,江府突然来信,说钱夫人病重了。   81   81、大结局 ...   九卿急忙换了衣裳,和方仲威急急往江府赶去。   江府里灯火通明,整个府里都忙的人仰马翻。进了二门,正赶上乔储医背着药箱往外走。他一脸的愁容,眼神里透着从未有过的凝重,九卿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与他对面行了礼后,关心地问,“母亲她……怎么样了?”   乔储医慨叹了一声,抬头望了望天上清冷的繁星,沉重地答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抬起的眼里,浸着明亮的月光,光线下莹然闪动的,似乎是隐忍的泪珠。   九卿心里一丝莫名的情绪攸然划过,不知道是畅快,还是其他别的什么。总之很复杂。   这个钱夫人,必定还有人念着她的好。   可是由乔储医的神态上,已然看出来她的时日终将无多了。   她拉着方仲威往钱夫人的正厅里走,碰上江大奶奶由屋里出来。宋君慧看到他们似乎怔了一怔,脸上原有的若有若无的笑意立刻换上了悲戚之色,她疾走两步上前跟方仲威见了礼,又对九卿点了点头,“五姑奶奶回来的正是时候,娘亲刚刚醒过来,现在正由三姑奶奶陪着,你这一来,也多了个说话的……”   九卿心里画了个魂儿,乔储医不是说,尽人事听天命吗?怎么他刚出院子,钱夫人就醒过来了?   宋君慧的嘴一张一翕的,九卿只顾自己思想事情,也不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才猛然醒过神来,在方仲威含笑的眼神中,赧然地拉着他往屋里走去。   临进正厅之前,方仲威突然附在她的耳边说道,“你如果觉得烦,就对我使个眼色,我找个借口把你弄回家。”   九卿轻轻点了点头,心里的一丝感动扶摇着柔柔爬了上来。   也许,只有方仲威,这个将要与她过一辈子的男人,才能真正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进到正厅往东拐直接到了钱夫人的内室。   刚一打开帘子,一股刺鼻的骚臭味扑面而来。   九卿不自觉地伸手掩住鼻子。   听到动静的江老爷回过头来,看见方仲威和九卿一起进来他尴尬地咳嗽一声,走过来迎着方仲威的面色相当不自然,“贤婿,这里燥得很,咱们还是去外面呆着吧。”   什么燥得很,是臭得很吧?   九卿心里耸了耸肩,嘴上却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母亲她没事吧?”   江老爷为难地看着依然要陪九卿往里走的方仲威,犹豫了一下才道,“没事,她就是失禁溺了一身,丫鬟婆子们正在给她收拾。”   既然话已说明,方仲威不好再坚持,轻声叮嘱九卿一声,“你好好陪母亲说说话,我出去等。”然后随着江老爷出了内室。   九卿忍着恶心走到炕前,正在忙乱的众人有看见的无声跟她打了个招呼,江五握着钱夫人的手正暗暗垂泪,抬眼间看到九卿过来,理也没理又把目光转回到了钱夫人的脸上。   一坨一坨散发着恶臭的黑黄之物被李嬷嬷由钱夫人的褥子上挖出来,洁白的绫帕纠结着被污浊的惨不忍睹,粘腻腻的东西熏得人心里作呕。九卿强忍着不适,轻声地问李嬷嬷,“母亲没什么大碍了吧?”   李嬷嬷抬头看了看她,眼中带着一丝忧虑,勉强笑了一下,答道,“太太一直昏迷着,只是刚才溺了出来,想来离清醒也快不远了。”   一直昏迷着?那么刚才宋君慧是说谎?   为什么?   李嬷嬷接下来的话就解答了她的疑问,“大奶奶说,知道溺了,那就是离醒不远了。阿弥陀佛,但愿老天保佑,如大奶奶说的,太太马上就快醒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九卿心下了然,大概宋君慧是受不了屋里这腌臜的气味,所以才找借口托词出去了吧。   李嬷嬷把最后一点屎渍揩完,有小丫头送上来温水,她又拿起一块干净的白绫为钱夫人擦起身子来。   一切做完,李嬷嬷已经累出来一身汗。江五松开钱夫人的手,亲自拿了一块娟帕给她往脸上拭了拭。李嬷嬷受宠若惊,连声道谢,不期然间,看到钱夫人的手指动了动,她突然脸色胀红,急忙示意江五,“太太她……她的手指能动了!”   江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钱夫人的手指依旧半圈半握地张着,指节突出,泛着惨白的颜色,并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   江五脸上一霎那间的惊喜便褪得一干二净。   “嬷嬷,你是不是眼睛花了?你真的看见我娘亲的手指动了吗?”她带着几分骐骥问。   有小丫头在旁边证实,“奴婢也看到太太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弱弱的声音,胆胆怵怵的语气,懦懦的态度,不由得让江五刚沉下去的心又燃起了希望。   她转首又抓住钱夫人的手,轻轻地唤了两声,“娘亲,娘亲,你醒醒……”   果真,钱夫人随着她的声音眼皮动了动。江五顿时大喜过望,她急忙用力摇晃两下钱夫人的身体,“娘亲,你快睁开眼来,快看看我,我是你的五儿啊……”说着便呜呜哭了起来。   也许是激动的太过,也许是期望的结果遽然出现在眼前让她措手不及,江五刚哭了两声,就觉得眼前一片天昏地暗,轰然一声晕了过去。   屋子里立时乱了套,小丫头呼啦一下全部围在了江五身边。一时人心惶惶。九卿无论作为女儿还是作为姐妹都不能袖手旁观,只得吩咐李嬷嬷等人,“快把三小姐抬到炕上去,掐她的人中。”   刚吩咐完,余光中江十一掀帘而入。人们只顾忙活江五,并没有人去过多地注意江十一,九卿也只略略跟她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正被人七手八脚抬着的江五身上。   李嬷嬷一边小心翼翼掐江五的人中,一边吩咐地上站的一个小丫头,“你出去看看,三姑爷回来了没有?”   小丫头应声飞奔着去了。其余人的目光又都注视到江五的身上。   九卿插不上手,只能站在一边袖手看着,动动嘴皮指挥众人。   正忙乱着,突然之间有种奇怪的感觉袭上心头。她乘隙去看钱夫人,钱夫人的情形竟然有了变化——只见她紧闭的眼睛剧烈地动着,一张本来已经恢复血色的脸上又变成暗青的颜色,而那泛白的嘴角,竟渐渐有咽涎一点一点流了出来。   这种情况似乎有点不妙!九卿不由心下暗惊。   再抬眼看去,而此时的江十一,正抱臂站在钱夫人的头顶冷冷地看着她。   似乎感觉到九卿的目光,江十一镇定地回给她一笑,也不说话,然后慢慢把头附在钱夫人的耳边,轻声说着什么。九卿就看见钱夫人埋在眼帘之下的眼珠越动越快,一张泛青的脸也在幽暗的烛光下越来越扭曲——似乎正在承受着什么心理煎熬,又似乎在隐忍什么怒气,那一脸的狰狞面容,让人看的毛骨悚然。   这边江五已经嘤咛着出声,九卿刚一错动眼珠的功夫,就听那边江十一突然惊声尖叫起来,“母亲,你怎么了!”   声音恐慌惊惧,响在幽森的刚刚恢复了一点轻松的空旷屋里,格外渗人。众人的目光便都由江五的身上转移到了钱夫人的身上。   惊悚的一幕就在此时发生。   只见钱夫人似忧怨,似惋惜,似慨叹着长长出了一口气……   悠长的叹息声,阴森森地回绕在屋里,顿时让人变得毛骨悚然。   那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叹“气”声……   李嬷嬷一见之下立刻目呲欲裂,她忽然扔下江五向钱夫人身上扑去,“太太!”一声凄切的大叫,听得人撕心裂肺。   刚醒过来的江五犹如疯了一般,猛地扑在钱夫人身上,嘶声地大喊起来,“娘亲!娘亲啊!你不能就这么撇下女儿走了啊!”她疯狂地捶打着钱夫人的身体,痛哭着嘶吼着,钱夫人却人木雕石塑一般,纹丝不动。   九卿明白,无论她再如何喊叫,钱夫人也不会再回应她一声了。   外面咚咚的脚步已经奔了进来。   江大老爷一脸煞白,进了屋直冲钱夫人的身边冲去,他身后跟着的是江元庆和江元丰,然后是宋君慧和麻吉雅,方仲威走在最后。他进来之后先用眼睛梭巡屋里一圈,锁定九卿的位置后,其余的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来到九卿身边,用身体隔开九卿和众人的距离,一边拉着她往外走,一边道,“咱们去外面等着。”   人都死了,还等着什么,直接等着发丧?   九卿不由摇了摇头,抬眼间看到江十一正一脸沉静瞅着自己。她顿时心里发毛,扯着嘴角对她艰涩地笑了笑。   没想到江十一却回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还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九卿心里一寒,立刻撇开了视线。这样的亲近,她真的消受不起!   出了门正看见江元秀夫妇赶到。大概是听到屋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江元秀红着眼睛,撇下武昭明,正深一脚浅一脚急匆匆往屋里冲进来。   九卿默默地躲在方仲威身后,给江元秀二人让了路。直到被方仲威搀扶着坐到正厅的太师椅上,她才心神稍定,和方仲威默默相对,等着丧事程序中尽自己该尽的那份绵薄的义务。   屋里乱了一阵,开始哭声震天,方仲威把九卿搂在怀里,两只胳膊堵着她的耳朵,双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脊背,给以她最大限度的安慰……   第四十九天起灵发引之时,九卿几乎快要磨光了耐性。由于孩子还小,她每天不停地在武安侯府和江府之间来回穿梭,这边看顾完了孩子,那边还要去尽女儿的忠孝之仪,按时按点地在棺椁前上香,哭灵,烧表……   终于盼来了出殡之日,她才有了拨云见日的感觉,因此她在全身缟素、遍地皆白的送灵队伍里心情好了许多。   江五走在前面,追着灵柩已经哭昏了好几次。九卿却哭不出来,对于没有感情的人,也许真的产生不出悲哀的情绪,她一只袖子捂着眼睛假装做哀哭状,一只手拿着哭丧棒,眼珠却在袖子的遮掩下偷偷往四周观瞧。   江七挽着她的胳膊,一路哭一路走。不用猜,听声音也知道她和自己一样,属于那种干打雷不下雨的。   江七的右面是江三湘,九卿仔细观察了一下,她干爽的面颊上,并无泪渍。只是偶尔四处乱瞄的眼神和九卿不期然相撞,于是她便尴尬地撤回目光,加大两声哭音。   江三湘的右面是江十一,九卿偷瞧了她半天,终于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原来江十一用的那只帕子上大有学问,她发现只要江十一的帕子抖落一下,她那泪渍斑驳的脸上便又多出来两道新的泪痕——   好有趣的事情,她急滚而下的珠泪昭示的她好像有流不完的眼泪似的。   旁边的人看来,怎么看怎么好像她真的为失去亲人在哀恸伤心。   可谁又知道,她就是置钱夫人于死地的真正凶手呢?   而此时真正为钱夫人伤心痛哭的,也许就只有江五和江元秀这两个钱夫人的亲生女儿了……   钱夫人百日祭的时候,已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这天一早九卿和一双儿女玩了一阵,在冬梅的服侍下换了素装,然后和方仲威一起去了江府。   江府的大门外摆了一排纸牛纸马纸人摇钱树之类的织造,是专门为钱夫人坟上烧化用的。九卿看了心里颇有感触,这个面善心恶的女人挟着仇恨算计了一生,到头来临死之前又得到了什么?不过是一抔黄土,承载着别人的满腔仇恨罢了。   真正为她痛哭的又有几人?   进到门里江家的几个女儿已经到了,一个个在正厅里肃穆地坐着。由江元秀开始,九卿打眼一一扫过。   当看到江五之时,不由吓了一跳,怎么才一个多月光景,人就瘦的不成样子?   九卿上前和众人寒暄见礼,到江五之时,她只是转动一下滞涩的眼珠,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跟九卿打过招呼。   她原来丰满的面上已经两颊无肉,大大的眼睛悬在眼眶里,婉如两颗黑珠子嵌在一面骷髅面具上,看着毫无生气。如果不是时不时地转动一下眼珠,还真的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具超级逼真的人体模型。   九卿深深看了她一眼,心里的积怨忽然褪去不少。混到这种地步,虽然是她咎由自取,但杀人不过头点地,也许她活着的滋味比死了更受折磨。   这也算是恩怨有头,报应不爽了吧?   与之相反的,却是江十一的红润丰满。她一身翡翠绿的蝶花夹袄,淡紫湘裙,头挽花甸,明珠耳铛,说话间盈盈浅笑,恰如一朵含珠吐蕊的紫玉兰妖娆绽放。   看到九卿过来,她起身拉住九卿的手,“五姐。”亲热地叫着。   九卿只觉得一股凉气由脚底遽然升起,被她拉着的手就好像被一条剧毒的蛇紧紧缠着一般,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麻酥酥的鸡皮疙瘩。   面上却不得不笑着跟她打招呼,“你早来了吧,六妹?”就着去接小丫头递上来的茶水,九卿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手脱出了她的掌心。   假以时日,这个笑意盈盈的六小姐,也许又是一个面热心歹的钱夫人。   这样的人,能没有交集,还是尽量不交集的为好。   江十一盈盈笑着,在九卿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江七由于大月份的关系,被吴默涵照顾着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着,这边挨次坐下来的就是江元秀,江三湘,江五,九卿和江十一了。九卿的左边是江五,右边是江十一,她被钱多金的两个女人夹在中间。   江十一用帕子捏起一块点心递给九卿,看着对面的江七对九卿低声笑道,“四姐已有八个月身孕了吧?”挑起了话题。   九卿顺着她的目光看   81、大结局 ...   去,对看过来的江七点了点头,才回答江十一的话,“嗯,还有两天到八个月。”她端起茶盅,顺手把江十一给她的点心又放进了蓝花瓷的果点盘里。   “我们姐妹几个,顶数你和四姐嫁得最好。”江十一带着羡慕,感慨地道,“而且又都怀了孕,为婆家生了子嗣。”   她说着,就去摸自己的肚子。九卿顺着她的手看去,笑问,“怎么,六妹你也有喜了吗?”   江十一抬头露出一抹甜甜的笑,“还不知道呢,只不过这个月葵水没有来,我正疑惑着。”   嘴里说着,眼睛却似有意若无意去瞟江五。   江五正心无旁骛掰着自己的手指甲玩,对周围的事一脸漠然,江十一的话仿佛充耳不闻。   江十一嘴角微翘,眼睛往屋里的众人扫视了一圈,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九卿道,“不过我怀不怀孕没关系,表哥他就快要有孩子了。”一脸神秘兮兮的,吊足了人的胃口。   江五来回搅动的手指便慢了下来。   “哦?”九卿很配合地挑了挑眉,眼睛往江五的肚子上看去。   目前为止,钱多金只有十一和江五两个女人,一妾一妻,既然十一说她还没准信,那也就是江五怀孕了?   如果真是江五怀孕了,那她目前的这种身体状况可真是不妙。   况且母亲的百日祭还没过,她如果怀了孩子,那就是一顶老大不小的不孝帽子扣在了头上。   这样的话,江五也算得不偿失。   江十一却撇了撇嘴,不屑地看了江五一眼,然后把头更凑近九卿眼前,慢声慢语说道,“表哥外宅里有个女人,据说已经怀孕四个月了……昨日我听表哥说,他已征得老太爷的同意,等母亲百日祭一过,就把那个女人抬进府里,升为姨娘。”   外宅里的女人?九卿脑中不由浮现出那个丽人的身影。果然与自己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不料江十一话音刚落,就听江五厉声斥道,“胡说!谁说表哥外面有了女人?还说她为表哥怀了孩子,凭她也配!”话语说的自相矛盾,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九卿吓了一跳,急忙侧头去看江五。只见她先时还无精打采的眸子这时已怒火熊熊,正恶狠狠瞪着江十一和自己。   明亮的光线下,她眼里闪着一片渗人的红光,激动而狰狞的表情,像个随时随地择人而噬的魔怪。   九卿心里止不住一个激灵。这个江五,难道真要疯魔了不成?   大概她的声音太过凄厉,顿时把对面几个正在说话的男人吸引过来。   方仲威被江五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他霍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九卿的身边,毫不避嫌,一把把九卿扯到自己身后,沉声对江五道,“你要干什么!”   江五却不管他的诘问,只是定定地看着江十一,喃喃地道,“是你和那个野女人合伙来对付我,你们设计抢了表哥的心,还谎称她有孕来打击我……”说着,目光忽然转向九卿,愤然地冲着她吼道,“就是你!就是你!是你一开始霸占了表哥的心……”她越说情绪越激动,隔着方仲威,对着九卿扬起了手掌。   方仲威的眸子一瞬间冷了下来。   “五阳!”随后赶上来的钱多金制止住她的话,抬起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腕,低声喝道,“你还有完没完?”   江五的气势在遭遇钱多金后忽然弱了下来,她猛地扑到他的怀里开始大声地痛哭,“表哥,你不要再听她们两个贱人的了,好不好?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地跟你过日子,让我,给你生一个儿子,咱们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好不好……”凄凄切切的哭诉,如哀乐般响彻在屋宇,绕梁不绝,听的一屋子的女人开始掉泪,男人心酸。   江元庆江元丰兄弟俩哀声叹气,祈求地望着钱多金,“多金……”   钱多金低头看向江五的眸光柔了下来,心里长叹一声,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不要你的,但是你得把脾气改改,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江五如听了圣音,忙不迭地点头,“我听你的……”   就听人群外面有男人的声音打断江五的话,冷哼道,“你最好记住你说过的话!”   众人唬的一起回头,是江老爷。只见他身边站着一对年过四旬的中年夫妇,众人认识,是钱多金的父母。   江老爷厉眸打在钱多金脸上,眼中含着冷厉的警告,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最好记住你今天的承诺!”钱多金却搂着江五高高昂起了头,眼里的愤然历历可见,仿佛带着诸多的不服气和滔天的愤怒。   “要不要我把你女儿做的好事跟你说说?”他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和江老爷对视,激动之下不自觉往外推了推江五。   江五却好像被冷水淋着了一般,猛地一个哆嗦,又紧紧地搂住钱多金,把整个身子都贴在了他的怀里。   江老爷看着她的目光寒了寒,随即就软了下去。   此时江五细瘦的背影,就像一个瘦骨嶙峋的暮年老人,几乎一阵风过来就能把她刮倒,融化。   他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冤孽啊!也许正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罢!罢!就当他上辈子欠了他们钱家的吧。   钱老爷和钱太太在旁边看到江老爷缓了脸色,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江管家进来报吉时已到,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弭无踪。众人随在江老爷身后鱼贯着出去,各自坐上自家的马车,随着彩帛昭昭的纸扎人马车辆后面,一路辚辚地往江家的祀庙赶去……   时光荏苒,一晃过了三年……   当九卿第二胎的儿子降生的时候,钱府却传来噩耗,江五死了。   这是一个让人悲伤不起来的消息。   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的青楚陪着九卿在月房屋说话,“我仔细问过了钱府的嬷嬷,她说三小姐并不是难产死的,而是……”   刚说到这里就听外面传来几个小家伙咯咯的笑声,只听有个稚嫩的小女声说道,“肖贝贝,你过来追我呀,追上了,姐姐就把这整颗桃子都给你,不然的话,你不但吃不到桃子,我还要打你的屁股。”   然后就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紧接着就听有小男孩的声音说道,“方施毓,你就知道欺负小弟弟!”   只听小女孩大声反驳道,“方瑾涛,你再不管我叫姐姐,小心我也狠狠打你的屁股,打得你屁屁开花,满地找牙!”稚嫩的童音带着小小的威胁,毫无威慑力,软糯地令人发笑。   屋里的九卿和青楚忍不住一齐笑了起来。这个肖贝贝,就是青楚跟肖福禄的儿子,名字叫肖云青。   听着外面几个小人的欢声笑语,青楚又接着道,“三小姐生了个怪胎,据说一张脸平平的,没鼻子没眼睛,只有一张嘴巴和一双耳朵,看着就像一个肉饼子,三小姐当时就吓昏了过去。后来……钱姑爷就出去喝酒了,喝得酩酊大醉回来,才发现三小姐死了,那嬷嬷说,好像是吞了金子……”   九卿不由默然,江五得此下场,也是她为人太过跋扈的下场。从小娇生惯养,一点逆境受不得。再加上她自私自利惯了,又深受钱夫人扭曲性格的熏陶,从来都以自我为中心,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如今遇到如此大的打击,她撑不过去也不足为怪。   正沉默着,忽听院子里又传来男孩子说话的声音,“妹妹,看哥哥们给你带什么来了?”   九卿的眼睛一下子就笑弯起来,是凌尚书家的几个小子来了。   然后又听一个男孩子焦急的说话声,“小妹小妹你慢点跑,当心摔着了。”原来方瑾盛也下学了。   之后就听几个妇人嘻嘻哈哈的笑声。九卿细辩,有凌夫人,有江七,好像还有吴夫人,再有一个苍老的,指定是老夫人了。   只听凌夫人嗲嗲的声音问道,“施毓小宝贝,你过来,告诉婶婶,你想好让哪个凌哥哥给你当夫君了吗?”   九卿在屋里听了眉头忍不住皱起来。挺聪明的一个女人,怎么就这么没有创新,总缠着咱家宝宝问这个没营养的问题干什么?   青楚笑着起身去迎接客人,还没到门口,就听方施毓嫩嫩的话声传了进来,“三个哥哥,我都要了,行吗?”   噗!九卿绝倒,这丫的到底随了谁呀?还真是贪心啊!三个居然都想要?   满院子里立刻传出深深浅浅,粗粗细细的大笑声。   其中有两个笑的最响亮,一个是方仲威,一个是凌尚书。另一个六十分贝的,不用问也知道是吴默涵了……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和鼓励!一路走下来,是亲们不离不弃的支持,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勇气。而亲们的留言鼓励,更是我获得动力的源泉……   在此,我郑重向所有看这篇文章的亲们鞠躬!愿,大家工作顺利!事业有成!婚姻生活美满幸福!学习成绩步步攀升! <-- -------------------------------------------------------------- 书籍名称:穿越之庶女江九卿 作者:晓风轻轻 本书籍由网友“RKJY”上传 日期:2011/4/2 22:46:00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